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珊·西格尔 著
(美国 哈佛大学 哲学系)
王华平, 曲 扬 译
(山东大学 哲学学院, 山东 济南 250100)
认知可渗透性与知觉辩护
苏珊·西格尔 著
(美国 哈佛大学 哲学系)
王华平, 曲 扬 译
(山东大学 哲学学院, 山东 济南 250100)
认知渗透指的是这样一种现象, 认知有时会反过来影响知觉。 认知渗透会给信念的形成引入循环结构。 这决定了被渗透的知觉经验是不能辩护信念的。 因此, 任何会做出认知提升预测的知觉辩护理论都是有问题的。 独断论会做出认知提升的预测, 它是有问题的。 独断论要摆脱困境, 要么就找到一个击败者, 要么就给出一个说明以使得认知提升的预测变得合理。 但这两种方式都是行不通的。 认知渗透带来的挑战也适用于其他知觉辩护理论, 并且, 这种挑战可以一般化到超出认知提升的预测的情形, 因而对知觉辩护理论构成了普遍威胁。 一个知觉辩护理论要能应对认知渗透所带来的挑战, 就需要对知觉经验的起因给出限制性说明。 关键词: 知觉辩护; 知觉经验; 认知渗透; 独断论
据说在心情沮丧时, 所有东西看起来都是灰色的。[1]若果真如此, 那么情绪就可以影响知觉经验的特征:即使所有其他条件相同, 一个观察者看到的景象也可能因他是否感到沮丧而不同。 这是认知渗透(cognitive penetration)的一个例子, 即视觉经验被其他心理状态渗透。 此处, 施加影响的认知状态是情绪。 另外还有一些涉及信念的被认为是认知渗透的例子:对一个俄语阅读者来说, 西里尔文本在他看来与他学会阅读俄语之前是不同的。 假如你知道香蕉是黄色的, 这一知识会影响你所看到的香蕉是什么颜色(无色的香蕉会呈现为黄色)。[2]在充满自信的表演者眼中, 观众的脸部表情总是在平静到愉悦这个范围内, 没有人明显流露出失望; 而在缺乏自信的表演者眼中, 观众的脸部表情总是在平静到不快这个范围内, 没有人明显表现出满意。 由此看来, 潜在的能起认知渗透作用的因素包括情绪、 信念、 假设、 知识、 欲望与性格。
在某些情况下, 认知渗透是认知上有益的。 例如, 一张X光片在放射科医生与缺乏放射科专门知识的人看来是不同的。 在看同一张X光片时, 放射科医生凭借自身经验能比外行获得更多关于人的信息(比如是否有肿瘤)。 如果莫道克(Iris Murdoch)和麦克道尔(John McDowell)是对的, 在相同情形中, 具有某种好品德的人会比缺乏那种品德的人看到更多的道德事实, 那么, 你的知觉经验就会因你品德的渗透而在认知上变得更好。①例如, 根据这种观点, 一个鲁莽的人在某种情形中感觉不到危险, 而一个勇敢的人在相同情形中能感觉到。 I. Murdoch (1970), “The Idea of Perfection”, in The Sovereignty of Good, Schocken Books; and J. McDowell (1979), “Virtue and Reason”, The Monist lxii.
但在另外一些情形中, 认知渗透会让知觉经验在认知上变得更糟。 认知渗透所带来的信念生成的循环结构似乎为知觉辩护带来了挑战。 在最简单的情况下, 你的经验之所以将世界呈现为某种样子, 完全是因为起渗透作用的信念将世界呈现为那个样子。 这时, 你的经验被渗透了。 例如, 吉尔相信杰克生她的气, 这一信念使得她看到杰克的脸流露出生气的表情。 假设吉尔对她认知渗透的经验信以为真, 把它当作支持她的信念杰克生她的气的一个额外证据(只要看看他那张脸!)。 那么她就陷入了循环——她从起渗透作用的信念开始, 经由经验而得到了相同的信念。 从吉尔的观点看, 她似乎从她的经验获得了额外的证据来支持她杰克生她的气的信念, 这提升了她信念的认知地位。
这种情形似乎是认知上有害的。 一般来说, 你的视觉经验旨在告诉你世界是什么样子, 让你检验你的信念是否符合实在。 但是, 如果起渗透作用的心理状态在幕后按自己的意思来操纵经验的法庭(the tribunal of experience), 那么, 虽然经验表面上是在让你检验信念是否符合实在——对你来说, 这可能就是当下正在发生的事情——但实际上你只是用你的信念来检验信念。 经验法庭出错了。 一眼就可看出, 这种情况下, 认知提升(epistemic elevation)是无效的。
我们可以将这种情形与流言圈对比。 在流言圈中, 吉尔告诉杰克某件事情p, 杰克相信了她, 但很快忘记了这是吉尔告诉他的, 于是不久之后又告诉吉尔事情p。 假如吉尔认为, 杰克告诉她事情p为p提供了超出她已经拥有的额外的支持, 这显然是荒谬的。 一眼就可看出, 这像是一个反馈循环, 在它之中其实并无新的辩护产生。 同样地, 在认知渗透的经验的基础上形成信念, 这就好比你的信念p告诉你去获得经验p, 而你的经验p又反过来告诉你去相信p。
如果认知提升在此类情形中是无效的, 那么, 一个知觉辩护理论就不应该预言这样的提升。 更一般地, 我们可以问:认知渗透的经验能起什么样的认知作用?哪些知觉辩护理论能很好地解释此类经验所起到的认知作用?
本文聚焦于一种叫独断论(dogmatism)的简单而又流行的知觉辩护理论来说明这些问题。 我将论证, 存在这样的情形, 独断论预言在其中认知渗透的视觉经验可以把主体从认知上不好的处境提升至认知上更好的处境, 但实际上这样的认知提升是不太可能发生的。
文章的讨论主要集中在独断论上。 这样做的目的是便于更清晰地勾勒出问题的轮廓。 认知渗透给独断论带来的挑战同样适用于其他知觉辩护理论。 我的目标并不是要证明这种或那种知觉辩护理论是不对的, 而是描述出问题的轮廓以便我们更好地看清解决方案的轮廓, 不管正确的知觉辩护理论到底是什么样子。 有多种不同的理论可以多种不同的方式满足我将阐明的认知渗透所施加的限制条件, 但我将集中讨论的那种形式的独断论却不能很好地回应这一点。
讨论将沿如下方式进行。 第一节将对认知渗透给出详细说明; 第二节阐明关于知觉辩护的独断论; 第三节介绍两个认知渗透的经验初看起来不能辩护相应信念的例子; 第四节将论证预言在这类情形中存在认知提升是不合情理的; 第五节解释挑战何以也适用于独断论之外的其他知觉辩护理论, 并进一步讨论将挑战一般化到超出提升到更好的认知处境的情形的方式。
到目前为止, 我们一直在讨论视觉经验的认知渗透性。 但什么是视觉经验?视觉经验是我们在看时通常具有的意识状态。 因为是意识状态, 所以它有现象特征:具有一种视觉经验有某种像是什么的东西(something it is like)。 当两种视觉经验有不同的现象特征时——例如, 你阅读本文时具有的视觉经验与你注视月光下海平面时所具有的视觉经验——具有每种经验像是什么的东西是不同的。 视觉经验具有怎样的现象特征, 不仅取决于主体所看到的情景(如果有的话), 而且也依赖于他们所处的位置、 他们的视觉敏锐度以及他们所注意到的东西。
出于讨论的需要, 本文假定视觉经验具有可为真或为假的内容, 并且内容的真或假与经验的真(真实性)或假(虚假性)是共协变的。 一种内容要成其为视觉经验的内容, 它必须能刻画事物在经验主体看起来的那个样子。 假如我们相互定义现象特征与内容, 好像经验的现象特征就是以经验模式(experiential mode)[而不是其他模式, 如意动模式(conative mode)]持有内容一样, 我们的讨论将不受任何影响。
认知渗透是作用于视觉经验的因果影响。 并非每一种认知状态对视觉经验的影响都属于认知渗透的例子。 你可以决定转头去看身后有什么, 或者集中你的注意力以便把东西看得更清楚。 受到路上死掉的松鼠的干扰, 你在骑自行车经过时会往别处看。 你意图在机场暗中观察某个人, 因而没有留意到公告牌。 这里, 意图、 欲望与厌恶对你具有什么样的视觉经验起到了选择作用:它们首先选择产生视觉经验的刺激的位置。 这些例子属于从可能的刺激中做出相对总体的选择。 在暗中观察的例子中, 非经验的心理状态——去机场的决定、 跟踪那个人的欲望等——决定了你看到的是机场而不是自己的房子; 特别地, 你看到的是海关的门道而不是墙上的图画。
虽然我们可以把总体选择算作一种广义的认知渗透, 但是, 如果我们对认知渗透给出一个更为严格的定义, 认识论问题就会变得更加清楚。 总体选择效应本身不会显见地导致不恰当的反馈循环, 那些效应只是决定了信息从何而来。 反馈循环在如下情形才会产生:当我们对刺激变得不敏感, 比如说你所具有的视觉经验不恰当地被起渗透作用的心理状态影响了。 不敏感可表现为对刺激的相对无动于衷, 或者表现为选择偏好。 这两种情形可用极端的例子来说明。 在对刺激无动于衷的极端例子中, 无论你看的是什么, 你所具有的视觉经验都是生气的脸。 在选择偏好的极端例子中, 你注意不到生气的脸之外的东西, 没有任何其他事物给你留下印象。
我们可以区分出认知渗透的三个方面:视觉经验被渗透的方面; 潜在的渗透者; 以及渗透者发挥影响的类型。 我将集中讨论视觉经验的内容对信念状态(包括信念与假设)、 欲望、 情绪、 感情的敏感度。 下面给出认知渗透的第一个定义:
(一)认知渗透(第一定义)
如果视觉经验是认知上可渗透的, 那么, 律则上(nomologically)就有可能, 两个主体(或同一个主体处于不同反事实条件下, 或在不同时间点上)在相同外部条件下看到相同远端刺激时具有内容上不同的视觉经验, 这样的不同是其他认知(包括情感)状态的不同造成的。
第一定义说的是, 当起渗透作用的状态影响视觉经验的内容时, 它们是通过影响主体注视或隐性地注意远端刺激的部分或方面的方式来起作用的。 例如, 第一定义会把下列情况算作认知渗透:
(二)专门知识影响下的注视
在X知道松树是什么样子之前和之后, 松树在她看来是不同的; 相同外部条件下, 她视觉经验的内容是不同的。 之所以如此, 是因为在获得松树的专门知识后, X会注视树叶的形状。 假如外行的注视方式与专家一样, 那么她的视觉经验就会有相同的内容。 专门知识通过影响注视点而影响经验内容。
你和飞蛾专家X一同漫步在森林中, 寻找停在树皮上的飞蛾。 你们盯着同一块树皮看。 X看到了几只飞蛾, 而你却什么也没看到。 这是因为她熟悉飞蛾的样子, 因而她更容易注意到有飞蛾样子的那些树皮。 有时, 她甚至能够看穿飞蛾的保护色。
(三)隐性注意(covert attention)
X是心理实验的受试者, 她注视着荧屏中央的十字。 当X事先接受假说H1时, 她发现自己的注意力偏向屏幕左侧, 在那里她看到了三个绿色长条。 对其他受试者所做的实验表明, 如果X事先接受假说H2, 她的注意力就会偏向屏幕右侧, 在那里她看到四个红色的圆圈。
在背景知识影响注视点的例子中, 远端刺激(松树、 树皮)保持不变, 这就是处于相同条件的意思。 专家和外行看到的是相同的树和树皮, 这些东西没有改变。 在隐性注意的例子中, 远端刺激也是一样的:无论X事先接受哪个假说, 圆点与长条都在那儿, 都可以看到。 这些例子表明, 背景状态具有选择效应。 它可选择远端刺激的哪一部分表征到主体的视觉经验中。
如果我们以更细致的方式解释“远端刺激”, 以至于注视点和隐性注意可以确定远端刺激, 那么第一定义就不能把这些例子当作认知渗透的实例, 因为在有关例子中更细致意义上的远端刺激是不一样的。 在专门知识的例子中, 远端刺激对专家和外行来说是不一样的; 在隐性注意的例子中, 远端刺激会随事先接受的假说不同而不同。
宽泛地讲, 这些例子都是认知渗透的实例。 不过, 避开集中注意力与没有集中注意力所带来的复杂性, 给认知渗透下个更为狭义的定义, 以使得注视点和没有集中注意力成为恒定不变的那一部分, 而不是随背景状态变化的那一部分, 这样的话讨论就会变得更简单。 尽管一些有影响力的认知渗透的可能例子涉及了注意力的方向所带来的影响*例如, Eberhardt等人(2004)利用如下点探测范例提供了证据:当事先让白人受试者看与犯罪相关的词语或物体时, 他们的注意力更容易捕捉到黑人的脸而不是白人的脸(“Seeing Black: Race, Crime and Visual Processing”, in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Vol. 87, No. 6, 876-893)。, 但是, 如果我们把作为认知渗透效应的注意力所带来的复杂性悬搁起来, 讨论就会变得容易进行。 于是就有了第二定义:
(四)认知渗透(第二定义)
如果视觉经验是认知上可渗透的, 那么, 律则上就有可能, 两个主体(或同一个主体处于不同反事实条件下, 或在不同时间点上)在相同外部条件下看到或注意到相同远端刺激时具有内容上不同的视觉经验, 这样的不同是其他认知(包括情感)状态的不同造成的。
在多数认知渗透的例子中, 下述反事实条件句是成立的:
假如主体没有处于背景状态B, 虽然她看到并注意到相同的远端刺激, 但不会具有内容p的经验。
只要现实世界中有认知渗透现象, 多数时候该反事实条件句都成立。 基于常见的原因, 它并不能提供认知渗透的定义。 在某些情形中, 主体因背景状态B而具有经验p, 但假如她不处于B而处于B*, B*仍会导致她具有经验p。 在另外的情形中, 主体因背景状态B而具有经验p, 但假如她不处于B, 一种更高级的能力也可以导致她具有经验p。
有了第二定义, 我们就可以看看认知渗透的反对者是如何设法重新描述那些被认为是认知渗透的例子的。 他们可以诉诸如下四种选项中的任何一种:
1.内省谬误。 在心情沮丧时, 事物并非看起来是灰色的。 而是你相信它们看起来是灰色的。
这里, 背景状态影响的是你关于自己经验的信念, 而不是你的经验内容本身。
2. 影响局限于经验后阶段的一阶信念。 当你知道了松树看起来是什么样子, 你的经验也不会将那棵树表征为松树——它表征的仅仅是颜色、 形状、 明暗、 运动这些性质。 只不过你形成了它们是松树的信念。
这里, 背景状态影响了你的一阶信念, 而没有影响经验内容本身。
3. 选择效应。 鲜花闻起来确实是香的, 但你只是在心情好时才会注意到这一点。 同样地, 破房子看起来很凶险, 但只有你事先接受那里住过恶棍的假设才会注意到。
这里, 背景状态具有选择效应。
我假定存在真正的视觉经验被认知渗透的情形, 也即不能用上述方式重新进行准确描述的情形。 这个假设是一个实质性的经验主张。 本文不打算对该假设进行辩护, 而将主要目标锁定在做出该假设所引发的认识论挑战上。
围绕认知渗透假设, 有两个主要的争论点。 第一, 是其范围。 视觉经验在多大范围上受认知方面的影响, 这是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许多富有启发性的实验结果表明*除了前面注释所引用的研究, 还有一些富有启发性的研究, 例如D.T. Levin, & M. R.Banaji(2006)表明, 将极其模糊的面孔归类为黑的或白的, 这会影响主体感知光照的方式(“Distortions in the perceived lightness of faces: The role of race categories”,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Psychology: General, 135, 501-512)。 在Payne(2001)所进行的一项研究中, 那些看过黑人面孔的人在时间压力下更容易把工具误断为枪支(“Prejudice and perception: The role of automatic and controlled processes in misperceiving a weapon,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81, 1-12)。 Eberhardt等人(参照前面的注释)发现, 与事先看过白人男性面孔的受试者相比, 那些看过黑人男性面孔的白人受试者在知觉阈限任务中更容易从模糊图片中识别出枪支。 J. Broackes(2010)讨论了这样一个例子, 在其中, 色盲受试者对事物颜色的预期影响到了他的颜色经验(“What Do the Color-Blind See?”, in J. Cohen & M. Matthen, eds. (2010), Color Ontology and Color Science MIT Press)。, 有上千个神经元连接着V1脑区与杏仁核, 因此, 大脑结构并没有排除情绪对视觉经验的影响。 但是, 有关大脑结构的事实并不能单独解决问题, 并且, 仍然不清楚视觉经验的认知渗透究竟是例外还是常态。
第二, 视觉经验的认知渗透的一个潜在后果是, 经验内容是“丰富的”, 以至于它可以表征诸如凶险等性质。 有些哲学家认为, 经验内容的“丰富”程度是有限制的。 例如, 一些人否认凶险是一栋房子(或其他东西)实际上看起来的样子, 理由是, 视觉经验只能表征非常有限的性质集, 不外乎颜色、 形状、 明暗、 运动等。
上述两个争论点是相互独立的。 认知渗透是一个关于经验内容的起因(etiology)的论题, 肯定或否定丰富性涉及经验能有什么样的内容, 而非它的起因。 一个人可以否认经验是被认知上可渗透的, 同时坚持某些经验内容是“丰富的”。 比如, 因果性很可能属于丰富/贫乏之分中“丰富”一方, 但假设经验表征因果关系是出于硬连接而非认知渗透的结果, 这是融贯的。 相反, 一个人可以认为经验可被认知渗透, 同时否认这会导致“丰富”的内容, 因为作为认知渗透的结果, 经验能具有的内容是有限制的。
要讨论认知渗透所带来的认识论挑战, 我们并不必要解决认知渗透的范围之争。 知觉辩护理论对视觉经验可为信念提供辩护的情形作出预测。 这些预测既涉及假设的情形, 也涉及实际的情形。 举个例子, 如果有一种假设的情形, 在其中, 知觉辩护理论对经验p能否在假设情形中为主体相信p提供直接辩护给出了错误的预测, 这足以构成对独断论的反驳。*独断论的支持者休默(Michael Huemer)写道:“现象保守主义……认为, 如果看起来像是P, 且没有相反的证据, 相信P就是合理的……现象保守主义是个必然真理, 而非偶然真理。 没有一个可能世界, 在其中, 现象保守主义是错的。 ”Skepticism and the Veil of Perception, Ch. 5.3.我们的目的是搞清楚认识论问题, 因而可把视觉经验多大程度上可被认知渗透这一经验问题搁置一边。 实际上, 虽然我要讨论的认知渗透的例子可能不存在, 但它们并非不可思议。
独断论之所以被称为“独断论”, 是因为它对怀疑论的回应。 独断论有两个核心主张。 第一, 在没有击败者(defeater)的情况下, 具有内容p的知觉经验足以为你相信p提供辩护。 第二, 当主体S的经验为她相信p提供辩护时, 辩护是直接的:无需任何另外的S必须得到辩护地相信的命题, S的经验即可为她相信p提供辩护——或者如果有这些命题, 得到辩护地相信这些命题也不必对S从她的经验获得辩护去相信p起作用。*第一个主张并不蕴含第二个, 因为可能存在一个命题q(或一系列命题q), 我们可以得到辩护地去相信它, 而不管经验p自身需要依赖什么或哪些东西才能为相信p提供辩护。 (赖特的资证概念即属此列)如果是这样, 那么, 在没有击败者的情况下, 具有经验p本身就足以让主体具有对p的辩护, 但是, 这种辩护并不是直接的。 第二个主张也并不蕴含第一个。 一个可靠主义者可能会同意, 当经验p为信念p提供辩护时, 这种辩护是直接的; 但否认在没有击败者时, 经验p总能为信念p提供辩护(他们可能会认为, 经验是否为信念提供辩护, 这取决于经验是否属于恰当类型的可靠过程)。认知渗透所带来的认识论挑战的主要目标是第一个主张, 因此, 目标的范围比独断论要大。
激发独断论的动机是, 它赋予知觉辩护极简的结构。 就知觉辩护来得全然不费功夫而言, 这样的简单性是吸引人的。 激发独断论的另一个动机是, 它对视觉经验显现的一面(presentational aspect)给予了重视。 与我们相邻环境保持联系是看的独特的现象学的一部分。 经验告诉我们环境中的事物是什么样子。 这大概是它能胜任经验法庭的部分原因, 经验法庭允许我们检验信念是否符合实在。 假如我们想知道一枝玫瑰的茎干有多长, 或者它有没有刺, 或瓶子里还有没有芥末, 我们可以通过看找到答案。
如上所述, 独断论似乎要求经验至少具有一些可被相信的内容。 一些人否认这一点。 在他们看来, 经验虽然具有真值可评价的内容, 但这些内容与信念内容在结构与本性上有着根本不同, 因而不能被相信。 这些内容有时被说成是“非概念的”, 而信念内容被假定为是“概念的”。 虽然这样的观点大都承认经验可为信念提供直接辩护, 但它们需要解释“非概念的”内容何以能够系统地与信念内容相联系。 不管对知觉辩护的结构持什么样的观点, 为了刻画邻近传递物(deliverances)的信念与远离传递物的信念之间的区别*传递物即经验传递给认知状态的东西。 邻近传递物的信念, 借用蒯因(W.V.Quine)的话来说, 即处在网络边缘与经验紧密接触的信念。 ——译者注。, 无论如何都需要提供这样一种解释。 为简单起见, 我在讨论中假定同样的内容既可被经验到也可被相信。
独断论有多种可能版本。 它可以是纯粹的, 也可以是对内容有所限制的。 纯粹独断论对于p取何值时经验p能在没有击败者的情况下为信念p提供直接辩护不加以限制, 而内容上有限制的独断论对此施加了限制。 独断论也可以对感觉模态有所限制或没有限制。 对感觉模态没有限制的独断论对哪些模态可产生能在没有击败者的情况下提供直接辩护的经验没有限制; 相反, 根据模态上有限制的独断论, 只有某些类型的经验(例如视觉经验, 或诸如头痛之类的身体经验)能提供这样的辩护。 一些版本的独断论也可扩展到知觉模态之外, 涵盖其他潜在辩护来源, 比如记忆与证言。
最后, 独断论通常被看作一种辩护观, 其中的辩护概念被认为是属概念, 与什么是认知上适合相信的有关。 也可用与独断论相近的观点来定义别的认知概念, 包括知识(如果你具有视觉经验p且没有击败者, 那么你知道p)和义务论概念(如果你具有视觉经验p且没有击败者, 那么你相信p就免除了认知上的不负责任)。 这些观点是独断论两个核心要素中第一个的变种:在没有击败者的情况下, 经验p本身足以为信念p提供辩护。
就我们的目标而言, 所涉及的独断论版本是关于视觉经验的纯粹独断论, 用辩护的属概念将什么是认知上适合相信的联系起来, 这是一个二值的而非程度的概念。 只考虑纯粹独断论的理由是, 对独断论所适用的内容加以限制与独断论的现象学动机有冲突; 并且, 这样的限制是不相关的, 因为认识论的挑战对“底层”内容仍然有效, 比如颜色和形状。 稍后(在第四和第五节), 我们将看到认知渗透所带来的挑战何以适用于运用程度辩护概念的独断论。 这个版本的独断论涉及认知提升的而非不加限制的辩护概念。 根据这个版本的独断论, 假如你具有视觉经验p且没有击败者, 那么, 经验本身就足以为命题p带来辩护上的些许改善*即直接辩护。 不过, 这与我们当下的讨论无关。, 然而, 证据上的些许改善可能不足以让信念p变得认知上适切。
为了评价独断论对认知渗透的经验的认知地位所做出的预测, 我们不妨更加细致地考察经验被认知渗透的两个假想例子。 假设这两个例子是真正的认知渗透的例子, 因而不能用上文所说的任何方式(内省谬误、 影响局限于后阶段经验状态、 选择效应)来重新描述。
例1:生气的杰克。 吉尔没有得到辩护地相信杰克在生她的气。 对吉尔来说, 她对杰克生她的气这个命题的恰当认知态度是悬搁信念。 但她的态度不是认知上恰当的。 当她看到杰克时, 她的信念使得杰克看起来在生她的气。 如果她不相信这一点, 她的经验就不会将杰克表征为生气的样子。
将一个人表征为生气的视觉经验的内容究竟是什么?这涉及若干子问题。 第一, 与生气相关的内容是将生气的性质归于一个人呢, 还是将表现出生气的性质归于一张脸呢, 抑或归于面部的几何型构(configuration)?为了让我们有个具体的工作假设, 我假定内容将生气归于人。 不过, 即使相关内容涉及的只是面部表情也不碍事。
第二, 为了具体说明被渗透经验的内容, 我们需要一种表征生气的人的方式。 就此而言, 有许多初看起来是可能的选项, 包括第二人称代词的心理同型物(mental analogs)、 第三人称代词或诸如“那个人”之类的指示代词; 还有更多本质上属于心理同型物的选项。 由于这些区别与我们的目标没有关系, 因此, 我们可以用变量X来表示内容, 它可以是这些选项中的任何一个。
有了这些假定, 我们可以将认知渗透的经验内容标为:
E1: X在生气。
根据假设, 吉尔在她看见杰克前相信E1。 又根据假设, E1是吉尔的经验内容, 如果吉尔不相信E1的话, 就不会成为吉尔看到杰克时所具有的视觉经验内容。 这个例子的两个特点是由经验被信念认知渗透这一状况造成的。
我们不妨假设吉尔在看见杰克前, 对E1持有的恰当认知态度是悬搁信念。 一个认知上无疵瑕的人如果知道他看见杰克前杰克心灵状态的所有相关信息, 那么她*原文用“she”, 但从上下文看, 应该是笔误。 ——译者注。是不会相信他在生气的, 吉尔也不应该相信这一点。 她应该悬搁信念, 直到获得更多信息。 但是, 在这个例子中, 吉尔对E1的态度(在她看见杰克前)不是认知上恰当的。
尽管我们假设起渗透作用的信念和被渗透的经验内容都为E1, 但相信E1的状态与具有内容E1的视觉经验有着截然不同的心理性质。 视觉经验有现象特征, 经验还有许多其他内容, 比如刻画杰克脸部所表现出的其他样子的内容。 称具有内容E1的信念为愤怒信念, 具有内容E1的经验为表征愤怒的经验。 (如果信念与经验这般不同的状态可以共享内容这一简单化的假设是错的, 那么表征愤怒的经验其内容中就不会有E1, 但会有一些别的内容, 这些内容使得表征愤怒的经验表征出他在生气。 )
如果表征愤怒的经验为愤怒信念提供了辩护, 这个经验就能提升吉尔的认知处境, 即从一个在其中她有一个认知上不恰当的信念, 提升到一个在其中她有一个得到辩护的(认知上恰当的)信念。 在看见杰克之前, 吉尔所拥有的证据既不能为她相信他在生气提供辩护, 也不能为她相信他没有生气提供辩护。 根据独断论, 在没有击败者的情况下, 只要有了表征愤怒的经验, 持有愤怒信念就是认知上恰当的。
在生气的例子中, 对于认知提升的预测是, 具有内容E1的经验会为相信E1提供辩护。
第二个例子具有同样的结构。
例2:预成论。 许多初次使用显微镜的人支持关于哺乳动物繁殖的预成论。 他们之中的一些人声称, 在用显微镜观察时看到了精子细胞中的胚胎。*关于胚胎学的这段有趣历史时期的更多讨论见C. Pinto-Correia(1998),The Ovary of Ev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在用显微镜观察精子细胞之前, 我们的预成论者(或许是虚构的)支持健康的精子细胞中有胚胎这一假说。 此时, 尚无关于哺乳动物繁殖的理论得到很好的确证, 因而对预成论恰当的认知态度是悬搁信念。 但我们的预成论者并未悬搁信念。 当他用显微镜观察时, 他具有内容为E2的经验。
E2:精子细胞有一个胚胎。
在预成论的例子中, 关于认知提升的预测是, 内容为E2的经验会为相信E2提供辩护。 结合这一个假设, 精子里有个胚胎的特例就可支持预成论的一般论点(比如通过溯因推理), 这样的认知提升预测会导致相信预成论是得到辩护的这一结果。
在这些例子中, 被认知渗透的经验内容与起渗透作用的状态的内容是一样的。 但在很多认知渗透的例子中, 内容是不同的。 上述预成论的例子, 如果不简化的话, 就属于这种情形。 预成论者在用显微镜观察前, 不能认出任何精子细胞, 因而不能相信E2。 在别的例子中, 起渗透作用的状态可能比经验具有更一般的内容。 比如, 在沮丧时, 起渗透作用的状态是总的情绪, 而经验涉及的是具体事物。
在一篇辩护独断论的文章中, 普赖尔(James Pryor)简短地讨论了认知渗透:“观察渗透理论”这一主张的意思可能是, 你持有什么样的理论会在因果上影响你具有什么样的经验……例如, 如果你相信你正在看的东西是……一根胡萝卜, 与你缺乏该信念时相比, 你很可能将它经验得偏橙一些……但这就……表明, 你对相信那个物体是橙色的辩护不是直接的吗?并非如此。 我关心的是哪些经验到信念的转换会产生得到辩护的信念。 而所讨论的主张涉及的是, 人们是如何获得经验的。 这是相互独立的两个问题。*Pryor (2000), “The Skeptic and The Dogmatist”. Nous 34.
普赖尔声称认知渗透本身并不妨碍直接辩护, 因为它不需要引入辩护中介。 这似乎是对的。 他还暗示, 认知渗透丝毫不会妨碍辩护; 理由是, 起因与辩护是相互独立的问题。 但刚才所说的例子表明, 认识渗透所引入的起因在某些时候的确会妨碍辩护, 这不是因为它使得辩护结构从直接变为间接, 而是因为某些种类的起因似乎对经验能否辩护信念施加了限制——更不用说经验能否直接辩护信念了。
对于那些有问题的例子, 独断论者有两种方法来摆脱困境。 第一, 如果有一个击败者, 便可以不做出认知提升的预测。 第二, 即使没有击败者, 认知提升的预测也比我所说的更加合理。 下面我们考察这两种回应。
(一) 认知提升的预测是合理的吗?
如果认知渗透就像是被一股外部力量电击一下一样, 这似乎可让认知提升的预测显得合理。 对比一个情形, 在其中一次随机电击让你具有面前有一个红色立方体的视觉经验。 在独断论者看来, 这个经验仍然可以是你相信面前有个红色立方体的辩护来源。 这是个偶然产生的经验——一次心理小意外——让你在认知上得到提升的例子。
或许认知渗透就像是被电击后获得经验p一样, 只是这里的电击来自认知系统内部。 或许有人会认为, 如果外部电击允许认知提升, 那么认知渗透的经验也可以。 如果认知渗透和电击的类比成立, 经验被认知渗透的整个过程就不受理性控制。
一种增强此观点的方法是将辩护等同于认知无责(epistemic blamelessness)。 假定无责地形成的信念就是得到辩护的信念。 如果你具有认知渗透的经验从一开始就是无责的, 你在它的基础上形成信念也是无责的, 那么, 认知提升的预测就是合理的——即使产生渗透的状态本身没有得到辩护。
撇开认知渗透是否等同于无责这一颇有争议的问题*有一个论证认为不应该将辩护等同为无责, 参见: Pryor(2001), “Highlights of Recent Epistemology”, British Journal for the Philosophy of Science, vol. 52., 所有经验被认知渗透的例子都能以类似方式类比为电击, 这是值得怀疑的。 毋庸置疑, 有些(假想的、 潜在的)认知渗透者是受你理性控制的。 比如, 我们认为, 人们对诸如过于自信或不自信之类的人格特征是负有责任的。 假如表演者在虚荣心驱使下将观众脸部平静的表情经验为满意, 他的虚荣心与他的经验之间的关系就与电击不一样。 考察预成论例子的一些变种, 我们可以看到不像电击的其他例子。 称中立因素是这样的因素, 它们使得悬搁信念是对待命题p的恰当认知态度。 中立因素出现在以下例子中:
例A(混淆):预成论者混淆了相关中立因素, 错误地用它们来支持预成论。
例B(教条):预成论者觉察到中立因素, 但抱定决定坚持预成论(例如, 出于信仰或教条)。
正如我们认为人们对过于自信或不自信等人格特征负有责任一样, 我们也常常认为人们对混淆负有责任, 对因混淆而形成的信念负有责任, 对已知的不能根据证据调整信念负有责任。 在渗透者是混淆、 教条、 虚荣心或不自信的情形中, 电击的类比并不成立, 因而不会让认知提升的预测变得更加合理。
另一种维护提升预测的尝试来自达及内在论(access internalism)。 达及内在论将那些确定信念得到何种程度辩护的要素限定为主体可达及的那些。[3]下述关于经验自身可以辩护哪些命题的随附性主张符合达及内在性的精神:
达及随附性(access supervenience):有关主体经验自身可以辩护哪些命题的事实随附于主体可达及的要素。
可达及的要素典型地包括主体的现象状态, 例如她的经验。 举例来说, 比较一下吉尔的两种情形。 在两种情形中, 吉尔在看见杰克时都有一种视觉经验, 这种经验将杰克表征为生气; 不过在第一种情形中, 这个经验被她先前具有的且没有得到辩护的他在生气这一信念渗透了; 在第二种情形中, 经验没有被渗透, 她的经验让她与杰克事实上的生气表情发生了接触。 我们不妨假定两种情形中其他所有可达及的要素都相同。 特别地, 在吉尔先前的信念渗透她经验的情形中, 吉尔不能先于她的经验达及她相信杰克在生她的气这一事实, 以及这一事实对她经验的影响。
如果达及随附性是真的, 那么吉尔认知渗透的经验为相信杰克在生气所提供的辩护, 不弱于吉尔与杰克生气这一事实的知觉接触所提供的辩护。 假设知觉接触为相信杰克在生气提供了独立辩护, 那么认知渗透的经验亦能如此。
吉尔的这对例子准确地说并不是达及随附性的典型例子。 这个例子涉及了吉尔先前的信念(杰克在生气)、 她的经验以及作为结果她的自信(杰克在生气)之间的反馈循环, 这一事实至少对认为认知渗透的经验与未被渗透的经验具有同等辩护效力的理论施加了一些压力。 流言圈有荒谬之处, 特别是渗透者就是接受者的那些。
无论如何, 由于达及随附性至少像达及内在论一样充满争议, 因而不太可能为认知提升的预测提供这样的支持, 以至于充分说服那些刚开始对该问题一无所知的人。
或许提升的程度越小, 认知提升的预测就显得越合理。 我们可以这样深化这个观点:从我们到目前为止所考虑的二值辩护概念转到另一个版本的独断论, 根据这种独断论, 经验p为命题p提供的辩护有程度之分。 考虑这样一个观点:在没有击败者的情况下, 经验p自身为相信p提供辩护, 但它们总是只能给你带来辩护上的些许改善, 因此, 在不依赖任何其他要素的情况下, 你能得到的证据改善总是很小的。 举个例子, 在一个正常的感知情形中, 根据直觉, 你得到辩护地相信p的程度是N+, 你从经验自身得到的些许改善仅能使你达到N。 在这样的情形中, 你最后能有N+程度的辩护要归功于其他要素(比如背景信念, 或作为恰当过程的最终结果的你经验的状况), 这些要素与经验一起导致你有N和N+的区别。 这个观点相容于如下情形:认知渗透在认知上损害经验, 但却不损害经验自身提供的证据改善, 因为证据改善一开始总是非常小的。
尽量降低经验自身提供的辩护的程度, 这一主张可以看作对如下两种立场的折中:认知提升的预测是不合理的, 认知提升的预测是没问题的。
如果所有情形中经验单独提供的证据改善都一样, 那么, 通过缩小改善来容纳认知上不好的情形中的认知渗透必将削弱正常情形中(例如一个人通过看获知芥末罐子在冰箱里)经验所提供的辩护。 如此, 经验所起到的主要辩护作用将不是经验单独做出的, 从而也就不是直接的。*直接辩护形式下的些许证据提升可算作对如下怀疑论立场的回应:经验完全不具有任何辩护效力。 但这样的回应没有阐明知觉的完整认知作用, 并且它本身也不能说明下面这一点的正当性, 即我们所预设的是将某些信念的辩护程度正常地定为N+。相反, 如果我们认为, 经验单独提供的辩护的程度随包括认知上不好的认知渗透在内的背景条件的变化而变化, 这将与以下论点契合:某些类型的认知渗透损害了经验p自身为相信p提供的辩护。 最后, 通过对比流言圈与其他反馈循环, 我们可发现, 至少在一些认知上不好的认知渗透情形中, 经验单独提供的辩护即使有的话也非常少。
(二) 是否存在击败者
当我们问生气的杰克和预成论两个例子中是否存在经验辩护的击败者时, 我们是在问是否存在破坏型击败者(undercutting defeater)。 一般地, 对命题p的假定辩护来源的破坏型击败者是消除p的假定辩护来源的要素。 相比之下, 命题p的反驳型击败者(rebutting defeater)是支持p的否定的因素。 在我们的例子中, 是否存在对应于命题E1和E2(或更一般地, 预成论)的反驳型击败者, 这一点与内容为E1或E2的经验能否为信念E1或E2提供辩护无关。*这样区分破坏型与反驳型击败者虽然粗糙, 但就我们的目标而言已经足够。 关于这种区分的最新讨论可参见M. Bergmann, Justification Without Awareness,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6, 经典讨论可参见J. Pollock, Contemporary Theories of Knowledge (Towota, NJ: Rowman and Littlefield Publishers). 1st edition, 1986。
破坏型击败者和反驳型击败者的区分与命题击败者和证据击败者的区分是交错的。 其中, 命题击败者可以在主体的“视野”(ken)之外, 而证据击败者不会。 可以认为, 某些经验被认知渗透的例子明显涉及证据击败者。 例如, 满足以下条件时, 至少在某些情形中, 一定会有经验p的破坏型证据击败者:
(ⅰ)你相信, 如果你事先没有相信/希望/期待/欲望p, 你就不会有经验p。
(ⅱ)你相信, 在获得经验前, p未得到辩护。
像这样的证据击败者例子不会对标准独断论构成挑战, 因为标准独断论是用证据击败者来表述的。 用命题击败者表述的独断论版本所涉及的是宽泛的外在论辩护概念, 而非宽泛的内在论辩护概念。*休默(参照前面的注释, 第5.4节)明确指出, 他的辩护概念是内在论的。 还可参见Pryor(2000)以及注9。
并非所有提升预测不合理的情形都会有这些类型的证据击败者。 上面所说的例A和例B(涉及混淆和教条)就没有。 预成论例子的第三个变种也没有, 而在第三个变种中, 认知提升似乎也是不合理的。
例C(希望):渴望出名的预成论者希望预成论是真的。 他并不是对预成论的证据(或缺乏证据)产生了错觉。 他只是希望预成论是真的。
这些例子并没有我们所讨论的击败者[上面提到的断言(ⅰ)和断言(ⅱ)]。 理由有两点。 第一, 你可能会察觉到你的经验依赖于你的希望、 混淆或教条, 但并非一定如此。 第二, 某些起渗透作用的状态, 例如情绪(焦虑、 沮丧)和人格特征(不自信/过于自信)难以容纳这种类型的击败者, 因为没有相关的命题p来填充图式。
相反, 在那些主体利用认知渗透来操纵他自己的知觉证据的例子中, 确乎有我们所讨论的那种击败者。 请看例D:
例D(操纵证据):阿尔伯特忌妒比伊的好运气。 他希望能找到她的缺陷。 从一开始他就有意曲解她过去的行为, 由此他使自己相信她是一个容易生气的人, 并且希望自己看到她时她显得生气。 在他使自己相信这一点时, 他半信半疑地将它当作洞察力。 阿尔伯特还相信, 如果没有洞察力, 比伊在他看来会不一样。 他觉得, 他可以从她的脸上看出, 他通过反思她过去的行为而“得知”的关于她性格特征的东西。 这让他很高兴, 因为他认为自己已经置身于一个能够提升认知处境的境地:他见到她时, 他希望看到的比伊脸上生气的样子会证实他的洞察力。
阿尔伯特的复杂心理活动包括了操纵自己的证据处境。 在一定程度上, 凭借这些复杂活动, 他仍可满足条件(ⅰ)和(ⅱ), 在其中, 他的表征比伊生气的经验无疑被削弱得不能作为他信念的辩护来源了。
最后, 请看以下涉及健忘症的生气例子的一个变种:
例E(健忘症):在看到杰克之前, 吉尔相信杰克很恼火她, 但她是仓促下此结论的。 或许她混淆了正确结论, 或许她病态地坚持相信杰克很生气。 (至此, 这与例A和例B完全一样。) 但当她下一次见到杰克时, 她已经忘记了这就是她所想的。 (参照健忘的预成论者)
这个例子中, 条件(ⅰ)和(ⅱ)显然没有得到满足, 因此也就没有那样的击败者。 (应当指出的是, 达及内在论者可能会说, 健忘症发作时提升预测就变得合理了, 因为健忘症消除了一个潜在的击败者——主体对渗透者的达及, 以及与此相应地, 主体对渗透者在经验的产生中所起作用的达及。 4.1节结尾处已经讨论过这一情形。)
(三)问题事例中的其他潜在证据击败者
根据第一个提议, 认知渗透所带来的循环结构将破坏经验p充当辩护p的来源, 只要你已经觉察到它或能够觉察到它。 例如, 上述例A—D中——除健忘症外的所有例子——吉尔能够注意到她的经验顺应她已经相信的东西。 或许这足以让她犹豫。 也许, 她的观察证实了她先前的信念这一事实提高了辩护的标准。 我们可以将这个想法表述为如下原则:
复核原则-1:如果你注意到或能够注意到, 当你事先相信p或支持假设p时, 你就具有经验p, 那么经验p自身不足以辩护信念p。
我们可以对比一下复核原则-1与三盲实验的依据。 在三盲实验中, 实验数据的解读者(例如统计学家)不知道所收集的实验数据要用来检验哪个假设。 三盲实验的依据是, 知道检验哪一个假设可能会影响分析者对数据的解释。
但是, 复核原则-1并不是独断论者可诉诸的一个有希望的原则。 在怀疑论者挑战你之前, 你相信自己有手。 但如果复核原则-1为真, 经验便不能为你相信自己有手提供直接辩护。 由于独断论者将这种情形解释为知觉辩护的简单性的明证, 因此, 复核原则-1会极大地削弱独断论的力量。
即便把怀疑论的挑战搁置一边, 复核原则-1也会让知觉辩护变得比独断论所宣称的更少见。 在第一次走进教室前, 你可能会期待教室里有椅子。 但如果复核原则-1为真, 在看到教室里面的椅子时, 你的经验本身便不能为你教室里面有椅子的信念提供直接辩护, 甚至根本就不能提供辩护。 更一般地, 我们几乎总是对将要看到什么有所期待, 如果这些期待削弱了经验的辩护效力, 经验便只能偶尔为信念提供独断论者所说的典型的辩护。*我们可以提出一个类似于双重检查原则-1的原则, 根据这个原则, 只要你怀疑你的经验是否顺应你的信念, 这就够了, 即使事实上你的经验并没有顺应你的信念。 这个提议是用事实性的观察替换非事实性的怀疑。 它面临同样的问题。
作为对这些困难的回应, 人们可以修改原则以使得复核不要求那么频繁。 或许, 复核的要求不只是在你的经验明显顺从先前期待时才出现, 而且是你的经验明显受到了那些期待影响。 能准确刻画这一想法的原则是复核原则-2:
复核原则-2:如果你注意到, 怀疑或能够注意到, 你具有经验p, 当且因为你事先相信p或支持假设p, 那么你的经验p自身不足以辩护信念p。
复核原则-2蕴含了, 如果你怀疑是否有信念状态引起的认知渗透, 那么你的经验便被削弱得不能充当直接辩护的来源了。 这意味着, 复核原则-2将不允许经验自身辩护信念(间接地或直接地), 即便认知渗透是认识上有益或中立的情形也是如此。 例如, 假设你还记得你知道那些濒危的林中树是桉树前, 它们看起来与现在是多么不一样。 直觉告诉我们, 这不妨碍你的经验辩护这些树是桉树的信念。 再假设你是一个改过自新的坏人, 当你看到有小偷在地铁上行窃时, 你发现, 放在之前你会赞赏小偷的娴熟技术, 但现在你最显著的反应是不赞成, 你将这一转变归功于你的改过自新。 根据假设, 你的视觉经验将偷窃表征为不对的, 这是新获得的美德的认知渗透的结果, 但是, 对从恶行到美德的这种转变的单纯觉察并不妨碍你的经验为你相信那种行为是错误的提供辩护。
撇开认知有益的认知渗透的情形, 复核原则-2并不能为所有认知提升不那么合理的情形提供击败者。 复核原则-2与我们考察过的第一种证据击败者中的条件(ⅰ)类似, 而且两种击败者的适用性都受类似限制。 它们都不适用于主体不能注意到他们的经验依赖起渗透作用的状态的那些情形, 比如健忘症的例子, 或者不为主体所知的人格特征渗透了经验的情形。 正如我们先前指出的, 不自信或过于自信的人经常注意不到这些特征, 从而也注意不到它们对经验的影响。 最后, 认知渗透的范围是一个重要而又悬而未决的经验问题, 需要用实验方法解决; 认知渗透发生时, 很多主体都无法注意到它。
在认知提升是不合理的认知渗透情形中, 很难看出破坏型击败者是什么。 为了避免继续给出不合理的提升预测, 独断论和其他利用击败者来分析辩护的理论似乎需要用到命题击败者。
在这些例子中, 命题击败者对独断论可能有所裨益, 只要不要求击败因素在主体的视野之中。 例如, 如果我们能够准确地查找出那些认知有害的认知渗透, 那么我们就可对命题击败者进行重新表述, 以反映这种特殊类型的经验的起因。 但这样做背离独断论的总体精神, 即赋予经验本身很大程度上独立于其起因的辩护力量。
我们讨论了认知渗透对一种简单版本的独断论所带来的挑战。 然而, 挑战所适用的范围要比这广泛得多。
第一, 将经验从认识图景中删去并不能避免挑战。 假设有这样一个想法, 有些经验是没有真值的, 或者假设有人不接受经验具有内容的观点。*关于经验是否有内容的讨论, 参见Travis(2004), “The Silence of the Senses,” Mind; Siegel (2010), “Do Experiences Have Contents?” in B. Nanay, ed. Perceiving the Worl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and A. Byrne 2009, “Experience and Content”, Philosophical Quarterly 59。那么可以用知觉刺激的利用(uptake)取代视觉经验来重新表述挑战。 当问题事例中的认知渗透影响到了利用, 直觉告诉我们, 诸如精子中有胚胎或杰克在生气这样的源于知觉利用的信念并未得到辩护。
第二, 独断论面临的挑战同样适用于融贯论。 请考虑一组信念(或信念加上经验), 它们在使得信念q得到辩护的融贯阈值上。 借助于经验q, 这组信念就会越过阈值变得融贯, 从而信念q就会得到辩护。 现在假设经验q以这样的方式被认知渗透, 以至于直觉告诉我们, 它的辩护效力会削弱。 然而融贯论会预测到认知提升, 而直觉告诉我们不会有。
第三, 我已经用越过阈值达到认知上恰当的信念的提升刻画出了认知渗透所带来的挑战。 越过阈值的提升是展示认知渗透所带来的挑战的夸张手法, 但我们不应该认为, 挑战仅仅限于这类情形。 在某些认知渗透的情形中, 施加渗透的状态得到了辩护, 但经验没有为相应的信念提供独立辩护。 下面是一个可能的例子:
激怒人的便笺:杰克给吉尔留下一张激怒人的便笺, 这让吉尔得到辩护地相信他在生她的气。 信念渗透了她的经验, 因此她看到他时, 她的经验将他表征得在生气。 但无论他的表情是愤怒还是平静, 她的经验都会表征他在生气。
这个例子中, 吉尔在具有认知渗透的经验之前, 相信杰克在生气, 对她来说是认知上恰当的。 吉尔的经验为其信念提供了额外辩护吗?只要没有击败者, 独断论者似乎应当预言是的。 如果前面例子中提升的预言是错的, 那么这个预言应该也是错的。 这个例子表明, 认知渗透带来的挑战并不只是呈现为如下形式, 即指责知觉辩护理论错误地预测了越过阈值达到认识上恰当的信念的认知提升。
另一种不诉诸认知提升来构造问题实例的方式是采用认识的保守主义(epistemic conservatism)。 根据保守主义, 如果你已经相信p, 那么继续相信p就是认识上恰当的。 假如我们把认识的保守主义应用到经验p被信念p渗透的例子中, 那么直到被渗透的经验出现时, 主体相信p就不是认识上不恰当的。 但我们仍然可以追问, 经验是否为相信p提供了独立辩护? 我们的讨论表明, 有些例子中的经验并没有。
第四, 来自认知渗透的挑战适用于如下形式的理论:它们或拒斥或修改经验p可为p提供直接辩护的观点。 例如, 西林斯(Nicholas Silins)(2008)修改了这个观点, 认为只有一定背景条件得到满足时, 经验p才为信念p提供直接辩护。 这个理论的没有把有害认知渗透从背景条件中排除出去的版本同样会面临挑战。 与此对照, 莱特(Crispin Wright)(2007)拒斥经验可提供直接辩护的观点, 认为经验p要为信念p提供辩护, 需要背景资证(entitlements)的帮助。[4]根据莱特, 这包括有资证去相信诸如存在外部世界这样的普遍命题。 在认知渗透的情形中, 起渗透作用的状态对经验以及基于经验的信念都发挥了因果作用。 如果资证理论赋予起渗透作用的状态以认识中介的角色, 那么, 提升预测很可能就可以规避, 因为未得到辩护的(混淆等)信念不能传递辩护。 但是, 如果起辅助作用的资证不包括有资证去相信起渗透作用的状态的内容, 并且, 这些资证加上经验足以提供辩护, 那么, 仍然会产生挑战。
最后, 来自认知渗透的挑战同样适用于使用程度的而非二值的辩护概念的独断论版本。 根据其中一个这样的版本, 经验p能为你相信p提供证据上的改善, 而不管让你越过阈值达到恰当信念的改善是否依赖于你在获得经验前所具有的相信p的辩护程度。 这样的挑战会在认知渗透的经验让你越过这样一个阈值的情形中产生。 即使拒斥这样的阈值观点, 在我们所举的混淆、 教条、 希望、 不自信和过于自信, 或许还有健忘症的例子中, 信念辩护程度的显著提升似乎仍然是不合理的。 (4.1节已经讨论过一个使用程度辩护概念的更复杂的独断论版本。 )
知觉辩护理论要能应对认知渗透所带来的挑战, 这些理论就需要一种方法来整合对原因的限制, 这些限制源于对认知上不好的认知渗透与认知上有益的或中立的认知渗透的区分。 有了这样的区分, 就有多种方法来整合限制。 有时候, 知觉辩护仍然是直接的, 但要么接受命题击败者, 要么改变成其结构如西林斯(2008)所提出的不那么严格的理论, 以至于经验只在特定条件下才提供直接辩护, 包括经验没有以认知上不好的方式被渗透这样一个条件。 对原因的限制可以以融贯关系的补充的形式出现, 也可以以产生得到辩护的信念所需要的那类可靠过程的改良的形式出现。
我们对认知可渗透性的讨论达成了这样一种观点, 某些类型的经验的认知渗透会妨碍知觉辩护, 而其他类型的认知渗透不会。 如果将挑战推进一步的话, 我们就需要知道, 是什么使得认知渗透如其所是地是认知上有害的。
[1] BARRICK, et al. Color sensitivity and mood disorders: biology or metaphor?[J].Journal of Affective Disorders, 2002,(68): 67-71.
[2] GEGNFURTNER, et al.Memory Modulates Color Experience[J].Nature Neuroscience,2006,9(11); GOLDSTONER. Effects of Categorization on Color Perception[J].Psychological Science, 1995(5):298-304.
[3] CONEE E, FELDMAN R.Internalism Defended[M]∥CONEE E, FELDMAN R. Evidentialism.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4.
[4] The Perils of Dogmatism, NUCATELLI S, SEAY G. G. E. Moore: New Essays in Epistemology and Ethics.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7; Skepticism and Dreaming: Imploding the Demon[J].Mind,1991(100): 87-115.
[责任编辑 尚东涛]
Cognation Permeability and Perception Defense By Susan Siegel
(PhilosophyDepartment,HarvardUniversity,theUnitedStates)
Trans. WANG Hua-ping, QU Yang
(InstituteofPhilosphy,ShandongUniversity,Jinan250012,China)
Cognation permeability is a phenomenon where occasionally cognation reversely affect perception. Cognation permeability introduces a looping structure into the formation of beliefs. This decides that permeated perceptional experiences cannot defend beliefs. Therefore, any theory that makes the prediction of cognation alleviation is problematic. Dogmatism makes the prediction of cognation alleviation and is problematic. To get rid of this complication, dogmatism needs a defeated party, or an explanation to justify cognation alleviation prediction, but it is not going to work either way. The challenge introduced by cognation permeability also applies to other perception defense theories and this challenge can be generalized to cases that exceed the prediction of cognation alleviation and pose a threat to perception defense theories. A perception defense theory that can cope with the challenge of cognation permeability needs definitive explanation about the reasons of perceptional experiences.
perception defense; perceptional experience; cognation permeability; dogmatism
2017-03-01
山东大学人文社科青年团队项目(编号IFYT17015)
苏珊·西格尔, 女, 美国哈佛大学哲学系埃德加·皮尔士讲座教授, 研究方向为心灵哲学、 知识论、 语言哲学。 译者简介: 王华平(1972—), 男, 湖北通山人, 博士, 山东大学哲学系教授、 博士生导师, 研究方向为心灵哲学、 知识论。 曲扬(1991—), 男, 山东淄博人, 山东大学哲学系博士生, 研究方向为知识论、 心灵哲学。
N031
A
1009-4970(2017)06-000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