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杲
我今年78岁,是土生土长的老北京,这輩子住的时间最长的就是胡同里的平房大杂院。您要问我,几十年中最深刻的记忆和感触是什么,那就是大杂院的邻里情。
出出进进一家人
上世纪60年代,我一家三口住在东城区治国胡同,院儿里的街坊十多家,融洽得就像一大家人。我家是双职工,晚上下班回来蜂窝煤炉子火灭了,需要烧一块炭引火,隔壁崔大婶会把自家火炉上的饭锅端下来先给我烧。炒菜的时候,缺个葱姜蒜、鸡蛋什么的,打声招呼就去他们家小厨房自己拿。院里的街坊们干什么工作的都有,但互相信任,白天屋门可以不上锁,夜里睡觉可以不插门。你上班了,邮局送来了包裹、信件、电报,院里的大爷大妈们抢着给你代收,碰上刮风下雨的日子,你晾在院里的衣服被单,早就有人给你收起来了。
有一次,我十几年前上初中时的一个同学从沈阳来北京出差,顺便来家里看我,恰好我不在家,那会儿没有手机,一时也联系不上,院里的大叔大婶们把来人请到屋里,沏茶倒水热情接待,把来人姓字名谁,来北京临时住在哪儿,还要待几天才回去问了一个底儿掉,晚上我回来后,给我交代得一清二楚。后来,那个同学对我说,有这样的好街坊,是你的福分啊!
张嘴闭嘴都是您
平时,街坊们之间那个客气劲儿就别提了。不管你是什么职业,都尊称师傅,开出租的是师傅,售货员是师傅,练摊儿的也是师傅,互相间说话都是您字当头,“您吃了?您出门儿啊?”听着就那么热乎,亲近,舒坦。要是向人家借点东西,求对方帮点忙,或问点什么事儿,那必定是“劳驾”、“麻烦您了”不离嘴。
遇上过年过节,谁家亲戚送来土特产,谁家做了什么好吃的,保准儿先端上一盘儿请你尝尝鲜儿,你要是道谢,得到的回答准是“咱们谁跟谁呀!甭客气!”赶上哪家办喜事,院里的人纷纷出工出力,借家具腾房子,招待宾客,就像自己家的事一样跟着忙活。
邻居们来自四面八方,什么脾气秉性的人都有,为人处事、行动做派也各有特点。但有一条共同的,就是多少都有点北京人豁达、仗义、爱管闲事、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天性。我在菜市口住的时候,西屋一个发小想做点小买卖,但手头有点紧,便跟街坊一个爷们想借俩钱儿,那爷们听了二话不说,愣把自己孩子的学杂费拿出来让发小先去使。根本不提什么时候还钱,也不说打个借条。您说,那会儿邻居之间的诚信,有多“铁”!
当然,个别“爱谁谁,混不吝”的主儿也不是没有,但很少。我曾遇上两家街坊,因为孩子之间一点小事打起架来,其中一位家长比较通情达理,既不“护犊子”,也不得理不饶人。而另一位矫情不讲理,不但不认错,还有点穷“横”劲儿。街坊们看不过去,纷纷出来打抱不平,指责他“没理没面儿”、“不懂规矩”,“给咱大院跌份儿”,在众人一片谴责声中,失礼的那家人臊不搭眼地偃旗息鼓,不久就从大院搬走了。
清清白白君子交
那时的大杂院,一个院子不管多少户,水和电只有一个总表,每月的水电费用由各户分摊。铁定规矩是,水按“人头儿”,电按“灯头儿”(瓦数),住户们轮流负责统计、算账,收钱、往银行缴。大院里一二十户,你在他不在的,这一串事弄下来也挺麻烦的。但我住了几十年大杂院,感触最深的就是人们那种自觉和自律,不管轮到谁家,都是乐此不疲,绝不推诿。那时候,水电费并不贵,但人们都特别实诚,家里的人口增减或是用电有什么变化,都会主动声明。而负责收费的更是“丁是丁,卯是卯”,每次完成任务,把清清楚楚的账本和缴费后剩余的零钱,都一五一十地交给下一家,遇有钢镚儿时还用纸包好,生怕丢了,那种责任心和认真劲儿,恐怕现在的人们都难以理解。
大杂院另外一件公共的事就是上厕所。过去人们把厕所叫“茅房”,公共厕所叫“官茅房”。那年月,院里的简易厕所或胡同里的公厕,设施都很简陋,卫生条件也差。一大早前来解手儿的川流不息,“茅房”又是那个年代大杂院人们的“交际场所”。老少爷们见了面,打个招呼,聊上几句,兴许就能带来一天的好心情。哥几个抽着烟,侃侃而谈,什么家庭琐事、社会奇闻、国家大事,山南海北的一通神侃,也是胡同里的一大特色。
时光流转,我搬进了楼房,邻里关系可就大不一样了。住在一个楼门里的街坊,竟然不知道对方姓什么,有的甚至见面都不打一声招呼。送快递的把楼门敲得山响,也不见邻居有人出来搭句腔儿。各家装的防盗门、猫眼儿,本意是防盗,可也把邻里之间的人情往来给“防”住了。
每聊起这些,自然就会想起当年的那些岁月。现在居住条件比过去强多了,生活越过越好了,就更加怀念大杂院的邻里情,那是一种温暖、真挚、敞亮的人间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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