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的空巢保卫战

斯眉

女兒的婚约解除后，世上多了一个搬回父母家住的80后。

我成了又一个因为想独享寒舍空间而内疚的年迈父母。

嫁出去的女儿要搬回来了

站在二楼阳台，看见瑞秋的车驶到屋前空地时，我郁闷之极：我和茱莉娅的二人世界又没了！

瑞秋32岁，是我和茱莉娅的长女。像两个儿子一样，她已搬出家好些年了。但几个小时前，她和即将结婚的男友解除了婚约。于是，她打电话给茱莉娅，说想回家住一段时间。

瑞秋的车里塞满了书、厨具、盆栽和手提箱，一看就是要长住啊。她进屋时，我忍不住偷偷白了她一眼。她拥抱了茱莉娅，又投入我的怀抱，一直没有停止抽泣。

我迟疑地搂住她的腰，不知所措，想说“没事的”，但从之前的经验判断，如果那样说，她只会哭得更伤心，并会吼我：“你根本就不了解情况！”我不想惹麻烦。于是，当她哭得没完没了时，我只是默不作声地搂着她。

最后，她问：“你能帮我把车里的东西搬进来吗？”

东西实在太多了，我搬得满头大汗，屋子里都快装不下了，屋前的草坪上、过道中间、车道上，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盒子。

“你们能过来一起帮忙搬吗？”我扛着一个箱子问正在厨房品咖啡的母女俩。她们头也没回，瑞秋丢过来一句话：“你搬不动了就都扔那儿吧，我之后会拿回房间的。”

什么时候？我在心里讽刺道。我了解她，我要是不搬，这些东西无论刮风下雨都不会被人移动。可另一个声音又在提醒我：她是你女儿，你的任务是打开心门欢迎她，不要计较那么多。

我和老伴的二人世界没了

厌恶之情在我的内心蔓延。我算是看透了，女儿一时半会是不会走了。

自从最小的儿子搬出家以后，我和茱莉娅感到无比轻松。结婚35年后，我们终于不用再抚养孩子，不用干没完没了的家务，操没完没了的心，终于可以一起出去吃个饭、约个会，看看电影或者戏剧。

我们并非不爱孩子，只是觉得，不论我们多么珍惜一家人曾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日子，到了一定年龄，孩子们总得长大，总得离家。所以，不如坦然接受并享受生活。

但瑞秋搬回来以后，我和茱莉娅的二人世界完全被打破了。

茱莉娅不再属于我了，她随时都在关注瑞秋的情绪，开口就是：“我觉得瑞秋心情不大好。”“我觉得瑞秋需要帮助。”……难道她没有注意到，我的心情更不好吗？

更令我恼火的是，搬回家的第一个月，瑞秋在家里开启了“婚姻治愈疗程”。

晚上，她点着檀香“净化能量”。檀香味钻进客厅，令我感到愤怒，感觉就像反传统狂欢节里的“火人”先锋住进了家里。她还找了形形色色的治疗师到家里来：人生导师、巫师、通灵师、塔罗牌大师和占星师，以便帮助她解决情感疑惑，以及未来生活的问题。

那段时间，陌生人在瑞秋的房间里进进出出，我听见她在房间里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为了探听，茱莉娅不时去敲门，端着水果或是点心，假装说要招待客人。一出门，她就把耳朵贴在门上，表情随着屋里的动静，变化丰富。

我则一个人在阳台喝闷茶。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孤独。

我一定会是个好外公

我想起上学时的瑞秋，那时她从没约过会。大学毕业后，她才在约会网站上找男友。

然后，她遇见了诺亚，一个很有魅力的小伙子。他对瑞秋不错，也知道如何讨好我和茱莉娅。只有一个问题：他不想要孩子。

有一次，家里人去爬山，我和瑞秋并排走在山路上。她说个不停，我只是偶尔评论。话题是关于她和诺亚的：他们的职业规划，他们要住在哪儿，他们的财务状况，是否会养狗，何时可能养一只狗。

“等你们有了孩子会怎样呢？”我顺口问。

“诺亚不想要孩子。”听她的语气，这事儿像是已成定局。她顿了顿，又说：“如果我想要孩子，估计只能跟他分手了。”

我心里刺痛了一下。我感觉得出，她爱诺亚，并且做好了不要孩子的准备。可我知道，她也爱孩子。她以前经常跟我说起，有了孩子会怎样怎样。

我很冒火，毕竟，我身边的老友早已个个儿孙满堂。我还记得，有一次，老罗伯特带着他孙子到我家里来玩，炫耀般地跟我说：“你看，我孙子是不是很可爱？这真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对了，听说你女儿不想生孩子？”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那天，我没留罗伯特和他可爱的孙子吃晚饭。

晚上，我脑子里浮现出儿孙绕膝的画面，小家伙爬上我的膝头，我们一起看图画书，那种祖孙偎依的感觉真暖心。我一定会是个很好的外公。

但我又想，这事由不得我。就算女儿没有按照我希望的那样生活，又怎样？当年我没有如父亲所愿接手家族生意，不也让父亲失望了吗？

九个月，从订婚到退婚

瑞秋那时看起来很幸福。诺亚是个热情的孩子，他经过我家时，总会上门来拜访，我们总是拥抱着问候和道别。

两年后，在海滩，诺亚向瑞秋求婚了。当时，全家人都在海滩度假，大家都被这份爱所感染、打动，纷纷从椅子上站起来欢呼、拥抱，只有我，被那把该死的低矮的沙滩椅“卡住”，扭动了半天都没能起来。

九个月后，瑞秋和诺亚为婚礼定好了具体的场地，只是还未签订相关合同。

然后，没多久，在一个工作日的清晨，我抽血做完胆固醇的检查后，上楼去看茱莉娅。她正坐在床边等我。“坐下。”她对我说，“瑞秋来电话了。”我一听，就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瑞秋从没这么早给我们打过电话。“她的公寓进贼了？”我感到害怕地问。

“她和诺亚分手了。”朱莉娅说，“她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过来了。”

“什么！你开玩笑吧？”我惊呼道。

我气恼的是，她凭什么要搬回来住？这儿已经没有属于她的房间了，她难道不清楚？但就是这样，几个小时后，瑞秋出现了。

后来，我才知道，瑞秋和诺亚都很恐婚，婚期越近，他们变得越痛苦。最后，在一个早上，他们向彼此坦白了一切。事实上，他们在对方心里都并没那么重要。

享受女儿在家的时光

我知道，此时我应该给女儿慰藉，做她最坚强的后盾，但最初我只看到，她破坏了我的空巢生活。我对她的不满，过了几个月才平复。

我、茱莉娅和瑞秋，三个人渐渐培养出默契的日常生活习惯。

我和茱莉娅经常在地下室追剧，瑞秋有时候会下来陪我们。我们会暂停播放，一起交谈大约一个小时。有时候，我在厨房切菜，瑞秋会过来跟我喝一杯，分享她对生活的反思；我会听瑞秋喜欢的歌曲；看到好的文章，我会发给瑞秋分享；作为家里的主厨，我会确保很多菜都适合习惯无麸质饮食的女儿。

这么多年后，我才第一次知道，该怎样做一个父亲：倾听她生命中不可避免的波折、挑战和成就。总之，就是永不停止、无条件地爱她。而在此前，我总是忙于工作，没有与子女们更多地互动，我甚至盼着他们早点离家，觉得他们实在是太吵了。

到现在，我才开始享受瑞秋待在家里的时光，因为不知道哪天她可能就会离开这个家。

有一天晚上，瑞秋告诉我和茱莉娅，因为工作她需要和朋友出城，晚上不能回家了。那天晚上，吃晚餐时，我和茱莉娅谁都没说话，大房子里只有咀嚼牛肉的声音。

这种声音，真令人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