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纬
罗伯特·亚当斯无疑是1975年乔治·伊斯曼之家博物馆《新地形学》(New Topographics:Photographs of a ManAltered Landscape)展览中的领军人物。他于1974年出版的《新西部》,足可比肩沃克·埃文斯的《美国照片》和罗伯特·弗兰克的《美国人》,都已被公认为探索美国文化和社会的摄影里程碑。
“新地形学”,仅从字面上理解,是用科学测量方法进行地形地貌调查与研究的学问;落实于摄影的实践,则是一种以全新眼光看待风景的方法。“风景”的定义,开始从“未被人干扰的自然景观”,演变成“人存在的痕迹”,这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重大转折。
罗伯特·亚当斯的摄影作品,完全不同于安塞尔·亚当斯的传统样式,而是建构在环境特点上,运用冷静的视野,呈现美国中西部随着现代化进程逐渐人为改变的风景面貌,展现矛盾重重中的脆弱和苍凉。
“每当旅行者抵达丹佛西面的山脚下,他们都会以大平原或落基山脉分水岭为背景拍照留念,他们投向远处的目光和微笑的神情,让我们意识到美国人对于他们的自然景观是多么热爱。”罗伯特·亚当斯写道:“风景摄影包含了三个方面的内容——地理、个人记忆、隐喻。如果单看其中任何一项,地理有些无趣,个人记忆无足轻重,隐喻又值得怀疑,但是把三者结合起来,阿尔弗雷德·斯蒂格里茨和爱德华·韦斯顿最好的作品便是如此,它们互相强化,同时让人明白,我们对于生命的热爱从未改变。”
但世界改变了。罗伯特·亚当斯回忆说:“长岛北部,我在那里住过,当时能看见小鸭子、天鹅和波光粼粼的海湾,可是现在那里却只有成千上百的空酒瓶,许多曾经风景如画的地方,都有着类似的遭遇。一方面,我们肆意地毁坏乡村,现在想停都停不下来,另一方面,只有极少数人可以奢望拥有一片洁净的土地。这就是说,原生态的美,不再是独一无二的。所谓未受破坏的土地让我们悲伤,因为那已经不是真的了。托马斯·格雷所说的‘众芳吐艳无人见现在成了一种反讽,花朵被围在篱笆里,数目都经过清点。”于是,罗伯特·亚当斯的作品画面里,没有云蒸霞蔚的黎明、层林尽染的原野或重峦叠嶂的“大地姿势”,毫不掩饰隧道、公路、油罐、拖车、电线杆、活动房屋、水塔、路牌、被砍伐的树木等“非自然”之物的存在,现实笼罩下,他这些折射复杂内心的风景,像是与世界于静默间完成彼此的对视。
羅伯特·亚当斯深受沃克·埃文斯的影响,用大画幅相机沉稳明晰地描绘着美国形貌,看似没有风格的个人风格,表面平淡无奇,实则幽深绵邈。罗伯特·亚当斯尽量避免所谓的视觉冲击力,或者说,他的作品避免“好看”,同时也避免“难看”,因为难看也是一种视觉冲击力。他采取类似于地形测绘的理念,不轻易显露自己的判断和情绪,始终和拍摄对象保持距离,摒弃主观的、积极的干预态度,创立了一种内敛的记录和表达美学,试图勘察人与自然的关系,对当代摄影格局产生了深远的建设性作用。
约翰·萨考夫斯基认为罗伯特·亚当斯的作品是那么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精确却不带有任何的夸张,没有戏剧化的矫揉造作,也没有道德倾向,缺少富有表情的效果,可能让一些观众感到乏味。然而也有一些观众从中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力量,所有的见识、阐述、评估、挑战,也许孕育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