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 爱 君
(赤峰学院 历史文化学院,内蒙古 赤峰 024000)
契丹、沙子里、托克马克与怒江
——历史上的契丹及契丹人
任 爱 君
(赤峰学院 历史文化学院,内蒙古 赤峰 024000)
契丹,不仅是一个古代曾经存在的民族名称,也是中古史上曾经存在的一个强大的割据政权的名称,同时还是一个迄今仍在发挥着独特作用的专门指古代或当代固有地域的特色名词。契丹人的历史,刷新了古代北方民族历史的新篇章,是中华民族大一统发展历程的关键阶段,开启了中国古代历史发展格局的新时代,同时也拓展了同中亚、西亚等地区的联系。时至今日,国内很多地区还散布着契丹人的后裔。因此,关于契丹人的历史及其作用和影响,值得学界做出深入探讨。
契丹;契丹人;历史作用
契丹,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古老民族,它是古代北方民族历史发展序列重要的一员,是中华民族历史发展过程不可缺少的重要组成部分。契丹人的历史,不仅刷新了古代北方民族历史发展的新篇章,也开启了中华历史文化汇蓄凝聚与融合再造的新阶段,是当时封建时代的政治融通与民族融合的重要时刻,是中华民族大一统发展历程的关键阶段。契丹人的历史,开启了中国古代历史发展格局的新时代。
契丹,不仅是一个古代曾经存在的民族名称,也是中古史曾经存在的一个强大的割据政权的名称,同时,还是一个迄今仍在发挥着独特作用的专门指称古代或当代故有地域的特有名词。说它是一个特有的名词,是因为迄今为止“契丹”一词已经在各种文献中表现为四种基本形式,即Kitan, Kitay, Katay, Katan。第一种形式Kitan是汉文、藏文和突厥文对于契丹译名的转写,反映的是一个单数的形式;第二种形式Kitay是通过突厥语传入穆斯林、拉丁文或俄文的转写,是用来对那时与现今“中国”的特指;第三种形式Katay是元代来华的基督教的教士们采用的译写方式,是对于曾经的契丹统治区域的专指;第四种形式Katan是个混合形式,仅见于北西伯利亚的某些方言如芬—乌戈尔语的转写,是用来指称当地存在的鞑靼人。一个固有的“契丹”语词或名号,实际上包含三重意义,即用来指称民族或人群的名称、用来指称固有的政权的名称和专门用来指称固有的地域的名称(相当于地理名词)。最后一种特指地域的名称的作用,即包含了对于固定的地域或国度的特指的意义,如俄语用来称呼中国,还有世界植物学命名方式也采用它。如1954年在广西壮族自治区临桂县宛田圩村附近的原始森林——花坪林区发现的一种珍贵的杉树的新品种:银杉,就被植物学家们命名为Cathayaargyrophylla,汉语名是“银杉”,但拉丁文命名的直译为:“契丹的叶片银色的”或即“契丹树”*刘夙.南国的契丹树[M]∥植物名字的故事.北京:人民邮电出版社,2013:91-94.。
(一)契丹人的历史
契丹人的历史是对古代阿尔泰语系东胡族群历史文化的延续与传承,也是对于盛唐瓦解后的文化的延续和发展。契丹或契丹人的历史名号,最早出现于公元4世纪后半期。大约342年前后,占据老哈河流域的盛极一时的宇文鲜卑部落,由于遭到占据辽西地区的慕容鲜卑部落的袭击,多数部众成为慕容部的属民,其残余势力遂“逃匿”于松漠之中。所谓松漠,是北朝时期出现的地理名词,概指今大兴安岭西段以南、燕山山脉以东、努鲁尔虎山系以北、松辽平原以西的广阔区域。这是一处三面环山的半封闭地带,据文献记载:登高遥望,平林漠漠,属于拥有稀疏森林景观的丘陵草原状貌,故名为松漠。当时,生存在松漠地域内的宇文部残余人口,至4世纪末已形成一支部落联合体——即库莫奚部落集团。388年,北魏政权将军事攻击的矛头指向库莫奚。北魏军队取道滦源(即今内蒙古锡林郭勒盟正蓝旗境内的闪电河流域)东进,击败库莫奚于饶乐水(即今赤峰市西拉木伦河上游)南,俘获其四部落及马牛羊豕百余万头;又挥师追击,在饶乐水北则遭到库莫奚部落的伏击,惨败而归*魏收.魏书·太祖纪[M].北京:中华书局,1997:22.。这次战争,对于北魏政权是个教训,对于松漠诸部却是具有标志性的历史事件。据《魏书》记载,登国三年(388)饶乐水之战,使契丹与库莫奚“分背”,双方从此走向各自独立的发展道路*魏收.魏书·契丹[M].北京:中华书局,1997:2223.。这是契丹人历史的开端。
因此,根据文献的记载,契丹部落主要来源于宇文部的“残余”,而宇文部又是公元1世纪以后,自阴山附近东迁饶乐水及徒河流域的鲜卑部落。近年出土辽朝皇族出身的耶律羽之墓志铭记载:
其先宗分佶首,派出石槐,历汉魏隋唐以来,世为君长*盖之庸.内蒙古辽代石刻文研究[M].呼和浩特:内蒙古大学出版社,2002:2.。
现有的关于鲜卑以及契丹早期历史的考古学资料,同样表明契丹人的历史文化传统延续了早期鲜卑文化的发展脉络*张柏忠.哲里木盟发现的鲜卑遗存[J].文物,1981(2):9-15.*张柏忠.科左后旗胡斯淖契丹墓[J].文物,1983(9):18-22.*张柏忠.内蒙古哲里木盟发现的几座契丹墓[J].考古,1984(2):153-156.*张柏忠.契丹早期文化探索[J].考古,1984(2):183-186.。但是,同时也必须注意到宇文鲜卑与阴山地带深刻的渊源关系,故在今内蒙古自治区中、南部发现的众多鲜卑考古学文化遗存中,也可以看到其中某些因素与契丹早期文化有极为相似的基本特征,而且这些特征甚至在拓跋鲜卑的平城时代的一些遗物中,也同样存在。这是鲜卑文化共同性所决定的,绝非成为否定宇文鲜卑传统的有力证据。这是不可以混淆的基本事实*田立坤.鲜卑文化源流的考古学考察[C]∥青果集.北京:知识出版社,1993:361-367.。鲜卑部落是古代东胡族系重要的一员,契丹考古学文化对鲜卑文化的继承可以视为对于东胡族系文化传统的延续,譬如崇山拜日的习惯,不仅契丹部落保留下来,甚至还传承到蒙古等其他族系的风俗习惯中。因此,鲜卑人的历史和契丹人的历史以及蒙古人的历史,存在着极大的共同性,相互间历史线索的探查可以做出勘验比证的尝试。契丹人和鲜卑人共同存在的“放偷日”习俗,就是最好的证明。“两翼制”(欧美学界称为“双王制”)是阿尔泰语系诸民族政治统治的传统,契丹人也不例外,蒙古人也是如此。因此,契丹人的存在和发展,客观上是对于古代阿尔泰语系东胡族群文化发展的传续,并为蒙古大一统时代的到来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这是一个承上启下的重要阶段。
不仅如此,契丹人在“因俗而治”前提下,还将盛唐文化的发展脉络继承下来。像耶律羽之墓葬拥有巨大石室和浓郁唐风壁画装饰的早期墓葬,还有阿鲁科尔沁旗境内发现的水泉辽墓、宝山辽墓以及赤峰市松山区境内发现的驸马赠卫国王墓葬等。宿白教授认为,宣化下八里辽代张姓家族墓地,仍然沿用唐人习见的五音五行的安葬方法(即昭穆葬法),甚至其墓葬形制、壁画内容和随葬器物大部分都可以追踪到它的唐代渊源。
还有M2、M5、M10三座墓室顶部绘画天象图,由内二十八宿、外十二宫,或者内十二宫、外二十八宿组成,外围都还布置一匝十二时;这样的图像,正可和晚唐五代墓室顶天象之下的四壁上安排的十二时形象相衔接。综此,宣化张家墓地所提供的情况,更形象地表达了在契丹统治下的汉人生活仍沿袭辽以前之旧,他们较同时期的居于中原的北宋人家更多地保有胜朝遗风*宿白.宣化考古三题[C]∥魏晋南北朝唐宋考古文稿辑丛.北京:文物出版社,2011:183-184.。
其实,这也正是置于中华民族历史大背景下的契丹辽文化的一大特征,是在不放弃自我的前提下,又整合与继承了唐朝文化根基的鲜明体现。
(二)契丹人的历史贡献
首先是封建政治体制的创新。当燕云十六州纳入版图后,辽太宗将行政管理职责完全托付于投奔而来的汉族官员,保留了燕云地区既有的社会组织与管理方式。同时,又宣布将契丹国号更改为“大辽”,皇都更名为上京临潢府,改南京东平府为东京辽阳府,升幽州为南京幽都府,改年号为会同元年(938)等。所谓“蕃汉分治”,其实就是将南、北方两种政治体制兼容并蓄,南方的政治体制即农耕社会的封建管理方式,北方的政治体制即游牧社会的封建管理方式,将原本两种对立交争不已的政治形态纳入到一个统一的管理框架内,这就是体制创新的尝试,并进而形成辽朝独有的南、北面官制度。这是契丹辽朝“蕃汉分治”或“因俗而治”的基本内容。分治,暂时消除了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之间的对立的态势,有利于稳定和发展,也是以后南、北政治合流的基础。
其次是基于“分治”基础上的南、北方政治体制的合流。所谓南、北方政治体制的合流,即契丹皇帝兼具皇帝的威仪和可汗的身份;而且在体制创新的基础上,使客观存在的行省制度的滥觞,足以影响后世政治体制的发展,即省制的形成。同时,契丹辽朝的建立,还深刻地改变了古代的政治结构以及诸割据政权间平行交叉的政治边际关系、各自内部的社会组织结构的错位变动,尤其是政治边际关系的变化,如长城失去南、北方分界线的作用,导致燕云以南及黄河西岸成为新的政治分际线。这种现象,势必会引起各自内部的经济结构的变更,如契丹本土游牧经济与农业经济的兼容,中原地区经济生产重心的南移。由经济结构的变化,刺激和改变着现实观念系统的变革。譬如宋人洪迈《容斋随笔》中曾经慨叹的现象:
昔南人不信北方有千人之帐,北人不信南人有万斛之舟,盖土俗也。今无碍矣!
所谓“上风、下俗”,风俗是由社会诸阶层共同创造的文化的整体。“风”是上层引导的现象,“俗”是民间自发形成的主要形态。因此,高度植根于风俗基础上的社会观念形态,既是对自身生活经验的总结,也是最为顽固的存在,还是最容易被认知的具有典型意义的外在表现。当辽、宋双方陷于严重对峙之际,只有当文化这种无形的流体的东西悄悄地发生浸润时,才开启了原本封闭的人类认知领域的视阈,伴随着双方在文化与认知领域的沟通,便形成打破地理环境、生活方式与民族限制的更大规模的群体认同意识。
其三是契丹人的宗教信仰传统,既有类似萨满教的原始宗教形态;也有来自中原的道教、来自中原并借鉴敦煌与西域的佛教、来自中亚的摩尼教和聂思脱里教派(即也里可温,又名景教)等。因此,辽朝境内各民族的宗教信仰,既没有统一的条令式规定,也是属于自由选择的发展状态,如承天皇太后与辽圣宗母子信奉佛教,而辽圣宗之弟耶律隆祐却独好道教。虽然迄今没有发现契丹人崇拜聂思脱里教派的证据,但辽朝境内已经存在聂思脱里派的教徒却是不争的事实。契丹人的宗教世界观反衬着他们对社会与现实生活的态度。947年春,耶律德光于开封城郊外,听到杜鹃的鸣叫,就询问随从:这是什么鸟?答曰杜鹃,并引用杜甫的诗句予以说明。谁知耶律德光闻曰:
许大世界,一个飞禽,任其拣选。要生处便生,不生处种也无!此即佛经所云观自在也。
契丹人凭借内心的“自在”感觉,来选择生活。他们将原本分立的佛教两大宗派:显宗(即禅宗)与密宗,兼收并蓄,倡导相互圆通的宗教原理。辽圣宗调动国家力量编刻《大藏经》,辽道宗精研华严经典并亲自撰写修习精要——《华严经随品赞》10卷;辽僧希麟在继承唐朝佛学成果的基础上,撰写一部重要的工具书《续一切经音义》,行均则撰写一部学习佛经的字书《龙龛手镜》等。
在这种相对豪放的情怀感染下,科学技术也得到迅速发展。契丹人在吸收中原太阴历经验、引进古巴比伦天文学知识的基础上,发展了自身的天文学观念。这在河北宣化下八里辽墓壁画中已有体现。北宋名臣苏辙出使契丹时,曾因冬至节气的推算而与契丹人交流,发现并纠正了北宋历法的错误。耶律俨还对古代的星命之学予以研究,完成一篇流传至今的星命之学总论,即《星命总括序》。契丹人的纪年方式,不仅继承了中原以天干地支相搭配的甲子纪年法,还保留和传承了北方游牧民族以五行与十二生肖相搭配的五行纪年法。契丹人掌握了中原地区先进的土木建筑技术与城市建筑传统,不仅引进和出现了花园式的庭院建筑模式,还出现了比较先进的城厢结合的引领城市建筑的新潮流。契丹人的宫殿建筑技术,既保留与传承了中国古代的南北纵向中轴的建筑传统,也保留和传承了游牧民族习惯的方位观与东方定向的传统理念。科学技术的发展,应以当时中原地区最为发达,但史书记载中的许多精绝技术及其产品,真实的样品却大多都发现于辽朝故地。例如“花罗透背”“细锦透背合线绫”等纺织精品,在20世纪乌兰察布盟豪欠营辽墓的发现中,提供了这些丝织品具体的纹样风格*王丹华.契丹女尸的丝织品[M]∥契丹女尸——豪欠营辽墓清理与研究.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5:78.。史料记载,商人贩运辽朝生产的“蕃罗”至中原,一出手即是“奇货”。但这种“蕃罗”,直到豪欠营辽墓发掘之后,人们才有幸目睹到实物:
在女尸身上只有一件轻罗衫,质薄透明,在现在各种最轻薄的丝织品中,没有一种能与它作比较的。
这件轻罗薄衫,正是“花罗透背”或“细绢透背”系列的样品,质料一流,应是当年奇货可居的“蕃罗”*王丹华.契丹女尸的丝织品[M]∥契丹女尸——豪欠营辽墓清理与研究.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5:78.。这是当时辽朝境内各族人民,在充分学习中原技术的基础上,生产出来的具有辽朝特色的新产品。宋朝时期的《营造方式》记录了当时先进的木作、石作建筑技术,但“九脊小帐”的样品普遍地发现于辽墓,“卷辇水窗”的水利建筑技术发现于金朝中都城的水口遗迹。
(三)契丹人对周边地区造成的历史影响
1.五代以及北宋时期大规模禁断的“契丹样”
五代后汉天福十二年(947),大臣奏请禁止境内流行的“契丹样装服”。何谓“契丹样”?即由契丹本土制造的产品式样。其原文曰:
臣伏见天下鞍辔器械,並取契丹样装饰,以为美好。安有中国之人,反效戎虏之俗?请下明诏毁弃,须依汉境旧样*董诰.全唐文[M].北京:中华书局, 1983:3973.。
这里所谓“並取契丹样装饰以为美好”,说的就是时尚与流行风气。这句话有两重含义:一是以购买契丹样产品为时尚,二是盛行生产效仿契丹式样的产品。说明在“鞍辔器械”等方面的生产技术,契丹人领先于当时的中原地区。但根据文献记载,最早对契丹物产表现出抵触与防范心理者,应是高丽王朝的建立者王建。史称,王建临终遗嘱的第四件事,即契丹是禽兽之国,风俗不同,言语亦异,衣冠制度,慎勿效焉*郑麟趾.高丽史·世家(二) [M].重庆:西南大学出版社,2014:43.。
此后,“契丹样”产品,仍然影响着中原地区的日常生活,并影响到中原封建社会政治生活的稳定。北宋时期,将契丹人生产的镔铁刀、鞍具(即后汉时期感到麻烦的“鞍辔器械”一类)等誉为“天下第一”,仍然是当时最具影响力的标志性产品,宋朝也为此不断地发布禁令,甚至明确规定了不许出入境的产品范围。但是,“契丹样”的装服等物质产品,仍然不断地影响着宋朝的社会生活。譬如宋人还将契丹人生产的“蕃罗”视为奇货,甚至连当时的高丽政权也将契丹人生产的丝织品誉为“丹丝”而倍加珍视。北宋朝廷为此曾屡次下诏禁止“契丹样”装服,如仁宗庆历八年(1048)诏令:
诏禁士庶效契丹服及乘骑鞍辔、妇人衣铜绿兔褐之类*脱脱.宋史·舆服(五)[M].北京:中华书局.,1977.3576.。
契丹人的产品及其习俗习惯,已如风雨般播洒至周围地区,这是超政治的强力也无法解决的问题。宋徽宗也曾数次诏令禁止境内百姓用契丹样服装,如头戴毡笠或妇女穿吊墪裤等。但每次禁令颁布之后,不是出现新的风尚,就是被禁止的东西又悄然兴起。如汴梁城流行的时尚发式,有“大鬓方额”“急扎垂肩”“云尖巧额,鬓撑金凤”等。朝廷要禁断的物品,除“契丹样”的装服外,还有契丹人精美的歌舞与民谣!甚至在两宋及金元之际,契丹歌舞已成为当时的时尚品牌。北宋时期,王安石曾经留下“涿州沙上饮盘桓,看舞春风小契丹”的佳句;南宋时期,范致能也讴歌“休舞银貂小契丹”的曲词;“小契丹”已经成为辽朝歌舞的品牌性标志。元朝时期,诗人张翥又以简练的诗句,为后人描摹了一副“老契丹”的典型样貌:
遮头犹戴狐皮帽,好个侬家老契丹。
这些,已经形成一种比较突出的历史文化现象,而“契丹样”也正是契丹文化特点的直接物化的表现形式。
值得注意的是,北宋时期由北方草原地区传入的文化信息,在当今长江以南地区的考古发现中,也偶有表露。如近年湖南省邵阳县一座券顶圆拱砖室墓发现的一组北宋时期壁画,共有各种动物与人物图案40余幅;其中,既有三条腿的黑鸟,也有墓主人的肖像,“他头戴黑色纱巾,身着黑色服饰。在其左右两侧,各站立着一位官员;在他的头部上方,两只凤凰高低盘旋、尽情嬉戏,一只凶猛的鹰在翘首张望。”“这些壁画是用赭色、黑色颜料在白色的墙面上描绘而成。专家介绍,这些北宋墓室壁画带有北方壁画风格,有可能是古代北方人迁徙到此,在此定居后精心绘制的”*龙军,禹爱华.湖南新邵古墓中发现罕见北宋壁画[N].光明日报,2009-11-07(2).。邵阳古墓蕴含的文化信息还有待进一步的考证,但壁画内容显示的北方文化信息,固然与当时文化的传播存在着密切的联系。
2.宣示大一统意识,主动强化和凝固民族的政治向心力
契丹人立国之初,耶律阿保机就因为孔子曾为中国文化做出的突出贡献,而诏令立庙予以奉祀。天赞三年(924),耶律阿保机大举征伐漠北诸部之际,又诏令扈从官兵。
取金河水,凿乌山石,辇至潢河、木叶山,以示山川朝海宗岳之意*脱脱.辽史·太祖纪(下)[M].北京:中华书局,1977:20.。
这样做的目的,表露出契丹统治者的王者风范及其欲成就不世之功的政治梦想!所谓取水凿石都发生在漠北草原地区,阿保机的行为十分明显,就是以此昭示契丹政权对漠北草原部落的宗主权力(领属关系),宣示了漠北草原与契丹草原的密切联系。因此,直到辽朝灭亡,漠北草原都与契丹人保持着非同一般的宗属关系,甚至在某种意义上而言契丹辽朝是蒙古元朝大一统时代的奠基时刻。这种影响,对于契丹及蒙古草原部落而言,都是无法以语言所能表达出来的。
除此以外,契丹人在参考回鹘文字制定契丹小字的时候,也没有采取回鹘文那种简单易学的拼音形式,而是一如契丹大字那样依然采用类似汉字的方块字做法,使大、小两种文字方式都是类似汉字的方块文字。这种做法的目的是什么呢?虽然已经不能推测其初始制作的根本目的,但其客观影响却是直接引领了后世民族文字的制作方式,如西夏文、女真文字以及蒙古人制作的八思巴文,都是舍易(拼音文字)取难(方块字)地采用了一如汉字的制作方法。蕴蓄其中的答案,可以从契丹人后来创造的“南朝、北朝”的历史意蕴中去寻找;因此,其深层的历史文化内涵,就是民族认同基础上趋同意识的形成与发展。
938年,当燕云十六州纳入契丹版图后,辽太宗即接受后晋君臣册奉的“睿文神武法天启运明德章信至道广敬昭孝嗣圣皇帝”的尊号,并诏令更改契丹国号为“大辽”、年号为“会同元年”,标志着契丹统治者已经按照中原传统王朝的做法,将自己的统治身份主动地调整到与历代封建王朝对等的政治地位,并且将自身的社会与历史发展纳入“中国”的轨道。史称,辽道宗时,侍臣为其讲史读书,读至有“夷狄”之文时,侍臣不敢再继续读下去。此时,道宗皇帝则曰:“上世薰鬻、猃狁,荡无礼法,故谓之夷。我修文物彬彬不异中华,何嫌之有?”卒令读之。这是拥有何等的政治自信与身份的自信!契丹人自称为“中国”的一员,故与北宋互称为“南朝”和“北朝”,大意就是都是中国。
由契丹人历史所体现的这种自主趋同意识的发生,不但深刻地影响了契丹辽朝自身的历史发展,同时也影响和引导了周边地区其他民族历史的发展。譬如11世纪中期出现的西夏王朝,即在契丹人与北宋政权提出“南、北朝”概念的前提下,也向契丹及北宋政权提出自称“西朝”的主张;结果是契丹人平静地接受了党项人的主张,而北宋政权却对党项人“西朝”的提法颇为反感,甚至连北朝都不想承认。这也是趋同意识发生与发展的必然过程。事实上,由契丹、北宋与西夏构成的鼎足局面,以及由这种局面引申而来的“南朝、北朝、西朝”观念的形成,始作俑者是契丹人,而鼎立局面的主导者也是契丹人。
不仅如此,在契丹人的这种趋同意识的引导下,北方草原普遍产生与存在着趋同意识的具体反映。譬如公元11世纪在中亚确立统治地位的三个由突厥人建立的王朝,即喀喇汗王朝、哥疾宁王朝和塞尔柱王朝,是在彻底推翻古伊朗语族对中亚长期统治的基础上,确立和刷新阿尔泰语族在中亚的统治地位。其中,喀喇汗王朝是在中国唐朝范围内建立的地方政权。喀喇汗王朝的首领,一方面自称为来自波斯的“额弗拉昔雅卜王家”,以争取大量存在的伊朗语族众的支持,并主动地信奉伊斯兰教;另一方面仍然采取阿尔泰语系民族固有的统治制度,实行双王制。契丹人自耶律阿保机907年夺取汗位并建立专制政权后,即与波斯、大食有着不间断的往来关系。所谓波斯,一般指伊朗古代的萨曼王朝;大食,指古代突厥人建立的哥疾宁王朝(又名伽色尼王朝)。当999年萨曼王朝被喀喇汗王朝和哥疾宁王朝瓜分、灭亡之后,喀喇汗王朝与哥疾宁王朝成为中亚地区的主宰。据博斯沃思揭示的古代阿拉伯史料:回历三二七年(公元939年),有一位生活在萨曼王朝境内的尼沙不儿人,竟然引导着中国的使团来到河中,给萨曼王纳斯尔二世带来了中国皇帝的书信,书信要求萨曼王朝必须缴纳此前27年中欠缴的贡赋。阿拉伯著名旅行家米撒儿在其行纪中也记载:公元941年时,他本人曾随中国国王喀林·伊本·沙给尔派至萨曼王朝的和亲使团,返归中国*冯承钧. 大食人米撒儿行纪中之西域部落[C]∥西域南海史地考证论著汇辑.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216-219.。这些都是10世纪中期中亚与中国交往的模糊的记录。据《辽史》记载,辽圣宗开泰九年(1020)十月“壬寅,大食国遣使进象及方物,为子册割请婚”;同卷续云,太平元年(1021)“三月,大食国王复遣使请婚。封王子班郎君胡思里女可老为公主,嫁之”*脱脱.辽史·圣宗纪(七)[M].北京:中华书局,1977: 188-189.。或云王子册割,即喀喇汗王朝卡迪尔汗之子察格里特勤*胡小鹏.辽可老公主出嫁“大食”史实考辩[J].西北师大学报,1995(6):86-88.。但据阿拉伯人马卫集的记载:1027年,辽朝皇帝曾致书哥疾宁王朝素丹马合木云:“世上凡能视听,无不求与朕为友。附近诸国王,朕之侄辈,皆时遣使来,表奏贡礼,不绝于途。惟卿迄今未曾朝贡。……普天下唯朕最尊,卿当事朕以礼。……今有贵主下嫁于喀的儿汗之子察格里特勤,故命喀的儿汗开通道路,庶几此后聘使往返无碍。”应该说,自10世纪前期至11世纪前期,立国于中亚地区的喀喇汗王朝和哥疾宁王朝,无论是出于经济联系还是政治目的,他们与契丹辽朝政权的交往与联系日益密切。回历四二三年(公元1031~1032年),喀喇汗王朝西支的阿里特勤遂自称“桃花石·布格拉·喀喇·汗”。“桃花石”即中国的意思,“布格拉”即公驼,“喀喇”即普遍的伟大的意思。回历四三三年(公元1041~1042年)喀喇汗王朝分裂为东、西两支,西支首领不再承认喀喇汗王的宗主地位、自称桃花石汗或“东方与秦之主”(或译为“东方与中国之素丹”)。关于“秦”的含义,据麻赫穆德·喀什噶里于1077年撰写的《突厥语大词典》释义,“秦”共包含三个组成部分,即桃花石(宋国即宋朝)、契丹(辽朝)和喀喇汗国。也就是说,“桃花石”与“秦”都是指中国,但两者的含义或范围略有区别。毫无疑问,喀喇汗王朝首领名号的变异,同样体现出共同确认“中国”的意蕴。由此而言,这正是基于民族融合基础上的趋同意识发展与传播的结果。无独有偶,甚至偏处半岛的高句丽政权,此时也主动地自称为“东朝”,主观上都想纳入到这个潮流汹涌的趋同发展行列中来。
(一)梁王雅里在沙子里建立后辽政权
公元1101年,辽朝末主耶律延禧即位,史称天祚皇帝。由于其本人的昏庸以及统治集团内部连续不断的内讧,使盛极一时的大辽王朝走向衰落。天庆三年(1113),原本附属辽朝的生女真部落,在首领完颜阿骨打率领下,向辽朝发动进攻,战局呈现势如破竹的一边倒倾向,至1122年契丹本土全部丧失(即辽朝上京、中京、东京及其周边)。天祚皇帝惊慌失措,率领禁卫军北遁阴山附近。
保大二年(1122)三月,留守南京的皇族近属、秦晋国王耶律淳,在南京留守官员的拥护下,自称天锡皇帝,定都南京城(今北京市),改元建福元年,黜封天祚为湘阴王,遂据有燕、云、平及上京、中京、辽西六路,以作为复兴的基础。历史上将耶律淳建立的这个政权,称之为北辽。北辽是由部分契丹贵族、联合燕云汉族豪强以及奚族贵族势力共同建立的恢复政权,它试图取代天祚皇帝、恢复或维持辽朝原有的统治局面。但北辽政权的建立,立刻遭到天祚皇帝控制的漠北势力以及金军、北宋的三面威胁;六月,耶律淳病死,集团内部分裂;至十一月,耶律淳妃萧氏率契丹兵马北投天祚而去,奚族贵族返回故地(今河北省东部)恢复奚王统治,汉族豪强则独守南京城(次年即献城降金),北辽集团遂分崩离析。应该说,北辽政权是辽朝末年政权恢复活动的开端,目的是拯救危亡、挽狂澜于既倒,但统治集团内部的貌合神离,使其根本无所作为,并没获得丝毫施展的空间。
保大三年(1123)四月,天祚皇帝战败于青冢(今呼和浩特市南),遂西奔云内州(治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市托克托县东北)境内;五月乙卯,天祚皇帝准备接受西夏的邀请,渡河入西夏;结果遭到部分扈从官兵的反对;庚申,军将耶律敌烈、特母哥等拥护梁王雅里脱离天祚、北奔漠北以恢复辽朝政权。梁王雅里,为天祚皇帝第二子,字撒鸾。因不满天祚末年朝政,遂率领部分将官、随从等,北走沙岭,至漠北地名为沙子里的地方,自立为帝,改元神历元年,史称后辽。雅里以耶律敌烈为枢密使、特母哥为枢密副使,此时戍守漠北地区的乌古部节度使乣哲、迭烈部统军挞不也及都监突里不等各率所部来归,后辽政权呈现出恢复的迹象。但不久,因受到天祚皇帝北上或金军追击的影响,后辽内部发生火并,枢密使敌烈怀疑西北路招讨使萧乣里“荧惑众心,志有不臣”,遂将萧乣里父子处死。但继任西北路招讨使的遥设,又在与周边不附诸部的交战中失利,雅里本人又因猎致疾病殁,局势岌岌可危。敌烈等遂拥立兴宗皇帝之孙术烈为主,未及一月,发生军士哗变,术烈死于乱军之中,后辽政权灭亡。其灭亡时间,即保大三年十一月。
后辽存在时间比较短暂。它和北辽一样,都是在辽朝灭亡前夕出现的契丹恢复政权,但他们又都先于辽朝而灭亡。说明当时辽朝在大漠南北,还具有比较深厚的社会基础,而且是非一般政治力量所能动摇的社会基础。辽朝二百余年的统治根深蒂固,其所形成的向心力,甚至在辽朝灭亡以后,仍保留了相当长的历史存在。譬如漠北鞑靼诸部,在金朝建立之后相当长的时间内,宁愿作为西辽政权的东面屏障,也采取与金朝持拒不合作的态度。这也说明,辽朝灭亡以后,也有大量的契丹人口退缩到漠北草原地区,后辽也有可能保留部分人口于漠北沙子里。
但存留于漠北地区的契丹人口,除一部分参与耶律大石西征而去外,当地仍会有相当数量契丹人口的留存,这也成为辽亡以后部分契丹人向北汇聚的核心。譬如陈述先生《大辽瓦解以后的契丹人》所分析那样:辽亡以后,曾有一部分以库烈儿为首的族群,向北迁徙,退出了金朝女真的统治范围。它们还保存着较多的契丹生活方式和部落组织形式,他们一直不肯依附于金朝,在成吉思汗时期却歙然参加到蒙古方面,并成为金朝女真的劲敌。他们大约就退居于今大兴安岭以北的鄂嫩河至根河流域之间,甚至12世纪中期爆发的契丹撒八、窝斡大起义的部分残余,也都退居到这里。
在蒙古汗国及元朝初期,大量的契丹人包括远离金朝而退居北山的契丹人、金朝安置在北疆的契丹诸乣,以及伴随金朝深入燕云地带的契丹乣军等,都如涓流归海般地汇集到蒙古人的旗下,他们中的主体被编入蒙古人的军队,成为蒙古大汗东征西讨的有力工具,尤其那些退居北山的契丹人,更成为元朝时著名“黑军”的核心构成。至13世纪末,伴随军事征服活动的结束,大部分的黑军也都被安置或驻守于各地,并逐渐与当地民众融合在一起。
但是,以沙子里(或后辽)孑遗为主要构成的山北(或北山)契丹人,除大部分的中坚力量被征调为黑军,转战各地并最终留居戍守地以外。在其原居地,仍保留着众多的人口。不仅如此,元朝初年的临潢地域(即今巴林左旗林东镇),也因为耶律留哥政权的关系,聚居着数十万的契丹人口。随着明朝初年南北方民族关系的错位变动,数目众多的北方民族人口被强行迁徙江南安置,也有大量的民族人口随北元一起还居大漠。其中部分的契丹人仍然保留了自己的生活方式与组织习惯,这大约就是清代达斡尔人的来历。金元时期的漠北契丹,应与雅里政权有着密切的关联。
(二)耶律大石在托克马克建立西辽政权
契丹及契丹人的历史具有强大的可延续性。这一点有充分的证据可以说明,譬如:当辽朝政权摇摇欲坠之际,就有一支契丹人在梁王雅里的率领下,从现今内蒙古自治区境内的阴山附近北上漠北草原,并与生活在那里的鞑靼等部族最终融合在一起(史料称之为不知所终)。此后,还有一支契丹人,在大石林牙的率领下,迅速脱离覆亡在即的天祚皇帝集团,由阴山附近北入漠北草原的腹地,相继得到白鞑靼部落留居漠北地区的契丹人以及其他部分鞑靼部落的支持,稍作休整后即整军西进,途中又得到回鹘及东喀喇汗王朝的赞助与归附,并顺利进入巴拉沙衮即今吉尔吉斯斯坦共和国托克马克附近。据说,此前还曾在西喀喇汗王朝的边境上,遇到滞留在那里的数万契丹人(史称1.6万帐)。从此,托克马克附近就成为大石林牙政权的中心,“八拉沙衮”被更名为“虎思斡鲁朵”,伊斯兰文献将之称为“哈喇契丹”(Kara Kitay),我国史书称为“西辽”。
1137年左右,西辽政权进入察赤(即今乌兹别克斯坦共和国境内的塔什干)、费尔干纳谷地,与西喀喇汗王朝发生冲突,结果西辽击败西喀喇汗王朝君主马赫穆德第二于忽毡(即今塔吉克斯坦共和国境内的苦盏)。1141年,归顺西辽政权的葛逻禄部落,遭到西喀喇汗王朝与塞尔柱苏丹桑贾尔的联合进攻,大石林牙率军救援并与塞尔柱王朝爆发历史上著名的“卡特万之战”,西辽军以少胜多,并攻克中亚重镇、西喀喇汗王朝的首都寻思干(即今乌兹别克斯坦共和国东南部撒马尔罕州的首府——撒马尔罕,位于泽拉夫尚河谷地带),彻底征服突厥斯坦(即元朝著名的河中地区)。从此奠定了西辽在中亚长达百年的霸主地位。卡特万之战及其以后的客观效果:一是直接造就了“长老约翰王传说”的形成。
在撒麻耳干北面的卡特万草原(Qatwan steppe)大败马赫穆德和桑贾尔联军。第二次东征的十字军获悉此次溃败的消息,而通常认为这就是约翰长老(Prester John)传说产生的基础,这位传说中的东方基督教国王为与塞尔柱人战争的十字军带来了迫切需要的援助*阿西莫夫,博斯沃思.辉煌时代:公元750年至15世纪末——历史、社会和经济背景[M]∥中亚文明史(四).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10:180.。
二是直接造就了西辽政权在中亚长达百年的特殊统治时期。
西辽面临的任务非常不同。耶律氏及其部众在一个相当不同的人口多数中只占少数。按照魏特夫的话说,“一个有限的王室领地环绕着一大群各色臣民,既有定居民也有游牧民。”哈喇契丹孤岛的传统和价值是汉地和契丹传统的混合物,保持着契丹传统的耶律氏继承了千百年治国安邦的传统及方法*阿西莫夫,博斯沃思.辉煌时代:公元750年至15世纪末——历史、社会和经济背景[M]∥中亚文明史(四).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10:180.。
客观地说,正是由于东、西方世界内涵的差异,使西方学界对于东方的历史总是觉得不可思议。像上述对于西辽政治体制的描述,其实契丹人就是这样做的,而且是代表着当时大众的共同心理呼应。大石林牙及其西辽政权,将契丹辽文化的发展根基,从东方的大海之滨植入到茫茫无际的中亚草原地带,并又是一个百年的历程!1219年,当它覆亡在蒙古西征的马蹄下后,哈喇契丹的后裔仍伴随着蒙古西征的步伐,在今伊朗西南部的克尔曼又建立了一个“起儿漫王朝”,被学界称之为“后西辽”政权,几乎又持续近百年(1306年被旭烈兀汗国灭亡)。
在契丹学国际研究领域享有盛名的博斯沃思教授也承认,在契丹辽朝灭亡之后,契丹人很快又建立起来的第二个封建王朝——西辽,对于契丹与契丹人历史的延续、作用和影响等产生深远意义。他认为:
在他们的第二个伟大政权哈喇契丹垮台之后的数百年中,在远达东欧的各个散居之地,契丹人仍然能够保持某种程度的族裔认同。在沃古尔人(Voguls)和奥斯加克人(Ostiaks)等西北西伯利亚人的英雄诗史中都曾提到契丹人,而那里的河流名称也反映了他们的存在。作为部族的名字,Kitan、Katay、Kitay或者这些名字的各种变体,见于17世纪居住在乌拉尔河以西的卡尔梅克人(Kalmuchs)中,也见于伏尔加地区的巴斯吉尔人(Bashkirs/巴只吉惕),甚至克里米亚(Crimea)的鞑靼人。西面远达摩尔达维亚(Moldavia)的一些相应地名证明了早先契丹群体的存在,而13、14世纪匈牙利编年史曾将契丹人定位在顿河沿岸。但是,契丹力量的最持久印记就是他的名字“Caythay”,这是中国之名的中世纪拉丁写法,仍保留在许多现代用法中,并且俄语中的“中国”也是用的这个词。寻找传说中的Cathay是15和16世纪地理大发现的主要动机。
契丹人的历史构成了世界历史上真正不寻常的一章*阿西莫夫,博斯沃思.辉煌时代:公元750年至15世纪末——历史、社会和经济背景[M]∥中亚文明史(四).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10:183.。
(三)怒江:契丹人南徙的政治余生
正如陈述先生在《大辽瓦解以后的契丹人》一文所分析的那样,很多的契丹人,包括统治集团内外的,在不同的时期中,不同的条件下,已经融合于汉人;很多的契丹人,由成吉思汗时期起直到清初,在不同的情况下,融合于蒙古人;有些契丹人,主要是追随大石的,似已融合于回鹘人(维吾尔人);当然,在前后的时期中,也有不少融合于女真人(满人);部分的契丹人,在投附蒙古的初期,由于转战高丽,留驻高丽,已经融合于现在的朝鲜人。相反地,在他们的历史过程中,或多或少的也会吸收以上各方面的成分。
契丹人的大部分或者绝大多数的契丹人,确实像陈先生所分析的那样相继融合到与他们关系密切的诸民族之中。但是,像D·西诺尔所说:迄今在吉尔吉斯斯坦南部仍然生活着一支契丹部落*阿西莫夫,博斯沃思.契丹与哈喇契丹[M]∥中亚文明史(四).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10:179.,像陈述先生所说达斡尔是“直接承袭着契丹人的一部分”,还有孟志东先生调查的保山地区15万“本人”为契丹后裔一样,他们分别在世界的不同位置和不同地点,都代表着一脉弱缕的“契丹人的余生”。
那么,在云南省以施甸为核心的怒江两岸曾经大量存在的契丹人,又是怎么来的?根据现有资料以及参考《元史》的相关记载,现在分布在保山市施甸县一带的契丹人的后裔,主要是来自于金代居住在桓州境内的契丹人,其代表人物是元朝名臣——耶律阿海、耶律秃花兄弟及其家族,他们是较早投降蒙古的金朝契丹人,因此成为元朝黑军的重要将领,并以世袭方式世代管理黑军事务。
(一)据冯恩学《俄国东西伯利亚与远东考古》所介绍,在俄罗斯外贝加尔地区发现的布尔霍图伊文化的墓葬中,存在着明显的火祭葬仪与独木棺葬具的内容。
“墓坑内的填土和覆盖的石头堆中,有零星的或成堆的木炭,有的还发现了完整的篝火的痕迹,里面还包含有烧焦了的动物骨骼和陶片。可见墓葬中普遍流行用火烧墓穴,用火驱逐魔鬼。在封墓时又把一些祭祀品烧掉后一起埋入。在封石堆中有陶片,这些陶片被认为是在墓旁追悼死者的宴会后,把器物打碎埋入的。这种习俗与《辽史》中契丹人发丧时的‘烧饭’葬仪相似。”在布尔霍图伊文化墓葬的棺内,还见有使用羊皮包裹墓主或把墓主装入皮口袋的习俗。在呼伦贝尔市陈巴尔虎旗揭露的西乌珠尔墓葬中,也是独木棺葬具,头向北偏西,但是有陶器。带有细密篦纹的陶壶,具有契丹早期陶器的风格*冯恩学.俄国东西伯利亚与远东考古[M].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2002:504.。
同时,冯恩学还介绍了俄国马金于1984年在贝加尔东南、黑龙江北岸发现的“小乌里斯塔伊祭祀遗址”。在该遗址自下而上的第三个文化层中,出土有北宋晚期的崇宁通宝钱币、两端宽展的S形铁马镳、铁质铲形箭头、水滴式耳环、带扣、唇下带两周附加泥条堆纹的筒形罐、高领的细密篦纹陶壶。其中,高领细密篦纹陶壶与西乌珠尔墓葬陶壶风格类似,带有明显的辽代陶壶的特征,属于辽代的遗物。而马镳的形式也是辽代常见的式样,但长体的S形马镳在金代时基本绝迹,所以该遗址第3层的年代应为辽代晚期到金代*冯恩学.俄国东西伯利亚与远东考古[M].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2002:505.。
据俄国学者奥克拉德尼科夫1959年出版《希什基诺岩画——贝加尔湖沿岸古代文化遗存》一书,在贝加尔湖流域勒拿河上源的希什基诺发现的岩画,包含有大量中世纪的内容,尤其辽代墓葬壁画的陆续发现,表明这些岩画“具有明显的辽代契丹文化的特点”。如陈国公主墓、萧孝忠墓以及张世卿墓壁画,描绘的那种带有前伸的额前小辫的马鬃装饰,在贝加尔湖岩画发现的马的绘画,也是如此*冯恩学.俄国东西伯利亚与远东考古[M].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2002:527.。
(二)据美国学者丹尼斯·塞诺研究的结果,契丹与一些民族的历史联系在一起。
在中亚——逃离中国的契丹人,在此成功地建立起第三个帝国,即众所周知的哈喇契丹,延续了近一个世纪,直到1218年灭亡(哈喇契丹的灭亡,归结于乃蛮王子屈出律和花拉子模国算端穆罕默德的夹攻——笔者)。有证据表明,在契丹和乃蛮两个群体之间依旧存在着一条强有力的纽带……乃蛮人的名称被保存在西至克里米亚的许多地名中,这些组合性的地名中包含乃蛮一词,其中就有一个地方名叫“契丹—乃蛮”*丹尼斯·塞诺.丹尼斯·塞诺内亚研究文选[C].北京:中华书局,2006:244.。
关于契丹人存在于俄国欧洲部分的事实,塞诺认为见于大约成书于17世纪的《卡尔梅克可汗的历史》, Qitan一词出现在乌拉尔河以西的各个鞑靼部落名称中。
同时,塞诺还从地域关系探索契丹人的历史存在及其影响。
考察与哈喇契丹残部亡国后的活动区域有关的某些资料。Kitan这一名称,出现在鄂毕—乌戈尔人的英雄史诗中,……有一首沃古儿人对太阳神的赞美诗这样说:‘穿上契丹人和卡尔梅克人(Kalmuck)的黑色服装’”*丹尼斯·塞诺.丹尼斯·塞诺内亚研究文选[C].北京:中华书局,2006:251.。
他还介绍说,据西基斯门·冯·赫贝尔施泰因出版于1549年的《莫斯科札记》,谈到了“契丹湖”(Lake Kitay),亦即鄂毕河的源头之所在,窝古尔人和乌戈尔人也生活在那里。以后,阿伯拉罕·奥特吕1570年出版的《奥特吕图集》,同样也标示出了“契丹湖”(Kithay Lacus),流向北冰洋的鄂毕河即发源于此。还有两幅16世纪后半期的地图,一幅所依据的信息是由英国商人安东尼·詹金森提供的,另一幅则兼有詹金森和赫贝尔施泰因所收集的信息,均标示出“契丹湖”(Kithay Lacus)就是流入北冰洋的鄂毕河的源头。在所有这些地图上,契丹湖恰被定位于乌戈尔人所在的区域*丹尼斯·塞诺.丹尼斯·塞诺内亚研究文选[C].北京:中华书局,2006:252.。同时,塞诺还论证到:
事实上,Kitan一名也能在鄂毕盆地的河湖名称中得到验证:在瓦休甘河(Vasyugan)流域所用的奥斯提亚方言中,额尔齐斯河(Irtysh)被称为Katan as,即契丹河*丹尼斯·塞诺.丹尼斯·塞诺内亚研究文选[C].北京:中华书局,2006:253.。
塞诺引述在钦察部落过去曾居住的摩尔达维亚南部大草原上,有几个地名显示出更早一个时期曾有契丹人在此存在过的迹象:Kitay、Kara-Kitay、Kod- Kitay、Shikirli- Kitay等都属于这个地区;Kirgiz- Kitay则是当地的一条河流名。在多瑙河三角洲,临近多瑙河北部支流Kilia的地方,发现了Rum Chitay——即契丹湖(Kitay Lagoon),有一条被称为契丹(Kitay)的小河注入此湖*丹尼斯·塞诺.丹尼斯·塞诺内亚研究文选[C].北京:中华书局,2006:258.。
塞诺还认为,族名和地名提供了契丹曾经生活于俄国欧洲地区的大量证据。表明世系关系的部族名称,通常是最不容易变化的。因此可以举这样一个例子,17世纪时,在阿姆贡河流域的一支埃文基部落,仍在沿用契丹(Kitan)一名。但契丹(Katay)一名,出现在乌拉尔山两侧的巴什基尔人(Bashkirs)部落名称中,则有些出乎意料。据希萨穆季诺娃说,巴什基尔地区有19个地名含有Katay成分,同时它也见于该地区的河湖名称中。如the rivulets Katay,Erekle- Katay或the lake Katay。契丹—巴什基尔人(Katay Bashkirs),是巴什基尔部族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18世纪时,有六个部落使用含有Katay成分的名称,其中三个属西部集团或者叫山林集团:Inzer Katay、Kuzgum Katay和Idel Katay;另外三个属于东部集团,即Ulu Katay、Bala Katay和Yalan Katay。他们都是生活在锡纳拉河(Sinar)、捷恰河(Techa)和Kalabol河沿岸的属于乌拉尔山两侧的部落群体。其中之一的Bala Katay属于Salyut部族,这个部族显然源于一个讲蒙语的撒只兀惕(Salji’ut)部落。他们的语言究竟是严格意义上的蒙语还是契丹语,已经无法回答。带有Kitay/Kalay成分的部落或氏族名称普遍存在于一个广大的区域。白诺盖人(Nogays)有一个契丹(Kitay)氏族。甚至在克里米亚半岛的鞑靼人中,其部落名称也含有Kitay成分;在乌兹别克部落系统中也包含一个Kitay部落*丹尼斯·塞诺.丹尼斯·塞诺内亚研究文选[C].北京:中华书局,2006:256-257.。
著名汉学家马迦特(Marquart 1912—14:137)曾提出,1120年在乌拉尔地区出现了一支与契丹人有关的蒙古人,后来被钦察人吸纳并突厥化。伯希和(1920:149)在对他这项研究所作的评述中,称为“一个真正具有预见性的亮点”。因此,塞诺经过充分罗列后,认为:
契丹人在1218年的浩劫中幸存下来了。他们不再被笼罩在历史阴影中,而是拥有了一段政治余生*丹尼斯·塞诺.丹尼斯·塞诺内亚研究文选[C].北京:中华书局,2006:258.。
〔责任编辑:徐昭峰〕
Khitan, Shazili, Tokmak and Nujiang River—Khitan and Khitan people in history
Ren Aijun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 Chifeng University, Chifeng 024000, China)
The word Khitan refers to not only a name of ancient nation but also a powerful separatist regime which used to exist during medieval history in China. Besides, it is a distinctive title indicating particular region in both past times and present. The history of Khitan people turned on a new chapter of the evolution of nationalities in North China as the critical phase in the process of the Great Unity. Thus, this led to a new era for the development pattern in Chinese history and expanded the contact between China and Central Asia as well as Western Asia. Up to now, descendants of Khitan people inhabit in a lot of regions in China. Based on the above, further researches on the history and influence on Khitan people are still in need.
Khitan, Khitan people, historic influence
10.16216/j.cnki.lsxbwk.2017050119
2017-03-06
:内蒙古自治区契丹辽文化产业创新人才团队基金项目成果。
任爱君(1963-),男,内蒙古赤峰人,赤峰学院教授,博士,主要从事契丹辽史研究。
K24
:A
:1000-1751(2017)05-011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