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刘洋
初次与你相遇是在我出生后不久。
母亲工作繁重,无法脱开身照料我。于是,我暂且被托付给了你和祖父母。
我降临人世不足两个月,本应没有记忆能力,可我始终将你身上独有的杂糅气息记得真切——野芳,绿树,清流,田埂,甚至家畜。
来时我在睡梦中,却猝不及防地被这气味惊醒,极力睁开还未发育完全的眼。日光洒进眼眸,只觉刺痛,泪珠从眼角渗出。
那时的我还没有视力,泪水嵌在眼睫,眼前只是模糊一团。
其实,我也不知晓,不知晓这一丝记忆,是真实抑或虚幻。或是虚幻的梦境,为何初遇你时,你的气息,还缕缕萦绕鼻间呢?
我不想再深究,孰真孰幻,都是美好的。
在我一无所知的世界里,浑浑噩噩地度過了数月。这段时日,我对你有了新的了解,那是在我视力渐好之后。一日我醒来,入眼的是翠影摇曳。
再后来我发现,你是五彩斑斓的。
绿春,朱夏,金秋,素冬,她们为你更换衣装,你“咯咯”地笑,我也“咯咯”地笑。就这样,一直笑到我即将入学的日子。
那日母亲匆匆赶来,唤我上车。我别开头,蜷伏在你温软的怀里。你的胸膛,是那么宽而厚实,让我想要依偎到地老天荒。
当然,只能是想。
令我欣喜的是,那天别后,母亲告诉我,每到假日,必定去看你。
每年寒暑假前,我总会把大大小小的东西拾掇好,久了,也成了习惯。然后,在母亲的陪同下,与你安享整个假期。
我在山腰翩跹起舞,在林间忘情吟唱,在溪边肆意嬉闹,你在那,静静地看着我,瞳仁里充盈着慈爱与宠溺。仿佛在梦里,你也这么看过我。
多年后,祖父母说我们必须离开你了。说是政府为了发展水利工程,兴修水库。我苦笑,泪水从嘴角滑入口,是酸涩的。
你会孤独的吧。如今每年,我依然会在寒暑假前拾掇好行装,几袋鼓鼓的,却不知道要带往哪去。
梦里,我又回到那些年,对你的思念,也逐渐溺在心田,锁在心牢。我知道,你一直都在那,从未远去。
我捧着零碎的希冀,靠梦境麻痹自己。
这擅自编织的梦,脆弱得一触即崩塌,只因几张相片。
我从母亲手里接过相片时,目光渐而涣散,又跌入了那个梦,碎了的梦。碎片硌得我生疼,心也疼。我猛地一颤,清醒了。
相片里,满是你的残骸,往日的斑斓似是从未有过。现下的只有荒芜,灰暗。郁在心里的痛终于压不住,顿时泪如泉涌。
我悔,悔自己没有在你完整时,用相机挽留住你的倩影;我悔,悔自己没有在你被摧残后,及时赶去抚慰你的心。我悔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自我欺骗。
可是,悔亦一无所用了。
我又做梦了,你静静地望着我,眼里充盈着慈爱与宠溺。
须臾,你带着我的念想,消融在水光中……
别故里,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评点】
文章以第二人称行文,似是“我”与“你”的亲切对话,读来别有一番感染力。从开篇直到倒数第二段,作者都没有说明“你”是谁,只是通过短散而富有诗意的语言,诉说着与“你”的相处之情,表达感激之意,最后一句点明“你”是故乡,行文悬念十足。
江 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