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作品中的女性视角研究

2017-03-23 20:48马帅邓娟
文学教育 2017年3期
关键词:女性视角沈从文

马帅++邓娟

内容摘要:沈从文是一个具有浓重女性情结的作家,他笔下塑造的女性形象,大多是美与善的化身,在中国文学史上是独具一格的。首先,分析沈从文作品中被忽略的女性视角,并究其原因;其次,探讨其前后期作品中女性视角的不同体现,从尊重女性情感的表达与抒发、对女性悲苦命运的观照与同情发展到后期作品中女性形象体现出的感性、灵性、人性,彰显出作品中渗透出的沈从文对女性有种独特的见解与感知;最后,分析其女性视角形成的原因,与其成长的地理环境、家庭的影响和受文化思潮的影响有一定的关系。本文旨在女性视角的观照下,对沈从文笔下的女性的生存状态和生活方式进行探讨。

关键词:沈从文 女性视角 原因

一.视角与女性视角

视角是作品中对故事内容进行观察和讲述的角度[1],属于叙事学的范畴,又称为“叙事视角”。“叙述视角是一部作品,或者一部文本,看世界的特殊眼光和角度。”[2]它具有两层含义:一是叙述者的叙述视角,也就是作者的叙述视角;二是人物的叙述视角,即小说中人物的叙述视角。

那什么是女性视角呢?所谓女性视角是指叙述者从女性的角度来感知、体察这个世界。如果作为一名女性作家采用女性视角来叙写作品不足为奇,这是自然不过的事情,但沈从文作为一名男性作家,则采用女性视角来书写作品,在其作品中,对女性命运的关注、对女性形象的塑造成为了他作品中的一个聚焦点。他以“乡下人”的眼光出发,全方位全角度地来探讨女性的命运归宿与选择。

二.分析女性视角在作品中被忽视的原因

“传统男权文化对沈从文的影响也是明显的,他在民族伦理中继承了男权无意识的因子。他塑造女性,仍然按照男性的审美标准和需求,而忽视了女性的生命逻辑和真实的心理状态,未能摆脱男性中心话语。”[3]作品虽然常常是以女性作为主角,男性只是处于陪衬女性的位置,但作品中的女性人物基本上没有自己的权利,大都是生活在男性掌握的框架下,依附于男性生活,女性只是男性的附属品而已。一旦所依附的这个支撑点失去的时候,她们的生命就会以悲剧告终。纯朴的人们只知道在懵懵懂懂地在世俗的框架下生活,缺乏自我意识。

男性作家不乏会从男性的眼光来看待女性形象。男性往往处于权威者的地位,则男性叙述视角下的女性形象有些概念化,缺乏细腻的描写和人性的根本挖掘,这些女性形象身上都渗透着男性作家对女性的心理反应和主观期许,不可能都是女性主体真实的生命状态。“沈从文虽力图在作品中表现女性的美和爱,但却没法逃避他的男性价值观、审美观。”[4]因而,这些女性形象或多或少都会打上男权文化的烙印,使其作品中女性视角的探究在中国现代文学史的研究中往往会被忽略。

上述主要谈及到的是以男性主义、女性主义的角度来看待问题,然而,女性视角不同于女性主义,从女性视角来探究沈从文笔下的女性形象,无论是美丽纯情的少女、身世凄苦的童养媳,还是沦落到生活底层的妓女,都表现出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因此,女性视角与女性主义混为一谈,往往就是女性视角在作品中被忽略的原因所在。那我们探究沈从文作品中的女性视角,其实就是要把女性视角与女性主义区分开来。分析从前期到后期作品中女性命运的发展历程,从尊重女性情感的抒发与表达,发展到女性具有美好的性格、灵性以致表达人性美和人情美,其男权意识也正逐步的消解。

三.探究沈从文作品中的女性视角

“按沈从文作品大致的写作时间来分期,分为初期(1929年以前)、成熟期(1929年到1936年)和理性思考期(1937年抗日战争开始到建国前)。”[5]沈从文拥有独特的女性观,准确把握女性特有的价值观念,赋予其笔下的女性独有的魅力,从作品中也渗透着对女性独特的见解,表现出独特的女性观念。

(一)前期作品中的女性视角的体现

1.尊重女性情感的表达与抒发,是沈从文女性视角的一个重要表现。

《媚金·豹子·与那羊》中的媚金,“全身发育到成圆形,各处的线全是弧形,整个的身体却又极其苗条相称。有小小的嘴与圆圆的脸,有一个长长的鼻子。有一个尖尖的下巴。还有一对长长的眉毛”,是白脸苗族中顶美的女人。媚金与豹子通过对歌这种原始的择偶方式传达真情,体现了女性的纯洁与自然。媚金与豹子的爱,是来源于自然条件的选择。两人的对歌中,媚金输得心服口服,“唱到后来的媚金,承认是输了,是应当把自己交把与豹子,尽豹子如何处置了,就唱道:红叶过冈是任那九秋八月的风,把我成为妇人的只有你。”媚金敢于表达自己对爱情的渴望,她的爱不受世俗的侵染,不受物质的驱使,她深深地被豹子的智慧所折服,她愿意与豹子私会,但往往事与愿违,豹子为了寻找一只纯白的小小山羊送给媚金而耽误了时间,豹子失约,媚金误以为豹子负心、不守信用,而她痴痴等待一夜之后,则用自己的生命为爱付出一切。最终,误会解除后,豹子也以同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媚金,对爱情忠贞不渝,敢于冲破牢笼,打破束缚,追求所爱,渴望与自己的意中人长相厮守,然而美好的爱情却以这对青年男女的殉情告终。

沈从文前期作品中的女性视角正是通过女性的执着追求,重情重义,敢于挣脱封建的枷锁,对爱情的渴望,对神圣爱情的赞颂来体现的。

2.对女性悲苦命运的观照与同情,是沈从文女性视角的另一个体现。

沈從文对女性悲苦命运的观照,最具代表性的一类当属沦落在生活底层的女性形象。《萧萧》中的萧萧从小没有母亲,寄养在伯父家,十二岁时就沦为童养媳,而丈夫却只有三岁。萧萧慢慢长成十五岁时,在花狗的引诱下失了身,怀了孩子。本是犯了弥天大罪,却因生了儿子继续留在夫家。十年之后,终于和丈夫圆了房,儿子十二岁时结婚娶了比自己大六岁的女子,此时的萧萧抱着与丈夫新生的儿子毛毛看热闹,就如同十年前抱着丈夫一个样子,另一个“萧萧”又开始延续了她的生活。

尽管萧萧的命运是那样的不济,生命就是在这样的怪圈中循环着。这种悲哀、不幸还一直在延续,这种怪圈的现象是那个时代所造就的,是那种禁锢的封建思想所决定的。但萧萧仍是一个生命力旺盛、充满独立个性、具有个性的女性形象。沈从文在对女性悲苦命运的叙述中融入丰富的情感体验、体现了对弱势女性的关怀与同情,这就是沈从文女性视角的彰显。

(二)后期作品中的女性视角的体现

1.女性视角的凸显,女性形象更加立体、感性、丰满,有隐忍、宽容之情。

《边城》中的翠翠和《三三》中的三三,她们二人遇到自己喜欢的人时,朦朦胧胧的爱意触动了她们的芳心,对自己的爱情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朦胧的爱意油然而生,但尽管如此,她们害羞、胆怯,自己真实的想法也无法告知自己最亲近的人,一如既往地表现得那么含蓄而让人猜测不透。翠翠其实一早就心属二老傩送,但没有将自己的心意告知爷爷,也没有告知傩送,导致了他们的误解,才有了“车路”和“马路”的选择,最终导致了悲剧的发生。翠翠如此,三三也不例外。“三三的事,鱼知道的比母亲应当还多一点,也是当然的。三三在母亲身旁,说的是母亲全听得懂的话,那些凡是母亲不明白的,差不多都在溪边说的。”三三对城里来的白脸男人有好感,但却一直隐晦不言,直至白脸男人的离世,三三的心坠入到万丈深渊,朦胧的爱火就此被浇灭,三三因此受到沉重的一击,陷入迷茫无助的境遇之中。

沈从文后期作品中的女性形象是沈从文以女性的眼光来看待和感知这个世界,从女性的角度来解读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事,想爱却不敢爱,她们隐忍、宽容世间的一切,愿意用一生的幸福来等待一个未知的答案。正是女性视角的凸显,让我们感受到了沈从文所要表达的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朴素、自然、纯朴的人性美在她们的身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从她们的身上传达出了对待爱情坚贞不渝、从一而终的态度。

2.从女性视角来感知,后期作品中的女性多了一份灵性,与自然融为一体。

沈从文从人性的角度出发,尊重生命的张力,塑造了众多的女性形象,每个女性形象都是美与爱的象征。“湘西的水给了沈从文灵性,沈从文就把这水的灵性给了在湘西葱绿的山水中长大的女人,”[6]其笔下的女性都深藏着这一份灵性,人与自然相融合,相得益彰。

《边城》中的翠翠,是沈从文心中的女神代表之一、自然、纯朴、美丽、健康、活泼、温柔、灵动,浑身都散发着原始的活力。日月为伴,风雨为伍,“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人又那么乖,如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就连“翠翠”这个名字也是起自于大自然,因为所住的地方两山多篁竹,翠色逼人而来,所以取名叫做“翠翠”,在自然的怀抱里无忧无虑地生长,翠翠身上具有的这种灵气就主要表现在自然与人的融合。翠翠单纯、天真,“翠翠一天比一天大了,无意中提到什么时会脸红了......她欢喜看扑粉满脸的新嫁娘,欢喜说到关于新嫁娘的故事,欢喜把野花戴在头上去,还欢喜听人唱歌。”翠翠深爱着傩送,傩送出走,哪怕是遥遥无期地等待着他的归来,也从未丝毫地动摇过,他们的爱情是不掺杂任何杂质的、纯纯的爱。

湘西女子身上的女性美已远远超出了本身的外表美而成为一个有灵气的精灵,沈从文从对女性美的追求升华到对女性美的崇拜,最终生成为女性情结。

3.在女性视角关照下,沈从文笔下挣扎在生活底层的女性是那样熠熠生辉,闪耀着人性的光芒。

沈从文作品中有一类挣扎在生活底层的妇女,她们默默承受着一切苦难,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坚强的臂膀支撑起整个家庭,她们无怨无悔,闪耀着人性的光芒。《三三》中的三三是兼具外表美和内心美的一位女子。天真无邪、真诚正直、锄强扶弱,喂鸡时,“什么鸡欺辱了另一只鸡,三三就得赶逐那横蛮无理的鸡,直等到妈妈在屋后听到鸡声代为讨情时才止。”总管和城里的白脸男人调侃三三时,三三是极度的不满;他们打算与三三做交易时,三三则不贪慕金钱,“就算我小气也行。我把鸡蛋喂虾米,也不卖给人!我们不羡慕别人的金子宝贝。你同别人去说金子,恐吓别人吧。”三三自然、感性,因为黄昏太美而停留在枫树下,要母亲陪她坐一会儿,送走那片云后再走。

“沈从文笔下的女子,她们美丽、温柔、多情、善良、活泼、顽皮、天真,她们是自然孕育的完美产儿,是为自己活着的人。”[7]

四.沈从文作品中女性视角形成的原因

沈从文作品中的女性视角无处不在,这与其成长的地理环境、家庭的影响和受文化思潮的影响有一定的关系。

(一)地理环境因素

沈从文出生在湘西,一个有着苗、汉、土家族血统的家庭里,楚地文化对沈从文的性格气质起着潜移默化的影响。这样的地理环境,对沈从文有着直接的感性认识,形成了独特的女性观。湘西女子有种浑然天成、不拘一格的魅力,沈从文女性观的形成与他的故乡湘西山水有着密切的联系,培养了他女性般温柔的视角。沈从文在《从文自传》里,他曾这样写道:“我感情流动而不凝固,一派清波给予我的影响实在不小。我幼小时较美丽的生活,大部分都与水不能分离。我的学校可说是在水边的。我认识美,学会思索,水对我有极大的关系。”[8]这样灵山秀水给他的文学创作提供了很好的素材,孕育出沈从文笔下一个个旺盛的精灵。“沈从文的女性形象柔美如水,这种生命形式可以用‘恬淡自守来加以概括。”[9]

(二)家庭的熏陶

縱观沈从文的作品,与其母亲黄英、妹妹沈岳萌、妻子张兆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女性也融合了城乡文化的特质,反映出了两种文化碰撞的形态。”[10]

沈从文的性格大多是受母亲的影响。母亲出身于一个新式的书香家庭,是一个受新潮思想影响、长相秀丽、朴素稳重的女子。在《从文自传》中提到:“我的母亲极小就认字读书,懂医方,会照相......我等兄弟姊妹的初步教育,便全是这个瘦小、机警、富于胆气与常识的母亲担负的。我的教育得于母亲的不少,她告我认字,告我认识药名,告我决断;做男子极不可少的决断。我的气度得于父亲影响的较少,得于妈妈的似较多。”[11]因此,母亲是他的第一位老师,使得他对女性温柔善良、勤俭持家的品行有了直接的感知,始终带着不同于其他作家的纤细、温和的女性气质,对于女性的崇拜意识也油然而生。

沈从文家里有九个兄弟姐妹,九妹沈岳萌聪明伶俐,富有灵气,但一生充满坎坷,以悲剧告终。他与九妹的关系很好,“他写的许多乡村少女得益于九妹给予他的灵感和现实感觉,他塑造的乡村少女形象在语言、神态、动作上都有这个调皮、机灵而又带有一点忧郁的九妹的影子。”[12]

而他的妻子张兆和对他的文学创作也有具有很深远的影响。张兆和是一个秀美窈窕、文静平和、皮肤微黑的女子,在张家姐妹中排行老三。这样的一个形象在沈从文的作品中也频频采用到。《边城》中的翠翠、《长河》中的夭夭和《旅店》中的黑猫等这些女子都皮肤微黑;《三三》中的女子直接取名就叫“三三”,这些形象的取材都是来自于现实生活,对其创作提供了很好的素材。

(三)文化思潮的影响

“沈从文虽然受到五四文学的感召,较早接受了现代文明的思想,但他幼年所受的私塾教育、青年时期的阅读经验,却植根于传统文化的土壤,这样就使他对世界人生的看法大多受到传统民族伦理,心理意识和道德标准的制约,这些影响也突出地反映在他塑造的女性以及熔铸在其中的女性观和美学观点上,下意识里对传统道德的认同使作家对女性的态度呈现出复杂的状态,它们也不可避免地带有矛盾和局限性。”[13]

“五四”新文化运动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中国妇女的解放运动。作家们纷纷在创作中描写女性生活,表现劳动妇女和下层妇女的不幸苦难,以达到揭露病苦,打破枷锁的目的,塑造了被拯救的女性形象。然而沈从文却和同时期的作家相比,其思想有其相似却又有不同,沈从文作为一位具有女性情结的作家,着力于从女性视角关注生命活力和生活方式,注重女性命运而彰显出人文关怀。

五.结语

“女性视角是沈从文在小说创作中运用的最为娴熟也是最为成功的叙事策略之一。”[14]女性视角的采用使得作品描写具有独特性,使得沈从文成为现代文学史上描写女性及女性心理较为成功的男性作家之一。

沈从文是一位人性的歌者,他的创作始终体现了对美的不懈追求,他笔下的女性形象都是其美好理想的载体,寄托了作者对美好人性的追求。这些不同的女性形象,丰富了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品的人物长廊。

参考文献

[1]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修订二版)[M].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12)

[2]杨义.中国叙事学[M].人民出版社,1997年

[3]叶晓青.时间形式蕴含的两重叙事——从《萧萧》、《一个女人》叙事时间看沈从文矛盾的女性观[J].韩山师范学院学报,2007(05)

[4]孙丽玲.论沈从文的女性观[J].求索,2002(02)

[5]陈蓉.美不能在风光中静止——试论沈从文的女性观[J].理论与创作,2005(06)

[6]李素菊.论沈从文笔下的女性形象塑造[J].漯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综合版),2006(04)

[7]郭海宁.沈从文小说中的女性意识[J].许昌学院学报,2003(06)

[8]沈从文.沈从文全集[M].北岳文艺出版社,2003

[9]钱理群,温儒敏,吴福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修订本)[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5)

[10]诸小妮.从沈从文笔下女性形象解读作家身份[J].名作欣赏,2014(23)

[11]沈从文.沈从文笔下的湘西·从文自传[M].湖南美术出版社,2006(7)

[12]赵园.沈从文构筑的“湘西世界”[J].文學评论,1986(06)

[13]向亿平.沈从文男权意识下的女性观[J].三峡论坛(三峡文学·理论版),2011(06)

[14]陈莉灵.沈从文小说的女性视角及其美学意义[J].金华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2(01)

基金项目:本文系2016年度贵州民族大学科研基金资助项目《沈从文作品中的女性视角研究》[编号:16jsxm017]研究成果。

(作者介绍:马帅,贵州民族大学人文科技学院讲师;邓娟,贵州民族大学人文科技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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