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当里的学问

新井一二三

在日本，小学和初中是义务教育，一般都供应午饭。而幼儿园和高中就不是义务教育了，虽然升学率都高达百分之九十八，但是午饭还得自己解决。为了宝贝儿女，日本母亲只好每天早早起床做便当。

日语词“办当”传到中国台湾以后变成了“便当”，两者的发音在日语中完全相同。不过查语源，又说是南宋时从中国传到日本的“便当”一词，后来误写成“办当”。总而言之，不管是“办当”还是“便当”，从头到尾都是方便的意思。

我念高中的时候，有些男同学饭量特大，容易饿肚子。刚刚上完了两节课，十点多钟的课间休息时，他们就拿出从家带来的大型便当吃个干净。到了午饭時间，他们又抓起钱包到小卖部买面包。至于女同学，个个都特爱讲面子，从家里带来的便当，不可以太大，也不可以太简单。

然而，实质和外貌两方面都照顾到的便当，做起来多费事呀！如今，网络提供合法窥见别人家生活的渠道，乍一看，日本全国有很多母亲在网上介绍当天为孩子做的便当。看照片，有些人做的便当真得很好看。

我在加拿大多伦多的日语补习学校教过书。日本儿童从周一到周五上当地小学，只有周六来上那家补习学校。他们的母亲也只有周六才做日式便当，个个都做得特精致。有些同学住得离多伦多很远，早晨六点前就得离开家。那么，他们的母亲到底几点钟起来开始做便当呢？

我上次天天做便当是儿子上幼儿园的时候。吃了三年便当以后，他对出现频率最高的三样食品——小饭团、炒鸡蛋、小香肠彻底失去了胃口。

时隔九年，他上高中了，我也又一次天天做便当，但现在在饭盒里塞什么东西？看一些网页上，达人妈妈做的便当简直跟高级餐馆提供的饭菜一样琳琅满目。而我呢，最怕某一天睡过时间，来不及做便当让孩子带走。于是，我买来了几样冷冻食品塞在冰柜里，预备上阵。

日语中有“食冷饭”的说法，翻成中文便是“坐冷板凳”的意思。以前，日本曾施行长子单独继承制，次子以下连住的房子都离正房很远，因而吃不到刚做好热腾腾的饭菜，总得尝“食冷饭”的滋味。话是这么说，在生活里，日本人却不介意吃冷饭。不仅如此，到了夏天，为了防止盒子里的饭菜坏掉，还非得采取保冷措施不可。

夏季里，我都把给儿子做好的便当，放在里面贴着银色保冷布的袋子中，再从冷冻库拿出几个保冷剂，塞进便当盒的上下两边。这么做，袋子里的温度，中午以前都能保持在20℃以下。当儿子打开便当盒的时候，里面的饭菜好跟刚从冰箱拿出来一样，冷是冷，却没有坏。

七月初，梅雨期结束，最高气温超过30℃以后，我都采用保冷措施，避免发生食物中毒。问题是，袋子里放了太多保冷剂，饭菜反而会冰冻。有一次，儿子向我抗议：“冷冻的饭菜多难吃啊。”于是，我需要一边看当日的天气预报，一边决定，要放多少保冷剂才会防止饭菜腐烂，同时又不至于结冻。

有些日本母亲，干脆把现成的冷冻食品塞进便当盒里，以期午饭前自然融化。也有些母亲，把小瓶装饮料或者铝袋装营养果冻之类，放在冷冻库里冻上，然后跟便当盒一起放在保冷袋里。这样子，饮料或果冻会起保冷剂和冷饮的双重作用。我自己则常用冷冻毛豆和小蒟蒻果冻当可食保冷剂。

传统日本的长子单独继承制，持续到20世纪中期。我公公至今就经常埋怨：当年大哥吃的是母亲特地烧的小锅饭和小锅菜，弟弟妹妹则都是吃大锅饭长大的，那样的差别待遇真伤害孩子的感情。我觉得颇有道理。所以，做儿子的便当，我就尽量放为他一个人特地烧的小锅菜，也不用来自工厂大锅的现成冷冻食品。毕竟，吃冷便当不该等同于吃冷饭吧。

（摘自《东京时味记》，出版：译林出版社，定价：39.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