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瑜
(东北石油大学 外国语学院,黑龙江 大庆 163318)
两部作品中所影射出的柏格森生命哲学观
——《安娜·卡列尼娜》与《一个女人》
张 瑜
(东北石油大学 外国语学院,黑龙江 大庆 163318)
文学巨匠列夫·托尔斯的作品《安娜·卡列尼娜》与日本作家有岛武郎的作品《一个女人》中两位女主人公的命运,都因时代的束缚、作者的思想意识而呈现出“新时代女性”不畏困难、追求自我幸福而最终让人悲泣的结局。以柏格森生命哲学中的“生命冲动”和“创造进化”为思想脉络,唤起读者对人性本质的共鸣。
列夫·托尔斯泰;有岛武郎;《安娜·卡列尼娜》;《一个女人》;柏格森;生命哲学
在俄国封建贵族的旧秩序一步一步向资本主义制度过渡的转折时期,风俗习惯、经济结构、思想意识等都受到巨大的冲击,每一个俄罗斯公民都需要冷静地审视和思考。而仁慈的著名俄罗斯文学巨匠列夫·托尔斯泰也不例外,在这种新旧历史的交替中,最吸引他注意的是家庭问题和妇女问题。他目睹了生活中太多的悲剧,结合社会现状进行提炼、延伸、总结,创作出了《安娜·卡列尼娜》。该作品成为欧洲文学史上的精品,其女主人公安娜也被列夫·托尔斯泰描写成世界上最美丽动人和最具魅力的女人,被无数研究者作为当代社会人物的典型来研究其影射出的社会问题及作者的写作意图。受到列夫·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作品的影响,日本近代文学史上的白桦派代表有岛武郎在当时的日本背景下创作了作品《一个女人》,也轰动了日本文坛,成为一部不朽的代表性著作。在这两部作品中,女主人公都有着跌宕起伏的悲剧爱情和相似的悲剧命运,从她们身上能够反映出作者们所处年代的社会问题及其作者们的思想动态。
文学史上争议最少并被高尔基称为“小神”的列夫·托尔斯泰自幼出身名门,有岛武郎也出身官宦之家,二人自幼都受过良好的贵族教育。相比之下,有岛武郎的母亲酷爱文学艺术,自幼深受其母文化素养熏陶的有岛武郎,比起列夫·托尔斯泰踏上文学之路更为顺理成章。早于有岛武郎50年出生的列夫·托尔斯泰,自幼热爱并阅读了大量的文学作品,其思想受孟德斯鸠、卢梭等启蒙思想家的影响,主张道德、自由、平等等思想。年轻时退学回庄园,一腔热忱地想改善农民的生活现状。他的种种意愿和思想都在其《战争与和平》《复活》等作品中淋漓尽致地得以体现。也许,这就是作家们与生俱来的洞察力,总是能探察到他人无法思考或触碰的关键点。相比之下,有岛武郎18岁就怀揣了振兴日本农业的意愿,求学期间攻读农业经济,下乡与农民一起生活、劳作,体验农民生活。不谋而合的意愿与体验,让两位作家在冥冥之中产生了相同的社会感受与写作意向。其次,文学的伟大之处就在于思想的传承,它不仅揭示我们的脆弱、懦弱,更重要的是赋予我们心灵上的慰藉,批判和擦拭可触碰到的罪恶与黑暗,用文字为人类保留和传承用时间积攒的真理与正义的思想。远在异国他乡的有岛武郎在美国留学时,认真阅读了柏格森、恩格斯、列夫·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人的大量作品。当他接触到列夫·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时,马上就被小说的魅力所征服。有岛武郎在回忆录中写道:“我拜读了他的《安娜·卡列尼娜》,列夫·托尔斯泰在文学思想上澎湃的深湛之泉,使我不禁为之赞叹。安娜的一生犹如暴风雨。沉浸在无限的痛苦中,生来是娇弱的灵魂,也是生来的征服者,同时也是生来的挫败者,世人绝不能以常规的尺度来对她的灵魂进行度量,人们对她不理解,好似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是迷途的天使,悲泣的灵魂。”从对列夫·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的阅读中,有岛武郎对那个追求自由的贵族女人安娜寄予了无比的同情与怜惜,蓝泰凯在研究文章中曾提及:“明治30年代(1897)前后始,日本的两大剧团‘文艺协会’和‘自由剧场’开始大量上演易卜生的戏剧,‘自我觉醒’的女性形象开始以崭新的面貌登上日本的戏剧舞台,尤其是日本著名女演员松井须磨主演的《玩偶之家》中的娜拉,在日本产生了重大的影响。在这种风潮的鼓荡下,日本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女权运动’。”[1]受此风潮的影响和对列夫·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作品中女主人公安娜的怜惜与同情,有岛武郎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历经9年才完成了《一个女人》这部日本近代文学史上的经典作品。对女主人公早月叶子爱情的跌宕起伏的描写中,字里行间都能找到《安娜·卡列尼娜》中女主人公安娜的身影,可见《安娜·卡列尼娜》这部作品对有岛武郎的写作予以了清晰的写作脉络,对有岛武郎针对日本女性权利的捍卫予以了强有力的思想鼓动,虽然两部作品的描写有不同之处,却仍像如影随形的两姐妹,都有着相似的爱情悲剧作为主干脉络支撑着整个作品。
女性一直处于受男性支配的地位,是女性对男性的经济依赖性所导致的结果。长期的男女地位差异促成了父权制度的形成。在传统的父权家庭中,处于主导核心地位的是男性,而女人则是被控制和被排挤的一方。
安娜的爱情悲剧也是从这种被他人做主安排的婚姻开始的。她的婚姻可以说是家族长辈之间利益的交易。比安娜年龄大很多的丈夫卡列宁忠实但古板,忙于工作,和安娜没有任何感情交流,安娜对于他除了经济的依赖,别无所求。在这么一个禁锢的家庭中,安娜没有任何途径来实现自我价值,只能一直在这种父权制度下和上流社会道德准则的限制下无我地生活。看似平静的表面生活却早已埋下了人物悲剧的种子。经历了8年的苦痛婚姻生活,安娜早已不是年少不懂爱情的女孩,在一个女性处于政治、经济和思想的从属地位的社会里,她们对自身的需求极少关注,毫无关心自我的意识。因此,在父权社会所构建的女性角色与现实需求产生矛盾时,安娜内心深处的女性意识开始萌发,她开始表露对婚姻的不满和对新生活的期望与幻想。渥伦斯基的出现便是安娜命运的转折点,也是爱情悲剧的一个重要的导火索。安娜的这种行为表面上是对自由爱情的追求和自身需求的释放,实际上可以说是在刚刚滋生出的女性意识驱动下的一种跨越自身限制的尝试。
相比之下,早月叶子的女性意识萌芽出现得要早些。她生在上层知识分子家庭,自幼接受了西方的新式教育和观念,也算是一个很有才气的知识女性。在时代的变更过程中,新的时代风尚不断地熏陶着她并起到了引导的作用,早月叶子开始自我觉醒:她追求个性自由,对女性受控于男性的社会现象表示极大的不满与厌恶,对一切束缚女性的封建道德都予以抨击和反抗,渴望爱情上的男女平等。所以,早月叶子在有岛武郎的笔下,是一个很早就觉醒了并具有强烈自我意识的新女性。
两位女主人公的女性意识的萌发,都基于社会制度对女性的压迫与不公平的对待。在这种男性主权的社会里,两人无疑是对男性主权抗争的先驱者和探索者。在探索的路途上,必定要付出沉重的代价与牺牲。而这种女性意识的萌芽也在社会各个阶层的压力下不断地萎缩退步,最后归于虚无。
早月叶子和安娜都出身于上层社会,为什么列夫·托尔斯泰和有岛武郎都创造了上层社会身份背景的主人公形象呢?笔者认为,首先,在过去的时代,社会最底层的劳苦大众都过着食不果腹的生活,不会有闲情雅致去思考爱情等生活问题,并且那个时期无论底层人民的思想怎么变化,永远都不会有权利去实施,也难以实现。其次,两位作家所处的历史背景都处于思想变革时期,上流阶层人物的生活变化能最大程度地展现社会思潮的变动。
早月叶子和安娜二人都开朗、不顾他人眼光去争取自己的爱情,可是早月叶子比起安娜来说,个性更为突出,更容易冲动,甚至可以说是放荡不羁。而安娜则本性纯良、仁慈而真诚。
早月叶子的第一任丈夫是一名天才记者,两人最初都沉醉于初恋的美好,被爱情蒙蔽双眼的早月叶子,对这个满分的丈夫许下终身,不顾父母反对而结婚。可爱情这个美好的事物是抵不过婚姻二字的时间消磨与本质的揭示。早月叶子后来看清了丈夫的萎靡、贪婪、懦弱的本质,果断地结束了婚姻。在母亲弥留之际,早月叶子答应与在美国经商的木村结婚,但在去结婚的路上结识了船上事务长仓第三吉,便不顾世人的眼光,背叛婚约,两人纵欲寻欢。美好的爱情也离不开经济基础。仓第三吉赚违法钱,抛下早月叶子自己逃离。失去感情和经济来源的早月叶子,不断地想用自杀来结束生命,最终在病床上结束了自己悲惨的一生。
相比之下,安娜生命中出现的男人更为负责些。丈夫卡列宁比她大20岁,古板、冷漠,但是官运亨通;情人渥伦斯基则为上层社会的贵族青年。在情人渥伦斯基绅士般的强势进攻下,安娜背离了自己的婚姻、自己的家庭,坠入情网,最终因情人的背叛而选择了跳轨自杀。
两位主人公虽然都因追求自己渴望的爱情而被社会丢弃,最终因情人的叛离而走向自我毁灭的道路,但她们所表现的思想动态却因作者们的信仰差异而略显不同。
俄罗斯这个古老的国度,在公元988年拜占庭基督教传入并成为国教以后,基督教从此成为了人民信奉的教派,不断地改变着人民的生活习惯,也不断地影响着俄罗斯人民的精神文化。在宗教文化如此浓厚的国度,列夫·托尔斯泰的许多思想和观点都受其教派的影响,不断地思考生命、宗教、幸福和人生的问题。在他的作品中,宗教和人生总是汇成一个主题,不断地阐述着宗教思想中的人生幸福观。作为最虔诚的基督徒,他所创作出的女主人公安娜背负着对丈夫与孩子的道德责任,也背负着对爱人的情感,一直在家庭和情人之间徘徊。托尔斯泰认为,“没有信仰,人就无法生存”[2]。他还认为,人是上帝创造的生灵,信仰给于人们生活的方向,人们所犯的过错都由上帝来评判,一切都遵循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信条。在托尔斯泰看来,爱情和家庭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不应该被玷污,违背了上帝的懿旨就要受到相应的惩罚。源于这种创作信条,可怜的安娜一直处于矛盾、纠结、痛苦之中,左右顾及而又无法周全。
相比之下,日本作家有岛武郎虽起初为基督徒,但因在哈佛大学所接触到的社会主义和唯物主义学说,对宗教提出了质疑,从而放弃了宗教信仰,所以,早月叶子的性格不会受到任何宗教信条的束缚,为人叛逆、张扬而又十分充满个性,是一个有着强烈自我意识并觉醒了的新女性。
由此可见,两部作品中既涵盖了相同的故事思想脉络,但同时也在女主人公们的身上影射出了两位作者人生信条的殊异。正如小坂晋所言,“托尔斯泰是否定艺术走向宗教,而有岛却是抛弃宗教走向艺术”。
生命是宇宙中出现的最为伟大而又神奇的“事物”。万物皆有生命,而人则是生命的最高进化体。法国哲学家柏格森认为,“人”就是有着绝对的思想自由、意志自由,自我创造、自我选择并一直处于“变化”的生命个体。柏格森说:“世界的本源和基础是‘生命冲动’。”[3]生命冲动是一种非理性、盲目的、不客观的一直不停歇的心理意识。
《安娜·卡列尼娜》中女主人公安娜第一次见到情人渥伦斯基时,渥伦斯基在火车站对穷人的一时慷慨关心,让安娜对他的印象倍增好感,两人一次次地碰面。情人渥伦斯基绅士般的体贴、英俊的外表,无疑让安娜那寂寞的灵魂在身体里一次次地涌动。安娜也是人,逃离不了这生命本来就具有的冲动本质,她迷茫过、挣扎过,思想与肉体在不断地进行着斗争(这些纠结的心理变化也源于列夫·托尔斯泰这个基督徒对教派的信仰而体现在人物的内心矛盾的活动上)。最终这种非理性而又一直不停歇的生命冲动,驱使安娜投入了情人渥伦斯基的怀抱。
而有岛武郎对女主人公早月叶子的人物塑造,可以说是对柏格森生命哲学所提及的“生命冲动”定义的最好诠释。在早月叶子身上体现着人类最原始、最野性、最直接的性格特征,这种生命冲动是可以不加思索、不受束缚、摆脱一切顾虑的冲动。早月叶子遇见的性格豪放、充满野蛮男人气息的仓第三吉,正是她梦寐以求渴望得到的男人类型,她没有像安娜那样纠结、挣扎,而是没有理性地直奔仓第三吉的怀抱(这也源于有岛武郎放弃宗教信仰,在欧美游学时,接触了唯物主义学说,奠定了很好的哲学基础,更深刻地理解和诠释了柏格森哲学的理念)。
两位女主人公都找到了自己的幸福,这追求幸福的过程就是人类“创造进化”的过程。柏格森哲学的核心就是“创造进化”,因为人类处于“生命时间”这个绵延的过程中,要不断地进行改变、发展和更新。进化的原则是生命个体向上发展,不断地自我创新、自我完善,达到理想的状态。她们所追求的幸福虽然在外人看来是不体面、不道德的,反叛于当时的社会规范,但对于她们自身来说却是在“向上”进化,不断地完善本体的需求。一切故事情节都是在故事不断地发展变化中呈现出来的,人物的心理都随着故事情节的改变而改变,所以“创造进化”与“变”是如影随行的并列体。柏格森哲学里无处不体现“变”这个特点,人与生俱来的本质不会一成不变,因为人处在变化的时间、空间里,一切都会成动态式发展,至于结果的好坏就要看具体发展的方向了。《安娜·卡列尼娜》中的情人渥伦斯基对爱情的最终背叛,《一个女人》中的情人仓第三吉对早月叶子的背叛逃离,都是故事往悲剧方向发展的原因,世界万物都是不断地循环—发展—循环,用中国的话来说就是,一切皆有因果。所以,两位女主人公以冲动开始也会以冲动而告终。此外,她们也是违背社会制度、由作者们所创造出来的“新女性”,是社会发展的开拓者和牺牲者,安娜与早月叶子这所谓的“生命冲动”的爱情悲剧根源让二人失去理智,变得歇斯底里,最终结束生命,留下让人怜惜而又悲惨的爱情故事。
综上所述,虽然安娜与早月叶子都是高举“女性意识”和“自我抗争”大旗的先驱女性,但她们始终都没有脱离过女性的从属地位——从属着家庭,从属着婚姻,从属着男性的经济——从来没有独立地进行过彻底的斗争。安娜和早月叶子两人,虽然生活在不同的国度,在追求各自的自由与幸福的道路上都进行过不同程度的反抗和选择,但她们的悲剧命运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列夫·托尔斯泰和有岛武郎在作品中都对当时社会的女性所处的社会地位表达了深切的同情,也将各自的本能理念融入到了人物中,并从人物中反映出了柏格森的生命哲学观。列夫·托尔斯泰和有岛武郎不仅让读者体会了一段悲惨的爱情故事,也用人物的心理动态对读者渗透着生命哲学观,借助这种观点来唤起人类的本性与共鸣。可见,无论是什么时期、什么地域,人类文学发展的长河中都有着相似的理念与初衷。
[1] 蓝泰凯.有岛武郎及其巅峰之作《一个女人》[J].贵阳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2):42.
[2] 刘杰.有岛武郎笔下的叶子与安娜·卡列尼娜的形象之比较[J].文学教育(中),2011(10):19.
[3] 莫小华,张新立.浅析柏格森的生命哲学观[J].安徽文学(下半月),2012(4):65.
责任编辑:柳 克
Bergson'sViewofLifePhilosophyReflectedinAnnaKareninaandAWoman
ZHANG Yu
(Foreign Languages College, Northeast Petroleum University, Daqing 163000, China)
The fates of the two heroines inAnnaKareninaby the great master of literature Leo Tolstoy andAWomanby Japanese writer Arishima Takeo presented the same end that the new era women were dared to pursuit self-happiness and finally became sad due to the restraints of their times and the author’s ideology. This paper, taking “life impulse” and “creative evolution” in Bergson's life philosophy as the clue of thought, tries to evoke a sympathetic response of readers to the nature of human being.
Leo Tolstoy; Arishima Takeo;AnnaKarenina;AWoman; Bergson; life philosophy
I512.074;I313.074
A
1009-3907(2017)11-0050-04
2017-06-22
黑龙江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12534004);东北石油大学校级基金类项目(NEPUQN2015-2-06)
张瑜(1984-),女,辽宁沈阳人,讲师,硕士,主要从事俄语语言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