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的事物,是无一刻不在变动着,而人每失之于懒惰,不肯留心观察,懒惰既久,其心思就流于麻木了。外面的情形,业已大变,而吾人还茫然不知,以致应付无一不误。青年的所以可贵,就在他胸无成见,所以对于外界的真相,容易认识,合时的见解,容易接受,,虽亦不免错误,而改变也容易。每一时代之中,转旋大局的事情,总是由青年干出来,即由于此。
既如此,青年对于环境,就不可不有真确的认识。如其不然,就和老年人一样了。
朱子说:“教学者如扶醉人,扶得东来西又倒。”一人如此,一个社会亦然。任何一种风气,都失之偏重。中国的读书人,向来是迂疏的,不足以应世务,而现在一切事务,又多非有专门技术不行,因此,遂养成一种重技术而轻学问的风气,多数人认为技术就是学问。
而真正有学问,或从事于学问的人,反而受到人的非笑。其实技术只是依样葫芦,照例应付,外界的情形,已经变动了,而例不可以再照,技术家是不会知道的。譬诸跛盲相助,学问家是跛者,技术家却是盲人,跛人离盲人,固不能行,盲人无跛人,亦将不知所向。而在社会的分工中,做盲人教易,做跛者较难。所以古人重道而轻艺,其见解并没有错。不过后来的所谓道,并不是道,以致以明道自居者,既跛又盲罢了。古人所以分别功狗功人,现代的人之所以重视领袖,亦是为此。
我并不是教个个人都做领袖,亦不是说只有做领袖的人,方才可贵,构成一所大厦,栋梁和砖石,原是各有其用,而其功绩亦相等的。但是做局部工作的人,对于自己所做的事情,也要通知其原理,而不可如机械般,只会做呆板的工作,则该是现代的文化,所以不同于往昔的。古人的错误,不在其重道而轻艺,乃在其误解道的性質,以为过于高深,为一般人所不能解,虽教之亦无益,于是不得不赞同“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一类的议论了。其实人的能力,蕴藏而未用,或错用之者甚多,普通的原理,绝非普通的人所不能解,愚笨的人所以多,只是教育的缺陷罢了。
另外,人是离不开趣味的,一个研究学问的人,看似工作艰苦,其实他所做的事情很有趣味,工作即趣味,所以用不到另寻刺激,作机械工作的人,就不然了。终日束缚之驰骋之于勉强不得已之地,闲暇之时,要寻些刺激,以消耗其有余而被压迫着不得宣泄之力,以生心理的要求而论,是很正当的,现代都会之地,淫乐之事必多,即由于此。故无论研究何种学问的人,对于一切学问,都不可不有一个普遍的相当程度的认识,尤其是社会科学;对于其所专治的一门,不可只学技术,而置其原理于不顾;而用人者,不可竭尽其力,当使其仍有空闲,以从事于学问。如此,这才是真正的民主教育。
(摘自《吕思勉谈读书治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