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中的过时英雄

赵吟

《老炮儿》是一部追忆老炮儿那个年代中那些人物的一部传统与现代水乳交融的影片，这部影片建构了以老炮儿六叔为代表的老北京老炮儿的群像，这些群像具有着现代社会已经极度弱化了的刚直、仗义、公允、倔强，更具有着现代社会已经绝无仅有的那种侠义精神与古道热肠。但是，将这种人物特征置入现代现实社会之中，就会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勿庸否认，无论从何种意义而言，影片中的老炮儿六叔等银幕形象，都已经成为了时代裂隙下的过时英雄，随着这些过时英雄一起过时的恰是不应该过时的那种侠义精神与古道热肠。

一、 过时英雄的人物特征

（一）爱管闲事的“胡同总理”

《老炮儿》以老炮儿六叔管“闲事儿”为开篇，开篇点题式地暗示了六叔这一人物特征，开篇中的关门与启幕时的开门更将现代与过时隐喻于那扇古老的拉门之中，而开门溜“波儿”（六叔养的鸟儿）与关门睡觉也成为了过时于现代的老炮儿六叔的一种生活常态。六叔所管的闲事非常繁杂，小到问路，大到如何做人，甚至黑道如何行事等等事无巨细，都在老炮儿六叔的闲事儿管辖范围之内。在影片中“灯罩儿”与城管张队长的冲突过程中，六叔仗义且公允地平息了这场冲突，但是，从亲疏远近关系来看，六叔显然代表着人民群众的切身利益，尤其是六叔的那句“老实人给挤兑急了，不定怎么着呢”更是开篇中最具份量的一句话，从开篇中六叔的思想与行为而言，六叔已经俨然成为“胡同总理”。

（二）古道热肠的老哥儿们

虽然开篇以六叔平息“灯罩儿”与城管张队长的冲突为终结，但是，在这场冲突平息之后，镜头仍膜拜式地目送老炮儿六叔渐行渐远，然后，镜头颇有深意且颇具意味地缓缓抬起，拉向不算蔚蓝的天空，苍天中一声乌鸦鸣叫，老炮儿字幕中的三个大字锈迹斑斑如血欲滴。这样的镜语表现，既烘托了六叔这一人物刚直、仗义、公允、倔强的性格特征，同时，又以一种暗喻的方式向观众渲染了六叔这一过时英雄人物悲剧性结局的必然。为更加深刻地塑造六叔这一人物特征，影片中安排了“灯罩儿”与六叔的一大段对白，这段对白既对剧情发展进行了人物铺垫与人物交待，又将六叔的古道热肠由对话形式表现出来，对话过程中胡同口年轻人的群殴既为对话的平淡掀起了一点波澜，又对后续剧情中年轻人的狂横凶霸进行了较好的铺陈。

（三）舐犊情深的典型中国式父亲

与传统的黑社会性质的人物一样，老炮儿六叔这一人物同样具有其社会复杂性，除与老哥几个聚在一起打发有滋有味的悠闲人生而外，六叔的个人私生活也较为丰富，撇开其丰富的个人私生活，更丰富的是六叔的这帮老哥儿们一个比一个不让人省心，先是“灯罩儿”和城管张队长的冲突，然后紧接着就是“闷三儿”代驾打人，再由闷三人的代驾打人牵出老炮儿六叔儿子晓波惹事这一重头戏。六叔表面上看起来对孩子较为冷漠，但是，内心却满怀老牛舐犊的一腔柔情，是较为典型的中国式父亲。在表现六叔对儿子晓波的那份父对子的深情时，采取了间接的手法，亲自带了东西看望儿子，到了地儿先观察鞋子，然后是内心纠结，这些间接表现手法反而将舐犊之情更具张力地表现了出来，同时，也为更深刻地刻划老炮儿六叔这一人物特征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1]

二、 过时英雄的个人理想

（一）无奈的个人理想

这部影片的高明之处在于并未进行任何直接式说教，反而是将说教的内容植入到事件当中，以事件这一活生生的实例对观影的大众进行现身说法式的训教。例如，在影片中六叔找到绑架儿子晓波的流氓团伙成员之后，在将其控制住的过程中，该团伙成员大喊救命抢劫的一场戏中，有围观群众上前询问，六叔说是老子教训儿子，该团伙成员马上予以否认，此时，六叔不予辩解，反而同样以否认的方式予以回应，围观群众反而从这种双方皆否认中肯定了双方所否认的事实，并斥责了该团伙成员后扬长而去。此时，六叔一语道出了世相的不堪，“现在这人，见事都躲，你接喊啊，你看有人管你没有”，同时，也从围观群众的这种由逆反信息获得肯定答案的心理应付方式中，看到了现代社会中人性逆反所反衬出来的个人既无法实现更无可奈何的人生理想。

（二）耿介的个人理想

现代社会越来越变成一个复杂化、复合化、复式化的社会，复杂化表现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上，复合化表现在社会阶层的构成上，复式化表现在社会阶层之间的落差上。仅从这三种意义上观察，六叔那个年代的老一代人即必然与现代社会产生裂隙式的代沟。虽然六叔本人不可能承认这种悬殊的代沟，但是，从影片最后的可能极为残酷的终局而言，这种代沟不仅存在，而且极为明显。老炮儿六叔不仅与官二代、富二代等现代流氓所组成的新江湖格格不入，而且，在影片中，出了胡同的六叔处处受挫，这显示六叔的个人理想也与现代世俗社会格格不入，但是，六叔在对待富人和穷人的两种不同态度，这两区别对待的态度，其实在不经意间已经暴露出了老炮儿六叔深深地耿介于内心之中的个人理想。

（三）个人理想的绝唱

六叔在不断遭遇挫折之后却仍旧恪守着其传统的中规中矩的处事原则，在现代社会中这种恪守与这种精神实在是既难能可贵又足以令人动容。对于六叔而言，这位过时英雄本已经与世无争，从其处世的行为方式而言显然也依然是传统的刻板模式，虽然仍带有着某种黑社会性质的形式，但从社会意义而言，却仍旧保有着那种中规中矩的处事原则。然而，这种上个世纪的中规中矩的处事原则在遭遇到影片中的官二代、富二代等现代流氓时，就变得无力施展。在老炮儿六叔与官二代、富二代等现代流氓交锋的凑钱救赎儿子晓波的过程中，送钱的一场戏中，老炮儿六叔与“闷三儿”骑着自行车时嘴里吹着的却是“啊朋友再见”，而这可能是熬淘日子下的老炮儿们所能油然吹出来的最欢快的曲调了，等待着他们的那场杀戮，不仅仅只是那个时代的那种侠义的终结，而且更是那个时代的那种个人理想的绝唱式终结。[2]

三、 过时英雄人物特征及其个人理想的现实反噬

（一）过时英雄人物的现实反噬

《老炮儿》这部影片看似只是针对老炮儿曲折救子过程的一种简单的单线索叙事，但是，在这种单线索叙事的过程之中，所穿插着的众多并行式的事件却在影片之中形成了一种一点一点蔓延开来的一种对现实辛辣嘲讽的情绪，这种针对现实的辛辣嘲諷从“灯罩儿”与城管张队长之间的冲突就开始了。“灯罩儿”与城管张队长之间的冲突既是一种中国现实社会贫困阶层无奈谋生与城市规范化管理的典型的二元冲突，又是中国贫困阶层无奈谋生的一种现实路径阻闭锁。这种谋生路径与城市管理之间必然会产生强烈的冲突，而这种冲突的根源既不是源于中国贫困阶层本身，也不是源于城市管理本身，这种冲突的根源事实上恰恰源于社会发展的一种反噬。同时，更加可笑的是从六叔身上竟然能够看到，这个社会最为缺乏的并不崇高的，由老炮儿六叔这一人物表现出来却会为整个社会所不齿，甚至看似那么可笑的所谓个人理想。

（二）过时英雄人物的个人理想反噬

即便是身陷巨大的麻烦当中，六叔仍然不忘针对社会上的许多不良现象加以矫正与抨击，这种矫正与抨击显然是出于六叔的向善本心。事实上，现实社会中的所有人都可能拥有着这种赤子之心，但是，在现实社会的熏染与劣化影响之下，这种赤子之心在不断地受到负反馈作用的劣化矫正之下，渐渐地被消解掉了。老炮儿六叔这一人物特征中却完好地保留了这种特质，同时，更在其对于社会和谐的个人理性向往中率性地表达了出来。[3]例如，在围观跳楼的一场戏中，老炮儿六叔即向麻木不仁的围观群众吼出了类似鲁迅慨叹围观杀头人群的那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式的呐喊。在影片中，具戏剧性的是，这种呐喊很快就遭遇到了现实的更强烈的反噬，因病倒地后的老炮儿六叔立即就被围观人群的那种恶言恶语所吞没了，其实一并吞没的还有以老炮儿六叔这一典型人物所试图支撑着社会的个人理想。

（三）父子关系的引申与总结

父子关系是《老炮儿》这部影片中叙事的核心所在，同时，也是影片中的价值观所在，影片呈现了一种真实的传统情怀，与现代社会现实冰冷的价值观之间的割裂式的断崖体验，同时，更以其隐于影片故事之中的锋锐意象，向所有的观众抛出了一个关乎生存意义、个人理想、社会价值关系等的无法绕过的直指人心的母题。影片无法给出针对这一母题的确切答案，然而这一母题却已经将所有的观众都牢牢地拽住。[4]小而言之，《老炮儿》中的父子关系仅仅是现代社会中传统与现代冲突的一种反噬；大而言之，父子这种最简单的血浓于水的父子深情，所映射出来的其实是一种由父子关系而引申出来的家国天下情怀，也因此许多观众在观影之后甚至会感受到一种林冲雪夜上梁山的悲壮。以老炮儿六叔为代表的传统群像下的过时英雄在步步是坎、重重困境中更遭遇到了现实困境，而这种面对困境的困兽犹斗需要怎样的精神？

结语

《老炮儿》是近年来国内影坛少有的能够将艺术性与商业性较好地统一于一体的影片，这部影片中生动且鲜明地塑造了以六叔为首的一代过时英雄，这些过时英雄们早已在现代社会中消融于平淡的生活之中，这些过时英雄们虽然十分平凡，但却并不平庸，《老炮儿》这部影片的成功之处恰在于其着力塑造了以六叔为代表的一系列老北京的人物群像，同时，这部影片更加成功之处还在于以本土化的影像语境塑造出了一个好莱坞“教父”式的不使用残忍暴力却威力无比的现代老炮儿。《老炮儿》犹如一曲老北京的那个年代的那种人物的挽歌，一曲令人听罢黯然神伤的挽歌，一曲久违了的精神再度雄起的挽歌，一曲英雄末路却困兽犹斗的催人泪下的挽歌。

参考文献：

[1]王卓.跨文化交际视角下华语电影台词的微观逆流与宏观顺流探究——以冯小刚电影“老炮儿”为例[J].考试周刊，2016（48）：19-20.

[2]王晓华.作为寓言的《老炮儿》：民间主体性的挽歌和序曲[J].戏剧与影视评论，2016（2）：59-63.

[3]忘川.“老”字外衣下的世俗化信仰——電影《老炮儿》与方言剧《老汤》的共性探讨[J].曲艺，2016（2）：34-36.

[4]韩冰，董从斌.时代的没落者——电影《老炮儿》中“六爷”的人物对抗和生存之道[J].西部广播电视，2015（24）：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