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良
每年春夏之交,我居住小区里不时传来大杜鹃“布谷布谷” 的叫声,偶尔还能看见杜鹃鸟停在树梢上或对面的房顶上。作为一个“鸟人”,我自然不会放过这难得的拍摄杜鹃的绝好机会。为能拍到一张独具创作意图的片子,我通过上网搜索、去图书馆查找资料,认真地研究起杜鹃的来历,看似平常的杜鹃鸟, 竟是古人抒发情感的意象。
杜鹃鸟,杜鹃科鸟类总称,包括大杜鹃(布谷鸟)、四声杜鹃、八声杜鹃、中杜鹃、小杜鹃、鹰鹃等,在文学作品中经常出现的别名为:杜鹃、杜宇、子规、鸠、鳲鸠、布谷鸟等等。杜鹃体形大小和鸽子相仿,但较细长, 上体暗灰色,腹部布满了横斑。脚有四趾,二趾向前,二趾向后,飞行急速无声。我们通常所说的啼血杜鹃是指四声杜鹃,它特别胆大,总是喜欢进入村庄里在房前屋后的高树顶上不知疲倦地日夜鸣叫。芒种前后,几乎昼夜都能听到它那宏亮而多少有点凄凉的叫声——“布谷布谷”“不如归去”。其它杜鹃虽然叫声也很宏亮,但它们胆很小,从来不敢接近人类和村庄, 所以鸟友观察到和拍到的机会很少。
杜鹃虽然貌不惊人,却因它那独特的叫声,勾起了历代多愁善感、富于联想的文人墨客的创作欲望,他们为杜鹃赋诗作文,寄托自己的感情和忧愁; 更有仁人志士,抒发心怀天下、忧国忧民的感慨。这在鸟文化里独树一帜, 古往今来,杜鹃成了客观形象与主观心灵融合成的用来寄托主观情思的一种艺术形象,得以文史流芳。
古人常借杜鹃来抒发忧国忧民之情,慨叹亡国之恨的赤子之心。相传很早以前,四川的蜀国有个国王,叫作望帝(杜宇),他死后化为杜鹃, 因其思念故国,“至春则啼,闻者凄恻”, 使杜鹃成为思念故国之情的寄托者, 被赋予国破家亡后漂流在外、无家可归的游子对故国刻骨铭心的耿耿忠情的意蕴。
南唐后主李煜在国都金陵被宋军包围之时,听到杜鹃的叫声,联想到杜宇的化身,不由得悲上心头,挥毫写就名篇《临江仙》:“樱桃落尽春归去,蝶翻轻粉双飞。子规啼月小楼西, 画帘珠箔,惆怅卷金泥。”表面上是写伤春,其实写的是亡国之恨、社稷之悲。
诗圣杜甫《杜鹃行》中“骨肉满眼身羁孤”和“羞带羽翮伤形愚”两句, 写出了唐玄宗在安史之乱后的悲凉处境,诗中的杜鹃都被涂上了浓重的悲剧色彩,体现出忧伤的爱国者情怀。
文天祥的诗词,最能体现爱国主义的情怀。他在《酹江月》中写道“去去龙沙,江山回首,一线青如发。故人应念,杜鹃枝上残月。”这是文天祥被金兵俘虏解送大都的途中,与邓郯诀别时所作。文天祥《金陵驿》中“从今别却江南路,化作杜鹃带血归”, 也表达相同意思——当故人想念我的时候,听听月夜杜鹃的悲泣吧,那便是我的魂魄归来了。生为民族奋斗, 死后魂魄依故国,那一片赤诚、满腔血泪都凝聚在“故人应念,杜鹃枝上残月”这句诗中了。
杜鹃是一种候鸟,每到暮春都要从东南亚飞入我国,遍布大半神州,鸣啼不已。人们出游踏青,眼观“凋零花瓣随流水,和风残絮满天飞”之境,耳闻杜鹃的悲伤之啼,不免会触景伤情、文思泉涌,杜鹃也就成了伤春悲秋诗词中的主角。
朱淑真的《蝶恋花·送春》:“楼外垂杨千万缕,欲系青春,少住春还去。犹自风前飘柳絮,随春旦看归何处。绿满山川闻杜宇,便作无情,莫也愁人苦。把酒问春春不语,薄暮却下潇潇雨。”她以柳条系春而留春,柳絮随春而送春的生动想象,把春来春去的脉络写得生动活泼,以表示人生短促,来去匆匆。又描写待到春深,绿满山川,传来杜鹃的哀鸣。鸟儿虽无情,尚知人的愁苦,叫出人的悲伤心声。词人用杜鹃的啼叫来烘托春天已逝,青春不再的感伤之情。陆游的《三月三十夜闻杜宇》:“斗转春归不自由,韶华已逐水东流。子规独抱区区意,血泪交零晓未休。”子规声声,血泪交零,更是写尽了诗人的感伤。
思念家乡,思念亲人,历来是中国古典文学作品的永恒主题。《华阳国志》中说:“子规鸣声凄厉,最容易勾起人们的别恨乡愁。”古时候,交通不便,信息不畅,漂泊在外的游子听到杜鹃的叫声“不如归去”时,很容易引起游子的乡愁和思念亲人的感情。戴叔伦在《春夜感怀》唱道:“杜宇声声唤客愁,故园何处此登楼。落花飞絮成春梦,剩水残山异惜游。”无名氏在《杂诗》中写道:“近寒食雨草萋萋,暮麦苗风柳映堤。早是有家归未得,杜鹃休向耳边啼。”游子在抱怨杜鹃不应在诗人耳边发出哀鸣,表达了有家难归的悲苦愁郁。
那些受发配谪居之苦者,更是借杜鹃以抒发凄苦、幽怨之情,感叹时事无常、岁月虚度。秦观晚年写的这首《踏莎行》,堪称是抒发谪居凄苦的代表作。“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夕阳暮。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夕阳暮。”诗人有意识地将杜鹃的原有象征与薄暮的意象作有机的联合,独处“孤馆”,遭受“春寒”,耳边传来杜鹃“不如归去”的哀啼,眼中所见夕阳西下、暮色渐深的景色,使作者从生理到心理都感到寒冷。词人笔墨沧桑凄婉,被贬郴州时的孤独处境和屡遭贬谪而产生的不满之情在这首词中得到很好的印证。
伟大的爱国主义诗人陆游被调任成都府路安抚司参议官,離开了抗战前线之时写了《鹊桥仙·夜闻杜鹃》:“茅檐人静,蓬窗灯暗,春晚连江风雨。林莺巢燕总无声,但月夜、常啼杜鹃。催成清泪,惊残孤梦,又拣深枝飞去。故山犹自不能听,况半世、飘然羁旅!”这首词借杜鹃的啼声写自己半生飘荡、功业无成、岁月虚度的感慨,可以想见诗人是多么希望回到抗战前线,报效国家,但主和派当权,诗人于是发出了报国无门的悲叹。
杜鹃是中华文明源远流长的历史见证,承载了古人深厚、沉重、复杂而众多的感情寄托,又是保护森林、消灭害虫的能手,这让我钦佩之情油然而生,也是我投身自然、爱鸟护鸟的动力之源。又是一年春来到,“今春还听杜鹃啼”(朱敦儒·临江仙),不负春光追杜鹃。作为一个深受中国古典文学熏陶的鸟类摄影师,今年我一定投入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拍出杜鹃鸟的新高度与大家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