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一个儿女双全的梦想

李桂杰　廖苇芳

访谈对象：明明

暮春的一个晚上，我在北锣鼓巷一家幽静的咖啡厅里等明明女士，她发来一段微信语音，说她正在接儿子放学回家的路上，堵车，得晚一点儿才能到了。

明明的二胎来得不容易，是一部只有她自己知道的血泪史。

她的笑、她的泪、她的拼争及她的全部，似乎都为了肚子里的二胎。

等了一杯茶的工夫，她来了，干净的白T，搭一条橙色背带裤，腰身浑圆，凸起的肚皮把背带裤上那只顽皮的大嘴猴的图案顶得特别醒目。我笑说她的肚子可比她的脸先进入我的视线，她也顽皮地笑了笑，冲我轻拍肚子，说她这只大猴子的肚子里正装着一只小猴子呢，还有三个月就要卸货了！

她轻轻地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谢绝了我的点单邀请，只招呼服务生来一杯白开水。她说现在是特殊时期，为了宝宝的健康，她得控制好体重，控制好血糖血压，每天的饮食都很注意。明明女士是一个健谈的东北姑娘，喝上一口水，话匣子就打开了，这些年的故事被她娓娓道来。

儿子，快点自己爬出来

我爱人是一名军人，他是一个大忙人，常出差，家里的事情基本顾不上。我现在怀孕了，接送儿子上学放学的任务每天都落在我身上，早些日子还行，可现在肚子慢慢地大了，有时感觉开车的时候方向盘都快抡不过来啦，但没有办法，儿子学校离家太远，十多公里呢，不送也不行。我儿子10岁，上小学四年级，他在北京有名的╳大附小上学。

提到儿子，我想起了怀他时的一些事情。我怀孕十个月，他爸爸有八个月出差在外地，每次一走一个多月，回来休息两天又得离开。他从外地回家见到我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哎，几天没见，怎么肚子又大了这么多？真让我哭笑不得。记得儿子出生前他最后一次出差时，离儿子的预产期只有16天了，我叮嘱他尽量早些赶回来，可他却等我开始宫缩进了产房才急匆匆地被我妈电话召回。医生观察我的情况后判定顺产比较困难，建议我们尽快剖宫产，可是爱人坚决不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让我忍着痛再坚持坚持。他说，顺产的孩子体质好，军人的后代应该是顽强的，孩子一定能自己从肚子里爬出來！

我生儿子时才25岁，自己还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呢。当时听他这么一说，也没了主意，只好活生生地一边忍着痛，一边喊：儿子，快点自己爬出来！别让妈妈受罪了！阵痛持续了整整一个白天，我已疲惫不堪了，孩子却依然没有要出来的迹象。爱人也担心羊水慢慢变少影响到儿子的安全，这才在手术单上签了字，把我送进了手术室。我在疼痛了那么久之后又被送进手术室挨了一刀，算是受尽双倍折磨了。当时，我恨我爱人恨得牙根儿痒痒，只是没有力气再咬他一口罢了。谢天谢地，虽经历了些波折，儿子还是健健康康地出生了！

过年，带着爸妈去婆家

我1980年出生，身上不幸贴着第一代独生女的标签。对于我来说，没有兄弟姐妹的童年太孤独了，甚至在我没找对象结婚时，我就想：我以后至少要生两个孩子，让他们有个伴。儿子出生以后，我妈一直在我身边帮我带孩子，我爸自个儿在东北待着。每年过年，我妈回东北陪我老父亲，我们一家三口回南方爱人的老家过年，结婚这么多年，每年都回。公公婆婆八十多岁了，我们必须回去陪他们。

我爸我妈两个人的年夜饭是冷清的。听我妈说，有一年我爸吃着吃着就抹眼泪了，说自从我嫁了人已经七年没有和他们一起吃过团圆饭，这个家没有气氛，不像个家了。后来我知道了这件事，心疼得很，和爱人商议，每年回南方过年时带上我的父母。最近三年的春节，我都带着父母去婆婆家。公公婆婆性情温和，是极好的人，但他们一直待在老家，不会说普通话，与我父母沟通很困难。南方的冬天没有暖气，又冷又潮，老家的房子卫生条件也不好，我爸妈每次去都有诸多不适，但他们愿意和我待在一起，愿意跟着我们回去，直到前年发生了那件事情。

我爱人家是个大家庭，他有7个兄弟姐妹，每年回到老家，披着童星光环的儿子都被他们众星捧月似的宠到无法无天。前年春节，儿子放鞭炮时不注意安全差点被炸到，我又惊又怕，一把把他拉到旁边忍不住大声训了几句。我爸我妈也围过来查看他有没有受伤，儿子正玩到兴头上，不服气地大声和我反驳起来。这时，爱人老家一个亲戚跑过来把儿子拉走了，冲着我们喊了一声：孩子姓陈，你们别那么费心，发那么大脾气。孩子的事，是我们老陈家的事，不用你们老刘家管！我顿时就呆在那里了，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我手把手地把儿子带到八九岁，操碎了心，怎么就只变成了老陈家的事情了呢？妈妈批评孩子的错误也有错吗？我爸我妈也顿时黯然神伤，为我，也为他们自己。即使公公婆婆再热情好客，即使我爸我妈尽量去融入当地的习俗，在众多其他老家亲人的眼里，他们只不过是一个客，是一个外人吧。甚至，在这个环境里，一个姓氏的传袭，就能把他们和视若珍宝的外孙隔离开来。我想，如果我爸我妈多一个孩子就好了，至少他们可以不用和我们一起千里奔波去南方，也不会每逢佳节就孤单了。我又想起了自己未遂的二胎梦，泪如雨下。

无奈做掉孩子

我是特别易孕的体质，就是给一颗种子就会发芽的那种。儿子出生后，我不小心怀孕两次，上医院手术两次。手术对身体的创伤太大，我听从医生的建议上了节育环。未料真是“运气太好”，节育环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儿子6岁时，我又意外怀孕了，这次说什么我也狠不下心来再去医院了。我那么喜欢孩子，每次上医院手术，心里都有一种莫名的难以割舍的疼痛！

那时候，我爱人刚调来北京工作，我带着儿子待在东北上幼儿园，他每隔一段时间回去看望我们一次。我在电话里告诉他：我又有了，这次不要拦我，我要把这个孩子悄悄地生下来！我爱人质疑的话脱口而出：“你怎么又有了呢？逗我玩的吧？好好好，生下来，这次生下来！”他一定以为我是逗他玩的，要不然一周之后我把检查的化验单拍照发给他看时，他不会怔在电话那头半天。后来他说：“老婆，你可得想好了！二胎的孩子以后一旦被暴露，咱俩的公职会一起被开除的，我倒没事，从农村来回农村去，大不了领着你们一起回老家去种田过日子。只是你自小在城里长大，没吃过农村的苦，那种日子，你会习惯不？计划生育超生不是小问题、不是小错误，真被查实，就连我们上面的各级领导都要承担连带责任受处分的！”我赌气地把电话挂了，恨他没有胆量，没有担当。

过了两天，我爱人打电话给朋友的姐姐，她和我住的地方离得不远，他让她找我谈谈心，陪我一起去医院把孩子做掉。我心里一万个不情愿，可是想想如果爱人真的被一撸到底，打回原籍，一无所有，那何尝不是一件更惨的事呢？他从农村走出来，从新兵蛋子走到正团职干部，太不容易了，其中的艰辛，我懂！如果我自己一味坚持把孩子生下来，让他冒这些风险，同样于心不忍啊！

第二天，我自己开车去了医院，他朋友的姐姐推着轮椅把我送到手术室门口，有急事只能先走了。一想到又一个小生命要离我而去，我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手术完成留观一个半小时后，护士端来一碗红糖煮鸡蛋，让我补补体力，可我吃不下。护士劝我：身体要养好才可以，以后政策允许生了，还可以再要宝宝。我含着泪把红糖煮蛋吃完，带着刚醒的麻醉，自己开车回家。我感觉这个冬天特别冷，车里开再大的暖气，也没有让我身体暖和起来。

宝贝，我该如何挽留你

2014年3月，北京市单独二胎放开的好消息传来了。我一边积极地调养身体，一边焦急地等着部队的政策下来。当年7月，部队的单独二胎审批也放开了，我们申请的二胎准生证进入审批流程。接下来的半年，我们每月满心期待地耕种，却每月以失望收场。这期间我跑去看过中医，医生判定我属内分泌失调，不容易怀孕，建议我先调理一阵子再说。因为太想早一点有二宝，我还特意花了200元挂号，去北京某著名的妇产医院看过专家。

2015年4月，我记得特别清楚，周期日渐正常的大姨妈到日子竟然没有来，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在家拿验孕棒试了一下，终于看到了验孕棒上浅浅的两条红线！当时，我差点高兴得跳起来！只是没想到，接下来的是两个多月难以回味的保胎生活。怀孕四十天左右，我意外发现身体有流产预兆，去医院做B超，宫腔内却没有发现卵黄囊和胎芽，医生说可能是胚胎着床晚，让我在家吃药打针，卧床保胎，隔一周再去查。怀孕50天时检查，B超下能看到孕囊了，但没有胎芽，医生告诉我，正常情况应该在60天之前看到胎芽胎心。我每天度日如年，一天一天地熬到了60天，檢查结果表明：胚胎在发育中，有一点点胎芽，依然未见胎心。医生说胚胎情况不太好，可以选择不要，也可以再等等看。我紧揪着心和医生定下10天后再来检查，到时候看看情况再下定论吧。70天的日子到了，我又期待又害怕地来到了医院，这次查到孕囊明显增大了，胎芽也长大了很多，但是依然没有听到胎心，医生告诉我再保胎下去希望不大了。可我不相信，明明胚胎增大了很多，孩子还在发育当中呀，让我怎么忍心一念之下判他死刑？我不能放弃，孩子肯定还在加油，我也要加油，最后努一把力！

回到家后的日子，我心里乱糟糟的，脑袋里想着多种不同的结局，想到伤心处，又开始流泪。我依然每天在家打保胎针、卧床休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希望出现奇迹。偏不巧那些天儿子突然扁桃体发炎了，他发高烧必须住院治疗，爱人也出差去了，家里情况突变，我顾不上休息了，每天带着儿子在医院跑上跑下，化验打针。

我妈年纪也大了，她晚上在医院陪夜照顾儿子，我回来睡觉，白天我去医院，她才能休息一下。儿子这一折腾，十多天过去了，等他出院了，我才静下心来考虑自己的问题。90天的时候，我去医院做了最后一次检查，我心里清楚，这次如果再没查到胎心，我挽留他的意愿再强烈，也无力回天了！最后这次的B超，给了我一个让我伤悲的答案。

这个孩子离开我之后，我的性情突然大变，不再像以前那样爱大声笑、放声哭，而是变得安静、不爱说话，做什么事情都打不起精神，听到伤感的歌曲，眼泪就不知不觉、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我常想起儿子，他那么希望我再给他生一个妹妹，可我又让他的希望落空了，心里莫名的抑郁。很长一段时间，我晚上睡不着，躺在床上摸着保胎时臀部扎的几十个针孔，那一块肉肉因长期注射变得有点硬了，我又想起保胎时心里承受的各种压力，悲从中来，只好从床上爬起来抄写心经，平复情绪。

二宝，你终于来了

随着心情一点点好转，五个月之后，好运又降临到我的头上。或许是上次的事情在心里落下了阴影，我不敢太高兴，隐隐中反而有些担忧。我小心翼翼地走路、吃饭，注意身体每一点的变化，我没有和身边任何朋友说起怀孕的事情，去医院做过初步检查之后，也没有立即预约产妇建档，一直到60天时，B超医生告诉我，孩子的胎芽胎心都有了，宝贝发育很正常，我一直悬着的心才敢放下来。我拿着B超单，躲进医院的卫生间，忍不住哇哇大哭了一场，上次心里受的伤，这次心里受的累，都在眼泪中消散了！一个健康的宝宝，是多么来之不易啊！他肯定是上天为了补偿我，特意为我送来的礼物，我一定要好好珍惜他！

我儿子太喜欢妹妹了，以前他常说：妈妈，你一定要生妹妹哦，如果生了弟弟，我不喜欢，那你把他送给别人家好了！这次他知道我又怀了宝宝的消息，高兴得不得了，懂事地说，妈妈，你好好休息，如果你怀的不是妹妹也没关系，就算是弟弟，我也会疼爱他！儿子的这番话，真的让我觉得好暖心！

现在，宝宝的胎动越来越明显，我这孕妈的幸福感也越来越强烈了！36岁，是高龄产妇了，孕后期保持血压血糖正常对宝宝的健康非常重要，我在饮食上的限制多了很多。比如，每天吃香蕉只能吃半根，苹果也只能吃半个，垃圾食品一律戒掉，我乐意为宝宝放弃一个吃货的自由，我相信经过自己的努力，我一定会生一个健康的二宝。

爱人其实是很体贴我的，他不出差的日子，儿子的作业由他管，他每天也会抽空陪我在院子里散散步，我们边走边聊，想象着二宝出生后的生活，心里充满了期待。他说儿子的成长过程中，他缺席了很多关键的时刻，没有见证儿子的成长，等二宝生下来，他一定要亲自给他洗洗澡，亲自给他换纸尿裤，长大了，要亲自送他上幼儿园，我们什么培训班都不给他报，让他自由自在地玩、无忧无虑地成长……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有一个儿女双全的梦想，这个愿望终于快要实现了，经历了这么多风雨，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吧！我知道，只要我心存善良，梦想最终会实现，上天不会亏待每一个善良的人！

（2016年8月4日，明明剖宫产生下一女，5斤6两，大人孩子都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