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广效
杨满元1944年农历正月出生在西安市甜水井一个普通的贫民家庭。大舅父荆永福是秦腔界的著名鼓师,先后在陕西臻苓社、正俗社、正义社和甘肃平凉的平乐社担任司鼓。其二舅荆生彦是一位既能作曲、又能演奏的著名琴师,常给李正敏、何振中、苏哲民、苏育民等蜚声秦腔舞台的名家伴奏,素有“秦腔板胡泰斗”的美称。号称“秦腔正宗”的李正敏先生与荆生彦配合默契,珠联璧合,从上世纪30年代开始到1978年李先生去世的漫长岁月里,他每次登台,非荆生彦伴奏不唱。杨满元从三四岁开始,每到外婆家去,就喜看大舅父练打鼓、二舅父拉板胡,而且还有一股大人再拉也不走的倔强劲。一有间隙,大舅父就教杨满元拿鼓槌的姿势,二舅父则教他操琴伴奏的手法。杨满元在以后的戏曲音乐生涯中,既能操琴伴奏,又能击鼓打梆,精通多门乐器,与两个舅舅的言传身教、手把手地指教有很大关系。
1956年,杨满元在西安市第六中学读初中,但始终没有放弃对戏曲音乐的爱好。与他住在同院(在市银行工作)的董昌泰大叔常在下班回家后拉二胡自我消遣,共同的爱好使他俩成为情投意合的挚友。那时候,杨满元很渴望有一把属于自己的板胡或二胡,但贫穷的家境使他的期望无法实现。无奈之下他在家中寻找了几块旧三合板,外套一张在野地里打死的大蛇的皮,制作出一把拉起来吱吱哇哇,音响极不正常的二胡。董昌泰看到此举顿起同情之心,便把自己的二胡递给他说:“董叔把二胡送给你。不过送东西得有代价,我需要的代价不是钞票,而是你将来在戏曲音乐上取得非凡业绩。”
1956年“五一”过后不久的一个星期天上午,杨满元随妈妈到舅家去玩,进门后就拿起二舅的二胡,拉起了《小放牛》。适逢李正敏先生正在与二舅聊天,听到后见是一个稚气未褪的小孩在操琴,便问荆生彦:“这是谁家孩子?”二舅回答:“这是我外甥杨满元。”李先生当即表态:“虎舅无犬甥,这小家伙天赋不错,很有发展前途,就让他考咱院(戏曲研究院)的音乐训练班吧!”于是在1956年9月,杨满元报考了省戏曲研究院第3期演员训练班的音乐组。
入学后,杨满元将自己的每一天按4个单元安排:早上5点到8点为第一单元;上午8点到下午1点半为第二单元;下午1点半到7点为第三单元;晚上7点到11点为第四单元。第一单元主要是练功:练弦音,将两手的中指和食指勒出条条血槽。练管乐,(人们讲“饱吹饿唱”“要想吹得好,必须吃得饱”)空着肚子吹两个多小时,头昏眼黑,嘴唇和脸颊都酸痛。练击乐,两手挥舞鼓槌,有节奏、有速度、有力量地一上一下击干鼓、敲暴鼓,一次练习,两臂和肘腕就得摆动挥舞上万次,其艰辛程度一点也不亚于抡锤打铁的重体力劳动。第二和第三单元时间是聚精会神听课,按时完成作业。第四单元以及从二、三单元节约出来的时间,全部用在苦读和翻阅有关参考资料上。
在整整5年的学员岁月中,每次文化课考试,杨满元的平均成绩都在90分以上,在同期学员中名列前茅,而且专业成绩尤为突出,引起李正敏先生的重视。于是李正敏几乎每天早上都要在杨满元的板胡伴奏下吊嗓练唱,紧接着以唱红《花亭相会》的著名旦角演员苏蕊娥也要求杨满元为她早晨伴奏吊嗓。与此同时,训练班演员队在排练秦腔节目时也要求杨满元操笛子、唢呐、箫和板胡参加伴奏。训练班的老师朱保甲、杨天基、张志福及杨满元的大舅荆永福等,一致认为杨满元的板胡功力在众多专业训练上最为突出,确定他朝板胡伴奏方面发展。最后院里作出决定,分配杨满元到本院二团拉板胡。
众所周知,作为戏曲艺术,武场面的司鼓,文场面的板胡,历来处于整个乐队的领衔地位。杨满元从分配到二团至“文革”前夕,先后给马蓝鱼、李继祖主演的秦腔现代剧《女会计》,胡正友、蔡志诚主演的秦腔古典剧《九江口》,马友仙主演的秦腔古典剧《谢瑶环》以及贠宗汉主演的秦腔现代剧《夺印》等剧目操琴伴奏,受到广泛好评。
在音乐实践中,杨满元还下决心冲破旧的操琴伴奏方法,创出一条“在对无穷与无限的思考和感受中以音响表现无穷和无限”的艺术新路子。当然,在创新过程中,他也很注意创新不否定传统,而是使传统在创新中不断丰富。要尊重听众的欣赏习惯和接受程度,掌握好出新的比重。在操琴伴奏中,他感到世代流传的左腿弯曲、右腿压在左腿之上的“叠腿式”的操琴“坐势”,既不美观大方,又难做到运弓松弛自如,影响技巧发挥。经过苦心探索,他创造了持琴伴奏时两腿分开坐定的“分腿式”,而且运弓自如,音响效果大有提高。接着,他又针对传统的持琴伴奏总是左手紧握内外弦、大拇指成90°死死紧扣腰猴而丝毫不能移动且只能把音域固定在“一把位”的高音“5”上的弊端,改为大拇指左右松弛平伸,做到串把自由,扩大了三四把的运用,增加了秦腔板胡的音域,更能表现秦腔乐曲和唱腔内容。然而有一次,当杨满元给李正敏先生练嗓伴奏时,李先生发现杨满元持琴的“坐势”与“手势”都违背常规,禁不住勃然大怒,大声训斥道:“你个小崽子是不是疯了,怎么这样伴奏,简直是胡来!”杨满元语气平缓却很执拗地回答:“李叔,我觉得这样伴奏轻松自如,方便灵活,而且音色好,多变化,比传统伴奏好。”“住口!”李先生火气更大地说:“我满腔热忱地寄希望于你,指望你能继承自己舅父的绝技,没想到你既张狂,又骄傲,不走正道走邪道。”正当师徒二人唇枪舌剑地争论不休时,荆生彦闻声赶到现场。他笑嘻嘻地对李先生开口道:“二哥,唐代韩昌黎先生说得好,‘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我认为娃的路子是对的。老先人拉板胡只串一把,我大胆妄为串到二把,你不是也很赏识,怎么发现满元分腿坐势、没有死扣腰猴、串把自由,就动怒责怪起来。你唱一板,让满儿按自己的创新路子伴奏,尝尝新鲜怎么样?”接着,在杨满元的二舅荆生彦的竭力劝说下,李正敏在杨满元的新法伴奏下试唱了一段《探窑》,发现效果不错,便拍着杨满元的肩膀哈哈大笑道:“今天把娃错怪了,这样伴奏听起来有味多了。难怪马院长(指马健翎)一见满元就说,‘狗日的给我好好学。’看来,这狗日的学得还真不错。”后来,杨满元还在持弓方法、新式秦腔板胡图样(1983年被西安民族乐器厂、上海琴弦厂等生产单位大量生产)以及演奏方法等方面进行了大胆的改革和创新。
1965年春,院领导做出集中各团“尖子”演员通力排好大型秦腔现代剧《向阳川》的决定。这出戏从演员选择到确定导演和音乐唱腔设计,全系一线阵容,杨满元在李正敏先生的推荐下担任这出戏的琴师。1965年5月1日晚,《向阳川》作为招待文艺界的优秀剧目在实验剧场公演。李瑞芳、吴德、贠宗汉、马友仙等名家各具特色的演出,博得了观众的赞誉,杨满元也根据登场角色的情感起伏和音乐唱腔设计的旋律变化,尽最大努力按新法进行了伴奏。演出结束后,卸了妆的李瑞芳对杨满元说:“你今晚的伴奏真棒,用长安土话说,‘嫽得太太’。”后来,李正敏先生也很客观地告诉杨满元:“对你的伴奏光我说好不算,我已征求了几位行家意见,大家公认:新法演奏很好,高音清亮,中音丰满,低音浑厚,对发挥演员的演唱技巧从音乐伴奏上奠定了良好的基础。美中不足之处是,个别音乐的高潮处还没有完全放开,显得拘谨。”
1970年8月,陕西省文化局决定将京剧《红灯记》移植成秦腔搬上舞台,并确定先由演员阵容最强、乐队人数最多、音乐唱腔设计水平最高的戏曲研究院上演此剧,然后推广全省各个剧团。在对剧本不许做任何修改的情况下,所谓移植,实际上只是音乐唱腔重新设计。为了抓好移植工作,文化局军代表余哲吉亲自挂帅,成立了有省戏曲研究院米晞、马生彩,杨世科、肖炳、赵季平和省音乐学院著名作曲教授石夫、屠冶九以及西安部分剧团的音乐设计人员参加的《红灯记》音乐唱腔设计专业组,余哲吉亲任组长。院领导和作曲人员决定由杨满元承担板胡伴奏任务。此剧不但要求板胡师双栖于戏曲伴奏和歌曲伴奏之间,而且要求秦腔板胡像小提琴、手风琴等为歌曲伴奏的乐器一样,手随曲弹,音随手出,在秦腔板胡和上述乐器之间划上等号。军代表找杨满元谈话,只有斩钉截铁的一句:“满元,今番伴奏,你的出路只有一条,就是胜利。”后来,杨满元使用把“小菜碟变为能盛汤、能放菜的大拼盘”的独特方法,完满地完成了伴奏任务。《红灯记》一剧的角色,全由戏曲研究院主要演员扮演。李玉和的扮演者贠宗汉、李铁梅的扮演者马友仙、李奶奶的扮演者郝彩凤均为名闻遐迩、誉满西北五省的名家,深受群众崇敬和喜爱。他们在演唱中发挥各自的演唱技巧,加之有新颖的导演手法和别开生面的音乐唱腔设计,使这出戏刚刚问世便演红了。文化部于1975年11月和1976年5月两次调秦腔《红灯记》进京献艺;中央和陕西省的电台、电视台都对这出戏录音录像,不断播放。
杨满元在人到中年之后,为增强人生价值的力度,开辟事业的新天地,便在继续持琴伴奏的同时,花相当大的力气投入到戏曲音乐的创作上。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他已先后为《司马迁》《西湖遗恨》《常青指路》《金八佛》《碧血谱》《伤疤恨》《白花赠剑》《起解》《断桥》《双下山》《杀狗劝妻》等剧目完成音乐设计与谱曲任务。还与他人合作完成《卧虎令》《青风亭》《骆驼岭》等音乐设计剧目,完成了从单纯照谱演奏到双栖于作曲与伴奏两个音乐天地里的跨越。
1985年初,陕西省振兴秦腔指导委员会邀请杨满元承担秦腔与电子音乐结合伴奏的大胆尝试工作。经过一段时间的苦心钻研,一个以电子音乐开道为首,突出秦腔板胡音乐为辅,二者合奏共响为尾的设计方案终于形成。后经秦腔著名旦角演员马友仙与丁良生、王新仓等秦腔新秀的配唱尝试,非常打动听众。同年3月,省振兴秦腔办公室在省人民体育场举办了秦腔电子音乐清唱音乐会,听众近万人,多为男女青年。演出大获成功,轰动古城。随后,陕西音像出版社将马友仙、丁良生等十多名演员的唱腔录制成盒带发行全国各地,销路很好。
1984年,杨满元任陕西省板胡协会副会长;1986年,随“陕西省赴云南老山前线慰问团”在血与火的战场上为新时期最可爱的人作慰问演出;1987年,经省文化厅和院部推荐,赴京参加文化部举办的“首届全国戏曲院团长培训班”深造;1988年,荣获部颁“国家尖子演奏员”职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