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讲腰子他说肾

2017-03-25 11:59朱平兆
文学港 2017年3期
关键词:腰子春雨方向

朱平兆

仪器查不出的病要遭医生厌,患这病的人都有这体会。我是卖仪器的,做代理,大到磁共振,小到诊断试剂。仪器越来越先进了,身体里一丝一毫的问题都逃不过科学的眼睛,我经常这么介绍,相信没有病查不出原因。可我有头痛病,是一次失败婚姻的后遗症,我由此离开了农村中学,慢慢地成为医疗仪器的销售人。我的脑袋CT磁共振脑电图都查了,没有发现丝毫问题,医生读完检查报告,无奈地摇着头,仿佛我是装的,或者一个神经质。几次后,我没有脸面找医生了,自己买点止痛药吃。好在头痛的病是间歇性的,并不天天陪伴在身边。

去过演武街99号,我对头痛有了进一步的认识,有些头痛确实不是医生所能治的。演武街99号是专门审案的地方,许多贪官落马与它直接关联。我进演武街99号第三天,又头痛了。他们问我和方向东的关系,我不说,但知道的东西很活跃,在脑子钻来钻去的,像刚抓进桶里的黄鳝,不停地撞击桶壁。我的头痛感觉实实在在,并且呕吐了。那个审问没有同情心,他笑笑说,你说吧,说出了你就不头痛了。他应该不是医生,似乎也知道我的病,他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别想瞒。我向他要止痛药,他叫来同伴,答应我说完给。我不得已说他们想听的东西,说完头真的不痛了。那家伙有点神,比医生还医生。他让我在里面休息两天,那里与世隔绝,用不着面对纷乱的世事,我吃得下睡得着,过得还算舒心。我想呆在里面也好,他却不让我呆了,告诉我没事了,放我回家。可我认为他说的未必全是真心话,我怎么可能没事了呢?我的事才刚刚开始。

我的头痛通常从眼花开始的,病久了自然摸出规律。我从演武街99号出来,还不到下班时候。古老的演武街悠闲宁静,青砖灰瓦的建筑,高大茂密的树木,缓慢行走的老人,我抬头望天。身后的铁门嘭地关上了,一道夕阳穿过密集的树叶,照在我面前,地面斑驳陆离,我的眼晃了下,飞出无数星星。我揉揉眼睛,脑海里出现了方向东,出现李主任,出现陈科长。黄鳝又钻脑壳了,我的脑袋大了起来。我茫然面对被夕阳涂抹得斑驳的街道,用手按压太阳穴,头还是电流通过似的闪了两下,半个跳痛起来。

一辆出租车在路边停下了,司机望望我望望99号,望完99号又望我。99号不是普通的院子,里面有个内门与市府大院相连,楼不高,名气挺大。司机比我年轻,头大耳肥,想必看见了我从里面出来,对我充满好奇。我头痛,需要两粒止痛药,打开电视机,睡上一觉。久病可以成良医,我有对付头痛的个人方法。我遇到救兵,拉开出租车的门,钻了进去。

哥们,没事吧?司机的研究没有结果,需要测试。

我摇了摇头。我不是官,之所以有幸被请进去,是为配合调查。我代理医疗器械,大言不惭地封了总经理,手下有五个兵,还经常变动。我给手下底薪加提成,赶他们出去跑。我经营的方式主要是请客送礼,把医疗器械卖给医院。我其实不喜欢请客送礼的,但不请客送礼就没有生意,这是没办法的办法。

摇头是不确定的表达,意思模棱两可。司机不满足,点烟抽。火光一闪,烟雾在车内弥漫,我眼前出现虚幻的景象。赵若祺在嚎啕大哭,天塌下来似的。你的腰子不好,不能太伤心,几个高中同学围着她劝。坏掉就坏掉好了,我不想活了。赵若祺哭得更凶了,嚎叫声像一把刀,插进了我的脑袋。我闭上眼,指指自己的头,跟司机说头痛。

司机凑近我瞅,像训练有素的狗。我闻到劣质烟积聚的口臭,知道司机的目光在我身上探照。我的耻辱无处躺藏,身上虚汗直冒。

唉——,司机叹息一声,有点同情我了。能从里面出来,已经不容易了,兄弟知足吧。

我点了点头。想呆在里面不出来也不容易,用双手捧住跳痛的头。

去哪?司机看出我身上榨不出有趣的汁液,停止对我的询查。建设北路378号,建设世家。我闭着眼,说话没有底气。司机啊了一声,口气居高临下,好像进过99号的人都低人一等。建设北路378号,建设世家,我重复了一遍。司机听清了,出租车向前冲。

出租车颠簸着,奔跑在坑坑洼洼的路上,像船在风浪中航行。我头晕了起来,嗳了一下,一股酸水从胃里涌上来。司机紧急刹车,放下车窗喊,吐到窗外。我用手捂住嘴,甩了甩头,把涌上来的东西咽了回去。那东西不好吃,又酸又苦。

车子重新开动了,我将半个头伸到窗外,接受尘土和噪音的冲洗。头痛这病仪器查不出,痛起来真想劈开来洗一下。

到了,司机冷漠地将车停在小区门口。我伸手摸口袋,抽出一张挺刮的钱递过去,凭记忆应该是一百。司机接了,过了会,塞回几张软绵绵的。

我下了车,睁开眼看,中庭的小喷泉在旋转,小区里的大楼围着我旋转。我微闭了眼,踉踉跄跄走进5号楼,乘电梯上十七层,打开门喊,小麦,小麦。艾小麦从她的房间出来了,哭了三天似的眼皮肿胀。我努力地笑了笑。你总算回来了,她眼泪汪汪地向我扑过来。我站立不稳踉跄了。你不舒服吗?艾小麦把我扶住了,伸手摸我冰冷苍白的脸,焦急地说。调查组的人把账本拿去过,公司闹翻了天,人已经走差不多了。

我的头痛剧烈起来,又一股酸水向上涌,喷了一地。艾小麦慌了,要去拿拖把。小麦,快,快去给我买止痛药。我将司机找给我的钱掏了出来,丢在鞋柜上。艾小麦将我扶进卧房,把我放在床上,奔出门去。

我吞下两颗止痛药,艾小麦问我,吃点什么,面条还是粥?我摇摇头,叫艾小麦给我来点音乐,别打扰我。

艾小麦照办了。音乐伸出无数轻软的手,抚摸我难受的头,我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

一直在梦,像电视连续剧似的,一个接着一个。很多梦记不得了,好像经历过农田劳动、钓鱼、喝酒、旅游。醒前的那个梦尚算清晰,我被一群人扔进海里,拼命地在波涛里挣扎。我是一个不会游泳的人,做梦也不敢多给自己一项能耐。我咳呛了,就要沉入海底。一个穿长裙的女人在浪尖奔跑,我大聲喊,救命啊!救命啊!穿长裙的女子一个激灵,没有踏上前面的浪头,落入海中。我使劲扑腾,没有抓到睡莲样开放的花裙子。

我半夜醒来,发现艾小麦也睡在我床上,裹着她自己的毯子。我一动,艾小麦睁开眼,问好点了吗?好点了,我起来拉尿。艾小麦也去拉了尿,回来后问我饿不饿?我搞不清艾小麦的饿指哪一方面,身体里会饿的东西不只有胃。我赶紧说不饿,想多睡会,让艾小麦回自己房间去。艾小麦说不上漂亮,但穿着内衣还是性感的,我怕把持不住自己。我不是舍不得这点钱,担心头痛还没有好实,做爱会复发。艾小麦是年初到我公司的,参观我的住宅后说太浪费,空了一个房。我的住宅两居室,我一人住。我说租你一间吧,她真搬来了。当晚我就想用她的身体,她要付费。我说好的,先记账以后结。我没有问她的过去,也没有详细说我的之前。我们开创了新的男女关系,像房东与房客,又像妓女和嫖客,邻居们还把我们当情侣和夫妻。为此,艾小麦准备了一本记事的日历本,上面打了很多五角星,那是我们做爱的記录,我在部分五角星下标了三角形。说实在的,男女在一起,时间长了真的搞不清谁借了谁的身体。

艾小麦俯身在我额前亲了一下,抱上毯子出去了。

后半夜我睡得安稳了些,醒来时天已大亮。我感觉头已经不痛,但脑袋空荡荡的。我爬起来,拉开窗帘,明媚的阳光涌了进来,我被推搡了一下。小区外的大街上车来车往,像乱流的江水。我清醒了,心乱如麻,我所经历的不是一场可以忘却的噩梦。

好点了吗?吃饭吧。艾小麦进来了,跟我笑了笑,甜甜的。艾小麦煮了粥,炒了蛋。艾小麦跟我搭伙,我出钱,她出力,早餐通常下楼买现成的。艾小麦费心出力了,我得领情。

我的胡须长了,我抹了点剃须膏,笨手笨脚地刮,像割一片杂乱无章的茅草。艾小麦依墙望着我,心事重重。

粥温热适口,稀稀的稠稠的,合我的心意。头痛刚愈,大饼油条真的吃不了。我喝了一口,感激地说声谢谢。艾小麦伸伸舌,装出可爱的姿态,但样子并不可爱。艾小麦虽然比我小许多,但也过了青春烂漫的年龄。

我喝了一碗,艾小麦要给我盛第二碗,我摇摇头,起身坐沙发上,木讷得像一段木头。

吃得消吗?我跟你说说公司的事。艾小麦收拾了碗筷,给我端来一杯茶,也在沙发上坐下了。

我的公司,我愣了一下。我的公司是方向东养大的,我得知道方向东怎么样了?我摸手机,进演武街99号时手机就被他们关了,代保管,出来我头痛忘了开。我已经瞎聋了几天,手机是人类另外的耳朵和眼睛。手机嘟嘟叫了一阵,都是短信提示和未接电话。前两天的电话多是艾小麦的,说明艾小麦曾经焦急地寻找我。后两天赵若祺的多,她心急火燎的来电,证明方向东已经出事。赵若祺是方向东的老婆,我的高中同学。我拿着手机,不知道怎么面对赵若祺,默默地垂下了头。

电话进来了,显示来电是赵若祺的。嘟嘟的叫声电钻似的,我哆嗦着按下接听键,凑到耳边。喂,杨百里,这两天你去哪儿了?怎么老关机。电话里赵若祺的声音冒着烟。我去了演武街99号,配合调查。我的头垂更低了。

方向东双规了,你晓得双规吗?你讲了什么?是你的关系吗?赵若祺声调尖尖的,一连串责问像子弹一颗颗从手机里射出来。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从沙发上起来,站成鞠躬的姿态。

杨百里,你怎么能这样。赵若祺愤怒了,杨百里,方向东待你这么好,这么关照你,你的良心呢?我的良心被狗吃了,我听着心里说。

你他娘的,赵若祺破天荒骂人了,杨百里,你恩将仇报,你不是人。我不是人,我该死。我在心里骂自己,将手机贴紧耳朵,希望赵若祺骂狠点,解解气。你,你,我引狼入室啊。赵若祺突然不骂了,哇地哭了起来,关了手机。

我的心被纠住了,说不出的难受。赵若祺没有解气,七情有七伤,赵若祺腰子不好,仪器查得出,血里的毒素接近尿毒症。方向东和我说得最多的就是赵若祺的肾,方向东是心内科专家,他不讲腰子说肾。我经常去找方向东,聊到赵若祺,方向东就说她的肾不好,不可逆,发展下去会变尿毒症,最后得换肾。我们同学经常聚,方向东要我关照赵若祺。赵若祺不能喝酒,不能吃太咸,不能情绪失控。赵若祺心中的愤气需要宣泄,我回拔电话过去,想多说几遍对不起。赵若祺的手机响了两响,啪的按掉了。我被泼了一盆冷水,颤抖几下,瘫坐在沙发上。艾小麦知道不是说话时候,默默地站起来,给我添了水,拎上包出门去。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了起来,我抬头看墙上的钟,快中午了。我站起来望窗外,院子里停着几辆豪车,一对新人从车里出来,相挽着走进3号楼。我将目光拉起来,发现十五楼的窗户贴了“囍”字。我想起自己的婚礼,觉得结婚也是赌博,说喜只是一个祝愿,喜忧还不好说。

新人上楼,艾小麦也回来了,手里多出一个马甲袋,里面是各色的菜。对面有人结婚了,艾小麦幽怨地瞟我一眼。他们结婚关我屁事,我缓步走向艾小麦。艾小麦放好包,打开马甲袋,给我瞅里面的菜,问我想吃什么?我想了想,还是说随便。

只有虾、肉、青菜和土豆,没有随便。艾小麦变得爱理不理了,女人总是喜怒无常的,难怪孔老夫子会说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我回身把自己丢在沙发上,已经焦头烂额,吃什么真无所谓。

前楼新房里又说又笑,嘻嘻哈哈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艾小麦低头洗菜,给我一个冰冷的背影。我在沙发蜷缩着,越来越感到没有未来。

艾小麦做了青菜肉丝面,煮了盐水白虾,样子都不错。艾小麦虽然是外地人,跟我在一起后,学会了做本地菜。我告诉自己,生活还得继续,站起来过去吃。

艾小麦看着我,满意地笑了笑。

我的手机又响了,又是赵若祺的。我放下碗,站起来毕恭毕敬地听。赵若祺没有骂,叫我去一趟惠民路的咖啡店,她和钱静萍、李松伟、张明鹏在那里,江南也马上到。赵若祺讲的都是经常聚的同学,李松伟和张明鹏在机关,江南是老板。我想到了批斗会,我是主角,不能耽搁。我喝了几口面汤,起来换鞋。这么急,吃完走不行吗?艾小麦斜了我一眼。

你慢慢吃,我苦笑了下,急冲冲地出了门。

到了咖啡店,服务生将我领到209包厢,我缩着头挤进去,同学们齐刷刷地望过来,探照灯似的聚焦在我身上。我的脸热辣辣的,心在狂跳。我穿的是灰色休闲西装,搭配直条的浅色衬衣,脚上皮鞋,裤裆没有敞开。我抬腿向前走,包间不大,那几步很难,我腿酸了。

张明鹏拍拍他身边的座位,我坐了下去,沙发嘭地弹了一下,我惊跳了,吓着了自己。

你喝什么茶?钱静萍欠欠身问。茶几上摆着铁观音、普饵和玫瑰花茶。我不是来喝茶的,我说随便。没有随便,钱静萍嘟哝着,往我面前的小瓷杯里倒铁观音。

赵若祺双手抱在胸前,靠着沙发背,面若冰霜。我想起要解赵若祺的气,支撑茶几站起来,给赵若祺鞠了躬,说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吗?赵若祺弹弹我。他不让我做重活,专门找了钟点工,一回家就想方设法给我烧好吃的。我腰子不好,全靠他照顾着。讲到自己的腰子,赵若祺泪汪汪了。我弓着背摸捏衣角,不知道站好还是坐好。

方向东会有事,我不信。钱静萍声音变调了,眼眶里噙了泪花。方向东会出事,真的难以相信,李松伟附和。如果方向东有事,也是环境造成的,江南愤愤然。方向东院长兼专家,同学们都找过他,很少有人家没有个病人的。方向东身体修长,戴近视镜,同学有事找他,他推一下眼镜就看病,或者出面介绍专家看。人是有情感的动物,怎么看方向东都不是坏人。

他肯定被冤枉了,赵若祺捂住脸,嘤嘤哭泣。

我耷拉着头,恨不得刨个洞钻下去。

我们不开批斗会,看看有没有补救办法。张明鹏欠了欠身,把我按在沙发上。

杨百里,方向东的事,你在里面怎么说的?江南侧了身,盯着我。都是老同学,你说说,大家分析分析,看看能不能补救。演武街99号进去容易出来难,我们理解,但方向东也得救。李松伟作补充。

我,我,我结巴了。咖啡店比起演武街99号多了一杯茶,多了一份情感,也就多了一种煎熬。赵若祺抹了一把泪,瞪我一眼。我,我给过方院长六万,我,我忍不住讲了出来。我口渴了,抓过杯子喝,我的手在哆嗦,茶溢出了嘴,沿着下巴流。是做生意前还是生意后?李松伟见缝插针问。李松伟大学学法律,现在机关的法规处,懂法律。

做了磁共振后,我用袖子擦下巴和嘴。生意前和生意后的性质不一样,李松伟看到了希望,身体向前倾,像要扑过来。是你主动送的,还是方院长向你要的?

是,是方院长打电话,让我送过去的。我埋下头,不敢看赵若祺。

送到哪里?

机,机场,我的心紧缩了一下,声音打颤。

什么时间?旁边有谁?李松伟语速不亚于演武街99号里面的人。

两个月前吧,夏天,我大汗淋漓了。钱静萍抽了两张纸巾,放在我面前。我感激地望眼钱静萍,擦额头和脸。大约两个月前,方院长去出差,我结结巴巴叙述。同学们沉默着,心情沉重。

趙若祺苍白的脸先转了红,接着青了。我源源不断地冒着汗,不敢添乱脱外衣。方院长一直不收我的钱,那次是例外。我到机场时,方院长等在车道旁,叫我不要下车。我放下车窗,将装钱的塑料袋递出去。方院长接过说,若祺的肾不好,有的事别让她知道。我点点头,挥手和方院长道别。我启动汽车,方院长转身进机场。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不是在演武街99号,同学们允许我喝水,也允许我把没法说的咽下去。当时我打了个回头眼,看见一姑娘挽起方向东胳膊向里走。姑娘长发飘飘,苗条修长,像从T型台上往回走。赵若祺腰子不好,方院长的肾好得很,身边有个姑娘我理解。

你看过笔录,签了字。李松伟问着给我续水。

是的,我痛苦地点了点头。

哇——,赵若祺的哭声响了起来。服务员过来了,敲门进来看。没有你事,出去,江南凶巴巴地赶。

赵若祺的啜泣像一张密密的网,缚住了我。李松伟还问了一些问题,具体什么我记不清了。我只会木木地点头或者摇头。后来,李松伟叹息了一声,张明鹏江南钱静萍也跟着叹息。

我的命好苦啊,赵若祺哽咽了。

赵若祺,你不要伤心,大家一起想办法。张明鹏劝慰,我有个中青班同学是办案的,我去说说,争取从轻发落。张明鹏一劝,同学们纷纷劝赵若祺。来的同学都是有头有脸的,每个人都有一些社会关系,都说了找谁找谁,目的就一个,让方院长不吃苦头,早点出来。我默默地坐着,像一个看人修复打碎珍贵瓷器的孩子,内心充满自责。

赵若祺的哭泣渐渐稀疏下来,我被同学们的真诚感动了,一股豪情升起来。谢谢你们,事件是我引起的,你们去打点,请客送礼的钱我来。同学们冷眼瞅瞅我。这个时候我还说送钱,真的不合时宜。

去公司前我把止痛药藏在袋里,我得给自己壮壮胆。那天说公司事刺激了我,艾小麦不再提,等待我亲自去看。我尽量不想公司,但在我的脑海里,公司依然是条即将沉没的破船。

天下着蒙蒙细雨,艾小麦给我打了伞。我的头不淋雨了,心里潮湿得一塌糊涂,像一只刚从水里爬上来的狗。如果心情有色彩,我去公司时一团灰黑。过路的出租车都载着客,艾小麦要用滴滴打车。128路公交进站了,可以去世纪银座。我赶几步跳上车,找个空位坐了。我不是想省出租车的钱,只想让烦恼来得慢一点。艾小麦追上来,坐在我旁边,看了看我。

公交缓缓地启动了,经过解放路口,世纪银座出现在前方。远远望去,三幢写字楼像三块竖立的墓牌,我颤栗了一下。艾小麦望望四周,抓住了我的手。

世纪银座站到了,我夺了艾小麦的伞,压得低低的向里走。写字楼里都是公司,都是总经理经理,表面看你不知道谁大谁小。我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同幢楼的碰到了会微笑着点个头。可这个时候,我不想碰到面熟的人,也懒得微笑点头。我撑着伞搂着艾小麦的腰走进B幢大厅,保安感觉我们行踪可疑,跟了过来。电梯下来了,我收了伞,保安发现是我和艾小麦,会心一笑。

电梯门开了,没有出来的人,我走了进去。艾小麦按了九层,电梯门就关上了。我公司一套房隔成三间,大办公室、仓库和总经理办公室。里面值钱的东西不多,但有些试剂盒、小器械和电脑。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遵守协议的,我预备面对地震过后的一片狼籍。

公司的门开着,大办公室井然有条,卡位台上的电脑都在,一个脑袋在中间的卡位摇晃。我感觉还有水手在坚守,干咳了两声。晃荡的脑袋伸长了,是廖春雨。杨总,你回来了。廖春雨一阵慌乱,他在穿鞋,他有上班脱鞋搁脚的坏毛病。

你没有走?我疑惑地走过去。廖春雨忙着关电脑窗口,窗口是打打杀杀的游戏。我说甭关,没事的。上班不能玩游戏是我定下的规矩,但这个时候再执行就迂腐了。

杨总,总算把你盼来了。廖春雨退出了游戏,嘻嘻地搓着手。

他们仨呢?我明知故问。

他们都走了,领了工资和补贴。廖春雨不知道艾小麦跟我说了多少,瞟了艾小麦一眼说。后来阿杰和瑞祥又来了趟,想搬电脑,我不让他们搬,对他们说,杨总待你们不薄,人得讲良心。他们拍拍屁股走了。

我望着廖春雨,像喝了一碗温热的姜汤,心里暖洋洋的。廖春雨到我公司才四个月,刚开始领转正的工资。廖春雨是四院检验科周主任介绍的,周主任说得很客气,朋友托的,给他弄口饭吃。四院是我的大客户,主要靠方向东关照,但我不想把下面的关系搞糟了。廖春雨其貌不扬,又没有文凭,我接纳他后没有正眼看他。他进进出出,像一个影子。人不可貌相啊,我将手放在廖春雨的肩,用力点了点头。

艾小麦打开了总经理办公室的门,里面窗明几净,表面看还没有灾难深重。我环视了一下,坐上老板椅。

杨总,喝点茶吧。廖春雨端水进来了,放在桌上,谨慎地望着我。方院长进去了,鲁副院长进去了,李主任进去了,陈科长进去了。廖春雨说的都是我公司的客户,在不同的医院里,都跟我里面说的有关联。公司的创伤表面看不见,也是仪器查不出的病。仪器查不出的病更难治,完蛋了,我颓然靠在椅背上。

艾小麦斜了廖春雨一眼,廖春雨知趣地退了出去。

要买药吗?艾小麦蹭了我一下。我摇了摇头,我袋里有止痛药,反而不那么脆弱了。廖春雨,廖春雨,我大声喊。

廖春雨跑进来,伫立在我身旁。你也走吧,我抖擞精神站起来,又指指艾小麦,还有你,都走吧,奔一个前程。

艾小麦愣了一下,眼泪溢了出来。不,不,我不走,廖春雨摇着头。杨总,我要和你共渡难关。医疗仪器做的是人脉,我出卖了朋友,已经闻到公司腐臭的气息。我执拗地摇了摇头。

不,杨总,公司不会垮的,几家医院试剂协议还没到期。杨总,我不走,你不发我工资我也赖着不走。廖春雨也执拗起来,像誓死守卫阵地的战士。困难是暂时的,我们一起努力吧,艾小麦也眼泪汪汪地表白。

多好的员工啊,我为难了,陷在椅子上。

廖春雨退出去,过几分钟又走进来,激动地说。杨总,你要是信得过,我先去联络。我内心充满了矛盾,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我不置可否地望望廖春雨,在椅子上动了动。

廖春雨扭捏地笑了笑,跟艾小麥眨了下眼。小麦,你陪杨总休息几天吧,做点好吃的,这里我撑着。

你可以知恩图报,可是我已恩将仇报。方向东好心帮助我,我却将他出卖了,真的无地自容。我不想说,苦苦笑了笑。

回去吧,艾小麦催促。我没有动,想在办公室坐坐,挥挥手,让她回自己的卡位上。我的脑子里出现了方向东,他在演武街99号,灰不喇唧的,目光呆滞,像个痴呆的小老头。我喝了口水,拨赵若祺电话,赵若祺不接。我打电话问张明鹏,打听方向东的近况。方向东的问题可能比我们预想的严重,张明鹏说已经托了人,但不知道有没有用。我还是相信同学情谊的,叮嘱张明鹏,请客时告诉我一声,我不上桌,悄悄来买单。我又给李松伟和江南打电话。江南不客气骂,他娘的,你小瞧人,为老同学办事,我会在乎那几个钱。江南不愧为老板,骂声中包含着对我的关心。

艾小麦叫来了外卖,十元标准的盒饭。盒饭很难吃,我拨拉几口,就推开了。我不想再充胖子了,故意吃得狼吞虎咽,将寡淡的盒饭吃出鲜美。艾小麦整理我的饭菜盒,弹了我一眼,征询我是不是回家。

我嗯了声,抓了车钥匙向外走。廖春雨给艾小麦递个眼色,艾小麦放下手中的剩菜残羹,追了出来。

回到家,我把艾小麦搂住了。大白天,艾小麦感到突然,挣扎起来。我不松手,把艾小麦抱进卧室,扔在床上。我脑子里的东西太多太乱了,需要清理。我把自己折腾累了,像一只故意砸碎的破罐子,死死地睡了过去。

时间流淌着,方向东像一粒扔进水里的石子,没有了消息。我估计方向东出不来了,出不来就没有工资,没有医疗和养老保险,更不能保护赵若祺的肾。我不但要道歉,还得拯救赵若祺的腰子了。

雾霾笼罩了我们的城市,天灰蒙蒙的,出门就是呛人的焦臭味,仿佛整个城市都在烧烤。我驾车去公司,跟随着车流龟速爬行,后面的哥们不断按喇叭。副驾驶位的艾小麦回头瞪。他娘的,嘀什么嘀。我回头骂,这样的天气人人都是路怒族。

前面的车开了双跳灯,屁股两边一闪一闪的。我跟在后面,不一会,眼睛模糊了,预感要头痛。我揉了揉眼,经过十字路口,头就闪了一下,真的痛了起来。糟糕,头又痛了,我也打开双跳灯。带药了吗?快停下吧,艾小麦焦急起来。我让车慢慢地爬行,在路旁停下了。我记得那个位置有药店,天天走这条道,闭上眼也能感觉大概的距离。

艾小麦下车跑进药店,我也跟了进去。服务员推荐止痛药,我要我平时吃的那种。艾小麦去找水,我剥了两颗,塞进嘴里。

艾小麦叫我别开车了。不开车怎么办?我反问。要不我试试,艾小麦脆生生地说。我把车钥匙递过去,想堵她的嘴。艾小麦接住了,打开驾驶室坐进去。出来吧,这可不能闹着玩的。我想我微闭着眼,也能把车溜到公司。我有本本,从前开过几次。艾小麦说着将车发动了,叫我上副驾驶室,问我去公司还是回家。公司,公司就在前方了,免得调头。

车启动了,冲了一下,接着顺溜了。艾小麦是作为秘书兼财务招聘的,和我住一起半年多了,一直没说过会开车。我睁了睁眼,前方依然模糊,艾小麦开车的样子朦朦胧胧。

廖春雨不在公司,艾小麦打开门,把我挽扶进办公室,让我躺沙发上,打开电脑放音乐。我躺了一会,进入混沌状态,感觉驾驶着一艘船在海上乘风破浪。

好消息,好消息,突然一个声音冲了进来。我惊醒了,艾小麦在嘘,电脑正播放《蓝色的多瑙河》。我意识到有人闯入了公司,坐了起来。

好点了吗?艾小麦进来问。

闯入的人是廖春雨,三大步跳到我面前。杨哥,我给四院送了一批货,三院检验科新主任答应吃个饭。

真的,我抡圆了眼,好像意外地得到了一块玉。真的,还带他手下的兄弟,说好了,就在今晚。廖春雨眉飞色舞了,真诚所至,金石为开,杨哥,好消息。

好消息本身就是良药,我昏沉沉的头轻了一半,抖擞精神站起来。艾小麦挽着我,妩媚地笑。

杨总,一起去?廖春雨笑得神秘了。

跟他说了我请客?我跟三院的老主任打过交道,现在进去了,我害怕新主任提起老主任。没有,廖春雨老老实实的回答。

那我就不去了,你全权代表吧。我掏口袋,业务所需的宴请应该公司来。以前宴请都是我发起的,我点菜,坐主位,刷卡埋单。我一米七五,五官端正,喝酒也不错。我把皮夹子每层都翻了,里面现钱不多。

杨哥。廖春雨发现我的窘境,亲切地呼了声。我卡里有钱,先填着,以后报销。我点点头,对廖春雨说,菜稍微点好点,现在请到一批客人不容易。廖春雨灿烂地笑了,我知道,不过太好了也浪费,我会把握分寸。

我指了下自己的头,歉意地说,我头痛,辛苦你了,小廖。应该的,你安心休息。廖春雨噔噔地出去了,我站窗口张望,一辆电瓶车屁股一闪一闪的,冲入了灰蒙蒙的雾霾中,像夜空中一颗不起眼的流星划过。

电脑开始播放钢琴曲,悠扬的乐曲像清澈的泉水,流进了我的大脑。我想不起曲目了,怪自己临时抱佛脚。我平时不喜欢音乐,头痛才叫音符清洗杂乱的大脑。

手机尖声叫起来,流趟的音符堵塞了。我不耐烦地抓过手机看,电话是钱静萍的。我以为又有了好消息,钱静萍与赵若祺走得近。我满腔热情地喂了一声。杨百里,钱静萍的声音很忧伤,赵若祺住院了,腰子功能衰竭,在二院。

这个消息太突然,像一股洪流冲进了我脑子。怎么会这样?我一个激灵,站了起来。精神的力量无限,有时候能够战胜疾病。

你看到消息了吗?方向东的。钱静萍将声音压低了,感觉就在医院里。什么消息?我搜索一下。我扑向电脑,退出音乐播放,在百度搜。我输入“第四医院 方向东”,方向东的消息跳了出来。题目是原第四医院院长方向东受贿被拘。方向东利用职务之便,接受药品器械商的贿赂,数额较大。看数据不只有我送的这些。消息最后说,方向东还与多名女性通奸。最后一句话太刺眼,我僵住了。艾小麦看了我一眼,靠过来看。

找到了吗?钱静萍在电话那边问。

嗯,找到了,嗯,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真的没有想到。看到最后一句了吗?那种事写什么呢?写的人真缺德。钱静萍愤愤然,赵若祺就是被这句话打倒的。

我马上过来,她住几床?我问好后,掏出止痛药,加服了两颗。

赵若祺住在泌尿科,罩着氧气罩,挂着输液袋,双眼紧闭,灰黑的脸没有一点光泽。赵若祺妈哀伤地伺立着,钱静萍和张明鹏跟我点点头,我慢慢地向床边走。赵若祺的母亲俯身说,若祺,有人来看你了。

赵若祺微微地睁开眼,虚弱的目光跳一下,像被风吹的烛光。她咳嗽了几声,将目光别开去,露出厌恶之色。我耷拉着头,尴尬地立在床边。钱静萍跟我使了个眼色,让我到门口等。

我退到走廊上,来回渡着步。钱静萍和张明鹏出来了,钱静萍讲,赵若祺看到那篇报道,颤抖几下,就倒了下去。好在她妈跟她一起住,叫了救护车。方向东的事对她伤害太大了,张明鹏补充说。

有危险吗?我眼巴巴地望着老同学。醫生说血里的肌酐和尿素高,是腰子功能衰竭,得换腰子,可是现在腰子不好弄。张明鹏无奈地摊开了手。

那怎么办呢?我焦急了。

不许枪毙鬼身上挖腰子,这是什么规定。钱静萍嘟哝起来。法律规定了,反对也没用,先做透析。张明鹏抬了抬手,她女儿在国外读书,先让她妈照管着,我们有空来看看,做做医院和医生的工作,排队等腰子。

我会经常过来的,通关系全靠你们了,赵若祺好可怜。钱静萍瞟了一眼病房,眼泪哗的下来了。

我的视线模糊了,心如刀割似的疼了一下。张明鹏用力拍拍我肩,杨百里,你注意一下来看的方式,别惹她生气。我点点头,回望病房一眼,缩着脖子离开了医院。

我准备去探望赵若祺,顺路把艾小麦带公司。我在大药房前停了车,进去买虫草。张明鹏要我注意看望的方式,我理解就是要带上好礼物。我背叛了方向东,得作特殊的救赎。

腰子毛病吃虫草,我是在方向东地方知道的。我和方向东聊天从赵若祺开始,生意场讲究迂回。聊到赵若祺,避不开赵若祺的腰子。方向东说他经常煮虫草海参和铁皮,给赵若祺补肾。我想起了“他好我也好”——补肾药的滑稽广告,给赵若祺买虫草,从四万元一斤直到现在。补了赵若祺的腰子,间接好到方向东,想必方向东能够体会到。做生意需要曲线救国,方向东乐意给我关照。

虫草又涨了,稍大一点的一百克要买两万。我咬咬牙买下了。艾小麦跳起来,你是财百万啊,探望个高中同学,用这么大方。没有回报,送这个确实有点贵。这个同学不一样,她老公因为我进去了。我给艾小麦作解释。艾小麦还是不理解,他进去是他命不好,你说了事实,又没有冤枉。

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我瞪了她一眼。艾小麦噘了嘴,下车时摔了门。艾小麦把我的财产当共有了,我望着她的背影,感觉她有根神经搭错了。

病房里又住进了一个人,我挂着笑向里走,心在怦怦跳。赵若祺做过一次血透了,氧气面罩已经拿掉,看上去精神好了些。她看见我,瞪着我讲,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你,给你带了盒虫草,好点了吗?我觍着脸,提了提手中的礼,放在床头柜边。拿回去,不要你看,赵若祺没好气。

若祺,若祺妈责怪地呼了一声,盯着我送的礼看。上年龄的人就是不一样,宽容善良。我转向赵若祺妈,阿姨,若祺靠您照顾着,您辛苦了。我不辛苦,应该的。若祺妈的目光从我的礼品里拔出来,你这么客气,破费了。若祺妈知道虫草的价格和价值。

妈,你让他带回去,我不要他的东西。赵若祺的声音不高,且有一股硝烟味。仿佛我送的是会爆炸的炸药包,不是她过去喜欢的虫草。同病房的病人和陪护疑惑地望着我,把我当作死皮赖脸的男人。我感觉好多蚂蚁在身上爬,混身搔痒。

若祺,若祺妈又轻轻地喊了声,转过身,叹息了一声。她心情不好,别生气。若祺妈指指小方凳示意我坐。有若祺妈解围,气氛松动了,我弓着背对赵若祺说,对不起。

赵若祺的眼睛弹弹我,别过脸去。我脑海里出现了讲述给方向东钱的那一幕,历史上有几个英雄就义了?我感到委屈,眼里闪着泪花。你不知道里面的情况,我也是没有办法啊。我低着头,脸痛苦地扭曲了。

邻床好奇地扭头看,赵若祺惊慌了,瞪我一眼,叫我别多嘴。赵若祺不想让外人知道,给我乘虚而入的机会。我按了按自己的眼睛,在小凳子上坐了下来。

若祺生病后,全靠你们几个同学帮忙。若祺妈瞅我一眼,把话题引开。我是应该的,只求赵若祺想开点,她腰子不好,情绪稳定下来才好。我对若祺妈说,更是说给赵若祺听。

赵若祺冷漠地望着天花板,不领我的情。

透折不是治本方法,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等到腰子,若祺妈愁眉苦脸的。应该快吧,几个同学都在使劲。我安慰若祺妈,赵若祺弹我一眼,不像先前那么讨厌了。

吃得怎么样,睡眠还好吗?我问。赵若祺没有答,若祺妈接过去讲了,睡眠还行,胃口不开,早上喝了一点点粥。若祺妈唠叨起来,若祺,以后你要多吃点,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下去怎么行。

我和若祺妈聊了会,告辞了,跟赵若祺挥挥手。若祺妈送出来,一直送到电梯口。电梯在顶楼,我让她回去。若祺妈哆嗦着问,要是等不到腰子,若祺还有人做吗?若祺妈的老泪在滚动。我不忍心看,电梯门开了,一个箭步冲进去。

我回到公司,艾小麦不理我。现在赚钱难了,是得悠着点花,我想了想,不跟她计较,取出一叠名片找人。我找了几个,都是曾经宴请过,但没有成交的朋友。我打电话给中医院的设备科长,问什么时候有空,好久没有聚了,想吃个饭一起坐坐。他说没有空,挂了我的电话。我接着打一个区医院副院长的电话,他一听是我就说方向东。方向东是个好人啊,好人容易中奸人的计,被人害了。我怎么听,他都在骂我,我无语了,像一个漏气的皮球,瘫在座椅上。

盒饭送来了,艾小麦给我端进来一盒,淡淡地说,趁热吃吧,饭还是要吃的。我把盒饭吃完,自己将空盒拿出去,扔进垃圾箱,回到办公室打游戏。我想少了艾小麦,也能生活。

艾小麦扔垃圾回来,疑惑地瞅我一眼。我已经进入游戏状态。游戏也是一种好东西,有时候能治病,我玩着玩着忘记了烦恼,忘记了时间。

廖春雨回来为时已晚,走到门口就兴冲冲喊。杨总,三院的试剂送进去了,四院的钱很快就会打过来。真的,我嚯地站起来,伸出热情的手。廖春雨蹦跳一下,抓住我的手,亲热地握在一起。艾小麦瞟了一眼,不屑地别过头去。

小廖,你辛苦了,谢谢你。我故意大声说,我的体内还驻有孩子心,想让艾小麦吃点醋。应该的,廖春雨摇着我的手,信心满满,仿佛公司已经重新启航。小廖,如果我真能渡过难关,老哥不会忘记你。杨哥,小弟一定尽力。廖春雨眨了眨眼,就这样我们称兄道弟。

下班了,我请廖春雨一起喝一杯,把艾小麦也叫上了。她跟着我吃住,我不能做得太绝。艾小麦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跟着下了楼。我们进了一家小餐馆,点了几个菜,要了啤酒。

菜上来了,服务员给我们打开啤酒。廖春雨給我倒了酒,对艾小麦说,嫂子,你也来一杯。你瞎叫什么?艾小麦拉长脸,瞪廖春雨。廖春雨尴尬了,小心地看我脸色。我笑了笑,小廖,别瞎叫,我俩是房东和房客。艾小麦乜我一眼,向服务员喊,来瓶酸奶。酸奶比啤酒贵,艾小麦故意气我。

为公司的重新开张干杯。我举酒杯,和廖春雨碰了一下,咕噜噜干。

酸奶上来了,艾小麦打开直接喝。

我抢过啤酒瓶,给廖春雨倒。廖春雨又跟我干了杯,抹了下嘴说,我说过要与杨哥共渡难关的,我不食言。几杯酒下肚,廖春雨豪情万丈了,他计划年内多做几笔试剂,摸摸各大医院明年采购计划,节前联络感情,争取明年有突破性进展。廖春雨畅想着,说我们公司一定前途无量。我想起赵若祺,酒到一定份上,人就容易推心置腹。我说如果有这么一天,我一定想办法弄个腰子。

酒足饭饱了,我把车钥匙给艾小麦。艾小麦接过说,兼职得另付报酬的。我哈哈笑了笑,说没问题,以后一并结算。我想酒后的话未必要兑现。

等公交耗时,在城里两个轮子跑得过四轮的,廖春雨买了辆二手的电瓶车。士为知已者死,廖春雨热情高涨,像拧紧发条的钟,天天骑着电瓶车,穿行在车流中。我叫艾小麦给廖春雨印新名片,头衔副总经理。新名片预示着新薪酬。我侥幸地想,所谓经营之道,就是用好手下的人。我赋予廖春雨请客送礼的权力,不再过问每一笔生意。

我有了更多的空余时间,除了玩电脑游戏,隔段时间看次赵若祺。我买铁皮枫斗,买海参,都是补肾的东西。这些东西比虫草便宜了,但依然昂贵。公司的账户艾小麦管理着,我手头有自己的卡,里面还有一些钱。我买礼品时避开艾小麦,免得她啰嗦。赵若祺每周做次透析,做过透析的头两天,脸色好心情不错。后面几天脸色就灰了,精神萎靡不振。她恨方向东,开始怪自己的命,不再对我横眉冷对。

我头痛发作的间隔拉长了。我的头痛没有规律可循,但与心情有些关联。艾小麦却有些失落,不主动靠我身上。艾小麦白天的职位是秘书兼财务,生意少了没事做,她修修眉毛,上网聊天。

他娘的,都说好了,又变卦。那一天,廖春雨回公司时黑着脸嘟哝,有点狰狞相。我问怎么了?廖春雨说街道卫生院的生意。街道卫生院试剂跟标进货,自主的成分要大些,廖春雨做通了工作,后来又说还得商量。廖春雨分析,无非想卖人情,得给几个负责的送点礼了。我表示赞同,这样的事我过去也碰到过。廖春雨决定送四份,阳澄湖大闸蟹,好看又实惠。我说这个你作主,只要有回报。

猜你喜欢
腰子春雨方向
吃腰子补肾靠谱吗
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手脚凉,覆盆子煮鸡腰子
春雨
过多吃腰子男性易不育
吃多腰子不补身 反而引起不育
春雨
改变颜色和方向
位置与方向
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个方向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