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有观
大约3200年前,两支军队在欧洲波罗的海附近的一条河边发生了冲突。这场冲突在任何历史资料中都没有记载。这不是当地部族之间的小的冲突。成千上万的战士们聚集在这场残酷的战斗之中,也许就发生在一天之内,当时使用木材、燧石以及青铜等材料制作的武器。
经过专家们的努力,在德国托伦瑟河谷挖掘出这处青铜时代的战场遗迹。托伦瑟河经过德国北部地区,流向波罗的海,两支军队在此短兵相接,白刃格斗,这是利用矛、剑、刀等武器致残和杀戮的战争俱乐部。青铜和燧石制作的箭在近距离攻击,穿透头骨和深入年轻战士的骨头。骑着战马的高级战士倒在淤泥里,受到致命的刺伤。在混战中并不是每个人都坚持自己的立场:一些士兵试图逃跑,但是从背后被击杀。
在战斗中,有成百上千的人死亡,尸体散落在沼泽河谷。一些尸体身上的贵重物品被抢走了,尸体被遗弃在浅水处;有的尸体沉到了水底,被一两米深的水掩盖,因此没有被抢劫。泥炭慢慢地沉积在骨头上。几个世纪以后,整个这场战斗被人们遗忘了。
1996年,一位业余考古学家发现了一个单独的人的上臂骨从陡峭的河岸上伸出来,这是托伦瑟河谷的第一个线索,位置在德国柏林以北约120公里,这里隐藏着一个可怕的秘密。一支燧石箭头牢牢地嵌在骨头的一端,这促使考古学家试着向下挖掘,结果挖出了更多的骨头,其中有一个被击碎的头盖骨和一个73厘米长的像棒球棒一样的棍子。经过放射性碳元素年代测定法检测,这些物品的年代在公元前1250年左右,说明它们在欧洲的青铜时代期间,来自一个单一的事件。
经过2009年至2015年期间一系列的挖掘,现在研究人员已经开始了解这场战斗及其对青铜时代社会惊人的影响。沿着托伦瑟河3公里长的地带,来自德国梅克伦堡-波美拉尼亚州历史古迹保护部门和德国格赖夫斯瓦尔德大学的考古学家们挖掘出土了木棒、青铜矛头以及燧石和青铜制作的箭头。他们还发现了数量众多的骨头:至少有5匹马和100多人的遗骸。数以百计的骨头可能仍然埋藏在地下,成千上万的其他人可能参加了这场战斗,但还是活了下来。
“如果我们的假设是正确的,所有的发现都属于同一个事件,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在阿尔卑斯山以北地区发生的迄今为止完全不知道规模的冲突。”挖掘负责人托马斯·特贝格尔是德国汉诺威市下萨克森州文化遗产服务机构的一位考古学家,他说, “没有什么可以进行比较。”它甚至可能是最早的直接证据,证明在古代世界的任何地方有武器和战士参与的这种规模的战斗。
北欧在青铜时代长期被认为是一个落后的地区,被更加先进的近东和古希腊的文明所掩盖。青铜本身,大约在公元前3200年产生于近东地区,然后过了1000年才到达这里。但托伦瑟河谷发现古战场遗迹的规模表明,这里有比以前认为的更多的团体和更多的暴力。“我们曾经设想攻击的场景:一小群年轻人杀人和偷窃食物,但想象这样一个有成千上万人参加的大战,又令人很奇怪。”位于柏林市的德国考古研究所欧亚部的负责人斯文德·汉森说。保存完好的骨骼和人工制造物,增加了青铜时代的先进性,这些训练有素的战士使用的物品,表明欧洲各地的人加入了这场血腥的战斗。
当1996年首次发掘出这些物品时,甚至不清楚托伦瑟是一个战场。一些考古学家认为这些骨骼可能来自于被洪水淹没的墓地,或许它们已经积累了几个世纪。
有理由对此产生怀疑。因为在发现托伦瑟遗迹之前,青铜时代的大规模暴力的直接证据是缺乏的,尤其是在这个地区。一些近东和古希腊的历史记载描述了史诗般的战斗,但很少有文物能够证实这些自夸的描述。“甚至在埃及,尽管听到许多有关古代战争的故事,但是我们从来没有找到这样大量的有关它的参与者和受害者的考古证据。”爱尔兰都柏林大学的考古学家巴里·莫洛伊说。
在欧洲,甚至缺乏有关青铜时代戰争的历史记载,所有调查必须从武器着手,这些武器来自葬礼仪式和少数带有明显暴力证据的集体墓葬,例如无头尸体或箭头嵌入的骨头。在20世纪90年代以前,“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并没有真的相信史前战争。” 德国考古研究所的斯文德·汉森说。墓葬的物品被解释为有威望的物品或权力的象征而不是实际的武器。丹麦奥胡斯大学的考古学家赫勒·范德基尔德说:“大多数人认为古代社会是和平的,青铜时代的男人们关注的是交易等问题,他们很少谈论战争。”
考古学家已经从托伦瑟古战场遗迹找到了大量的文物。其中有约10000块大小不同的骨头,是那些战斗的失败者留下的。它们被发现时,密密麻麻地堆积着:在一个地方,有1478块骨头,其中有20个头骨,挤在一个面积约12平方米的地方。考古学家认为这些尸体是遗留在或被丢弃在浅水里,那里流动的水里混合了来自不同个体的骨头。通过对这些单一的骨骼、头骨和股骨的具体计算,德国格赖夫斯瓦尔德大学的法医、人类学家尤特·布林克尔和安妮玛丽·施拉姆确定至少有130人,几乎所有的都是男性,大多数在20岁到30岁之间。
这个数字说明了当时战斗的规模。“我们找到了至少130个人和5匹马的遗骸。我们只挖掘了450平方米,这最多只是全部的10%,也许只是其中的3%或4%。”德国梅克伦堡-波美拉尼亚州历史古迹保护部门的首席考古学家德特勒夫·詹特森说,“如果我们挖掘出整个地区,我们可能会找到750人的遗骸。这是青铜时代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他们承认这只是粗略的估计,他和挖掘负责人托马斯·特贝格尔都认为,如果战斗的参与者有五分之一在战场上被杀,这可能意味着近4000个战士参加了战斗。
负责对这些遗骸进行分析的德国格赖夫斯瓦尔德大学的法医、人类学家尤特·布林克尔女士认为:托伦瑟河谷土壤的湿度和化学成分几乎完美地保存了骨骼。她拿起一根有两个微小的V形切口的肋骨说:“这些肋骨上的切痕显示,他在同一个地方被刺了两次。我们发现了很多这样的骨骼,往往是相同的肋骨上有多个受伤的标记。”
在德国的柏林市和罗斯托克市罗斯托克大学材料科学研究所,专家们使用显微计算机断层扫描技术扫描这些骨骼,已经获得了骨骼受伤部位的详细的三维图像。目前,考古学家正在确定在托伦瑟或当代欧洲其他地方发现的墓葬里的武器扫描图像的匹配情况。例如,骨头上的菱形孔,与在战场上发现的独特形状的青铜箭头是否相匹配。
对骨骼的扫描也可看出当时战斗进行得持久而激烈。在X射线下,一根上臂骨有一个嵌入的箭头,似乎显示愈合的迹象。专家们认为,男人在战斗初期受伤,但他还能够在死亡前战斗数天或数周,这可能意味着这场冲突不是一个单一的冲突,而是一系列的冲突,持续了几个星期。
为什么古代的人们聚集在这样一个地方战斗而造成大量死亡,是另一个有待考古证据帮助解开的谜。托伦瑟河谷非常狭窄,有的地方仅50米宽。部分是沼泽,而其他地方是坚实的地面和牢固的基础。
2013年,研究显示这里曾经有一个120米长的桥或堤道横跨河谷。经过两个季节的挖掘,发现被水淹没的结构是木头柱子和石头。放射性碳元素年代测定法表明,大部分结构在这场战斗发生前500年就已经存在,另一部分在战斗的时候可能已经修建或恢复,说明这个堤道可能已经连续使用了好几个世纪,是一个著名的地标。
“渡河是这场冲突的重要因素。也许有一群人试图过河,而另一群人要把他们击退回去。” 托马斯·特贝格尔说,“于是在这里开始发生冲突,并沿着河岸演变成了一场战斗。”
后来,胜利者从死亡者身体上抢走贵重物品,然后把尸体扔进浅水区,使它们免遭食肉动物和鸟类的啃食。骨头上没有留下食腐动物的明显的咬痕和拖动的痕迹就是证明。
在其他地方,研究小组发现,人类和马的遗骸埋在一两米深的地方,大约在青铜时代,河床可能就已经被水淹没了。混在这些遗骸里的金戒指可能是戴在头发上的,錫制的螺旋环状物也许是戴在手指上的,小小的青铜制作的螺旋物可能是装饰品。这些死者一定是掉进或被扔进河水的深处,并很快沉到河底,而他们身上的贵重物品被掠夺者抢走了。
在这场战争时期,北欧似乎还没有城镇,甚至也没有小村庄。据考古学家说,从文化意义上,斯堪的纳维亚的人们的联系是松散的,他们生活在单个的农场式的大家庭里,人口密度每平方公里不到5人。在这个时候最近的已知的大型定居点,是东南部350多公里的地方,即德国的瓦滕施泰特。
然而化学示踪剂仍表明,参与托伦瑟战斗的大多数战士来自数百公里之外的地方。人的牙齿的同位素能够反映出在童年时代摄入的食物和水的情况,进而反映周围的地质情况,这是人成长地区的标志。美国威斯康辛大学麦迪逊分校退休教授、考古学家杜格·普赖斯分析了从托伦瑟找到的20颗牙齿的锶、氧和碳的同位素。只有少数牙齿具有典型的北欧平原的特征,即从荷兰到波兰地区。其他牙齿来自更远的地方,尽管杜格·普赖斯还不能确定具体的位置。“同位素值的范围非常大。”他说,“我们可以做一个明确的结论,死者是来自许多不同地方的人。”
进一步的线索来自另一种元素——氮的同位素,它反映了饮食的情况。一些人的牙齿中的氮同位素表明他们吃的食物中含有大量的小米,这是一种当时在欧洲南部比北部更常见的农作物。
古DNA的分析可能揭示得更多:与此时来自欧洲各地的其他青铜时代的样本相比,它可能也像眼睛和头发颜色特征一样指向战士的家乡。虽然遗传分析才刚刚开始,但是到目前为止,它支持遥远来源的概念。对牙齿的DNA分析表明,一些战士与现代南部欧洲以及生活在如今的波兰和斯堪的纳维亚的人有关。“这不是一群当地的白痴,”德国美因茨大学的遗传学家约乔基姆·伯格说,“这是一个高度多样化的人群。”
丹麦奥胡斯大学的考古学家赫勒·范德基尔德说:“这是一支像荷马史诗里描述的军队,由许多小的战争聚集成特洛伊战争。”这个事件被认为发生不到100年后,即公元前1184年,产生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广泛的社会组织。德国考古学家德特勒夫·詹特森说:“要组织这样一场战斗,像这样遥远的距离,把所有这些人聚集在一个地方是一个巨大的成就。”
到目前为止,该小组已经发表了只有少数同行评议的论文。随着发掘工作的停止,等待更多的资金,他们正在撰写出版物。但是熟悉这个项目的考古学家们说,其意义是令人激动的。托伦瑟古战场发掘可能推动从波罗的海到地中海地区整个时期的重新评估。瑞典哥德堡大学考古学家克里斯蒂安·克里斯蒂安森说:“这将为青铜时代社会组织的方式打开许多新的证据之门。”
例如,强有力的证据表明,对这些人来说,这不是第一次战斗。27%的骨骼创伤愈合来自早期的战斗,包括三个头骨骨折的愈合。“很难说明受伤的原因,但是这些人看起来不像典型的年轻农民。”德国考古学家德特勒夫·詹特森说。
标准化的金属武器和马的遗骸,被发现与人类的骨头混在一处,至少表明一些战士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他们不是农民士兵,每隔几年出去打仗。”挖掘负责人托马斯·特贝格尔说,“这些都是专业的战士。”
保护身体的盔甲和盾牌在托伦瑟冲突之前几个世纪出现在欧洲北部,可能是一个战士的必需品。“如果一个人身穿盔甲、胸甲和戴头盔参加战斗,他需要每天训练,否则无法行动。”德国考古学家斯文德·汉森说,“这种训练是从一些专业的战士开始。”他认为,在托伦瑟,使用这些青铜武器的骑士可能是一种军官阶层,负责指挥使用简单武器的士兵。
但是,为什么这么多的军事力量聚集在德国北部一个狭窄的河谷里?瑞典哥德堡大学考古学家克里斯蒂安·克里斯蒂安森认为:这段时期似乎是从地中海到波罗的海的重大动荡的时代。在希腊,青铜时代的迈锡尼文明崩溃了;在埃及,法老吹嘘打败了从遥远大陆而来的推翻邻近赫梯人的“海洋民族”的掠夺者。托伦瑟战争后不久,欧洲北部分散的农庄让位给集中、戒备森严的定居点,一度被认为只有在南方才存在。“公元前1200年左右,是社会和文化发展方向剧烈变化的时期。”丹麦奥胡斯大学的考古学家赫勒·范德基尔德说,“托伦瑟战争符合这一时期的特点,战争几乎无处不在。”
托伦瑟战争看起来仍然深刻地影响着我们的生活方式。从战斗的规模和残暴程度到战士阶层使用的先进武器,以前发生的事件与现在的冲突更相似。“这可能是欧洲的社会组织和战争的转折点的第一个证据。”赫勒·范德基尔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