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两双眼睛看“贾府”

亢金龙

美国文艺理论家韦恩·布斯在《小说修辞学》里，有“叙述代理”的概念，就是作家在写作过程中，尽量不用自己的全知全能的视角去影响叙述的客观性，透过人物的视角来展示文本的丰富和自然。当代著名作家阎连科在其《发现小说》中说：伟大的作家，其实应该是人物的奴隶，你的笔要听命于人物和他（她）命运的安排与摆布。在《林黛玉进贾府》这篇课文中，林黛玉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叙述代理人，作者隐于人物的身后，通过一个从未进过贾府的少女的眼光，对贾府的环境和主要人物进行了细致的描绘。笔者在教授此文时，想到了另一个著名的叙述代理人，那就是刘姥姥。林黛玉是贵族小姐，刘姥姥是乡野村妇，透过两人的眼睛观察到的贾府的人和事其感受自然是不一样的。如果把林黛玉进贾府和刘姥姥初进荣国府（教师可将此段内容印发给学生）的所见所闻加以比较，是不是会让学生有更多更深刻的发现和认识呢？

一、通过所见对比看到贾府奴才的两面性

豪门奴才的心理，往往是在主人面前极尽顺从、讨好之能事，在无权无势的外来者面前则气焰嚣张，不可一世。黛玉对贾府的最初感受，就是来源于接她的几个贾府三等仆妇，“吃穿用度，已是不凡。”等到了宁国府门前，则看到“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黛玉是贾母的外孙女，她的到来，自然是以“主子”的身份，她也正是以主子的眼光，注意到这十来个人，“华冠丽服”是对奴才衣着的刻画，奴才如此，其主子可想而知（比如下文对王熙凤等人衣着的刻画），贾府的富贵可见一斑。黛玉留意的这些奴才，他们对主子的恭敬、顺从是毋庸置疑的，至少在表面上。那么，黛玉“步步留心，时时在意”的想法，必然也包括的一点就是不能被这些奴才们耻笑了去。而当贾母和黛玉相见大哭时，“当下地下侍立之人，无不掩面涕泣。”“侍立之人”中，一定会有伺候奴婢，掩面涕泣，则让人看到奴才们对权势和最高主子的畏惧与逢迎。到了小说的第六回，刘姥姥初进荣国府，她蹭到角门前，她的眼睛所看到的却是“只见几个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人坐在大门上说东谈西的”。刘姥姥上前搭话，碰到的只是刁难，真是门难进，脸难看。有意思的是，黛玉眼中的门前那些“华冠丽服”的奴才，“到了刘姥姥眼中，印象最突出的则是他们那种“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豪奴气焰。”林刘两人，阶级不同，情感态度不同，所见之感受自然不同。俗话说：狗比主人凶。贾府奴才的嚣张、势利在刘姥姥眼中暴露无遗。通过对比，我们发现，由于身份、地位的不同，黛玉看奴才的视角是由上而下，而刘姥姥恰恰相反。

二、通过所见对比展现贾府的富贵奢华

在初进贾府的二人眼中，贾府的富贵主要体现在建筑和摆设上。小说第二回中，贾雨村自述他眼中所见：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二宅相连，竟将大半条街占了。这是泛写贾府之大。黛玉则是移步换景，进一步写出贾府的富丽堂皇。 她眼见的三间兽头大门自不待言，只为权贵而开。而贾母所在的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一个贵族老妇人富足的生活场景粗略地展示在人们面前。当黛玉去拜见贾赦，见到的则是“正房厢庑游廊，悉皆小巧别致，不似方才那边（贾母处）轩峻壮丽；且院中随处之树木山石皆在”。一个园林式的住所又出现在我们面前。在贾政处，看到的是“仪门内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比贾母处不同。”气派之架势可见。贾府的建筑因人因地而风格不同，非富贵之家而不能为。在贾政处，黛玉还看到了皇帝书写的匾额，悬挂的墨龙大画、乌木的对联等，无不彰显着地位和荣耀。而王夫人居坐宴息的三间耳房，则用色彩华美之物装饰，突出其养尊处优的地位。黛玉生在官宦之家，见识自然不浅，通过她不疾不徐的陈述，一个庞大雍容富贵之家呈现在读者面前。而刘姥姥所见的呢？以刘姥姥的身份，不可能如黛玉一样在贾府拜访走动，她通过周瑞家的搭桥才得以在贾琏处有机会见到王熙凤，“才入堂屋，只闻一阵香扑了脸来，竟不辩是何气味，身子如在云端里一般。满屋中之物都耀眼争光的，使人头悬目眩。”刘姥姥的反应可以说完全符合一个乡下人初到富贵之地那种手足无措的窘态。而极具喜感的是对刘姥姥不识时钟为何物的一段描写，时钟在当时应是稀罕昂贵之物，普通人难见，作者以滑稽的笔法来写刘姥姥作为乡下人的少见多怪，烘托了贾府的奢华。而对贾府奢华的描写，其实在刘姥姥二进荣国府时描绘得更具体，美轮美奂得无以复加的大观园景物自不必说，单是够庄稼人一年花销的一顿螃蟹宴，用十几只鸡作配料的贾府名菜“茄鲞”，就足以让读者瞠目了。我们正是随着刘姥姥这一底层人的视角，见证了贾府的奢靡，看到了那些主子们的高高在上和无比的优越感，这何尝不是一种批判呢？

三、通过所见对比刻画王熙凤见风使舵、欺下媚上的性格特征

凤姐未见其人，先闻其聲的出场，让黛玉心中纳罕：人人皆敛声屏气，这来者系谁，这样放诞无礼？凤姐如此行事恰恰证明了其在贾府中的地位，她的伶俐能干不在话下，但最主要的还是她获得了贾府最高统治者贾母的宠爱和欢心（这是她在贾府得势的权力基础）。她对黛玉的赞美，她的一“哭”一“笑”，对黛玉的体贴关心，无不是演戏给贾母看，可以说凤姐深谙读心之术，借贾母对黛玉的疼爱极力表现自己，从而博得贾母更大的欢心，其逢迎媚上之表演可谓精彩。而刘姥姥初进荣国府见到贾府的第一个人正是这个凤姐，面对一个多年不走动且只是连了宗的一个穷亲戚，凤姐是如何对待的呢？可谓是威风十足，架势十足，起先并不待见刘姥姥，头也不抬，身也不起，因有周瑞家的在场，又逢场作戏了一番。接着又抛出一堆冠冕堂皇的话，什么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什么赖着虚名，不过是旧日的空架子等，无非想打发了刘姥姥。但等她从周瑞家的口中探得王夫人不可简慢了刘姥姥的态度后，又是一番貌似得体的言论，既套了亲戚的近乎，又摆足了架势，在给了刘姥姥二十两银子让她千恩万谢的去了之后，作为读者的我们也看到了凤姐见风使舵的性格特征。

【参考文献】

【1】王干.外来者的视域——从<红楼梦>说起

【2】舒芜.红楼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