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还
绿翘自晕睡中醒来,头皮一阵阵灼痛,然而,却有清凉慢慢地渗透开来,让这样的痛好受了一点。她缓缓睁开眼睛,面前一片模糊,她的心一阵缩紧,然而,当看到阿里布熟悉的面庞,却让她长长地松了口气,她将枕在阿里布手臂上的脸儿向他怀里靠得更近,他温暖而宽厚的胸膛让她感到了慰籍。
“我请最好的大夫配了药给你。你伤得不轻……”他温柔地说:“在你头顶上敷满,坚持一个月,你的疤掉了之后,会生出新的头发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绿翘默默地睁着他黑红的脸膛,叹了口气。他知道她心中惦念,赶紧道:“大王他领人追去了。”“为什么你没有去?”“他有些不太相信我了。”阿里布幽幽道:“他这次带了二十匹快马,十二名嗜杀成性的战将,前去追宋使的车队了。”绿翘听罢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一把揪住阿里布的胸襟,嚷道:“他疯了?宋使们去了十天,他怎么追得上?”“哼……”阿里布冷笑一声:“你也太小看我们了,骑兵若日夜不休,几天之内可抵黄河北岸。不然,当年怎么似一把尖刀,又快又狠地灭了宋国?”“就算追上了……他也不会为难殿下,他那么爱她?像捧着自己的眼珠子一样。”绿翘喃喃地安慰着自己道。“她真不应该跑,她犯了大忌!”阿里布说:“她背叛了他,激怒了他!”他的脸色变得铁青,突然提高了声音道:“你们这些女人都被他的表面骗了,你们以为他长得标致,以为他是好人,以为他会纵容你们,任你们欺哄么?”绿翘的目光凝固了,她看到阿里布一把扯开衣领,在他的脖子上,有一圈深深的伤痕:“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敢去挑衅野兽!你们不知道女真人都是披着人皮的虎狼么?他长得再俊美,也是残暴的本性!”“我的父亲是女真人,我的母亲是辽国的女奴,我的父亲杀掉了我的母亲。我从小就成了他家的奴仆!”阿里布痛苦地说:“我身上受了他多少鞭打,他在学习了汉人的文化之后变得温柔了许多,但还是野蛮的,他那样对你,差点把你活活烧死!”阿里布说着,竟哭了起来,“你现在是我的了,我求他把你给了我,但我会好好对你,我不是他们那种野兽。”绿翘呆了半晌,看着这个内心比外表要温柔许多的汉子,终于在此时向自己完全地吐露心曲,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在这漆黑的子夜,和他紧拥在一起。
远在中原的大宋,福国长公主柔福下嫁与永州防御使高士荣的大婚办得十分隆重,赵构给予了这个唯一从金国逃回的妹妹一万八千缗的丰厚嫁妆,高士荣也得到了驸马都尉的封爵。大婚之时的隆重比及汴梁的帝姬出降犹过之而无不及。人头攒动,无人不为皇家婚礼的豪华艳羡,而金军曾将大宋公私府库劫掠一空,民间嫁娶多是从简,而如今这奢华的皇家婚礼犹如沙漠中怒放的玫瑰,惊艳了整个应天府。
柔福坐在红色的帷帐里,看着漫地绮罗金花,百姓前呼后拥,仿佛又回到了十七岁那年,那个一直爱慕着她的情郎就在她的车驾旁边,他的身影挺拔如玉树,他的笑容温暖如春风,所有的痛苦与耻辱都未曾发生过,她还是那个骄傲的待嫁的帝姬。
热闹的宫廷酒宴上,赵构不胜酒力,离席得很早,高家的亲眷们互相道着贺,喜笑颜开,然而,新婚的附马高世荣的心里却五味翻腾。他做永州防御使时,有人曾参与过阻击金国四太子完颜宗弼率部南下的戰争,在救下的边境商人那里,获得了金人所编撰的为凌辱宋人精神的极为淫污的图书……虽然这些图书当时就被焚毁,但他还是看到了柔福帝姬的名字。
美酒在头脑中旋转,高世荣已有些糊涂了,他感到有一把火在脑子里烧着,一片黑红的灰烬里,他看到残缺的柔福裸着的画像,她在哪里?为什么周围会有好几个金国男人,他们在做什么?为什么宋国皇室的女眷会被囚禁在浣衣院那个金国的妓馆里?高世荣不敢往下想,他只觉得酒气上涌,一阵阵恶心,慌忙跑到墙角里,大口呕吐起来。
待换好衣服,高世荣的身体已变得绵软,他的脚像踩在棉花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最后只得让侍女搀扶回新房。柔福盛妆坐于床沿,纱曼垂下,影影绰绰,缤华纷丽宛若神仙妃子。高世荣没有过去,只坐在酒桌边与她相对,迷糊地看着,多好的女子,却那么可惜。他心下一顿胡思乱想,竟幽幽地洒下两滴热泪,眼皮渐渐合了起来。
柔福默然坐于床沿,他身上酸臭的酒味飘荡而来让她有些不适,她淡淡地看着那个醉成一摊烂泥的男人,想起金明池的初遇,回汴梁途中他的相伴,觉得好似一场梦。嫁给曾为之心动的情郎竟让她没有太多的喜悦,甚至对他有一丝隐隐的厌恶,她奇异自己的心境,深深地长叹了一声。
此时的北国,惠福在帐篷中睡得很深,由于寒冷,她蜷成一团,如猫儿一样,再没有他胸膛的温暖,她的梦也徒添了寒冷。她看到自己在漆黑的夜中前行,照亮自己的只是山崖上一轮巨大而血红的月亮,四周无边无际,黑暗中蓄满恐惧。突然,她看到那月亮中出现了一只巨兽的黑影,它咆哮着向她扑过来,惠福转身拼命逃跑,她不知自己何时变成了一只白色的小狐,脚步轻快,却逃不出那个恶兽的追猎,那是一只棕色眼睛的猛虎,它把她一把擒住往上抛去,摔得她骨头尽碎,再一脚踩上去碾烂了她的五脏。
那棕色的瞳仁里充满了暴虐,恨意,却还有一丝幽怨缠绵于中,它看着不再动弹的她发出悠长的悲鸣,开始从头到尾舔她死去的身体。
惠福从噩梦中惊醒,天已蒙蒙亮了。
她知道那是谁,那棕色的,长长的睫毛的眼睛,时常对她笑意盈盈,情波荡漾,深深地凝望。他在占有她的时候,那晶莹的棕色清波会像天色暗下的湖水,慢慢变深,却在湖底,涌动火焰,他的呼吸如鼓起帐篷热烈的风,而她所有的寂寞、忧愁、痛楚都会被他灌入她身体的热情挤出腔子,她被他所充满,而他也完全属于了她。
他是她的,纵使她离去,他也不可能忘记她,她带走了寄放于她身体的他的灵魂,而今远在封地的他,只是一个空壳。惠福的内心,努力忽视噩梦的影响,轻倩地笑起来,她努力忘却那个男人,在晨曦中走出帐篷,舒展着手臂,南风虽然寒冷,但已吹来湿润的中原的气息。
离黄河只有一天多的路程了,对他的眷恋与恐惧已被返乡的激情冲淡,大家一路逃亡般紧张的情绪也松驰下来。魏冰伦找到一处清水湖泽,让大家原地造饭,吃饱后好上路,惠福正踮着脚向南方眺望,忽然看到云层中有飞鸟起舞,定睛望去,竟是一个鹤群,她看到它们纷纷落下,在湖泽中涉水高歌,想起宫中旧事,十分欢喜,她从袖中拿出一小块干粮,细细掰碎了丢在水里,其中有一只仙鹤吃到干粮,竟向她多走了几步,惠福看着甚是眼熟,她的心咚咚地跳起来,想莫不是三年前兰熏阁中的故人吗?如今跟野鹤成群了。正想过去多瞧两眼,可鹤群却受了惊吓般,一个个长唳着扑楞楞飞起,很快一片全都起来,直上云宵。
惠福愣了一下,感到大地在脚下轻微地顫动,这时,却听见负责护卫的秦御使一声大吼:大家快上车,金人来了!惠福的心一阵狂跳,为何这里还有金人?也许是四太子部的散兵,杀掠边境宋人可是常事。她慌忙回到马车上,但大家还没有收拾好,却见一行金国骑兵,携滚滚烟尘,气势汹汹而来。
魏冰伦只看了一眼,浑身的鲜血便凝固了。他面朝奔驰而近的战马张开了阻拦的手臂,闭上眼睛,却听见马的高声嘶鸣,金人在车队前勒缰停下,十二骑将百人的宋使车队包围,逼迫使团中凡是带刀剑者缴械,秦御使正想领头反抗,被一名金将用马刀连手斩断,鲜血喷洒。
于是,宋人惊恐地看着那个领头的年轻的金将,他端坐于一匹漆黑的雄骏之上,身形魁伟壮硕,灰色的狼皮针毛在他的脸畔随风摇动,脸色铁青,升腾肃杀之气。“所有的人都下车!把赵弦珠交出来!”他吼出简短的汉话。让人不寒而栗,金人搜索了使团里的女人,没有发现惠福在里面,看到那几个部将向他复命,宋使们战战兢兢地都把目光投向为首的魏冰伦,却见他沉着地向金人回答道:“大王,我们这些都是使团的人,没有你说的宋室女眷。”
“宋人忘恩负义!谎话连篇,连女人都卑劣如此!”他怒视着冰伦,“只要我把她找出来,便要了你的小命!”说罢下马,直直向车队中一辆合着车帘的马车走去。冰伦愣了,浑身像落进冰窟中,那辆马车正是弦珠藏身的马车。他不知道,在搜查使团的时候,高坐于马背的完颜皓早察觉了那辆马车的异动,她如同一只猎人眼皮底下的小狐,根本无法匿形。
惠福钻进马车的座位底下瑟瑟发抖,她随身只带了母亲给她的念珠和一只象征身份的帝姬臂环,她预感到自己临到的噩运,手捧念珠在心中不停地祈祷,然而帘子被人掀起,她看到了投映在车板上的他的影子。
她从未在任何时候感到他如此恐怖,他的怒气,像烈火一样烧灼过来,她再在他掌中被捧作明珠到了此时也是金律中可以被主人一刀斩杀的出逃女奴,命如虫孒,在他的手下……她突然感到头上一阵剧痛,刹那天旋地转,发出了一声尖利凄惨的叫声。
于是惊魂未定的宋使们看到那个身穿粗布袍子想逃回大宋的公主,被强娶她的金国丈夫揪着头发从马车上生生拖了下来,她摔了一跤,但他根本没有等她爬起来就继续拖拽着她向鬣黑走去,惠福挣扎着,哭叫着,拼命用手掰着他的手,然而都无济于事,她在故国的边境被他追上,彻底斩断了她的归乡梦。
冰伦张大眼睛,他无法想象的,兰熏阁中高贵的帝姬竟是这样像牛羊般无助地被野蛮的金人强行拖走,他看着她披散的头发,绝望的号泣,心中一阵阵剧痛。“住手!住手!怎能对殿下这般无礼?”他向完顔皓高声叫着,上前竟想去拦住他,被他撞翻在地上。完颜皓顺势一脚踏上他的胸膛,正想狠力碾碎。惠福在他的手下哀啼起来:“大王,与我哥哥的使臣无关,是我自己想要回去。求你放了他,我同你回去便是了,万不要伤害他们……”
完顏皓转过脸来直直地看着她,他脸色怨忿而阴沉,眼睛里布满血丝,与往日的夫君判若两人,惠福猛然想起噩梦中那只暴虐而幽怨的虎,感受到将临的磨难,痛苦地捂住了眼睛。
魏冰伦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惠福已被带到了马上,她满身尘土,像一只猎物般被绑缚在马背上,长长的黑发在南风中凄凉地飘舞。他喃喃地念着她的名字,想着这短暂相处的时光,宛如朝露易逝。
他看到刺目的太阳从她身后照耀过来,她在决别之时向他扔来一只玉镯,悲绝地呼喊:“魏大人,惠福帝姬已死,请以此代我,将我葬在故国——”完颜皓拨转马头,带着战将们绝尘而去。
魏冰伦向着那只羊脂玉镯跪了下来,那是宋室的帝姬臂环,上面刻着道君皇帝当年的亲笔题字:惠福。
风吹来散落在地上,弦珠被揪扯掉的一络秀发,玉镯孤另另地躺在荒野的尘土上,流光晶莹宛如泪滴。
绝境
在剧烈颠簸的马背上,惠福感到浑身的骨架要被震碎了,胸口像憋了一口咽不下去的血块,赌住了呼吸,她满面泥尘,披头散发,一身粗布衣裙好似粗做的仆役,金人嚼着干硬的牛肉条,喝着皮囊里的水。而一路上没有一滴水,也没有一块饼分给她吃,她晕死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把她带到了一处馆驿里,使女拿来水和肉饼给弦珠吃,打来热水给她洗澡,待换上干净的白裙袍时,弦珠恐惧的心情才慢慢松懈,她浑身被快马震得生痛,脚都已立足不稳,慢慢地倚靠在床柱上坐下来,可完全躺下去腰背又一阵阵酸痛。弦珠只得拿一块褥子垫在腰下,倚靠在床头。驿栈使女是一个辽国的女俘,待她十分温柔,把水盆端出去倒了之后却还回转过来。她拿了一小瓶烧酒和药油,为弦珠卷起裙子处理伤口,那是被完颜皓野蛮拖拽时,被地上的碎石割伤的,原本使女只是静静地上药,可后来却洒下几滴泪珠,轻声说出一句汉话来:“我听到他们说,你是大宋的公主……”弦珠咬着嘴唇默然无语,那使女继续说着:“我原本是不信,但后来看了你的身子,那么白净细嫩,像牛奶似的……却还有这样的伤,让人心疼,我这都是最好的药,至少不会再疼了。”弦珠听了心里一顫,想着自己不光身无分文,竟连首饰也没得一件可以谢她,只悠悠叹了口气,拉着那使女的手,心酸道:“我已落至这般田地,姐姐说这些让我好生惭愧……”,那使女哽咽道:“我也是以前大辽后族的郡主,叫赛玲。”弦珠仔细瞧她,只见那使女长目秀眉,高鼻红唇,乌发卷曲如云波,虽衣着质朴,但掩不住花容月貌,有心与她相识,便道:“我是道君皇帝第十三女赵弦珠。得幸姐姐照料。”两人想起各自的往事,正是同病相怜,赛玲正拉着她的手儿说着抚慰的话。却听得门被哗地一声推开,一股浓烈的酒气从外面直扑进来,那个只穿着一件单袍,熊虎一般的男人已站在了门口。
赛玲感到了弦珠的恐惧与顫抖,这美丽娇嫩如白玉一般的皇室宋女连她看着都十分地怜惜,她念着她身上的伤,鼓起勇气用女真语向进来的完颜皓说:“大王,她身上有伤,周身又疼,不能再为难她了。”
她听到他在黑暗中冷笑了一声,面容憔悴,眼里布满血丝。嘴唇里只迸出一个字:“滚!”
赶走了赛玲,房中只剩下完颜皓与弦珠,夜已深了,油烛摇晃,月亮苍白的光照进窗子,弦珠合臂环抱着自己缩在床角,她小小的纤足,露出一点在裙缘外,像兰花飘零的花瓣。
“弦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站在床边低低地问她:“我尽我所能,把所有能讨好你的都拿出来,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为你捕猎白狐,你却跟别人逃跑。我从长白山赶回封地,没有睡好过一天觉,为了追到你,我日夜都在马上,马跑累了我就换骑,就差一天,你就会跑掉!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弦珠闭着眼睛,听到他一股脑儿对自己说了这么多,不知为什么,当初离别时对他緾绵的思念到了与他相对的时刻又变得冷硬起来,她把心封闭了,不愿对他说一个字一句话。她知道自己所处的險境,沉默是唯一的反抗。
得不到回应的完颜皓被彻底激怒了,他一把抓住弦珠的小脚拖了过来,三下两下就扒掉了她的袍子,弦珠挣扎着,他捏着她的脸,迫使她睁开眼睛,让她看着他,“你男人在这里!看清楚!”他疼痛地凝望着她:“你的身体是我的,我们有婚约,有孩子!我爱你如命,连别的妻妾都不要,对你一心一意,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脱下自己的袍子,将他为她挡住热汤灼伤的胸口和肩膀上的疤痕坦露在她眼前。惠福浑身顫抖,他的目光灼热如火,而那幽怨的爱意也如致命的毒汁侵蚀过来,她差点开始心疼他,觉得自己快要软弱下来,但是她摇了摇头,只说出一句冰冷的话:“因为你,不配。”
完颜皓的脸色刹那变成死灰,他发出几声骇人的干笑,一把掐住了弦珠的脖子,弦珠感到致命的窒息,“不,你说谎!你亲手给我做衣服,我们的身体在一起那么好……你……”他的眼神从凶恶变得迷离起来,切齿有声:“你怎么可能不爱我?你到现在还在说谎!”弦珠的脸已被他掐得涨红,她呜咽着,他逼迫着她,手上的力道加大,月光照耀着她玉白的肌肤,闪耀着晶莹的星光,他的呼吸在她耳畔变得急促起来……他的袍子带落了床头几上燃烧的烛台,泪汪汪的蜡油洒在弦珠的腿上。她被烫得惨叫一声,他看到她白生生的皮肤上因疼痛而泛起飞红的颜色,遥想自己当年为了保护她而受的沸汤之刑,竟洒下两滴热泪。
弦珠在那一刻感到魂魄分离,他也许是掐得太狠了,以致于她的魂魄都飘忽出来,眼睁睁地看着他像野兽一样蹂躏着自己的肉体。她在夜风的吹拂中不能离去,再三彷徨,呜咽着,她终究不舍离去……
他松了手,她大口地咳嗽和呼吸着,然而他的身体重新碾压下来,他扳住她的手,咨意占有着,仿佛无穷无尽的折磨。
深夜,阿里布被绿翘的惊呼声惊醒,他正迷糊,绿翘扯着他领子说:“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惠福帝姬被抓住了,大王要杀她!”“也许吧……”阿里布叹了口气:“所有逃掉被抓回来的女俘都会被杀掉的。”绿翘失声痛哭起来。
弦珠回来的时候是完颜皓扛回来的,她已经不能走路了,一路上酷刑般的折磨让她在出逃前怀上的他的第二个孩子小产了。她没有再睡在他的王帐里,金人把她丢在仆人睡的破帐子里面。使女们传说,大王为这个心爱的女人伤透了心,把她撕碎后像垃圾一样丢弃了,任其自生自灭。而为了解忧除烦,他把封国事务安排给了阿里布,自己往上京去了。据说是皇帝有召,南征的四太子完颜宗弼回京了。
阿里布一当了家,马上请来最好的大夫给弦珠医病,在他与绿翘的照顾下,弦珠的身子渐渐好转,但依然十分虚弱。阿里布从随行的金将处知道了完颜皓一路上对她的摧残,十分痛心,回去跟绿翘说了,叹息不已。
那日,绿翘给弦珠喂完牛奶与红糖粥,刚刚从帐篷里出来,却看到远远的有一骑别营的金人来拜访,她跑上土丘上细看,发现却是久已不见的萧庆。
晚上,阿里布回到寝帐,看了绿翘一眼,坐下来喝了口奶茶,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绿翘看他心思重重,便问他出了什么事,阿里布向来对她没有隐瞒,便如实说了,原来,上京那边来的人,包括萧庆都带回同样的消息,便是宝山大王如今在上京除了皇上召见,与完颜宗弼天天泡在洗衣院里。绿翘听了半天说不出话来,第二件事更严重,那便是皇上关怀皇族子弟的意思,让他娶王妃,这个正室必然得是女真族的女子,他过去一直有想把惠福立妃的想法,所以没有积极去应对,现在这个事要开始准备了,对方自然是之前就说定了的蒲察阿娅。“女真族的女人很是利害的。”阿里布对绿翘说:“女真人原来只有一个妻子,就是她们很善妒,若丈夫娶了两个,非得斗死掉一个才好,只是后来灭了辽宋,所以掠了很多女人,但手刃小妾的大妇太多了。”绿翘倒吸了一口冷气。想了想对阿里布说:“这第一件就说,大王对帝姬已没什么兴趣了,就像玩腻的东西一样扔到一边去。第二件便是,若大王娶妇,我们帝姬怕是会被弄死掉。”“是了……”阿里布说“她也就活这些时日了,也是可怜……话说,这些抢来的帝姬现在还真死了一半了,她这是自己作死,若不这样,大王当年好爱她。”“呸!”绿翘道:“再爱她迟早也是这样,你们男人,哪个是长性的。更别说你们这些北蛮。想想就恶心。”“你们宋人的妾室还少吗?普通人家都有两个,有钱人家四五个,若是皇族起码十个,你看你们道君皇帝,满宫的美人都是他的,他还出去找名妓。”“好啊,你也去找,找个三五个过来!”绿翘作势骂道。阿里布哪里敢高声,“我就你一个娘子就够了,哪个女人有你利害?什么都能干,还像男人一样会骑马射箭!”“我可没答应作你娘子。”绿翘翻了个白眼。“好吧,你忘记你以身相许。”阿里布喃喃道。绿翘叹了口气,望了他一眼道:“这个事我拿主意,你作主。”“莫非你早有主意了?”“殿下跟我说过的,若要脱身,唯有一死。”“这根本不叫主意……”阿里布沮丧道。
“你听我说完。”绿翘顿了顿道:“我们殿下很爱看书,她跟女俘学了辽国文字,这几年一直有收集辽国的书看,看过辽国的一本医书,讲到了北国有一种可以让人假死的索命草和还魂草。”阿里布听了发出一声惊呼:“我小时候听说过有这种东西。人吃下索命草汤会晕迷三天如死了一样,三天后再饮下还魂草就可以了。可是这东西以前由辽国皇室的女萨满掌管,我们怎么弄得到。”“我听说辽国的公主都会从小被培养作女萨满,姐姐出嫁之后妹妹再做,所以,我觉得宗翰大帅的续妻耶律璇玑肯定懂这个东西。”“你的意思是说,让弦珠假死,瞒过大王,然后再把她救出去?”“对!我跟殿下学过一些辽语,你带我去见公主。”绿翘坚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