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柏成
1
得知自己得了尿毒症,丽丽几乎精神崩溃,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一路上没精打采,有气无力,走起路来踉踉跄跄,东倒西歪,回到家里便关了手机,倒在床上,抱着枕头悲悲切切地大哭起来。
其实,早在一年前,丽丽就感觉到身体有些不适,不但经常头昏脑胀,四肢无力,而且记忆力减退,做事精力不集中,尿频、尿急、尿不尽,晚上睡觉不好,白天吃饭不香,还动不动就想吐,并伴有全身轻微的浮肿,有两次还晕倒在工作现场。
丽丽本想用哭声唤起母亲对她特别的关注与疼爱。因为,以往的这个时候,母亲早已把饭菜做好摆到了桌子上,等着她回来,她一回家,便可享受到美味可口的饭菜,让她充分地感受到一种家庭的温暖。然而,今天家里却冷冷清清,既见不到可口的饭菜,也见不到母亲的影子,加之今天进大门时,保安关于自己的那一段对话,颠覆了她原本执着的想法,原来自己才是母亲抱养的,这让她非常痛苦。
丽丽哭了半天,见无人理睬,自觉无趣无聊,便爬起来,从自己锁着的抽屉里掏出日记本,做了一件她每天必做而且已经习惯性做的一件事情——写日记。她一边哭一边写,一边写一边哭,泪水打湿了枕巾,也打湿了她的日记本。写累了、哭累了便和着衣服睡了过去。
丽丽的母亲叫汪月方,是一位环卫清洁工,本来今天是白班,正常的话,下午6点多钟就可以下班,把饭菜做好等女儿回家,可今天接她班的同事临时有事,不能接班,叫她顶一下班。这样,她一直干到了第二天凌晨3点才回家。这期间,她也曾几次拨打过女儿的手机,可女儿手机是关机的,无法联系。
汪月方精疲力尽回到家中,跟往常一样,第一件事就是悄悄到女儿房间看一看,见女儿没脱衣服就睡了,以为是女儿太累了。为了不打扰女儿,她俯下身子,悄悄地在女儿的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可就在这一刻,她发现女儿的脸上带着泪痕,枕头边上还有一个尚未合上的日记本。她拿起日记本就着灯光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这样几行字:
2015年4月17日·阴
今天特别难受,到医院一检查,得知自己得了尿毒症,而且还是晚期,自杀的心都有了。
汪月方看到这儿惊呆了,她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她心里想,一直以来,自己总以为女儿的身体不适,是头痛脑热感冒引起的,不是什么大毛病,没想到竟会是尿毒症,而且还是晚期。女儿得了这么严重的病,自己却没有陪伴她去看医生,如果不是女儿自己去医院诊断出来,自己这个做母亲的还蒙在鼓里,这是做母亲的失职呀。汪月方想到这里,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痛苦的泪水夺眶而出。
汪月方知道,按照目前的醫疗技术水平,得了尿毒症这种病的人,如果不换肾的话,活在世上的时日是屈指可数的。如果要换肾,首要的问题就是解决肾源,别说一时难以找到可匹配的肾源,即使有了合适的肾源,家里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交医疗费。现实竟是这样的残酷,丽丽似乎无法摆脱这种厄运,她看到死神在向女儿招手。面对死神,女儿能挺过去吗?
在汪月方的心里,丽丽来到这个世界只有25年,她还有许多事情没有经历,她不能死,她应该活下去。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想尽一切办法,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做百分之百的努力让她活下去。汪月方还认为,丽丽尚不知道自己是她的养母,自己不但要想办法救活她,而且还要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诉她的身世。不但要告诉她真相,而且还要千方百计帮助她,让她找到生母,母女团聚。她知道,丽丽一直都是把自己当做她的亲生母亲。
的确如此,丽丽也曾听到别人隐隐约约说过,她与姐姐两个人不是亲姐妹,其中一个是母亲亲生的,另一个则是母亲抱养的。但究竟谁是亲生的,谁是抱养的,没有任何人向她说明白过。不过,在她的潜意识里,自己是母亲亲生的,姐姐才是母亲抱养的,因为现实中,母亲对她的好,胜过对她的姐姐。直到前不久,她无意之中才从别人的口中得知,待自己胜过亲生母亲的这个女人,竟然是自己的养母,自己是抱养的,姐姐才是亲生的,自己的生母已经嫁到云南,在云南有了新家。
丽丽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由于身体不适,她的脑袋仍感觉昏昏沉沉的。她慢慢地爬起来,向正在灶屋给自己煮早餐的汪月方没好气地问道:“你昨天干什么去了?为什么连电话也没有一个?”
汪月方见丽丽醒来,含着眼泪,心疼地说:“孩子, 得了这个病,妈妈也没陪你去检查,真对不起你啊。”
丽丽知道母亲偷看了自己的日记,非常不高兴,板着脸说:“你偷看人家的日记,不道德。”
对于女儿一连串的质问和责备,汪月方本想做些解释,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听丽丽接着又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我想到云南去。”
汪月方听到女儿说要去云南,吃惊地抬起了头,问道:“什么?你要到云南去,你要到云南干什么?就你现在身体这种状况,哪里都不能去,只能在家里治疗。”
“不,我必须去,谁也不要阻拦我。”
“我不明白,你这个时候要去云南干什么?”
丽丽见说到这个份上,觉得自己再不说明白是不行了,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于是便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想、我想……”
“说吧,你想到云南干什么?”汪月方鼓励道。
“我想到云南找亲妈。”丽丽终于把要说的话说出口。
“什么、什么,你想到云南去找你的亲妈?”
汪月方瞪着两只大眼睛,疑惑地望着丽丽,就像是望着一个从来不认识的人。心里想,丽丽是怎么知道自己不是她的生母?又怎么知道生母是在云南?难道是自己什么时候说漏了嘴?还是哪个地方做了不该做的事,使孩子感觉到自己不是她的生母?她百思不得其解。她没想继续保留这个秘密,但她不想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开秘密,她在等待一个适当的时机。于是便试探地说:“孩子,我、我就是你的亲妈呀。”
没想到丽丽听了汪月方这句话,竟冷笑道:“算了,你别骗我了。”
听到女儿说出一个“骗”字,汪月方满腹委屈,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见母亲流出了眼泪,丽丽似乎感觉到自己过分了点,停了一下,才又改用缓和的口气问道:“你为什么抱养我?我的生母是谁?她叫什么名字?你能不能把这一切的一切都实打实地告诉我,我不能再这样被骗下去,我也不想再这样稀里糊涂地活着。”丽丽说着说着也哭了起来。
汪月方见丽丽问到这些问题,心里想,这正是自己25年来难以启齿的问题。说实话吧,丽丽肯定会怪罪自己,怪罪自己欺骗了她和她的生母;不說实话吧,似乎又对不起好友章桔英,同时也意味着要对丽丽继续撒谎,从而继续伤害丽丽的感情。想到这里,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知作何回答。其实她还是想回避这些问题,可丽丽偏偏揪住不放,一个劲地说道:“你说呀?你怎么不说呀?”
在丽丽的一再催促下,汪月方顾不了那么多,只得含着泪说道:“孩子呀,你的真名叫苳丽丽,你亲妈叫章桔英,你亲爸叫苳军,你妈还在恋爱期间就未婚先孕,并生下了你。但却遭到你外婆、外公的坚决反对,并为此派人对你的父母进行追踪,意图要将你抱给他人。为了躲避你外公、外婆家里人的追踪,你爸和你妈把你抱到我这里,叫我先帮着抚养你一段时间,说是等他(她)们俩正式结婚,你外公、外婆接受这个现实以后,再来将你抱走。我等呀等呀,却一直没见你的亲生父母来将你接走。直到3年以后,我才从别人口中得知,你爸出了车祸离开人世,你妈远走他乡,在云南一个小镇建立了一个新家。”汪月方虚构了一些情节,隐瞒了一些事实,她不想全盘托出。但是,她又想,既然丽丽已经知道自己不是她的生母,有些事再隐瞒下去已经没有必要,所以,她同时也说出了一部分真相。“这么说,是我的亲生母亲抛弃了我?”丽丽听完养母的回答后,又追问道。
面对女儿的追问,汪月方不知如何回答,想了想,只得说:“就算是吧。”汪月方回答完毕,又怕女儿再提出稀奇古怪的问题,说完后紧接着便又轻轻地反问道:“孩子,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我不是你的生母的?”
丽丽想了想,说道:“这个嘛,不瞒你说,其实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汪月方眨巴眨巴眼睛疑惑地问道:“孩子,这个秘密在我的心底藏了25年,25年来,我一直在寻找机会告诉你,只是一直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没想到你自己已经知道。”停了一下,她又追问道:“孩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记得半个月前那次车祸吗?”
“记得。”
“那次车祸,姐被撞成重伤,由于流血过多,昏了过去。当时,为了救姐,急需要给她输血,可姐的血型极为少见,血库里也没有。为了救姐,我挺身而出,要为姐输血,可是,你坚决不同意,医生感到很奇怪,便悄悄地向你问道,为什么不同意小女儿为大女儿献血?你悄悄地对医生说,她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不是亲姐妹,说姐是你亲生的,我是你的养女。”
“是的,我是这样对医生说过,可你当时并未在现场,你从哪儿听到的?”
“当时,我的确不在现场,可正巧那时我一个同学刚走到医生办公室门口,听到了你们的对话,只是没有吱声而已,是她把你们的对话告诉我的。不过,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几乎是惊呆了,不敢相信你说的是真话,你知道,一直以来,我以为自己就是你的亲生女,而姐姐则是你的养女。”
“那你是怎么知道你的生母在云南的?”汪月方又问道。
“这是我昨天路过小区大门,无意之中从两个保安的对话中听到的。”
汪月方没想到丽丽这么有心计,沉吟了一下后又说道:“丽丽,既然你早已知道自己不是我的女儿,为什么不跟我说?妈一直还蒙在鼓里呢。”
丽丽说:“我说什么呢?我痛苦都来不及。我什么都不想说,再者,我也在寻找合适的机会呀。”
女儿的一番话,让汪月方无言以对。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我同意你去找寻自己的生母,但就你目前的身体状况,我不放心,要去也得我陪你一起去。”
“我不要你陪,我没事,你放心好了。”
“不行,我一定要陪你去,孩子,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爹,怎么对得住你的亲妈。更何况,我曾经抱着你去找过你的亲妈,我知道她在什么地方。”
话说到这个份上,丽丽再不好说什么,只得同意养母一同前往。
2
章桔英与苳军是在县城一起打工认识的,认识不久两个人便住在了一起。三个月后,章桔英怀了孕。按照当地农村的习俗,像他们俩这种未婚先孕的行为是大逆不道的,不仅两个当事人要遭到人们的唾弃,就连双方父母也会被人指背,女方的父母更会遭到别人讽刺。果然,章桔英父母得知女儿怀孕的消息后,要求女儿立即堕胎,否则,就不准女儿进家门。对此,章桔英心急如焚,遂与苳军商量对策,苳军说,最好是悄悄地将胎儿打掉,以免父母生气。章桔英听到苳军也主张将胎儿打掉,心里气得受不了。她说,自己能怀上孩子,这本是一件好事、喜事,却因为怕父母反对,怕别人指背就要把孩子打掉,这不是一种罪过吗?她主张趁自己肚子不现形马上举行婚礼,让生米煮成熟饭,待孩子生下后,父母要反对都来不及。对此,苳军也不同意。苳军认为,现在结婚太早,自己家里还没有准备好。两个人为此争吵起来,经过争吵,最终双方形成一致意见,两个人离开县城,一起南下打工,借机悄悄地把孩子生下。
谁知这事瞒得了初一瞒不了初二,章桔英在外地生下孩子后不久,其父母就知道了。老两口派出几个得力的亲戚,四处寻找女儿的下落,并发狠话说,一旦找到,便强行抱走婴儿,远送他人。
万般无奈,章桔英便与苳军一道,抱着出生还不到五个月的婴儿,躲开娘家人的追踪,连夜乘车来找好友汪月芳。
听到章桔英要把孩子放在她这里,汪月方连忙摆手道:“不行,不行,我可没这能耐,我……我连自己一个孩子都侍弄不好。哪有这个能耐抚养两个孩子,你们是想把我累死呀?”
章桔英见好友不同意,便没理由找理由地说道:“你不是也生了一个吗?你就让她们一起吃奶一起睡觉吧,不需要为我的孩子特意做什么。”说着,也不管汪月方同意不同意,便从行李箱中拿出一个布包和一个信封,放在饭桌上,说:“这包里都是孩子换洗的衣服,新买的,这信封里有一张孩子满百天的照片,留给你当做纪念,另外还有一千元钱,是孩子的,也不知够不够,如果不够,就请你先垫付,到时候我父母想通了,来接孩子时,一并给你。”
经过章桔英这样一说,汪月芳又觉得不无道理。的确,自己刚生下孩子,奶水过剩,一个也是带,两个也是带,无非辛苦一点。更何况,好友有难处,自己不帮谁帮。于是便答应下来,但接着又说:“只是怕带不好,委屈了孩子,你们可要多包涵点。但这钱我不能要,不需要为孩子买奶粉,我有的是奶水,够两个孩子吃的,你们就放心好了。当然,这张照片我要了,我要留作纪念。”
章桔英见汪月方答应下来,如释重负,千恩万谢,说不完的感激话。临走時还是要把自己手中的那一叠钱放在汪月方手里,说:“万一有个什么事,要应急呢。你们家又不宽裕,是吧。”汪月方死活不肯接,说:“这钱我肯定不能要,如果急需要钱,我会找你们要,一点也不会客气。”
章桔英与苳军见汪月方如此说,才放下心来。
同时喂养两个小孩,对于汪月方来说,不能不说是一种能力的检验。虽然奶水可以满足两个孩子的需要,但活儿却多了一半。这个哭、那个闹,这个要吃,那个要拉,常常忙得她不可开交。然而虽然忙,但望着两个孩子一天不同一天的模样,心里却又特别地甜蜜和兴奋。她心想,等章桔英来抱孩子时,也算有一个好交代,没有辜负好友对自己的期望。
然而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好友章桔英并没有来,而且打电话不通,发书信不回。对此,汪月方不免着急起来,她觉得,这样长期下去总不是个事。
就在汪月方盼星星盼月亮盼着章桔英出现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天中午,汪月方正喂孩子,传来几声敲门声。汪月方以为是章桔英来了,那个高兴劲就甭提了,她连忙去开门,一边开门嘴里还一边唠唠叨叨:“你这个死丫头,早就该来了。”
汪月方打开门一看,令她失望的是,站在门外的不是好友章桔英,而是大哥汪文荣、大嫂刘玉珍。
汪文荣两口子结婚已经5年,一直没生小孩,为此,双方父母都非常着急,汪文荣两口子更是急得不得了,你怪我,我怪你,都说是对方的问题,谁也不让谁。后来两个人同时到医院一检查,医院说问题在男人,男人的精子成活率不足5%。汪文荣得到这个消息,犹如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凉水,从头凉到脚,从此精神萎靡不振,整天长吁短叹,垂头丧气。
当了解到章桔英的孩子寄养在汪月芳家,望着汪月芳怀中的孩子,刘玉珍似乎感觉到从未有过的一种要当母亲的冲动,仿佛觉得怀里的孩子就是自己的,似乎听到孩子在梦中呼唤自己,又似乎看到孩子伸出双手奔跑着从远方向自己扑来。一种母性本能的诉求和与生俱来对孩子的依恋,以及想充分体验当母亲的期盼与愿望,让她甚至根本没有考虑到要与丈夫商量,就脱口而出:“月方,我要抱养这孩子。”说完后,才觉得自己有些唐突,心跳加速,血流加快,脸上红扑扑的,因为毕竟是没有生过孩子的人。
“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作为丈夫的汪文荣明明听懂了妻子的话,却装作没听懂,他是想要妻子再说一遍。
汪月方听到刘玉珍这么一说,以为自己听错了,瞪着两只眼睛,张开嘴巴,怔怔地望着嫂子,一副瞠目结舌的样子。
此时此刻的刘玉珍,见丈夫和小姑子这副模样,反倒平静下来,她用不容置疑的口气,斩钉截铁地重复了前面说出的那句话:“我要抱养这个孩子。”
汪文荣对妻子的话听得真真切切,他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口。他知道,是自己没有生育能力,使妻子失去了做母亲的机会,如今妻子提出要抱养这个孩子,以圆她做母亲的梦,同时也让自己有一个做父亲的机会,有何不可呢。
知夫莫若妻,此时此刻,妻子理解丈夫,她知道丈夫想说什么,所以刘玉珍坦然地说:“这没什么,我会把孩子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我相信,孩子长大以后也一定会把我们俩当做她的亲生父母。”
一旁的汪月方终于明白了嫂子的意思,她断然地拒绝说:“不行,不行,这可不行,到时候人家向我要孩子,我拿什么给人家,我怎么对得住人家。”
刘玉珍解释说:“月方,你不是说,章桔英与男朋友苳军为孩子的事吵过架吗?既然她男朋友苳军不想要孩子,那么即使章桔英有心想抚养孩子,也是徒劳无益的。我们抱养他们的孩子,对他们俩来说,也许是一种最好的解脱。”
“这个……”汪月方还在犹豫。
突然,刘玉珍“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含着泪向汪月方哀求道:“月方,我求求你了,你就答应我吧。”
汪月方见此情景,连忙上前搀扶起刘玉珍。刘玉珍说:“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汪文荣见此情景,完全理解妻子作为女人的心情。见妹妹不想配合,于是便对汪月方说:“月方,你知道我们的情况,我们抱养这个孩子,也是为了稳住这个家庭,如果孩子留给章桔英,倒让他们的处境非常尴尬,如果给了我们,不但稳住了我们这个家庭,而且,也是解脱他们俩的最好办法。从刚才你说的情况分析,其实他们已经放弃了孩子。你想想,如果他们没有放弃,早就应该来了。退一万步讲,即使章桔英将来向你要孩子,你可以告诉她说,孩子得了伤寒病夭折了。”
望着兄嫂热烈而期盼的眼神,汪月方不好再说什么,她觉得哥哥嫂嫂也不容易,她理解他们的心境和难处,但她不敢公然表明自己的态度,因为这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是别人的孩子,自己胡乱表了态,会对不起章桔英两口子。她只能默认,默认已经够对得住哥哥嫂子了。
3
自从哥哥和嫂子抱走了丽丽,汪月方心里一直忐忑不安,如坐针毡,一方面她怕章桔英一来,不好交代;另一方面她又巴不得章桔英不来,把这事忘掉。平时干活一丝不苟的她,这些天来六神无主、丢三落四,炒菜时不是忘了放盐就是忘了放油。
一晃又是三个月过去了,章桔英还是没有来抱孩子,这让汪月方有了些许安慰,她甚至心里这样想,但愿章桔英把抱孩子这事永远忘了。
其实,自打嫂子抱走丽丽以后,汪月方曾一连几个晚上没有睡好觉,孩子吃得怎么样?穿得怎么样?睡得怎么样?哭不哭?闹不闹?会不会冻着?会不会饿着?等等等等,一切的一切她都记挂在心里。虽然她知道、同时也相信,哥哥嫂子是疼爱孩子的,孩子在哥哥嫂子那里一定会茁壮成长。但哥哥嫂子从来没有抚养过孩子,他们在这方面什么都不懂,孩子闹了怎么办?孩子饿了怎么办?孩子病了怎么办?汪月方越想越担心,越想越着急,她再也按捺不住了,她忘记了当初与兄嫂订下的一年之内不得以任何借口看望孩子的君子协定,天还没有亮,就急急忙忙往哥哥嫂子家里跑,当她跑到哥哥家里,看到孩子安详地睡在摇篮里,才稍稍放下心来,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哥哥的家。然而,不出两天,她又想起,孩子有一个喝了奶水后必须拍背的习惯,自己忘了告诉嫂子,于是她又特意跑到哥哥嫂嫂家里,提醒嫂子这一事项,现场示范后一再叮嘱道:“记住,是用空心拳,轻轻地拍几下。”弄得哥哥嫂子哭笑不得。看到兄嫂两口子把孩子当做亲生的一样,这也使汪月方有了一些宽心。
然而,正当汪月方暗暗庆幸章桔英没有来时,不想这一天还是来了。
这一天中午时分,章桔英兴奋地敲开了汪月方的门,这个时间离章桔英交孩子的时间已经过去了6个月,孩子已经长到一岁多,会说话、会走路了。
汪月方打开门,望着满脸红晕、激动兴奋、气喘吁吁的章桔英,一时愣住了,张开嘴巴半天也没合上,竟忘记把客人请进屋里。
章桔英见汪月方神情怪怪的,一开始也没在意,只是开玩笑地说:“怎么,才6个月不见,就不认识我了。”汪月方这时才反应过来,但还是不知怎么回答,断断续续地从嘴里冒出“嗯!”“啊!”“哦!”几个字,让人听起来不知所云。
这时从里屋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听到婴儿的哭声,章桔英别过正在发愣的汪月方,直往里屋奔,一边奔跑还一边激动地喊:“丽丽,我的乖乖,妈妈看你来了。”
章桔英跑进里屋,从床上抱起正在四肢乱动、张嘴哭喊的孩子,脸贴脸使劲地亲着,一边亲还一边絮絮叨叨:“丽丽,想死妈妈了。”眼眶里噙满了激动的泪水。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两颗豆大的泪水从汪月方脸上滚落下来,可以想象,她内心深处在受着煎熬,悔恨、羞愧、心痛,五味杂陈,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这位突如其来的好友,不知道该怎样告诉她事情的真相:是如实相告,说孩子被自己的哥哥嫂子抱养,还是撒一个弥天大谎,说孩子因患伤寒夭折?汪月方一时拿不定主意。
章桔英把汪月方的小孩当成了自己的小孩,使得汪月方更加慌乱。她不知如何是好,如果当场说明,无疑会使好友处于一种十分尴尬的地步;如果不当场说明,那将会错上加错,误会更深。
正当汪月方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应对时,章桔英这时将目光从孩子的脸上移开了,对汪月方说:“月方,麻烦你把孩子的衣服和尿布、奶瓶什么的收拾一下,装进我那个行李箱中。”说完又把目光放在了孩子的脸上。一边欣赏着孩子的脸蛋,一边自言自语地说:“小宝贝,跟妈妈回家了,谢谢阿姨这么多天的照顾啊,长大了可别忘记了阿姨的恩情。”
汪月方望着章桔英的一举一动,心里非常伤感,她不忍心看到这一幕,便跑到外面,掩面而泣。她一边哭一边这样想,如果章桔英没有发现这个孩子是我汪月方的,那就将错就错,让她抱走算了,自己忍痛割爱吧,这样做也算是给好友的一个交代。
章桔英正自顾自地说着,突然闻到一股臭味,接着又感觉到孩子屁股底下湿呼呼的,她知道,孩子可能大便了。毕竟是侍弄过孩子的人,章桔英麻利地扯开包在孩子屁股上的尿布丢进垃圾桶,然后将宝宝翻倒过来,用湿润的纸巾将屁股上的残便擦干净,可擦着擦着她不觉皱起了眉头。
“喂,月方,快过来,”章桔英朝屋外喊道。
汪月方听到喊声,立即擦干眼泪走进了里屋,问道:“怎么了?”
“这孩子的胎记怎么没有了?”章桔英问道。
“胎记?什么胎记?”汪月方感到莫名其妙。
“我女儿左边屁股上有一个绿豆大的红色小胎记,怎么没了。”
听到章桔英这么一问,汪月方对自己的疏忽和大意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没在意她女儿屁股上有胎记呢。
不过,既然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要瞒是瞒不住了,如果再瞒下去,反倒对不起好友了;但又不能将事情的真相全盘托出,该说的一定要说,不该说的绝不能说,既要对得住好友,还要对得住哥哥嫂子。
汪月方虽然内心十分慌张,但表面仍然十分镇静,她想,自己要装下去,要装得越像越好,想到这里,她长叹一声,装作十分悲伤的样子说道:“唉,桔英呀,这是我的孩子,你、你、你的孩子几个月前就没了!”
“什么?什么?我的孩子没了,我的孩子怎么没了?”章桔英将孩子放到床上,走近汪月方质问道。
汪月方再次长叹一声,说:“唉,是因为伤寒病没的。”
章桔英听到这里,满腹狐疑,进一步质问道:“什么时候没的?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说到这里,眼泪便哗哗地流了下来。
汪月方见章桔英伤心地哭了,也流出了伤感的眼泪,她一边擦泪一边说:“两个月前,你家丽丽突患伤寒,我四处求医,走了几家医院都治不好,最终还是走了。”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呀?”
“我怎么告诉你?你将丽丽放在我这儿的那一天,说好一个月后来接孩子回去,可現在几个月过去了?6个月过去了呀。一开始,我天天盼,时时盼,盼着你们两口子把孩子接回家,可左等右等你们都不来,打电话不通,发书信不回,于是我死心了。后来孩子患了病,千方百计为她治病,花钱事小,可我操了多少心,费了多少力,你知道吗?桔英啊,这事不能怪我呀。”由于第一次撒这么大的谎,汪月方还是不自在,显得手足无措。
章桔英听了汪月方一席话,虽然心里十分伤心,但她相信了汪月方,她压根儿就没想到汪月方会哄骗她。不仅如此,她还觉得汪月方为自己的孩子操心费力,自己应该表示谢意才对。于是,原本满腔怨恨的她,此时此刻却烟消云散,章桔英从桌子上的抽纸盒里抽出一张纸,递给正在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非常伤感的汪月方,说:“对不起,月方,不知者不怪。我不知道事情会是这个样子。辛苦你了,我向你表示歉意和谢意。”
汪月方稳妥地哄走了好友章桔英,好像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一回到屋里,便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掏出纸巾,一个劲擦着额头上的虚汗。不过在她的内心深处还是觉得自己做了亏心事,对不住章桔英。所以心还像敲鼓似的,“噗咚、噗咚”直跳。她想,等过一段时间后,找一个恰当的时机,登门解释,以表歉意。她不想让章桔英受蒙骗一辈子,她要告诉她真相,争取得到她的理解和谅解。如果她执意要这个孩子,自己也要帮助她,从哥哥嫂嫂手中要回这个孩子,让孩子回到亲生的父母怀抱。
章桔英离开汪月方,回到家里就因伤心过度而病倒,一连几天卧床不起。帮人驾车搞运输的苳军也因此而神不守舍,在一次出车途中,将车子翻进沟里,等救援人员赶到时,早已气绝身亡。一连串的打击,让章桔英心灰意冷,办完苳军的丧事后,便远走他乡去了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