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玉玲
(渭南师范学院图书馆 渭南 714099)
晚清民国山东移民迁徙关中的背景
吴玉玲
(渭南师范学院图书馆 渭南 714099)
晚清至民国时期曾出现了一个旷日持久、规模较大而又鲜为人知的山东移民迁徙陕西关中的现象。此次山东移民迁陕,是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具体来说,就是迁出地、迁入地的实情及组织者的有力推动三方互动的结果。
晚清民国 山东移民 迁徙关中
在广袤富饶的陕西关中平原,东起大荔,西至眉县的渭河南北两岸200多公里的范围内,分布着400多个以山东人为主体(亦或纯粹是山东人)、完全保持着地道的齐鲁饮食婚嫁习俗、沿用着纯正的齐鲁方言的山东村落(俗称“山东庄”),总人口达到30万人[1]14,尤其以关中东部的大荔、富平、蒲城、三原、临潼、阎良诸县区最为密集。在这些县区形成了“山东庄”与本地村落交织棋布、和谐共存的格局。那么,关中大地缘何有如此众多的以山东人为主体的村落,耐人寻味。其实,这一切都源于晚清民国时期的那场旷日持久、规模较大而又鲜为人知的山东移民迁徙关中的故事。本文试图就这一特定时空范围山东移民迁徙关中的背景做一初步探讨。
总的来看,晚清民国时期山东移民迁徙关中,是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是迁出地、迁入地的实情及组织者的有力推动三方互动的结果。
一、从迁入地关中的实情看,晚清民国时期关中战乱不断、灾害迭生,交替肆虐,导致关中人口锐减,土地荒芜,百业凋零,为山东移民大量迁徙关中,并在关中扎根落户、重建家园提供了包括耕地等重要生产资料在内的生存基础。自同治元年(1862)起至光绪六年(1880)的十余年间,陕西关中地区,始终是战乱不停、灾害频生,无有宁日。先是同治元年(1862)至光绪三年(1877)首先由关中东部的华县点燃并迅即燎原整个西北的回民起义(史称“回乱”),其中,同治七年(1868)以前陕西境内的回民起义,集中活动于关中东部的大荔、华县、渭南、富平、蒲城、临潼、三原一带[2]293。起初是汉、回两族“寻仇互杀”,继而是清朝官军与回民义军对决厮杀,中间又伴有西捻军张宗禹部西入关中和清朝官军的搏杀较量,持续近十年之久,成为明末以来“陕西地区最大的一场浩劫”[3]38,而中心地带正是上述关中东部诸县区。
兵燹未止,天灾又来。就在关中回民起义被清剿,经济亟待复苏、民生亟待改善之际,不料又遭遇光绪二年至六年(1876—1880)长达五年之久覆盖秦、晋、豫、冀、鲁五省并波及苏、皖两省北部的旱灾侵袭,对尚未医治好战争创伤的关中而言,不啻是雪上加霜。时隔十年,光绪廿六至廿七年(1900—1901),关中又再次遭逢波及秦晋两省历时两年的旱灾劫难。随后,又有民国十八年(1929)殃及秦晋二省被于右任先生慨叹为“近三百年来所仅有”特大旱灾的洗劫。短短半个多世纪,关中接连遭受四次兵燹、天灾的蹂躏和洗劫,不难想象,所给予关中经济、社会、民生的摧残之惨重。战乱、大灾过后,关中平原赤地千里,饿殍载道,十室九空,人口锐减,田地荒废,百业萧条,狐狼出没,满目凄凉,当时亲历者笔下及地方史志对此都留下了许多令人怵目惊心、不忍卒读的记载。“变乱以来,汉回人民死亡大半”,土地“荒瘠殊常”[4]38。“荒地惟泾阳、三原、高陵为多”,“井里凋残,人烟稀少”[1]2。“自道光丁未至光绪己卯,仅三十余年,而饥馑频仍,干戈迭起,生灵之灾难苦不堪言”,“至光绪三四年,三载不雨,六料不收,麦价贵至两串零,邑中设赈四十余处,而老弱转沟壑,壮者散四方,饿殍遍野,人自相食。且鼠虫过多,豺狼甚广,诚数百年不经见之奇灾也”[5]1。直至光绪五年(1879)春,“长安、咸宁、华阴等县多狼,三五成群,路人多有戒心。且鼠害尤甚,一猫贵至千钱”[6]262。民国十九年(1930)饥馑,致使“饿毙者先后相继,多至绝户”,“疫病流行,死亡枕藉”,“渭北之大荔、蒲城、澄城、合阳、三原、泾阳等为最甚”,“田地荒芜,蓬蒿没胫”[1]746,“此种惨事,实近三百年所仅有也”[1]745。
就战乱、大灾给关中造成人口锐减看,仅同治回民起义及光绪初年大旱就使陕西人口损失约710万[7]601。作为同期和随后山东移民主要落脚地的关中东部诸县在战乱和灾后人口更是大幅减少,如三原县减少58%[7]574,朝邑县减少60%[7]576,大荔县减少67%[7]577,蒲城县减少64%[7]578,高陵县减少60%[7]572,富平县减少63.8%[7]573。可见,战乱、大灾造成的地旷人稀是不争的事实,为山东移民迁徙关中东部诸县进而生存发展提供了充足的土地资源。从移民后裔的追忆中也可得到充分的印证。光绪廿四年(1898),山东高密县刘崇德移民富平县东上官乡时,荒地很多,当地人对他说:“这些荒地,你想开多少就开多少”。随后“把岳父一家还有姓刘的也从山东引来了,先后开荒200多亩”[1]237。即便是购买土地,地价亦极便宜,宣统元年(1909)由山东昌邑县移民阎良区的李知经,翌年(1910)去信家人说:“离谭家堡东西南北或三四里或十余里或二三十里,每亩不过三四两银,况离高陵地五十里、三原地七十里、渭南地八十里、蒲城地百里、三水(今旬邑县)地二百余里,其地价更有一二两银,况有几百钱者”[1]779。
二、从迁出地山东的省情看,晚清民国时期,山东也是天灾人祸交加,导致普通民生极度困苦,饔飱无继,流离失所,迁徙外乡不失为纾困求生之一有效途径;同时,山东自清代以来人口剧增,地狭人众矛盾十分突出,无地或占地少于生存最底线的农民迁徙他乡谋生便成为其无奈之下的重要选项。
晚清民国时期,在举国山河破碎,积贫积弱,军阀割据,战乱频仍,动荡不定,灾害频降,民不聊生的背景下,山东也不可能成为置身局外的一方世外桃源。此间,山东一如陕西一样,饱受天灾人祸蹂躏,尤其是天灾像幽灵一样挥之不去。光绪二年至六年(1876—1880)持续五年的大旱,不独陕西是重灾区,同时山西、河北、河南、山东诸省的灾情也并不被陕西为轻,其中以丁丑年(1877)、戊寅年(1878)旱情最重,史称“丁戊奇荒”。其实,这场大旱从光绪元年(1875)便拉开了序幕,前后持续达六年之久,时人叹之为“二百余年未有之灾”。至民国时期,山东景况并未见好转多少,兵燹、旱灾、蝗灾、水灾交替出现,间或伴有黄河泛滥,甚而叠加在一起。天灾人祸的反复肆虐,致使山东民众生计维艰,卖妻鬻子,流离失所,死者枕藉,据1876年12月11日《申报》报道:“饥黎鬻妻卖子流离死亡者多,其苦不堪言状”[1]。1877年4月16日《申报》报道:青州“大率一村内死者十分之一二,逃者十分之五六,病者十分之一二”[1]3。同年7月11日《申报》又报道:“妻妾姊妹贩鬻他方,故各村止有男而无女,所存者不过一二”[1]3。不言而喻,兵燹、大灾之后人烟稀少、土地肥沃、灌溉方便、气候适宜等农耕条件极优越的关中地区,便成为屡遭天灾人祸吞噬折磨的山东民众避难逃生的理想去处。
同时,自清代前期以来山东人口剧增,有限的耕地资源无法满足迅速膨胀的人口对耕地的需求,人众地狭矛盾十分突出,无地或占地少于生存最底线的农民迁徙他乡谋生便成为其无奈之下的重要选项。研究表明:清代山东耕地面积一直在9千万亩到1亿亩之间徘徊,由于人口猛增,导致人均耕地面积骤减,由顺治十八年(1661)的8.34亩降到光绪十三年(1887)的3.34亩[1]3。而当时“每人四亩即可得生计”。换言之,人均4亩地是维持基本生计的最底线。显然,晚清民国时期,山东现有耕地已不能满足人们起码的生存底线,迁往耕地充裕的宽乡谋生也就成了人们的重要选项,正如光绪十八年(1892)由山东临淄迁入临潼的革命烈士许权中说,迁陕前许家“仅有薄田二亩有半,兄弟(指许父辈)三人守之,不足以养父母,遂议行陕西度日”[8]789。
三、为官关中东部多地的山东籍人士焦云龙的鼎力玉成,也是促成山东移民成功迁徙关中的重要因素。100多年前,秦鲁两地相距遥远,关山阻隔,信息不通,纵然彼此都已完全具备人口迁出及迁入条件,然而,如果缺乏熟知两地情况并积极促成移民之事的倡导者、组织者和实施者,山东移民迁徙关中恐怕也难变成现实。清末为官关中东部多地的鲁籍官员焦云龙恰恰扮演这一重要角色。
焦云龙(1840—1901),字雨田,山东长山县(今山东省周村区)人。同治十三年(1874)进士,历任陕西米脂、三原、咸宁、临潼、安康、富平等县知县,绥德、商州知州,潼关厅抚民同知。在陕为官28年间,焦云龙勤政爱民,清正廉明,所到之处,兴利除害,禁毒缉盗、劝课农桑,招民垦殖,赈灾济民,办学育人,教化民众,不遗余力,民呼其为“焦青天”,誉之为“洁己爱民,近世罕见”[9]734。当他履职三原、咸宁、临潼、富平知县之际,正值当地遭逢同治战乱与“丁戊奇荒”后不久,“渭北各县荒田弥目”[9]733,“蓬蒿遍野”。目睹此情此景,他不禁慨叹道:“满目蓬蒿状惨然,堪怜沃壤变荒田”[1]4。面对关中田地荒芜,人烟稀少,百业俱废,联想到原籍地狭人众、近年又频遭兵乱、大旱、河患、瘟疫等各种天灾人祸劫难,百姓生计维艰,流离四方,转死沟壑,苦不堪言的实情,便决计招徕原籍乡亲迁陕垦殖谋生。随后,即捎书带信动员。光绪九年(1883)焦又趁父亲去世回乡丁忧之机,亲自说服、动员和组织乡亲迁陕,并率先垂范,劝服自家兄弟、岳父等亲属举家来陕。遂有了第一批迁徙关中的山东移民。甫入关中的山东移民,或被安置于当地村落,更多则是十数八家自成村落。接着,原籍族人、宗亲、朋友闻讯纷纷来陕投亲靠友,在关中已经落户扎根有了些许家业的移民或去信或返回原籍接亲朋来关中并定居于刚刚形成不久的村落,此后便有了一批又一批迁徙关中的山东移民,所谓“(山东)垦田之人络绎而来”[1]4。这种基于地缘、亲缘、血缘特点的移民一直持续到上世纪40年代末,涉及山东28县市,人数达数万之众[1]103,遂使山东移民村落数量越来越多,规模越来越大。
综上所述,晚清民国时期山东移民迁徙关中,是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是迁出地、迁入地的实情及组织者有力推动三方互动的结果。从迁入地来说,素来地势平坦、土壤肥沃、灌溉发达、物产丰饶、气候适宜等农耕条件极为优越、有“天府”美誉的关中,历经晚清民国长时段、高频度兵燹、天灾、动荡等多重天灾人祸的蹂躏浩劫,呈现出人口稀少、田园废弃、满目疮痍、百业凋敝、残破不堪的景象,为山东移民落脚进而创业发展提供了充足的耕地资源与其他物质资料;从迁出地来说,自清代以来已是人口大省的山东,地少人多矛盾凸显,晚清民国时期又屡经战乱、河患、大旱、蝗灾等各种天灾人祸的交替侵袭,经济萧条,民生竭蹶,迁徙宽乡逃荒谋生,便不失为一种重要选项,家喻户晓的山东移民“闯关东”的历史活剧正是在这一时代背景下上演的,而迁徙关中只不过是鲜为人知的一个插曲而已。同时,来自鲁籍而履职关中东部诸县多年的循吏焦云龙的动员宣传、穿针引线与组织实施,为山东移民最终在关中落户扎根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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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25
A
2017-03-20
吴玉玲,渭南师范学院图书馆副研究馆员,研究方向为学科服务。
10.16565/j.cnki.1006-7744.2017.15.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