恍悟义构式“我就说X”研究

2017-03-25 21:52何汝贤
北方文学·中旬 2017年2期
关键词:构式

何汝贤

摘要:恍悟义构式“我就说”表示说话人对某事曾抱有疑惑,而后经过某件事情、自我观察或他人告知,突然明白了个中原委。它的语义框架有句首式、句中式和句末式三种完整模式和缺原因、缺疑问的两类残缺模式,具有表达恍悟和确认两种功能,在语篇上呈现非自足性、非对话体、无主观色彩等特征。构式义的形成机制源于对“我说”的承继,“说”的虚化和“就”的强调是其基础和条件。

关键词:“我就说”;构式;恍悟义;语用特征;主观化

一、引言

现代汉语中,动词“说”作为一个语素构成了数量众多的“说”族词或短语。其中“我就说”在日常生活中使用频率较高,且在不同语境下意义不同。例如:

(1)在十八届中央政治局第一次会议上,我就说过,我们党作为马克思主义执政党,不但要有强大的真理力量,而且要有强大的人格力量(人民网《习近平:从严治党,关键是要抓住领导干部这个“关键少数”》)

(2)打电话骂她:“我就说你们年轻人网购不靠谱,便宜没好货!”(人民网《"双11"已成一场心理游戏 这五个手势中有没有你?》)

(3)我就说我俩怎么会这么有缘一见如故义结父子咧,原来老天爷是叫爹生两条好手给你来着!(《少林寺第八铜人》 九把刀)

以上的“我就说”格式,形式相同但意义有差。例(1)中的“我”是第一人称代词;“就”即为《现代汉语大字典》(第七版)中做副词的一个义项,表示加强肯定;动词“说”后添加了时体标记“过”表示言说,是三个词意义的简单相加。例(2)动词“说”的行为义消失而向认知义转化,由表具体动作到表抽象认为,且说话人表达自身观点时会用“就”来加以强调,这时三个词的结合相对要紧密,但仅仅是由表行为义到表认知义的转变,内部结构还比较透明,并且没有在整体格式上产生一个新的意义。例(3)则与前两种情况不同,它存在一个整体意义——表示说话人之前存有疑问、之后消除疑问的恍然大悟,且这个意义不能从其构成成分的简单相加而来或直接推导出来。在北京语言大学BCC语料库中检索现代汉语中的“我就说”,得出5940个语例,其中368例属于这一情况,占6.20%;古汉语的252个语例中也有5例,占1.98%。那么,我们可以说,表恍悟义的“我就说”符合“构式语法”(Construction grammar)中对于“构式”(Construction) 的定义:构式是“形式与意义的结合体”(Goldberg,1995);构式指句式有其自身独立于组成成分的整体意义,不过这个整体意义无法完全从组成成分中推导出来(沈家煊,2000)。

以往学界对于表恍悟的“我”与“说”相结合的结构的分析,多集中在“我说”或“我说呢”,几乎没有提到“我就说”,也没有将之视为一个独立的构式展开研究。董秀芳(2003)认为“我说”的作用有一类是用在疑问得到答案的情况下,表示恍然大悟的语气,后常接“呢”。尹海良(2009)从语用层面阐发语用标记“我说”,发现它可以作为话轮的回应成分,起到恍悟功能;同时,他还将“我就说嘛”归为表确认功能的“我说”的一类变体,且是出现频次最高的变体,他指出这是由于“就”有加强确认语气的作用。张先亮、倪妙静(2015)则单独阐释了“我说呢”构式的性质和特点。从日常的会话和搜集的语料来看,“我就说”整个结构有恍然大悟之义,虽然是“我说”的变体,但与“我说”在许多方面均有差异,且使用频率愈发高,已独立固化成一个新的构式。本文将在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根据在北京语言大学BCC语料库搜集的373个语料,从语义框架、语用特征和形成机制三个方面对表恍悟的构式“我就说X”进行全面的研究。

二、“我就说X”构式的语义框架

在对语言事实的整理和归纳过程中,我们发现,“我就说X”通常用在这样的语境中表示恍悟义:说话人之前对某事曾抱有疑惑,而后或是发生了某些事情、或经过自我观察和他人告知,突然明白了个中原委。尹海良(2009)和张先亮、倪妙静(2015)均将之总结为存疑到得到疑问的答案,本文将“疑问”与“答案”更加具体化,认为是一个先提出“为什么”而后找到“原因”的过程,这就是一个语义框架,“我就说X”在其中承担了“恍悟义”的表达。其中,“X”可以是语气词“啊”、“嘛”、“呢”,也可以是动词和动词结构或形容词和形容词结构,还可以是完整的句子。具体来说,语义框架的表層模式,或者说“我就说”在句中的位置,分为以下几类情况:

(一)完整型模式

完整表层模式有三种情况:句首“统领式”、句中“插入式”、句末“补充式”。

1.首先是“我就说”位于句首,是最为完整和出现频率最高的模式。其中211例为“我就说+疑问+原因”,只有2例是“我就说+原因+疑问”。第一小类是从疑问到原因,最常见的句式是“我就说怎么……原来……”,“怎么”可替换成“为什么”、“干嘛”、“到底”、“哪”、“咋”等疑问词,原因除了“原来”,也可用“发现”、“搞半天”、“竟然”来引介。从“疑问”到“原因”的过程一目了然。例如:

(3)我就说怎么没事特地来找我吃饭,原来是要我陪她逛街。

(4)我就说为啥感觉吃饭时候怪怪的,原来四颗智齿全都出了。

(5)我就说吗,今天怎么感觉有事没做,果然,战友电话一来我就知道我犯错误了,报纸既然忘了拿,悲催的,果断主动打电话向领导请罪啦。

还有一些句子,缺乏直接表明疑问或原因的词语,但并不妨碍从语义中得出存疑到释疑的恍悟过程。例如:

(6)我就说不正常嘛,原来是因为达州没地铁!!

(7)我就说今天怎么脚突然大痛,药忘吃了。

第二小类是先说原因后提疑问,只有2例,属于日常对话或表达中不常用的句式,也侧面证明了人们认知思维上的规律,一般来说,人们是先有疑问后寻原因,而不是先有原因再提疑问,这是认知在语言上的体现。现全列如下:

(8)温乐源一拍大腿:“哈!找到原因了!我就说你今天早上怎么盖的是被子,只给我盖的毛巾被,怪不得我会感冒!

(9)我就说,原来是她们两个啊!怎么那么眼熟。

2.其次是“我就说X”的“我就说”位于句中,共有69个语例,占18.01%,且均为“原因+我就说+疑问”。原因提前,一是表明说话人对原因所代表事实的强调,如例(10);或是以所疑惑的事情来着重证明原因,如例(11);或是在叙事文本中体现反转性,如例(12):

(10)回到宿舍看到一盒鸡腿饭在桌上才记得我今晚没吃饭!!!!我就说啊怎么觉得今晚嘴里少了点啥。

(11)原来删微博要扣双倍积分,我就说我的积分怎么不增反减了。

(12)楚云不理会她的调侃,“你帮我查一个人的资料。”“我就说嘛!你怎么可能这么有良心,还知道要打电话回来。算了,你要查谁?”

值得注意的是,在“原因+我就说+疑问”的模式中,有时会出现原因的重提或补叙,69例中有7例属于“原因+我就说+疑问(+原因)”的格式,但后一个原因仅作补充,不是详细阐述,因而属于句中式而非句首式,也并非一个新的模式。例如:

3.再者是“我就说”位于句末,只出现了1次,表现为“疑问+原因+我就说”,是“我就说”语义框架的边缘模式:

(13)于是我明白那几天为什么睡不着了了,饿了。我就说么。

(二)残缺型模式

除了以上完整的表层模式,还有90例属于残缺型,89例只有疑问缺乏原因,1例只有原因而缺疑问,缺乏部分不仅无法通过上下文语境推导出来,而且还是完全没有提及的。但我们认为这是由于高频使用、意义固化,所以语义框架的某一部分弱化或缺失,不影响构式义的生成。并且,通过句中“怎么”、“为什么”、“哪里”、“干嘛”等疑问词,或时间副词“原来”,依旧可以获知说话人有所疑惑、再到有所发现、有所领悟的语气,因而可以说“我就说”依然承担了“恍悟义”的传达,例如

(14)我就说怎么昨晚一群人站在楼下拿个望远镜。冻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15)我就说这衣服怎么如此眼熟!!!

(16)我就说嘛!原来是屈原转世,当真成过仙的。

三、“我就说X”构式的语用特征

(一)语用功能

“我就说X”从表第一人称的我的实在行为,到表示说话人的某种观点想法,随着表示恍悟义的用法使用频率的增加,这一含义逐渐固化在该结构上。本文中的“我就说X”构式主要有两大语用功能,一是恍悟功能,二是确认功能。

首先,“我就说X”可以传达恍悟情绪、表示惊叹语气。这一点可以从“我就说X”整句后所带的感叹号或语气词,或是“我就说”后附加的感叹词“嘛”、“啊”、“么”中看出。例如:

(17)我就说怎么有那么多的航空管制!

(18)牌找到了,我奶给塞到我书架里了,我就说怎么都找不到呢!!

(19)我就说嘛!看电影的时候怎么就没看到这个造型呢!原来是删掉了。

其次,“我就说X”也可以用来确认预期信息与实际信息的一致。我们知道,当一个人对某个问题产生疑惑时,通常会对问题的答案主动判断,并设想导致这种奇怪现象的原因。而当后来发现,这个问题确如自己所预期的那样,或设想的原因与实际情况一致时,我们不仅会产生恍然大悟之感,也会对自己之前的预设信息进行再次确认。于是在“恍悟功能”之外,“我就说X”也可以起到“确认功能”。例如:

(20)30,34个怎么算的,我就说嘛,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个。

(21)原来跟我开玩笑,让我扑一个空!我就说,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约我单独会面?

(22)我就说那个男的肿么看起来这么眼熟...--原来真的是他.我只认出了他媳妇没认出他

(23)我就说我最近为什么这么烦躁,因为原来我真的有一大堆正经事要做,一件一件来!

例(20)、(21)中的“怎么可能”、“怎么会”都表示说话人在心中已经预设了一个答案,并非完全疑惑到一无所知,而是处在确定与不确定之间,只需要事实佐证。例(22)、(23)中的“真的”则表明说话人对问题的原因有所了解,而后发现确实如此。

陆俭明(2010)曾就构式提出了语义和谐律,认为语义和谐在句法层面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而第三点是构式内部词语的使用与构式外部所使用的词语在语义上要和谐。根據他的观点,可以看到“我就说X”构式外部,既有表示意料之外的词语,又有表示意料之中的词语,如例(24)的“竟然”,例(25)的“果然”和例(26)的“真”。

(24)难怪我就说嘛怪怪的--TT竟然错了写错了。

(25)唐长老吃惊道:“我就说这条路却有些古怪,今果然中了妖精之计,竟将后路塞断,却怎么处?”

(26)“我就说嘛,他在这儿做什么?原来真是来看她的!”她哼了一声。

因此可以说,“我就说X”既有恍悟功能,又可承担确认功能。但是,二者在地位上有高低之分,恍悟功能才是表恍悟义的构式“我就说X”的核心功能,确认功能只是边缘功能,是“我就说”的附带作用。

(二)语篇特征

其一,具有非自足性,绝大多数都将疑惑的内容呈现了出来,不管位置是在构式之前还是之后,含有疑惑内容的语义框架才能够支撑它“恍悟义”的表达,而“原因”则可有可无。除了例(16)外其他无一例外均包括“疑问”。

其二,使用语域通常是非对话体。这是由于说话人之前的疑惑和思考通常放在心里,不需要事事都与他人沟通,之后有所发现也是自己的领悟,这个过程完全可以自给自足,不一定都有他人的参与。

其三,不具备主观色彩。张、倪文(2015)曾谈到表恍悟的“我说”具有缓和语气的作用,然而“我就说X”则不具备缓和的语气。这与使用语域有关联,正因为“我就说X”一般用于说话人“自说自话”,陈述自己的疑问及疑问的解除,较少用于双方或多方的对话体中,所以强调说话人感受,较少考虑听话人,语气较为强烈。

其四,可加“恍悟”义词语,以强化构式语义,使得恍然领悟的意义进一步凸显。例如例(27)的“恍然大悟”、例(28)的“点透”:

(27)“哎呀!”她突然大叫一声。仔细地端详着哥哥俊逸不凡的五官。“我就说嘛!怎么一直觉得帆帆面熟,原来像你!”她恍然大悟地说。

(28)我就说哪里不顺眼的!终于被你点透了!总感觉打领结像是服务生。

四、“我就说X”构式的形成机制

Lakoff(1987)認为,若一个构式的结构是从语言中其他构式承继而来,则该构式的存在具有理据性。董文(2003)指出:“我说”还可以用在疑问得到答案的情况下,表示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那么我们认为,“我就说X”是“我说”的一种常用变体,在“我说”的基础上加强了语气,从而独立出来。从深层而言,“我就说”的形成与动词“说”的虚化和副词“就”的强调和先期性有关。

学界有关言说动词“说”的虚化现象已经讨论得很多了,董秀芳(2004)曾指出:“表示言说义的动词在汉语发展史上经常发生从具体的言说义到抽象的认知义的语义变化。”刘嵚(2008)则以“我说”为例,详细考察了从一个表示“行为义”发展为兼表“认知义”,后又发展为作“话语标记”的语言结构,经历的一个主观性不断增强的过程。储泽祥在论述“一百个(不)放心”类格式时讲到,数量词由“计数”向表“程度”的转化,是以“言为心声”为基础的,正是一个从言语行为到言说内容(体现心理情态)的转变过程。“我就说”构式能够反映说话人恍悟的主观态度,也是以“说”的由实到虚而主观性增强为基础的。

除此之外,“就”的语气上的加强和时间上的先期性,才是将“我就说X”与“我说”相区别开来的因素。“就”本身作为副词,表示加强语气,因而情感更加强烈,这是他与“我说”或者“我说呢”的第一个不同之处。例如:

(29)我说,怎么李梦竹透着有点儿轻浮呢。这回明白了。(王朔《编辑部的故事》)

*我就说,怎么李梦竹透着有点儿轻浮呢。这回明白了。

(30)我说呢,你这么半天才回来。(王朔《编辑部的故事》)

*我就说,你这么半天才回来。

同时,“就”也体现出时间上的先期性。岳中奇(2000)在讨论了“了”在“就”字句和“才”字句中的分布和显现时,提到“就”字句所强调的信息中心,表示所述事件已经超过预设标准的实现或完成,可以理解为在说话人的主观评价上,“就”所述的事件是提前完成的,具有主观时间上的先期性。“我说”、“我说呢”虽然都暗含了之前存有疑惑的意味,但并未明确在词语上呈现,而“我就说”则通过“就”字强化了疑惑的先存性,而非现时性,并在这种时间差的基础上使得前后对比更加明显,从而凸显了领悟的恍然醒悟。例如:

(31)我起床了,奶奶不在家,我就说我怎么能嚣张这么久呢!

*我起床了,奶奶不在家,我说我怎么能嚣张这么久呢!

*我起床了,奶奶不在家,我说呢我怎么能嚣张这么久呢!

五、结语

以上是本文从构式语法的角度对“我就说”进行了多方位的研究。在语义框架上,基于373个封闭预料,得出“我就说”的三类完整型模式和两类残缺型模式。从语用功能和语篇特征两大方面论述其语用特征,认为除了主要的恍悟功能外,“我就说”还具有次要的确认功能,同时具有非自足性、用于非对话体等特点。最后,就其形成机制,本文认为总的来说“我就说”是从“我说”独立分化出来的一种变体,因而具有理据性,究其深层原因,是“说”的虚化和主观化,以及“就”在语气和时间上的强调,为“我就说”形成“恍悟义”构式提供基础和条件。

参考文献:

[1]储泽祥.强调高程度心理情态的“一百个(不)放心”类格式[J].世界汉语教学,2011(01).

[2]董秀芳.“X说”的词汇化[J].语言科学,2003(02).

[3]董秀芳.汉语的词库与词法[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4]刘嵚.“我说”的语义演变及其主观化[J].语文研究,2008(03).

[5]陆俭明.修辞的基础—语义和谐律[J].当代修辞学,2010(01).

[6]沈家煊.句式和配价[J].中国语文,2000(02).

[7]尹海良.自然会话中“我说”的语用确认标记功能[J].修辞学习,2009(01).

[8]岳中奇.“才”、“就”句中“了”的对立分布与体意义的表述[J].语文研究,2000(03).

[9]张先亮,倪妙静.试论恍悟义构式“我说呢”[J].世界汉语教学,2015(02).

[10]Goldberg.A. E. Constructions: A Constructional Grammar Approach To Argument Structure.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5.

[11]akoff,G.Women, Fire and Dangerous Things: What Categories Reveal about the Mind. Chicago: Chicago University Press.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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