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境》中的女性空间意识与身份诉求

2017-03-13 02:24
吕梁学院学报 2017年6期
关键词:奇境彼得森杰西

王 斐

(吕梁学院 外语系,山西 离石 033001)

乔伊斯·卡罗尔·欧茨是美国当代最具影响力的多产的作家之一,曾多次被推选为诺贝尔文学奖的候选人。《奇境》出版于1971年,是欧茨以鲜明的社会观和独特的艺术观“抓住和反映历史紧要关头的社会精神”[1] 269,以传统的现实主义创作手法再现20世纪30年代末至70年代初美国历史变迁的重要作品。小说以男主人公杰西·哈特(或杰西·沃格尔或杰西·彼得森)的人生经历为主线,探索小说的人物在变幻莫测的美国社会中的复杂的精神世界。与杰西相关的三代女性在小说中不具备主流声音,但她们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地位、性格及遭遇截然不同的她们,作为男权社会的的牺牲品,陷入男性占主导地位的空间囹圄之中无法自拔。她们在现有的空间中迷失自我,在不断努力和尝试寻求自我空间、实现自我空间中自我异化。

一、困居空间与角色演绎

在西方的二元思维模式中,男性所对应的是“宽敞的、明亮的、独立的、公共的、生产的、政治的、文化的优位空间,而处于权力弱势的女性则限于狭窄的、黑暗的、依赖的、私人的、生育的、家庭的、自然的劣位空间”[2] 316。在《奇境》中,杰西的母亲负责任地演绎着父权制社会赋予的女性社会角色。她主要的生活空间是“堆放着……还有一大堆破轮胎、废铜烂铁、旧铁丝什么的。在这后面,跨过一条结满冰的小水沟,就是他家的住房……”[3]25周围还弥漫着“那股从一堆长年累月都在无形地燃烧的火中发出的熏烧橡胶的臭味……”[3]27等,这些日常生活中的空间意象,说明了杰西母亲的“物理空间”[4] 15贫乏不堪,是30年代的经济大萧条的美国城市空间的缩影。

“嫣然一笑”是杰西母亲的常态,不管是什么人议论到杰西父亲的时候,杰西母亲总是“眼光避向一边,脸上掠过一种机灵,聪明的神情,而且总是默不作声”[3]9-10。杰西母亲微妙的表情揭示了在困居空间中生活的女性会在男性霸权文化的压迫下丧失自我。人们在这样的空间外部环境压制下,遭受着肉体以及精神上的打击。关于杰西母亲怀孕一事,杰西的姐姐吉恩认为这件事是一个“秘密”,母亲愿意告诉她是因为“信任”,是因为,她“是一个女孩子”[3]11。20世纪30年代,工厂倒闭,农业陷入危机,银行歇业,工厂的生产能力下降至百分之二,数百万的失业者走向街头,匮乏贫困和痛苦四处蔓延。加油站那儿,“窗口都已钉上了木板,这就是关闭的标志”[3]25。苦于贫困窘迫歇业的经济状况,家里“已经无处再容下一个人了”[3]18。杰西父亲不希望有更多的孩子加剧家中岌岌可危的状况。杰西母亲也早已习惯于作为一个“附属品”忠于丈夫的教化,更加认可杰西父亲完全地掌控着整个家庭空间,所以关于新生命即将到来的庆祝方式也只能是沉浸在她和女儿吉恩的劣位空间之中。在遵循传统空间意识的过程中,杰西母亲的个人空间几近闭塞,原来她“是很有风趣的,现在已变得严厉了”[3]20。杰西母亲复杂的心理空间与封闭的物理空间或家庭空间以及变化多端的社会空间之间的矛盾一直都在,但杰西母亲选择了隐忍与自我麻醉。

在圣诞节前夕,窘迫的外界环境对杰西父亲内心造成的彷徨和矛盾瞬间外化,激发出戏剧化且骇人听闻的暴力事件。杰西的父亲枪杀了全家后自杀,小说中以杰西“跑进了黑暗之中”[3]47诠释了杰西父亲的“统治者”以及暴力形象将原本已沉闷压抑的家庭生活泯灭,以最彻底、最残酷的方式割断了杰西与家庭空间的“原始关系”[5]3。

二、空间逃离和身份抹杀

杰西流落到少年收容所之后,被彼得森医生收为养子。彼得森医生是一个拥护尼采式强权论和“超人”学说,强调爱默生式的极端个人主义的伪君子,对自己儿女不满意,“需要另一个儿子”,“需要更多的东西来滋养”。他要按照自己的模式把杰西塑造成他的接班人,训诫杰西要求得生存,实现自我,就要在智力方面超过别人,在能力方面掌控周围的环境,掌控周围的人。他要求家里的所有成员包括杰西都按照他的意志做事,他的父权制的极端强权使妻子儿女都成为被异化了的怪人。彼得森的太太遭受着丈夫的欺凌和摆布,在家中没有地位可言,完全被禁锢在丈夫的闭合空间之中,以家为牢狱。彼得森先生为名利与其妻子结合,在这样以父权为上的生活空间之中,婚后的彼得森太太受尽蹂躏。彼得森先生不仅规约自己的空间,还试图泯灭他人的空间探究意识。彼得森先生拥有一间专供自己冥想的房子,“一张为彼得森医生那硕大、沉重的身躯特制的黑色漆皮椅子,一盏灯,没有书籍,地板上连一张地毯也没有,窗户上挂着没全拉上的暗绿色窗帘,一片庄严寂静”[3]142。在这样晦暗的屋子中,他收藏暴力新闻事件,称其为“命运之书”[3]157,并完成与“上帝”的“交流”后成功地将他所谓的“上帝的意志”外化为种种暴力强加于彼得森太太。彼得森太太以暗讽、控诉、抗议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苦楚,他“(彼得森)尽干惩罚我的事!这个伪君子……”[3]229。根据彼得森太太叙说,有一次,彼得森太太的衣服全部被他收走,光着身子被囚禁在屋里三天,“他把饭用盘子送来,放在门边,好像是(对待)畜生……再在那房子里呆下去准会发疯!”[3]229。甚至“很长一段时间,有好几年他把我(彼得森太太)全身的毛都给剃了。要是他认为剃得还不干净,就拿刀子过来……逼得我(彼得森太太)哭哭啼啼,他就开心了”[3]229。这个样子使得彼得森先生大快。个人空间压抑窒息的闭塞使彼得森太太寄希望于儿女但是都以失败而告终,进而极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失眠、噩梦、高度紧张的心理状态蹂躏着她,有时候彼得森太太会“突然因为孤独而惊恐万状”[3]202,疯癫的精神与异化的家庭环境诡异的融合,导致其个人身份的异化。米歇尔·福柯指出,“空间是任何形式公共生活的基础;空间是任何权利行使的基础”[6]252。虽然在这样一所房子中,除了彼得森先生特有的那所屋子之外的空间彼得森太太都有一定的空间自主权,但是她的空间意识紧紧受制于传统的男权社会的家庭观念,彼得森太太她所期望的个人独立空间也是限定于传统的家庭公共生活空间之内,很容易被摧毁。为了摆脱这样的“囚禁”,迫切地要过回“玛丽·谢勒”,过回从前自己的生活,不甘于沉沦的彼得森太太哭诉着跟杰西说:“要是我摆脱不了(彼得森先生),就活不成了……这是为了拯救我的灵魂”[3]221。压抑和无奈累积到一定程度就引发了反抗的动机。在杰西同情心的帮助下彼得森太太选择了逃离女性从属空间,选择离家出走。虽然彼得森太太未能出走成功,但是这次物理空间的试图变更说明她对开放式空间带来的独立的渴望,同时也证实彼得森太太是他人空间的附属者,无法改变她的劣位空间。她能做的只有一步一步向更大的空间力量妥协,直至她自己的独立空间意识彻底沦丧及身份的完全泯灭。

《奇境》中的另一位女主人公海伦是“自动化、机械化了”[7]的杰西的妻子,同样是小说中被压抑的女性之一,“她从来不讲她的孤独或怨恨”[3]358。她潜意识里的“真我”,在她和杰西结婚之后,虽生犹死。海伦是接受过高等教育在大学工作的职业女性,独立意识强,希望在灵魂上和肉体上得到一个男子的爱,“她需要他(杰西)躺在她的胳膊上,轻轻对她诉说爱情”[3]359,而不是一个男人对自己从精神到肉体的驾驭。“她不想成为一位妈妈”[3]359不想陷入无尽的为人母的责任中,不愿意在性生活上“屈服”于杰西,这也是女性自我意识在海伦身上的反映。但杰西作为家庭的主宰者,拥有空间的统治权,成为海伦获得自由的障碍。海伦试图与杰西,与女儿,与其追求者沟通,试图与周围人建立有意义的空间联系,但都宣告失败。海伦感到和杰西已“无法交流”,只被自己的父亲和杰西当作“一个媒介,一件物品,一件可爱的物品”[3]359混沌于家庭空间以及社会空间之中。压抑普遍渗透在她的日常生活中。用“普普通通的安眠药片”[3]365麻痹她自己,“她从来没有服过药性猛烈的安眠药片”[3]365。小女儿谢莉眼中的海伦“总是默不作声地坐在那个房间里,眼睛象两条伤痕”[3]561“她正在被他丈夫毁了,给他毁灭了”[3]571海伦做一个名人的女儿做得太久了,一直憧憬着做一个满足的妇女、贤惠的妻子,但是,这一切都没有实现。海伦从幻想的巅峰坠入孤独与失望的情感深渊之中,无尽的忧虑与痛苦弄得她心力交瘁。她根本一点点都不了解她的丈夫杰西,爱他却又怕他。对于她而言,“孤单,只身一人反倒轻松一点”[3]577。内心的冲突和彷徨,现实的残酷与无奈无时无刻都在提醒海伦自省,这也契合福柯的空间化权力概念。在夹缝的空间中挣扎的海伦无异于灵魂的死亡。

三、时代变奏与他人之名

随着社会空间的不断变化,例如,1963年的肯尼总统迪遇刺事件,民事权利运动,青年反战运动和嬉皮士反文化运动,已经成为杰出的脑外科专家的杰西愈发为他的女儿们担忧,因为“她们娇弱无力,听天由命,轻而易举就被人给损害了、毁了。他只指望保护她们的生命以及他如今生活中的一切”[3]551。他把她们牢牢地束缚于他的自我空间之中。他最爱的小女儿谢莉的任何言行举止都受到他的管束和监督。在谢莉眼中,家是“一座地道的坟墓”[3]557,“一座总共四十八扇窗,其中有些既高又窄,结构复杂”[3]557空洞的大房子。谢莉的生存空间蜕变为一个单纯的物理空间,房子只是一个异化的非家的世界。“鬼鬼祟祟但又彬彬有礼”的谢莉在杰西面前显得局促不安。杰西“必须把握住她。他必须防止陌生人,陌生男人欺侮她。人们可能通过它身上的孔隙伤害她,闯进她那甘愿俯就,富有弹性的血液细流,而她却只会象哑巴一样,一声不响地、迷人地微笑”[3]611。杰西这种强权压抑的父爱的方式,抹杀了谢莉的自我,扼杀了小女孩的天真的个性。小谢莉所理解的杰西给予的父爱是,“一回家,你就坐在池边看我游泳,——在太阳里,我给你目不转睛地看得脸都发烧了……要是你回家发现我不在,……我必须解释,但却解释不了,我看到了你脸上出现了愤怒、恐惧和忧虑”[3]559。父亲的控制反倒把她推向了社会空间。与杰西母亲、彼得森太太以及母亲海伦不同的是,谢莉的空间意识根本没有受到传统的二元空间划分论的影响,对所谓的男性优位空间也毫无畏惧,对空间的二元化分传统进行了解域,充分展现了谢莉的自由思想和抗争意识,“我要自由”[3]563是谢莉的心声。为了摆脱杰西的“支配性的、权威性的、压迫性的、征服性的、控制性的抽象空间”即“ 精神暴力”,谢莉运用空间移动性,逃离这样的一个母爱缺失同时又父亲强权的家庭空间,最后与嬉皮士勾结在一起,抢劫、群居、吸毒,她想在“腾云驾雾”的自虐中从她自己生活中扮演的角色中逃离。在文章末尾,谢莉说“你抓不住我。我不存在,你抓不住我。”[3]658谢莉的这句话说明在父权制社会中,她只有以他人之名才能继续作为一个个体独立存在,与被父亲过度保护和控制的自我分离,甚至要用消灭她自己才能求得灵魂的解脱。

四、结语

《奇境》中的女性,无论是内在的心理空间还是外在的家庭空间及社会空间,在女性主义作家乔伊斯·卡罗尔·欧茨的关照下,都无一例外地生活在父权社会为女性划定的牢笼之中。欧茨对三代女性的生存空间状况和心理空间意识的精细刻画,反映了女性在男性霸权的掌控之下而形成的对自在生活空间的诉求。正确的女性空间意识,对女性的身份建构有着重要影响。打破禁止女性追求自我发展的藩篱,抛开男权的束缚,才能得到女性心理上的解脱,才是对女性精神的松绑,才能进一步追求女性身体与灵魂的双重解放。《奇境》也诠释了欧茨这位女性作家,对女性自身生存现状的关切,以及要求改变社会对女性的认识的迫切。

[1]钱满素.美国当代小说家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7.

[2]Jane Rendell.Introduction:Gender,Space [M].New York:Routledge,2000.

[3]乔伊斯·卡罗尔·欧茨.奇境[M].宋兆霖,殷惟本,张德中,任绍增,译.北京:外国文学出版社,1980.

[4]亨利·列斐伏尔.The Production of Space[M].Oxford:Blackwell Publishing,1991.

[5]艾里希·弗洛姆.逃避自由[M].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1987.

[6]Michel Foucault.Space,Knowledge,and Power[M].New York:Pantheon,1984.

[7]汪海如.人生的探索,艰难的历程——读欧茨的小说《奇境》[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199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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