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红:给地球留个印印儿

2017-03-23 18:45李嵱
新西部 2017年2期
关键词:李红

李嵱

十年,一百多万字,三百多个人物形象。她将自己的长篇小说创作比作马拉松赛跑。“这种煎熬越到后面越突出,成为意志和体力的拼搏。”

第一部出版时,她还多少有点高兴;第二部出版,不但没有高兴、轻松,反而是一种巨大的压力。

“这些年,整个人都泡在这本书里,再不敢放纵自己的情绪……”她说。

面前的作家李红有一种“君子坦荡荡”的豪迈气质。

她用十年时间写下百万巨著、三卷本长篇小说《潮起潮落》。字里行间能隐约看到那个从富平北李村走出来的女孩,用“冷静得近乎残酷的旁观者身份”,“以客观、纪录片式的眼光”,注视着一幕幕发生在那些年代里的悲剧、喜剧、闹剧。

她用小说来呈现自己对世界的认识,完成自己对世界的拼图。写作源自少女时代三伯无意中的一句话:“人活着就要给地球留个印印儿。”

2017年1月14日,西安南郊某家属院,一套干净整洁的三居室单元房里,李红和老伴儿刚从海南飞回来。短暂停留几天之后,他们還要飞到北京和儿子一家团聚。

春节即将来临。

《潮起潮落》三部曲

一个62岁的女人写长篇,是疯子还是傻子?

敲开门时,记者心中的疑惑被一个特别温暖而坦率的笑容瓦解掉了。

坐在整洁明亮的客厅中间,采访自然而然开始了。李红很快沉浸在《潮起潮落》的世界里,这是她用文学创造的一个世界。

老伴儿在厨房里煮咖啡,泡茶。十年来,他甘心情愿成为李红的坚强后盾。用手机记录李红接受采访的照片时,挺拔的他半蹲下来,悄悄移动脚步,调整距离。李红中断了谈话,笑着对老伴儿说:“你别捣乱啦。”

短暂的出离之后,李红的思绪又回到自己的世界。她把自己的故事、自己的经验变成所有人的故事,塑造出一个个“陌生的熟人”。

2015年春节前夕,作家、《陕西农村报》原执行总编李印功拿到李红的长篇小说《潮起潮落(一)》时,内心受到极大的震撼。“老了老了,竟然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出版了长篇小说不说,还是系列的。《潮(一)》出了,还有《潮(二)》《潮(三)》,书稿完成,将耗时十年,总字数超过百万之巨,这在陕西当代女作家中还不多见。”

但李印功心里是有疑问的:“她哪来的胆量,拉这么大的场子,从土改一直写到改革开放?她能拿下来吗?”带着这样的惊奇和疑惑,李印功打开了《潮起潮落》第一卷。整个春节就钻到书里,和不曾谋面但又非常熟悉的各色人物过春节去了。

“好得出乎我的预料。”李印功感叹道。“从《潮起潮落》中可以看到,荒诞政治变成民间形态,延伸到农村,体现在政策上时,已经变成了人与人的关系。”

《潮起潮落》叙写了当代中国农村三十年间的风云变幻,茫茫人海的潮起潮落,以及诸多附着于古老渭河平原乡土生命的生存际遇、爱恨情仇,塑造出诸如赵厚坤、蓝方辛、赵右仁、炳文、大雁、梦梦、郭大成、厚坤婆娘、老二家的、黑驴等一系列个性鲜明、血肉丰满的人物形象;描绘了当代中国乡土生命生动繁复的生存和生命状态,乡土生命人性的多元交缠与裂变,展现了为时代潮流所裹挟,所激荡着的既丰盈又贫瘠,既痛苦又欢愉,既高尚又污浊的芸芸众生的精神世界。

十年,一百多万字,怎样的坚持?她形容为马拉松赛跑。“我现在整个人都泡在《潮起潮落》里,不是时间,而是精神。现在年龄大了,身体也不是很好,休息,锻炼也不敢取缔,但精神始终都不敢放松。再也不敢放纵自己的情绪,太伤人,太浪费时间……”

家人心疼她,说“你赶快把你这完成,看你成了啥了?”“你写这些,至少少活十年。”

李红却笑着说:“只要能把我的作品完成我就心满意足了。真的,只要完成,就是最大的胜利。”

难忘的代课老师

作家李红外表温和,内心刚烈。一如她的小说风格,女性温婉平和的叙述背后,却有男性的宏大视角和眼光。小时候好多女生凑在一起说悄悄话,她从来就不喜欢。男孩性格让她接触到一个更宏大的社会面。

李红是富平县薛镇北李村人,1955年生。家中六个孩子,她排行老二。1982年毕业于汉中师范学院中文系,分配至飞机强度研究所附属子校担任教师。酷爱文学,坚持笔耕不缀。诗作曾在全国性刊物《诗刊》及《陕西日报》《写作报》《衮雪》等报刊发表。退休后开始创作三卷本的长篇小说《潮起潮落》,目前已出版前两卷。

北李村的女孩李红从小爱读书爱思考,走上文学的路,源于一种独特感受感知的能力,包括对问题感知的敏锐性,和对事情感受的强烈程度。

生活中,她对很多事却并不敏感,反而像个呆子。日常琐事全靠老伴儿打理。“一出门就不知道该穿什么衣服”,“手机也不太会用”,“发表过的东西从没好好整理”,“也从来没有为了什么目的结交过朋友”,一天就是哼哧哼哧埋头苦写。别人出版书都会找名人写序以提升书的知名度和影响力,李红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最终放弃了。她不认识人,也不想为此太过费神。

说到这儿,李红笑了,又豪爽又纯真,说:“我这叫赤膊上阵。”

李红崇尚简单自由的生活方式,父母的性格多少奠定了她独特而敏感的个性。

李红的父母都是教师。母亲性格开朗,父亲温和内向,喜欢用旧体诗和对联形式表达自己的情感。六个儿女,父亲独爱给李红看自己写的东西。她总是很认真地听,偶尔给父亲提些意见。关于文学,父女俩交流最多。父亲去世后,李红一直不敢看他的照片,一看就哭。这两天无意中翻出父亲的几个小本本,看到他写的对联、古诗、编的谜语、收集的古春联和古笑话等等,不免又感伤了一番。

珍藏的老照片中,李红和妹妹依偎着坐在小板凳上读书,阳光照在后面的白墙上,她们脸上有种令人动容的陶醉和安详。那时候母亲是工会主席,又是教导主任,工会的书籍都存放在母亲房间里。小半个教室那么大的房子里,两个大柜子塞满了书,那是李红儿时的精神宝库。

李红说,她那时随时可以找到书看,一看就放不下来。“文革”期间,上不成课,她就钻在家里看书。《红岩》《青春之歌》《苦菜花》《野火春风斗古城》《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等,都是那时候读的,读了一遍又一遍。看她终日沉迷在书本中,母亲担心她把眼睛看坏了,忍不住骂,“不要看得时间太长,天黑就不要看了。”可是书的世界太吸引人了,她根本放不下。

提起小时候偷偷看书挨打的往事,李红至今忍俊不禁,她身上的男孩性格又冒出来了。那次母亲出去开会,刚走,她和平时一样拿出一本书看。结果会议取消了,母亲啥时候回来都不知道。看见她又偷偷看书,母亲劈头盖脸把她打了一顿。一边打一边问:“还看不看了?还要不要眼睛了?”李红一边躲一边说:“不看了。”可还是偷着看。结果真的把眼睛看坏了,四年级后半学期就戴上了眼镜。

真正教会李红写作的是一位代课老师。

四年级的时候,语文老师病了,来了一位代理老师。一开学,这位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题目叫“寒假见闻”。那个特殊的年代,所谓作文通常都是写批评稿,不会写就找报纸抄。这篇普普通通的“寒假见闻”把李红难住了。

那是她一生写作最艰难的三天,拿了一大堆报纸,愣是没有凑出一篇自己满意的文章。被老师叫到办公室时,她做好了挨批的准备。不过,代课老师并没有批评她,而是叫她说说假期都做什么了。她说,假期除过到县上去参加乒乓球比赛就在家里。老师就问她,什么时候去的,去的时候天气怎样,心情怎样,一路上都看到什么啦,总之问了一大堆跟作文没有关系的事情,李红一一回答,心情十分沮丧。问完,老师说,你把你刚才给我讲的这些写下来。李红有点不情愿,觉得白浪费时间。老师说:“算你的作文。”李红这才高高兴兴回家把那些没有思想性的东西写出来。因为是自己经历的事情,写起来很轻松,有的地方还动了感情。这篇特殊的作文交给老师后,她如释重负。作文获得了老师的赞赏,她的作文本上画满了圈圈。

这是李红一生不能忘怀的事情。她至今仍清晰地记得老师给她讲作文时的神态,还记得他说“作文就要这样写”时心里暖洋洋的感觉。从此,她知道了什么叫真正的作文。她开始写自己的情感、自己的思想,一发不可收拾。初中高中她写过小说,写过快板,给文艺宣传队编过小剧。她的作品开始在县、市、省乃至全国性报刊上发表。

只想看书的女孩子

少女时代,三伯无意中一句话“人活着就要给地球留个印印儿”,成了李红一生的激励。三伯也是读书人,“毛笔字写得真漂亮啊。”李红笑着回忆道。

李红从小就爱思考一些不属于自己年龄段应该思考的问题。一些在别人看来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的事情,到她那儿就成了不可思议甚至难以接受的事情。

记得上高中的时候,一个同学告诉李红,说她哥分家了。她听了难过得哭了好几天。那位同学和她关系好,他们家情况李红都知道。她在农村待过多年,分家的事她也知道一些,印象中,只有为了钱财不认亲的人才会分家。同学劝她,说都要分家的,迟早的事。她还是想不通,哭着说:“为什么一定要分家?又不为钱,也不牵扯房的问题,为什么要分家啊。亲亲的弟兄,为什么非要闹成这样!”同学没办法,只好安慰她说:“也没闹。”李红说:“还要闹成什么呀?家都分了,这以后可还怎么见面啊。”

鲁迅先生在《为了忘却的纪念》里说到柔石时,说当他“谈到人会怎样的骗人,怎样的卖友,怎样的吮血,柔石就前额亮晶晶的,惊疑地圆睁了近视的眼睛,抗議道,‘会这样的么?——不至于此罢?……”在柔石的世界里,人是善良的,世界是美好的。所有善良的人都会对人、对人性抱着美好而执着的渴望和追求。不同的是,李红看到生活中各种各样不尽人意甚至相互残害的事,她承认这个事实,但承认并不代表认可。“我觉得人不应该这样。”她说。

李红曾经写过一首叙事长诗,叫《上帝的手如此美丽》,想象上帝造人时的初衷,想象人早晚有一天会摆脱一切虚伪的桎梏,洗掉千百年来积留在自己身上的污秽,恢复生命开始创造时那种纯朴的自然的面貌。“如果我们的胸怀足够宽广,如果我们的眼光足够辽远,我们就会意识到,我们不光是社会的公民,还是宇宙的天民,宇宙、天地就是我们的生存环境,我们是宇宙、天地的一部分。这种意识其实在人类的初始就有,只不过后来被越来越多的物质和物质带来的越来越厚的物质欲望所淹没。”

高中毕业后,李红曾被抽调到县文化馆创作组脱产搞创作。创作组她年龄最小,戴一副黑框眼镜,文质彬彬,看上去亲切随和,骨子里却有股傲气。“我不跟人吵,不跟人争,我什么事情特别难受特别受委屈的时候我就哭一场……”

李红看上去似乎很成熟,而且总爱琢磨一些不属于她那个年龄段的东西。但一些很常识的东西,她却傻乎乎不懂。印象颇深的一个细节是,文化馆几个成年人在一块儿说某某某和某某某“争风吃醋”,她听了半天没听懂,一本正经地问人家:“啥是‘争风吃醋?”惹得满屋子的人哈哈大笑,她却云里雾里莫名其妙。

1977年恢复高考,李红考上汉中师范学院,从此离开北李村,离开富平县城。

“考师范倒不是为了当老师。”尽管父母都是教师,高中毕业后,李红也当过几年民办教师,但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看书。她至今记得高中母校美原中学的那个图书馆,说是图书馆,实际上就一个教室,里面摆满了书。刚刚恢复高考时,没几个人知道怎么填志愿,她报了一大堆图书馆专业,北京图书馆、武汉图书馆,反正一门心思“要到图书馆去,要去看书”。

记得高考结束后,因担心视力不好,体检过不了关,李红找到在县医院的同学帮她打探体检结果,自己站在防疫站门口焦急地等待,结果同学飞奔出来对她说:“你被枪毙了!”那天,她哭得稀里哗啦。虽然高考分数并不低,却终因视力未能考入心仪的大学,而是被调剂到了汉中师院。

大学时代,李红喜欢写诗,写完就撂在那儿,懒得誊抄,是同学帮她抄了厚厚一本。

1982年,李红从汉中师范学院毕业,分配到飞机强度研究所附属子校担任教师,一干就是几十年,期间断断续续发表过一些诗歌和散文作品。

直到2006年学校解散,李红才逐渐走上真正意义的创作之路。2008年,李红在深圳辞职,用学生废弃的作业本开始了自己的长篇小说创作。

李家有女最留名

“我就觉得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边,在现实生活中好多事情处理不了。”

翻老照片时,李红一直想给记者找小时候留男娃头的那张照片,可惜没找到。那张照片上的她一定更符合自己内在的气质。小时候偷偷看书挨母亲打,现在母亲还是会唠叨她,怕她把身体写坏了,说“成天写,成天写,写那有啥用嘛”。但家里有事,妈妈总是不叫给李红说,说:“红儿忙得很,没时间。不要再给她打电话了。”

《潮起潮落》原名《冷眼看世界》,颇符合李红创作初期的思想和境界。她以一种超然于世外的态度来思考人生,思考人性。这部小说想了十几年,也写了近十年。在写的过程中,想的过程中,她的思想也在发生变化。

在学校上班的时候,李红喜欢从研究所那栋教学楼的楼顶往外看。学校旁边有其他几个单位,还有两个工厂。看着那些上班、下班的人像潮水一样涌来,又流走了,总会给她一种壮观的气势澎湃的触动。她开始有意识地观察,把自己置身于人潮中,设身处地地理解人的酸辣无奈,解析人的内心世界。

“我成了人潮中的一员,便对人有了更多的关怀,有了一种对个体生命和人类群体整体的大思考和大悲悯。”外表的冷静,源自她把自己融到生活中去了,融到普通人的情感和内心去了。这些人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都融进了她的血液,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我不需要以说教的形式来责备他们、训斥他们,我爱他们,心疼他们,一种对人性缺失的心疼。”

《潮起潮落》提笔开始写的那个日子,李红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候一直带毕业班,加上儿子考学,“虽然有时候能抽出一点时间,但没有一个能整个进入的状态。”她只能备完课,想一想小说的事情。

那是一个漫长的积累和准备过程,就像马拉松运动员的赛前准备。

学校解散,李红提前退休,便到深圳教了两年书。“私立学校的孩子不好好学习,关系什么都处得挺好的,但那么多年积累的东西一点没有用武之地,一堂课净哄着学生玩了。很多人给我做工作,说这就是深圳教育,是改革的新产物,没有这样的教育,这些老板的孩子到哪里上学去?叫我看在钱的份上,改变观念。”但李红还是辞职了,她说:“这钱我不想挣。”

辞职后,李红就正式启动长篇创作,在学生废弃的作业本上开始构筑自己的小说世界。老伴儿在学校教导处工作,每天下班后和星期天帮她把手稿录入到电脑上,她在电脑上进行修改。

第一部和第二部相继出版的过程中,李红把第三部初稿又推翻了一大半。“随着年龄和思想认识的变化,书里边的人物也会对你产生影响,我觉得我这个人物不能这么发展下去”,“写着写着开始感觉如果跳不出作者个人的情感圈子、认知圈子,这个作品可能就小家子气了”。写到第二部,她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说:“我应该让我的人物有一个更合乎潮流的更大气的发展方向。”

写到什么时候最过瘾?“自然是顺畅地写完一个人,完成一个段落。但这种顺畅必然是和内容有关的。内容是温暖的,美好的,我就会被温暖包围,兴奋、幸福,仿佛运动员拿了冠军得了奖,有点想跳跃想打人想抱人的感觉。但如果写的内容不愉快,写得再顺畅也没有过瘾的感觉,反而会很压抑,想哭,甚至会有被人揭了伤疤那种羞辱和难受,并且很久不能从那种情绪中走出来。”

就在这几天,李红还在为一个过场人物的走向作难。“我不知道把他写得坏到什么程度。”这个人其实是有原型的,但当李红试着把他的故事原原本本写出来的时候,还是心疼了。“写到那个地方的时候,心里怎么就那么难受!”客厅里突然一阵哽咽和沉默。

大学时代,看到李红的诗歌发表,一位同学兴奋地说:“这文字一变成铅字,感觉一下子就不一样了。”几十年后,读到她出版的长篇巨制《潮起潮落》,老同学思绪万千,题写了绝句一首:

沮漆沟原养育成,李家有女最留名。

胸中块垒凭君诉,自古长安誉正声。

(编者注:沮漆,水名,即漆水和沮水。明代孙丕扬编修的《富平县志》记载:“县水最大者,莫如漆沮。”)

做一个创造文学的人

每一部作品都是作者独特的艺术个性的产物,是作者人格的结晶。

如果说敏感给了李红更多的感知空间,丰富的想象力又将这些感知发酵成更加强大的冲击力,让她不得安宁。她的脑子总是不停转动,思考着一些一般人懒得思考或者觉得根本就不是问题的莫名其妙的问题。

“写作的实质不是给自己看的,所以,作者必须有比常人更高更理性的境界和思想。”李红说。

选择长篇小说好像也是自然而然的事儿。一路写来,内心积累的问题越来越多,诗歌、散文、中篇都让她感觉“写得不过瘾”。她开始构思一个真正能表现自己对人性的思考并能表现自我价值观的东西,她选择了这场接近马拉松的长篇创作。

“我不喜欢高歌猛进,也不喜欢传教士式的悲世悯人。我是众人中的一个,我唱的是和声。我的情怀在那低回的歌里,我早已过了滔滔不绝的年龄,也过了滔滔不绝的阶段。一切都融進了血液,就让它慢慢地自由地流淌吧,流在自己的血液里,流进别人的血液里。”在采访前发给记者的短信中,李红这样写道。

作家、西安市委党校教授、秦文化研究专家王琪玖先生认为,《潮起潮落》的乡土历史叙事开发了长篇小说表现的无限可能性。“从看似平淡琐碎的农村生活诸如穿衣吃饭、人情往来、妇姑勃谿、婚恋嫁娶等日常图景,进入对农村人物灵魂状态、文化人格,以及他们在风诡云谲的时代漩涡中精神震荡,把重心放在中国农民在时代浪潮冲击下的精神冲突和价值归依上。”

王琪玖教授认为,《潮起潮落》是真正意义上的底层书写。作品通过对赵厚坤人物形象令人心悸的“历史的真实再现”,生动地表现了老一代中国乡土生命辗转于历史车轮之下的生存痛苦和精神磨难,为读者体认和反思当代中国乡土生命生存状态及其命运,提供了难能可贵的阅读文本。

“她依照作家的理性自觉,追忆似水年华,按照那个时代农村生活的本来的样子,复活那些已经消散在历史云烟中的生命活动场景,坦陈那些浮沉于皇天后土之间的灵魂。正因为如此,作者才能无拘无束地将那些似尘似芥的乡土生命,诸如厚坤婆娘、老二家的,黑驴等乡土生命的灰色人生,‘复活陈列于读者面前。”王琪玖教授在书评中写道,“在阅读《潮起潮落》第一部的过程中,这些小人物久久地吸引着笔者的目光,他们的生存際遇和个性品格折射出的类似于‘看客式的民族精神痼疾,令笔者既痛心疾首又深为叹惋,并为作者不动声色的人物刻画艺术功力所折服。”

《潮起潮落》第一部的主人公赵厚坤是一个从旧中国走过来的普通农民,他所生活的乡土社会是古老关中平原上一个十分平常的以赵姓命名的村庄——赵家堡。千年百代,生息在“土厚泉深”的八百里秦川的关中人,以“生蹭冷倔”的文化性格闻名于世。有人概括关中人的行为方式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连土担”,赵厚坤就是这样一个“陌生的熟人”。

从第二部起,《潮起潮落》的主人公由赵厚坤转为蓝方辛,继之以大雁、梦梦和丽娃三姐妺的婚姻爱情为主线展开文学叙事,但作者的创作向度却似乎有着更为广阔的叙事追求。

李红最钟爱的人物形象“赵梦梦”身上显然有她自己的影子。赵梦梦是赵家老三赵右仁的二女儿,从小在雷家洼长大。她有土地一样的质朴、天空一样的浪漫。“她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总在一些别人看来毫无用处虚头巴脑的事情上纠结不已纠缠不休。她的幸福、烦恼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她的敏感和内心世界的丰满使她的痛苦和快乐都具有让人难以理解难以忍受的张力。她是一个完美的理想主义者,也是一个孤独的朝圣者。”李红写道,“赵梦梦最终以出走得以解脱。她的发生和消失都像一个惊叹号,让人不得不对生命的晶莹和无奈发出长啸般的呼叹。”

写作源于冲动,渐渐成为一种责任。李红说:“完成是我最大的心愿,完成是最好的结局。完成了,我对读者就有一个交代,对自己也有一个交代。此生无憾。”

《潮起潮落》全景式地展现了一个作家对生活的体验和觉悟,书中三百多个人物,承载着他们应该承载的历史意义和生命意义。《潮起潮落(一)》《潮起潮落(二)》已由中国出版集团现代出版社出版,《潮起潮落(三)》目前也已脱稿。

“感谢生活,感谢生活给了我那么多的感悟和素材,虽然我错失了精力旺盛的创作期,但六十年的人生阅历又成了我最宝贵的财富。”李红说,作家是制造精神食粮的人。等到第三部完成面世,她或许可以问心无愧地说出这句藏在心里已久的话:我是一个创造文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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