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费多罗娜+郭丽姝
2016年,经地中海逃往欧洲难民的死亡人数刷新了近十年的最高记录,大多数人在素有“死亡路线”之称的利比亚至意大利逃亡途中殒命。俄罗斯记者跟随“无国界医生”前往利比亚海岸实施救援,为我们讲述难民及援助者们的故事。
“死亡路线”
意大利港口雷焦卡拉布里亚,2016年10月5日傍晚7点,再过半小时,国际人道主义组织“无国界医生”(MSF)的轮船尊严1号将启程前往利比亚海岸,投入例行的搜救行动。当天黎明,417名难民和一具23岁尼日利亚孕妇的尸体登上尊严1号,他们乘坐的小船漏水了,咸海水跟发动机燃油混在一起,变成有毒液体,很多人被化学物质灼伤。
“有些人站不稳,有的人疼得直叫‘我的皮肤烧着了,”参与那次营救行动的“无国界医生”护士考特尼事后讲道,“我们没能救活那名孕妇,她得了肺积水,就死在这张睡椅上。”
化学灼伤并不是非洲难民会遇到的最可怕的事。在利比亚境内,他们因国内战乱面临沦为奴隶的危险,还可能被绑架;如果亲人交不起赎金,则会被杀害;如果他们乘坐的超载船只倾翻或漏水,还可能淹死在大海中。大量难民在经利比亚和埃及到意大利的海上丢了性命或者下落不明,这条路线因此被称为“死亡路线”,官方称之为地中海中线,另两条逃难路线是:东线——土耳其到希腊,西线——从摩洛哥和阿尔及利亚到西班牙。2016年不到11个月的时间内,有4663人在这3条线上丧生,其中90%死于中线,这些还只是官方统计数字,实际上到底死了多少人,就连硬把难民塞满偷渡船只的蛇头也不知道。
我们登上尊严1号绳梯,“无国界医生”任务协调员、希腊人尼古拉斯走在前面。“我们将在后天上午10点到达救援区域。现在带你们看看船舱,了解一下安全须知。”尼古拉斯边走边说。我们不时停下脚步,跟一路遇到的船员打招呼。大家微笑着握手致意,皮埃尔、考特尼、鲁意斯、亚当、乌萨玛、艾杜阿德罗……尊严1号上的船员共有19人。尼古拉斯把我们交给负责供应保障工作的匈牙利人亚当·萨博。亚当带我们去看船舱,之后把工作服发给我们:救生背心、头盔、手套、鞋子,这身行头得在救援行动开始前就穿上。
向我们解释安全须知的是轮船大副、西班牙人艾杜阿德罗,他的话言简意赅:“有4种警报:一般警报、火灾警报、沉船警报和海盗攻击警报。船要沉没时,只有两分钟时间穿上救生服和救生背心跑到甲板上,轮船沉没的速度非常快。”艾杜阿德罗咧开有豁齿的嘴笑道。
尊严1号行驶到开阔的海面。轮船开始颠簸,行走需多加小心,以免从船梯掉落或者肩膀撞到狭窄的过道。没人知道这次搜救行动会持续多久,也许5天,也许一周,也许更长,一切取决于天气:遇有大风浪时,蛇头很少放船上路,这样一来就得等到风平浪静时再行动。
难民和蛇头是地中海地区稳定存在了多年的主要生态系统。“阿拉伯之春”事件和2015年难民大潮之后,这一生态系统的规模急剧扩大,吸引了很多新玩家。“无国界医生”是以一己之力對“死亡路线”上的难民实施救援的第一批人道主义组织,2016年与“无国界医生”一起参与“死亡路线”救援的还有9家非商业性组织。
2014年10月,由于缺乏欧盟的财政支持,意大利当局中止了“地中海行动”,之后,地中海中线开始引起私人救助者的关注,然而并非所有欧盟国家都奉承人道主义精神,尤其突出的是,在“地中海行动”中止前不久,英国曾表示,今后不再为地中海地区的搜救工作拨款,因为这种做法不但促进了难民数量的增长,还增加了死亡人数。继“地中海行动”之后,又有“海神”行动,不过它的主要目的不是拯救难民,而是在意大利海岸30英里附近巡航。
人道主义组织及其支持者指责欧盟对事态发展视而不见,并预言了地中海难民死亡人数的急剧增长。2015年4月,这一预言得到证实:先是400人在意大利兰佩杜萨岛不远处海域死于轮船失事,几天后,利比亚海岸附近又有700多名难民溺亡,其中大多数是叙利亚人。一个月内发生两次大规模沉船事件,这在地中海地区是绝无仅有的。
无国界救援人士
尊严1号的清晨来得很早,早餐时间6:30到8:00,这一天得为救援做准备。船员们正在用消毒设备仔细清洗甲板,因为被救“客人”(尊严1号对难民的称呼)即将被安置在这里。船舱内侧靠近船头的地方用水性笔工工整整地写着“油漆未干”,还拴着一只倒置的塑料瓶,没有瓶底,一根长管子从瓶颈延伸到海里——在流体压强的作用下,轮船行进时,海水会通过管子倒流进船内,打湿船头甲板。“这是为了以防万一。上次难民太多,都挤坐在船头上。”穆罕默德·卡纳姆解释道。
穆罕默德37岁,生于叙利亚大马士革,国籍巴勒斯坦,他在叙利亚的职业是记者,为《华盛顿邮报》写稿,当局在他的文章中发现了威胁管理层统治的内容,以恐怖主义罪行将他关进大牢一年半。出狱后,穆罕默德来到黎巴嫩,然而黎巴嫩禁止巴勒斯坦人当记者,穆罕默德不能再回叙利亚,因为当时他已经在给《纽约时报》写稿了,这将使他面临8年牢狱之灾。幸运的是,一年前他获得了在法国政治避难的资格,于是他加入了“无国界医生”,他在尊严1号的主要任务是采访获救难民。
穆罕默德熄灭香烟——他该去为尊严1号的“客人”打包生活用品了。我们来到下层甲板,这里一片忙碌:有人拖出沉甸甸的袋子和盒子,有人把里面的一捆捆手帕、干粮包、水瓶和袜子掏出来。这些东西得装在500只红色塑料袋里,再用透明胶带缠好。“袜子是干什么用的?”我们向穆罕默德问道。“上船前,蛇头让大家把鞋子脱掉,免得扎漏橡胶船,也防止有人溺水。不过这样做的用处不大,因为很少有难民会游泳,他们的救生背心也只是摆设,”穆罕默德说,“说实话,要不是朋友在法国大使馆有门路,我也会坐上这种小船逃难。我认真地研究过从土耳其到希腊这条路线,它的距离要近得多。”
乌萨玛坐在我们对面,正专心致志地用胶带包缠一只红色塑料袋。乌萨玛39岁,同穆罕默德一样,他也差点成了难民,不过命运给了他选择另一条道路的机会。乌萨玛来自突尼斯,那是2011年第一个遭遇“阿拉伯之春”的国家,受此影响,上百万人涌向欧洲。乌萨玛是幸运的:在各种动荡来临之前他就获得了一笔资助,到意大利研究历史和考古,后来又得到工作邀请,在意大利生活了6年,跟“无国界医生”合作,当文化联络人。
“我是欧洲和难民之间的桥梁,因为我了解他们双方的文化,”乌萨玛说,“我们的工作不可避免地跟别人的痛苦有关,但我尽量让大家记住好事。去年平安夜,我刚好在船上执行任务,当时有400人,等了好长时间也没开始下船,大家都很焦躁。为了缓解气氛,我跟一名同事唱起了鲍勃·马利的《One Love》。几分钟后,整条船上的人都齐声跟我们唱了起来。”
卫生室的门开了:考特尼、她的搭档卡玛和皮埃尔医生出来帮忙。考特尼来自加拿大,卡玛来自丹麦,皮埃尔是法国人,最近16年住在挪威。“任何地方都需要医生,不过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这种感觉更加强烈:我们是唯一能够向这些难民提供医疗援助的人。”皮埃尔说。在挪威,他是一名内科医生,一直想跟“无国界医生”合作,但为了家庭他没有这样做,现在孩子们都大了。卡玛同皮埃尔不同,她在“无国界医生”的第一份工作始于2011年,当时孩子分别为11岁和5岁。现在她44岁,是个麻醉师,尊严1号是她在“无国界医生”执行的第6次任务,此前,卡玛在阿尔及利亚、南苏丹和阿富汗工作过。她说:“斯堪的纳维亚的很多医生既在普通医院工作,也为‘无国界医生组织服务。这有助于积累更多的工作经验。我也这样干了很久,后来辞职,全心投入‘无国界医生组织,孩子们很为我自豪,我定期去他们的学校,讲述我的工作及人道主义项目的宗旨。”
考特尼生于温哥华,20岁时,她读到描写“无国界医生”的书《地狱之光》,便确定了未来的人生方向——当一名护士。现在她32歲,尊严1号是她在“无国界医生”的第2个任务。2016年初,她在刚果一家战地医院干了几个月。
快下午4点了,我们跟鲁意斯·菲雷斯船长约在4点见面,他的驾驶室在甲板的顶层。鲁意斯62岁,当了25年船长,最近12年一直在全世界航行。“很难把难民乘坐的东西称作船,其实就是质量粗劣的橡胶小艇,常常漏水。而且,船上没有足够的燃料和食物,坐这种船根本到不了意大利。”鲁意斯说道。
未知之旅
2016年10月7日,星期五。上午11点,大家进入应战状态——尊严1号航线上出现一条难民船,它像一张白色薄饼,依稀可见穿橙色衣服的人影。附近有一艘德国非商业组织“观海”的轮船,远处还有德国青年人道主义组织的一条船。尊严1号全体船员汇集在中层甲板上,每人腰间都有一台对讲机,身上穿着救生背心,戴着头盔和手套。那些坐上救生艇、把难民带到尊严1号上的人,又加了一件防护衣。大家平静地聚在一起,开着玩笑,有人吸完剩下的烟。
由尊严1号和“观海”参与的这次救援行动进展顺利,没有遇到突发事件,仅用两小时就把难民转移到了大船上。难民脱去救生背心,船员用探测器检查他们是否携带武器,之后把他们分送到不同的甲板上:妇女儿童和男子分开。船上充斥着久未清洗的身体散发出来的刺鼻气味,被救客人的状态相对不错:没有人疲惫不堪,也没有被化学品灼伤或出现明显外伤,只有一个苏丹人腿部受过弹伤。早些时候从另一艘船上获救的部分难民,由德国青年救援组织的人从他们的轮船“卢文那”号移交到尊严1号。与“无国界医生”不同的是,德国的非商业组织没有把难民运送到意大利的委任书。
援救行动结束时,尼古拉斯在空无一人的橡皮船上用黑色颜料写下坐标,“观海”组织的两个姑娘和一个小伙子在坐标右边留下船名的首字母。人道主义组织无权销毁蛇头的船只,这项工作由军方负责,不过现在还看不见军方的船,尼古拉斯说,通常船沉没时,军方才会来。外行人只要看一眼那艘缺乏食物和燃料的平底橡皮船,就知道它根本不可能安全抵达意大利。
尊严1号共有260名客人,准备返航意大利。不过尼古拉斯决定在救援区域再停留一会儿,有消息称,附近还有一条难民船。从星期五夜里到星期六上午,尊严1号、“观海”和一架直升飞机始终在搜寻,却一无所获。天气变坏,风浪很大,周六午餐时分,尊严1号启航回意大利。
我们坐在尼古拉斯的活动船舱内。尼古拉斯负责所有搜救事宜的准备和实施工作,跟军方及人道主义组织沟通,难民转乘尊严1号救生艇的时候,他必须在场,之后还要在岸上监督把难民移交给意大利当局的全过程。尼古拉斯在“无国界医生”待了3年,在南苏丹、哥伦比亚和刚果执行过任务,还曾跟联合国合作过,这之前他从国际咨询公司毕马威辞职,背着旅行包独闯天下,在亚洲、南美、澳大利亚和欧洲游历了8年,他一路寻找工作,把自己的经历写下来,投递给各种杂志社。
我们跟尼古拉斯的谈话渐渐引出了越来越尖锐的问题:利比亚境内、欧盟国家的蛇头组织及欧洲各国对非洲难民的出路所应承担的责任。“根本不必问难民在利比亚和去往利比亚的途中发生过什么:只要在医疗中心脱去衣服,就能看到他们被打得遍体鳞伤,更别说强奸了,妇女和儿童都难逃厄运。那些体力不支无法继续旅行的人,索性被蛇头杀死,”尼古拉斯说,“然而他们的苦难并未结束,有些人上船时就带着欧洲中间人的电话号码,通常是那些没钱支付旅费的女人,她们在意大利分配中心被拦截下来,继续被倒手运输,直至送进妓院。”
尊严1号的“客人”
我们来到中层甲板,想跟“客人”直接交流。这里清一色是男人,有的裹着毯子睡觉,有的聚在一起闲谈。难民在甲板上度过的每个夜晚都有一名尊严1号船员陪伴,守夜的人带着对讲机和晕船药,想抽烟只能去船头,以免被“客人”发现,也不允许把烟发给别人,防止在紧张疲惫的人群中引起骚动。
现在值班的是穆罕默德,他对面的地板上坐着一个35或40岁左右穿蓝色足球衫的男人。
“他来自苏丹,在的黎波里工作过一段时间,当技工,跟妻子和4个孩子逃往欧洲,最小的孩子6个月,跟他一起的还有一个兄弟,就是那个有腿伤拄拐的小伙子。他拒绝在镜头前讲述自己的故事。他说他在利比亚还有几个兄弟,他们也想到欧洲去,这种采访可能会害了他们。总的来说,我们经常遇到一些难民,他们被蛇头威胁,不敢透露自己的私人信息。”
穆罕默德说话的时候,那个苏丹人却在认真地研究我们。他的英语很差,我们的大部分问题都由穆罕默德用阿拉伯语翻译给他。听说我们是俄罗斯人,苏丹人笑了,用阿拉伯语飞快地说着什么,狡黠地眨着褐色的眼睛。
我问道,想去欧洲哪个国家,苏丹人飞快地说:“德国。”“为什么是德国?”“我是汽车技师,想开一家修理店,德国有很多汽车厂。”“你知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到德国?”“一个半月。”他仍然快乐地笑着。“你知道从利比亚到意大利只有几天的路吗?”“不,不知道,”苏丹人沉默了一小会儿,很快找到了答话,“如果有什么事非做不可,那就没必要在意细节。”“这次花了多少钱?”“一个成人大约1150利比亚第纳尔(约合救援行动一天的花费830美元),我有一大家子人,所以给我折扣。”苏丹人回答。事后,穆罕默德把我拉到一边,伤心地说:“德国这话是我告诉他的。他问我,哪个国家的汽车最有名,我说德国,于是他就一门心思要去德国。”
一个小伙子从地板上站起来,张开手臂,手里拿着一本白色小册子,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圣经》。他的声音响亮、执拗。左边3个小伙子虔诚地双手合十,垂着头,站成一排,每人脖子上搭一条毛巾。布道持续了10分钟左右,最后很多人拍着巴掌,在传教士沙哑的喊声带领下尖声大叫。与苏丹人不同的是,传教士立刻就同意了我們的采访要求,他叫尼古拉斯·乔治,25岁,来自尼日利亚,是一名摄影师,他的妻子、孩子、母亲和兄弟姐妹都留在了尼日利亚,跟苏丹人一样,他逃到欧洲的目的也是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
“欧洲很好,我离开尼日利亚,是因为那儿除了痛苦,什么都没有。我想学习,一旦有了学问,懂得很多知识,就有可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乔治容光焕发,不时高声赞美上帝。“如果还能摄影,我会更开心。”
乔治的旅行故事疑点重重,像大多数汇集到利比亚的难民一样,乔治通过蛇头在非洲的主要据点尼日尔的阿加德兹逃出来,他说一路上净遇到好心人,他们是上帝的使者,无偿帮助他们。“你想去欧洲的什么地方?”“德国或意大利,能找到工作。”乔治不加思索地回答。“很多难民都提到德国。为什么德国这么吸引人?”“德国好哇,”乔治一脸憧憬,“我在那儿有朋友,在意大利也有朋友。”“你想把全家都迁到欧洲吗?”“这要看上帝的意志了。”他说。
一位尼日利亚姑娘也同意跟我们谈谈。她叫普列沙斯,22岁,很瘦弱,个子矮小,不到160厘米,头上系一条鲜艳的宝蓝色头巾。跟乔治一样,普列沙斯上船的故事也很可疑,她甚至认为旅行是免费的,我立刻想起尼古拉斯提到的电话号码和妓院的事。
普列沙斯7岁时妈妈死了,姨妈收养了她和弟弟,在尼日利亚,普列沙斯靠在街上卖水为生。“没人在乎我,我习惯了自食其力。我到利比亚去是为了找工作。”她小声说。在利比亚,普列沙斯进了监狱,关了差不多7个月。像乔治一样,她遇上了另一个“好心人”,一个利比亚人,最终把她跟其他难民带上了小船。监狱和这个人之间有什么联系,普列沙斯说不清楚,她说利比亚人都不会讲英语。至于说这次旅行的终点意大利,普列沙斯上了尊严1号才知道。“你了解意大利吗?”“不,一点也不了解,根本不了解。”她低声说。我们来到下层甲板,想再跟难民谈谈,不过他们已经没工夫理我们了,轮船左侧就是意大利。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尊严1号会驶向意大利的哪座港口,通常在救援行动开始后才能知道。这次是西西里岛的波扎洛,我们在傍晚4:30左右到达。尊严1号准备把难民送下船,很多人已经站好了队,几个女人在哭。在港湾入口处有一只海岸保护队的轮船,将尊严1号送至港口。人们已经在岸上等着了:3只白色帐篷排成一排,有两只带有意大利红十字会标识,穿淡绿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正在搭建第4只帐篷。前来迎接的人有40个左右:穿红色制服的是红十字会工作人员,穿深蓝色背心的是警察,穿白色制服的是意大利舰队代表,很多人穿便装。那些跟尊严1号客人直接接触的人,脸上戴着防护面具。当考特尼从旁走过,其中一个友好地拍了拍一名难民的肩膀,又抱起一个苏丹小女孩,好让她看清楚岸上发生的事,那些防护面具尤其让人觉得不舒服。
尊严1号靠岸了。在把难民交给意大利当局前,得先履行各种手续,包括提交援救报告以及客人身体状况的医学结论,这些都是尼古拉斯和鲁意斯船长的任务。20分钟后,第一批难民下船,登上了西西里的土地。
载着尊严1号客人的最后一班汽车离开港口时,天已经黑了。这些难民当中恐怕没人知道,在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来到的欧洲,等待着他们的会是什么。他们既不知道指纹取样后会被送进人满为患的难民营,也不知道意大利黑手党正企图利用他们发财,不知道那些在欧洲等了几年也没能等到避难所的难民,最后只能睡在大街上,像奴隶一样在意大利的土地上无偿收割蔬菜和水果。这些都是后话了,到那时,很多人大概都会觉得在尊严1号上度过的日子,是他们在永无休止的地狱辗转旅途中度过的最光明的一段时光吧。
[译自俄罗斯《商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