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工会主席”

2017-03-25 10:27高续增
银行家 2017年3期
关键词:学习班工会主席局里

高续增

上回书说到我这个监事长的经历,是货真价实的履职过程,而这一回说的我这个“工会主席”头衔都是带着引号的,因为从来没有哪个上级组织正式授予我这么个头衔,都是让我去工会组织里干相关的工作,大都是临时性质的。而那些怀着好意取笑我的同事尤其是长我十几岁的老大姐一见面就总叫我“工会主席”。

最早是在七十年代初,我是天津红旗医疗器械厂技术股的标准化管理员,负责全厂产品的质量检验。工厂里只有我们两个刚刚分配来的高中毕业生,真不够用的,就让我兼着许多口的工作。局里开会,除了党务会议,厂领导都让我去,好记录后能尽量贴切地传达会议精神。那时没有录音机,许多“精神”不能对外界公开,“上头”不让见诸文字;战备集训让我去,两个星期就要把战地抢救伤员的要领学会并回厂带出最少三名战地卫生兵;局里要恢复被文革初期撤掉的公司编制(天津市医疗器械公司),也要从各厂里抽掉人员做一些调研工作,厂里也要先让我放下手头的工作去应景,现在我还真留着当年的工作手册,记录着那时的工作过程;而一到逢年过节或是局里有文艺汇演时,没有工会组织的这个小工厂,又把我去顶上去;那时,我所在的这个工厂是刚刚从街道小作坊被提升到天津市二机局系统里的,厂里的几个领导每次到局里开会总是很自卑,总怕被别的老厂、大厂看不起,因此局里布置的所有工作我们都要展示出一种十分积极的态度来,千方百计地给局机关各个部门尤其是局领导留下好的印象。用张学昆主任(厂革委会主任,当时还没有习惯称第一把手为书记)的话来说就是:“小高,你干得好,让局领导有了好印象,我再到局里就多了一点底气,给咱厂里多争取几台先进的机器设备,多争取几个有前景的项目。”我知道这是张主任抬举我鼓励我好好干,我去局里常跑跑怎么就能有那么大的作用呢?

真有一次让局里几个主要领导都知道这个小破厂的知名度的,是一次文艺汇演,演出的调研节目是我编的一个叫“椰林怒火”的小舞台剧,情节是几个越南南方的游击队员以贩卖椰子为名混入美军驻扎的营地里,把一担担椰子偷偷换成枪弹手雷,最后游击队用这些武器把美军从这个小镇子打跑了。那时担任演员的几个小青年真的很卖力气,把我编的这个小剧本活灵活现地搬到了局机关礼堂的舞台上。由于这些业余演员在排练期间不用“三班倒”(躲开讨厌的夜班),以及别的许多好处,如能记上加班,能在评季度奖年终奖时都有好处等,因此每个人都恨不得能让我给挑上,当个业余演员过过瘾。

那时每到春节前,我几乎都会被安排一些“工会主席”的活,在技术股里的标准化管理工作,有时不得不在晚上加班来完成。好在那时我年轻,又能显示自己的多才多艺,心里也愿意这么玩命地干。

每年最忙的几天是春节前,要让每一个车间的都能准备出二三个文艺节目应景,这都是要在业余时间干的事。那些车间工人都拖家带口,不像我这小青年这么好调动。好在当时人们都很害怕一种处分方法叫“办学习班”,因此各车间的头头也至少能协助这个临时性的差事。

“办学习班”指的是“办毛泽东思想学习班”,凡是在工作中吊儿郎当的、思想落后的、出身不好又不积极进行“斗私批修”自我改造的都是“毛泽东思想学习班”的常客,有时,工作出现差错、或者厂领导认为思想出现问题的车间负责人也难免这个处罚。一进了这个学习班,所谓的“辅加工资”就没了,那时的辅加工资也就是几块钱,但那时这三五块钱能买好几十斤玉米面,对保持生活质量也挺顶呛的。更重要的是进了学习班,那个长期哄哄的“涨工资”就定准没有他或她份了,——这是最让人们害怕的事了。我当时的工资,学徒第一年1968年10月到1969年10月是15元,干巴巴的15元,別的什么也没有,第二年17元,第三年19元,第四年,1971年出师,才34元——一级工,第五年转正,定为二级工,39.78元。二级工以后再长工资就要凭自己的“本事”了,政治表现、工作贡献、职务高低、人缘好坏都与此有关。像我这个常常跑局里的“二级干部”(总是到二机局里上班的干部,那些对我羡慕嫉妒恨的都这么叫我)其实每月的工资仅仅是十几块人民币。因为我还没有“出师”,工作年限不到三年。

我这个“工会主席”还有一些别的杂活。那时各厂都要有“大批判栏”,就是要在工厂的最醒目的位置,用钢材或者木材搭起一面巨大的宣传墙。墙当中是大幅的毛主席的画像,我要把当时最新的毛主席指示用大字写在上面,然后再给各车间下任务写学习心得体会,并且每一期都要有批判资产阶级法权观念和地富反坏右言论的内容。我的毛笔字本来在上中学参加文化大革命时就因为给别人抄大字报练过两年,现在又进一步派上用场,许多人都夸我的毛笔字写得好。还要把各种美术字搭配用上,以增加大批判的“热闹程度”,这期间的工厂经历让我成了小青年中的“红人”,厂领导很是抬举,年年的“三好职工”荣誉称号都不落下我,只有一次我受到了厂领导的批评,那就是被派到街道里参加向当地居民宣传党的关于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的政策。实际上是到那些拒绝响应党的号召,不支持自己的子女上山下乡的居民家里开展软磨硬泡的说服工作。

我很清楚地记得分配我去的那户是一户很穷很穷的居民,一间小小的屋子半间是土炕,玻璃窗子则是用旧的塑料布钉上的。一进屋,我就生出来一股怜悯心,立时就变成呆呆的一个人。街道组织的三个人和我们厂子的两个人(我和革命职工委员会副主任李淑贤)进去后只能站着,都没有地方坐。他们四个人一个劲地说,我站在一旁一句话也搭不上。那家主妇一直强调家里太穷,要是把被子带走,家里就没有被子睡觉了。“李大姑”(我厂的革命职工委员会副主任李淑贤的外号)使劲向我使眼神,那意思让我帮腔几句,但我真是费了好大劲也憋不出一句话来。

大概这事就影响了我的前程,没能在大红大紫的时刻趁热打铁加入党组织。

1978年我考上了天津财经学院,后来被推荐当上了院学生会的秘书长,也组织过几次文艺活动。大学毕业后,分配来北京,在国家计算机总局工作期间就显示不出我的本事了。在我终于等到1986年国务院所属部委改撤编制时,果断地离开了这机关单位,进了由“经团联”——经济团体联合会(社会科学院所属的民间团体)下属的经济科学出版社,又成了非正式任命的“工会主席”。这个出版社也是个不大的单位,我1986年去的时候才139个人,没有工会编制。逢年过节凡是应当由工会张罗的杂事,包括平常的时候社里的宣传工作都让我“搅”过来了。我真是愿意干这类事,也干得挺让领导满意。例如1987年春节我一手导演和策划的新春联欢会让我这个新来的编辑大受欢迎。会上我创作的两个小节目很有人缘。

一个是比赛获奖节目,我按社里的人头数买了当时是新发明的水果削皮刀,还买进了几大筐苹果,谁要是能把苹果皮削得最长而不断开就能获得奖品,联欢会因此而热闹非凡,用不多的工会经费达到了“惠民”、“悦民”的目的。虽然有不规矩的“坏蛋”小伙儿,故意耍坏,破坏人家的作品,但这个小恶作剧不但没有破坏气氛还引来了哄堂大笑。

第二个小节目是我创意的一个寓教于乐的节目,是讽刺和批评背后议论别人是非的坏习惯。这是个集体项目,每个单位(编辑室、校对科、财务室、总务室、司机班)各出三个人,第一个人被我领到会场外去看一张“告示”(如图),就是我写的传话人搬弄是非的几句话,然后我把那张纸收起来,让第二个人进来分别与自己的同伙“咬耳朵”,告诉那段“传老婆舌头”的话语,第二个传话的人记住后到会场上把那几句传谣用“咬耳朵”的方式传给第三人,让第三人在黑板上各自独立写出来,比的是这“小道消息”的不失真度。结果,这只传了两个耳朵的谣传就失真得令人捧腹大笑,当我把结果当众公开时,会场的气氛达到了高潮,当时我十分欣赏和享受那样的会场气氛,直到近三十年后的今天,我都为我成功策划的节目而窃喜。

在出版社的短短一年中,我还组织了棋类比赛,象棋和围棋,达到既丰富职工业余生活,又能把指标规定的工会经费合理合法地花掉。也成功地为社领导省了心,取得他们的首肯。

我主持的所有这些属于工会活动的这些事情虽然都已经过去好几十年了,可是每当回忆起来当时的情景,都十分欣慰。我没有做官的本事,没有经商的才能。只有凭着一点这些不入流的闲白本事,在这几十年的供职经历当中让我始终能保持乐观处世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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