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
父亲的葬礼上,如何才能人气高涨……
住在东北边远小镇栖霞堡的秦老汉殁了,非病非灾,算得上是寿终正寝。接到保姆章阿姨的电话,三个儿子第一时间赶了回来。
最后跨进秦家那偌大门楼的是秦老三。人未进院,秦老三那铜锣般的哭声便震耳响起:“爹,你咋说走就走了!儿子不孝,回来晚了啊——”
“行了行了,别哭了。”秦老大迎上前劝了几句,紧接着话入正题。按栖霞堡的规矩,像老爹这种情况,当办喜丧,场面得大,越热闹越好,以求福祉庇佑。
“对,必须得大办,不能含糊。”身为配货站老板的秦老二抢先表功表态,“自打五年前咱娘先走后,我可一直都把爹挂在心上,每个月两千生活费,从未少过一分吧?如今爹走了,更不能亏了他老人家。”
“我也没差过事儿。瞧这门楼,這宅院都是我张罗修的。放眼栖霞堡,有谁能比咱家气派?”秦老三是个包工头,拉着一帮人马在县城里搞建筑,不差钱。
秦老大在三兄弟里混得最不济,在一家半死不活的集体企业当副主任,勉勉强强算股级干部。他听完两个弟弟的话后,不觉皱起了眉头:“你们还记得冯大肚子说过的话吗?”
“冯大肚子?”秦老二和秦老三一听,很快想起了五年前发生的一档子事。那年开春,栖霞堡走了两位老人,一个是秦家三兄弟的娘,另一个是冯大肚子的老爹。这冯大肚子以倒腾人参鹿茸等山珍为营生,没几年就赚得盆满钵满。
当时,秦家三兄弟都还没混出个人样,手头没啥钱,于是他们一合计,只请了几个吹鼓手,给老娘从简办了丧事。而冯大肚子那边,则锣鼓喧天,载歌载舞,那阵仗甭提有多大。后来,只要碰上秦家兄弟,冯大肚子就会得意地炫耀:“就我给我爹办的那喜丧,来来去去少说有800人!在咱栖霞堡,上下几百年,绝对算独一份!”从此,秦冯两家也在无形之中结下了梁子。
秦老三闷头寻思半晌,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冷笑。秦老大瞧在眼里,赶忙叮嘱道:“老三,咱秦家是正经人家,你可别学冯大肚子那样搞歪门邪道,惹爹生气。”
想当初,冯大肚子给他爹办丧事,之所以能来那么多人,路数很简单:花钱请了两个草台班子来助场造势,白天跳钢管舞,晚上跳脱衣舞,通宵达旦足足闹腾了三天三夜。以致散场了,有几个外村人还没过够眼瘾,如打了鸡血般扯着嗓子喊:“冯大肚子,你家啥时还办白事?”
甭盼了,冯大肚子的老娘去世早,老爹也没了,但对秦家三兄弟来说,能否扳回面子,也只有这最后一次机会了。
“放心吧大哥,我保证不找草台班子,不沾低俗的边儿。”秦老三说,“你赶紧算算,到底能来多少人?”
掰着指头一归拢,总数算出来了:秦老大人缘一般,满打满算三十人;秦老二比他多点,朋友加客户能有六七十;秦老三是包工头,把工地上的人全拽来,差不多有一百五十人。加起来刚好二百五,离冯大肚子当年的人数差得远了!
“大哥二哥,你们马上去周边各个村屯,用大喇叭喊,明儿个一早,老秦家要在丧事上办泳装秀,穿的都是比基尼!来的都是县级名模。不,是世界名模!”
脱衣舞涉嫌低俗色情,泳装秀则是艺术,品味和档次高下立见。
等秦老大和秦老二转身出了门,秦老三摸出电话正要联系表演团队,站在旁边始终没吱声的章阿姨凑到了他的身前:“老三,在丧事上穿泳装,露大腿,不合适吧?”
“露?那叫艺术好不好?”秦老三不耐烦地回道,“我爹不欠你工钱吧?要不欠,咱们的雇佣关系到此解除,你回城吧。”
章阿姨是秦老三从城里的家政公司雇的,心细周到,已照顾了秦老汉四五年。见秦老三在电话里和泳装表演团队讨价还价,越吵声越高,根本没工夫搭理她,章阿姨暗暗叹了口气,走了。
当晚,秦老大蔫头耷脑地回来了。东面和南面的六个屯子,村部的大喇叭都不让用。有的担心违规惹麻烦,有的好像收了冯大肚子的好处,不是喇叭坏了,就是锁门找不到广播员。
这厢正抱怨连天,秦老二也骂骂咧咧地进了院。西面和北面的四五个屯子,全是小村落。村长倒是爽快,直接把村民花名册拍到了他面前。只是眼下不年不节,年轻人和壮劳力都在外上学打工呢,留守的只剩百八十个老头老太和孩子。组织他们去看泳装秀,也太滑稽太荒唐了点吧?
“你们是说没人来?”秦老三气得动静陡高,“我刚和表演队谈完。奶奶的,要不给天价,他们也死活不来这山沟沟!”
第二天早晨,泳装表演队按约定准时开进栖霞堡,在秦家院外的空地上搭起了T台。尽管主持人将喇叭开到最高音量,差点喊哑嗓子,泳装模特们也卖力地扭腰摆臀,搔首弄姿,可一拨拨闻声赶来瞧热闹的各屯村民加一块也不过四五百。
折腾到太阳快落山,原本巴望着能出现转机的秦家三兄弟你瞅瞅我,我看看你,全蔫了。唉,这栖霞堡喜丧第一排场的名头恐怕是难以从冯大肚子手里抢过来了。想到这里,秦老三禁不住放声大哭:“爹啊,我们兄弟已经尽力了,你就不能帮帮你儿子把面子夺回来?爹,我们有面子,你脸上也有光啊!”
哭声乍起,奇迹出现了!不远处走来了一大群人,当有五六百!是栖霞镇中心小学放学的老师和孩子,走在最前面的是保姆章阿姨!
见此浩大阵势,秦家三兄弟先是大怔,随即大喜,忙不迭迎了上去:“章阿姨,谢谢,谢谢你能找人来捧场。”
“不,你错了。”章阿姨说,“他们不是我找的,是自发来给秦老爹送最后一程的。”
至此,秦家三兄弟才得知,他们因为太忙,常年不在家,所以常会往秦老汉的账上打钱。秦老汉花不了,就在章阿姨的建议下,去捐助贫困学生,给孩子们买衣服和生活用品,并给他们当辅导员,上课。
“上课?我爹也没啥文化啊。他讲啥?”秦老三问。
“用大白话讲孝道。”章阿姨说,“他好像早就料到你们兄弟会和冯家争面子,临走前特意嘱咐我,一定要带孩子们过来看看,算现身说法吧,像唱大戏跳艳舞,哦,还有你这泳装秀,都是忤逆之举,不算孝顺。”
听着听着,秦家三兄弟全似霜打的茄子,耷拉下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