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蓝眼睛
跟成苳约会的那天,是一年最热的夏至夜。
已经凌晨1点,燥热却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一定是要伸展着直到天亮之后的酷热,仿佛再也燃烧就要老了的那种决心。
跟成苳在这样汗流浃背的夏日夜坐在楼下的花坛边,忍着蚊虫叮咬,忍着身体对炎热对抗的极限,也许是因为比起这些,寂寞更如猛禽?
成苳在追忆他的青春,飒飒却一直在走神,维持的礼貌让她显得含蓄,与平日她大刀阔斧,杀伐决断的个性大相径庭,然而成苳不知道。
这天是跟成苳第一次见面。
本来是跟另一个朋友见面,阴差阳错,那个朋友没来,成苳来了,于是,“一见钟情”这样老掉牙的戏码上演,在飒飒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夜晚,他们已经在星空下约会。
跟迟安分手后,飒飒的反应一直很迟钝,有时候莫名其妙陷入放空状态,别人说了好多话,她才无意问起:啊?
对方一片尴尬之余,也不愉快,所以,大部分时间,不欢而散。
整个心都被“伤感”占据,完全进入情感不应期,尽管飒飒在努力让自己正常一些,可是身体对灵魂的控制,从来都是无力。
分手算起来已经有一个月,这一个月,迟安就像是消失在宇宙中,一点消息也没有,飒飒原本以为他们还有机会再和好,可是迟安已经不在了。
连一句挽留,连一个再见都没有说,这样的“分手”,就像一只张开嘴却没有释放毒液的蛇,你不敢靠近,却又不想远离,总希望亲眼看到它张口咬住,毒液四溅,宣告死亡,才,放心。
然而,嘴张在空中,就这样屏蔽了视线,飒飒想起就觉得胸口疼,呼吸疼,泪腺肿胀,不愿意承认也罢,太难过。
成苳问,你觉得呢?
啊?——又一次的失魂落魄被现实的声音抓回,飒飒眼睛湿湿地回神,成苳的脸就在她的眼前,清晰明确,轮廓分明,
他问飒飒的想法,而她都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关于青春,关于校园,关于爱的试探,她已经不感兴趣,现在坐在这里忍受也只是害怕面对一个人的黑夜,她怎么想?她怎么知道她怎么想。
为了缓解尴尬,飒飒转移了话题,说哎,一生中能够坐在星空下聊天的机会,能有几次呢?
星空?——成苳抬头看了看,用他极具智慧和理智的双眼扫描了一下天空,然后说,今晚没有星星啊。
一句话把飒飒噎死。
换了迟安,一定不会讲出这样煞风景的话,迟安总是出人意料,话语永远机智有趣,飒飒每次口出狂言他都能顺利让那些语言落地,跟他在一起,她永远不会担心“冷场”、“尴尬”、“难堪”、“无聊”,可是换一个人,谁能够开启跟她如此接近的频道呢?
这天夜里,飒飒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双目失神地盯着天花板,她觉得,她就快要撑不下去了。
跟成苳的关系就这样开始。
更像暧昧,却很明显是心不在焉,没什么名分,进展缓慢,追根究底,飒飒总是能够在一些加温的细节上想起迟安。
跟迟安认识快半年,却觉得像一个世纪,那些俏皮的对话的开始,觉得随意却又如此珍贵。
成苳曾经问过飒飒一句话,他说到底什么样的人可以跟你关系跟进一步?
飒飒想起迟安,到底什么样的人能够让她冲破麻木,投入进去?她说,也许是可以打开世界另外一扇门的人吧。
她说的是迟安。
打开她的另一扇门,或者说投宿的新城市的新旅店,发现大家来自同个地方。
成苳或者其他人,亮出证件之前,飒飒就知道大家不是一个维度,一个频道,一个国度的人,尽管有靠近的念头,无奈总是被各种阻力给弹开,开在游乐场里漫不经心的小赛车,悠悠晃晃,毫无方向,看到別人开过来,会下意识躲开,继续悠悠晃晃,毫无方向,而迟安,当他开车过来的时候,飒飒是要一脚踢开自己的车,跳到他身边去,两个人可以横冲直撞,笑到天荒地老的。
可是,才一转眼的功夫,他就不见了,也没在意她是不是还在,就这样“顺其自然”,如此轻松自由,也算是对这场关系的侮辱吧。
可是,你到底要怎么样——飒飒自问。
分手的前几天,飒飒开始觉得迟安若即若离,天然的敏感让她紧张,可是迟安总之有合理合适的借口,在开会,在商量设计图,在讨论,若追问就显得气短,若算了,飒飒又没有那么高级的气度,横在两个人之间,如一根鲸鱼刺,靠食醋溶解不掉,又没有勇气去开膛破肚,于是,梗在他们的关系中,逐渐恶化。
最后一次决裂,迟安忽然消失了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中,所有的不安情绪已经膨胀到极致,飒飒失控地对着迟安大吼了一通,终于把他挡在自己的世界之外,本来以为他会叩门来解释,然而他却无声无息。
这就是很好的说明吧。
她不是他没办法离开的人,他们的关系也不是他难以割舍的留恋,这样结束,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在跟成苳去吃饭的一路上,飒飒就这样一直在左右思考,前思后想,时而发出一声叹息,时而眼神恍惚,抬眼的时候,正好看到成苳投射过来的目光,怯怯躲开,心怀鬼胎,略感歉意。
可是,到底有什么歉意可讲?两个人半路相遇,前半生都带着各种情感的尸体,拖拖曳曳,只不过有的是风干的僵尸,已经没什么重量,有的则是刚刚结束还没腐烂,散发着鲜活况味的——迟安,你竟然就这样死去,想到这里,飒飒心口一紧,差点抓住成苳的手,暂时对抗一下恐惧。
可是,不……
不能这样。
这天,一个普通的周末,飒飒约了朋友去喝酒,成苳有他的周末安排,但是他还是很关切地打算送飒飒过去,飒飒觉得没有必要,偌大的城市,走一圈动辄三两个小时,实在不好意思如此浪费别人的时间,成苳说:我正想跟你多相处一下。
这句话当年迟安也说过,刚认识的时候真是蜜罐里加糖,什么都是好,什么都是对,什么都不累,有一次飒飒跟迟安讲了10个小时的电话,迟安说:你数学真的不好,我们讲了14个小时的电话。
14个小时。从傍晚讲到第二天的中午,中间没有断续,也没有停顿,甚至没有卡壳,全然是水到渠成,如此顺其自然,他们有那么多话讲,所有的男人加在一起打个结,都不如迟安跟她的通话时间多吧?
14个小时,他们都说了什么?
通话内容已经完全不记得,可是那种毫无倦意的关联,那种永不疲倦的热情,这才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为什么一转眼,他就愿意让自己消沉在彼此的生命中呢?热情燃烧过分了?激情过早消耗了?还是……天使偷偷转移了方向?
不敢想。
成苳开着车,缓慢地行驶,飒飒肿眉肿眼地坐在旁边,如此狭小的环境下,竟然有点紧张。
成苳很无意地问起飒飒的过去,飒飒也就麻木不仁地讲述很久很久不再碰触的童年,她已经厌倦讲述童年,而且童年已经越来越远,远到变成记忆中的一坨于己无关的怨念,童年真的那么灰暗吗?还是只是拿来当做话题而故意渲染的夸大?不知道,可是,为什么要跟一个刚刚建立关系的人谈童年呢?
也许因为没话题。
讲啊讲啊,开啊开啊,快要到地点的时候,高中时代已经讲完。
飒飒觉得很无聊,为什么要如此自我地讲述这些已经不存在的故事?为什么不能自然而然,去讨论一些对事情的观点?飒飒很沮丧,她不知道该如何跟一个人顺其自然友好地展开一段健康的关系,可是在她跟迟安的交往中,一切都是顺其自然,一切都是愉快轻松,可是,一转念,不也会丢失吗?到底什么才是可靠的呢?
飒飒跟朋友喝酒的时候,成苳没有走,约好的时间,被他一再拖延,拖到实在没办法推托,他才离开,临走的时候,好温和地嘱咐飒飒要跟他保持联络,他要知道她的情况。飒飒也只是应付了一下,就跟他说再见。
好想哭一场啊。
总会有人对你好,可是你想让他对你好的人,未必会时时刻刻对你好,在迟安对她好的日子里,她全然没有感受到什么特别,后来迟安不见了,她才开始像个惊慌的孩子一样寻找失物,你在哪里?明明属于我的你,被丢失在哪里了呢?
没答案。
活该吧。全世界失恋的人都是活该,不值得同情,因为……活该。
飒飒在自暴自弃的自虐里,喝了一杯又一杯,平时不放在眼里的酒,竟然瞬间就控制了她的理智,她觉得自己喝醉了。
手机提示灯一直在闪烁,成苳说:我的聚会取消了,你还好吗?我想回去找你。
飒飒晃荡荡地回复:来啊,快来,快点来……
打完这一行字,飒飒就伏倒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了。
改变自己的模式到底有多难?
其实,迟安并没有消失,他只是没有联络她了,一个电话可以解决的问题,飒飒始终不愿意去解决。
她陷在虐恋中无法自拔,其实也只是觉得没有台阶下来而已,是她选择冷战,是她决定分手,他从头到尾什么都没说过,他从来没有说过任何一句伤害她的话,也没有做过任何一个伤害她的决定,一切是她,她操控一切,然后,她难受的竟然是:他没有反抗,如此善解人意地接受,沉默,连一句挽留都没有。
自身价值的挫败感作祟?还是,她实在太可耻,明明不是女王,非要站在宝座上颐指气使,被大骂的奴隶不能离开,必须要跪着求回来——为什么?
酒喝到醉,其实很开心的。
真的,理智是什么?尊严又是什么?喝醉的时候,一切的束缚像自动松绑一样,瞬间变成脱落在地的袈裟,成苳到来的时候,飒飒像个弱智一样咧着嘴大笑。
哈哈哈哈哈……飒飒一把抓住成苳的手,一下子跟他面对面,问他:你为什么回来了?
成苳那种规矩的男人,被飒飒这样一抓一扭,竟然僵若木鸡,他说:看到你的消息,只有一个念头,就想立刻到你身边。
哈哈哈哈……飒飒又开始笑起来,喝酒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它可以遮蔽羞耻,可以抵挡尴尬,只需要放声大笑就好了,谁会介意一个喝醉的人说什么,做什么呢?
这天的飒飒和朋友们都喝多了,大家开始放松地开着各种玩笑,揭短,粗口,污段子,直指人心,什么都行,她在成苳面前没有掩饰,没有隐藏,是因为不太在意而造成的轻松,还是他过于值得信任而给她的安全感?总之这天,是个如此愉快的氛围,愉快到当天可以亲吻任何人,拥抱任何人,甚至可以发下醒来后悔的誓言。
这样的夜。
几个人喝醉酒出来,朋友们纷纷东倒西歪,可是成苳没有,他没有喝酒,一直在紧张地照顾着呵呵傻笑的飒飒,在月光下,飒飒忽然一把把他拉过来,两个人面对面,几乎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凝视片刻,飒飒又忽然哈哈笑起来。
这个动作让成苳心头一紧,却始终在飒飒的笑声里被推开。
酒喝到醉,真是完美的避世方式,可是,醒酒后的難受大概持续了两天。
这两天里,成苳几乎变成24孝迷弟,早问候中问候晚问候,连开会的时候都在找话题跟飒飒说话,飒飒像个病人一样,模糊地回忆着当天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深夜的街头,大家站在小巷子口道别,其他的一概不记得。
成苳说,那天看到你说让我快点来,我连续超车地赶过去见你,真的是不顾一切地去见你。
飒飒说,我只是,喝多了。
成苳问,那你还记得你喝多的都说过什么吗?
当然不记得。
你一直抱着我的胳膊,一直在笑,头时不时靠在我的肩膀——多少年没有过的心动的感觉,你让我找到了。
飒飒呆若木鸡,她只记得她确实有些散漫的举动,可是亲密无间到这样的程度,确实出乎意料。
很害怕他继续追问,她下意识想躲,对迟安的想念也愈发加深。
如果分手,应该有一个仪式才对吧?
如果不截断这个欲念,余生多少年里,她会不会一直耿耿于怀?就算是一个惨烈无比的告别,也好过一个默默无闻的疑问。
这天,当酒精还在飒飒身体里作祟,当她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当她假意沉醉给自己找各种鼓励的借口的时候,成苳给她发来了一段话。
成苳说了一句电影对白,然后利用电影的对白,对飒飒做了一番表白,这句表白,忽然让飒飒觉得有点动心。
如果按照一个标准来衡量,成苳已经做到极致,对她的耐心,包容,关切,照顾,已经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在这样的一个城市,在大家都抱头鼠窜的年代,在约炮变成正常交往方式的如今,一个人可以穿山越岭来看你,可以不分昼夜陪着你,可以一句话就超车来接你,可以抛弃一切迎合你,可以万众嫣红中看到你,可以无比耐心听任你的差遣,这些迟安做得到吗?根本不。
迟安对于飒飒来说,最大的优点就是那些虚无的智力对抗,那些没有用的情话连篇,那些毫无价值的思想交流,曾经跟一个朋友讨论过感情的意义,朋友说,物质的给予很容易,精神的match却很难得,飒飒很赞同这句话,可是,精神的match如此虚浮,如此脆弱,仅仅一个念头就可以随地踩灭,这样的match,简直就像是跟siri的交流,你说她就答,关掉电话她就不存在,开启手机她又出来,要她何用?真的寂寞到这样的程度了吗?不如吃块叉烧。
如果是这样的意义,那么,为什么不能主动去截断这块烂掉却一直没有处理的垃圾呢?
两个C先生,就这样拉拉扯扯,你来我往,在于飒飒的生命中布满灰尘阴影,擦干净一块,另一块才能看得更清楚吗?
不过是一个先开口,有什么难度?跟自己和解后,飒飒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分手一个月的人,对方忽然出现,他应该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飒飒曾经试过一次,也是跟迟安,当时他们有一点点误会,飒飒决然离开,后来耐不住思念的折磨,又悄悄回来,那次的迟安反应如此激烈,连续讲了好多“想你”“好难过”“快死掉了”……可是,飒飒也不解,既然这样,为什么任凭煎熬去整顿自己,而并没有来主动找她呢?
可是,不管真假,这样的表态让飒飒觉得安心。
而这一次,当飒飒找了一个无比拙劣的借口再回来的时候,迟安已经不在了。
不是不在,是“当时的迟安”已经不在了。
迟安依然很有礼貌,很有涵养,可是克制,理性,竟然让飒飒觉得恍如陌生人。他怎么了?他果然已经“分手”了,是吗?
这天晚上,飒飒几乎没有铺垫,直接让迟安出来见面,她说她想通了很多事情,迟安也没有什么犹豫,很快就出来,衣着考究,粉墨登场的架势,也能看得出来对飒飒的重视,可是这些隆重,这些繁琐,跟他们之间轻松到咧着嘴哈哈大笑的自在,犹如天上地下。
跟他们的感情“分手”的迟安,真是一个礼仪典范,如此有礼貌,得体而有涵养,是一个绝对的绅士,可是,这是飒飒的迟安吗?这是一个要面临“分手真相”的局内人吗?怎么都不如刚认识的成苳,来得更近一些呢?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交往,成苳由一个不太会讲笑话的直男,逐渐过渡到可以跟飒飒谈论文学,谈论历史,谈论人生的正常人,可以想象当初他也是挖空心思在跟这个“异常的女生”在进行努力的交往,这女生动不动就会在嘴角露出一抹不羁的笑容,笑容的杀伤力可以击退任何一个不够自信的男士,她又毫不掩饰自己“内心住着一个难以忘记的人”这样的情节,明目张胆地在新的关系里走神,放肆地思念,毫不掩饰地叹息,这样的女人,为何还会有成苳这种傻瓜来迁就呢?她不该被打入地狱,蒙着灰尘终日哭泣吗?
吃完饭,飒飒和迟安走在街心花园中,飒飒看了一眼迟安,这个才仅仅隔了一个月,就变得如此陌生的男人,为什么?这一个月发生了什么?时间偷走了这个人完整的活力,她到底欠了时间什么?
月光下,飒飒忍着心口的疼痛,努力假装平静地问,迟安,我想问你一句话。
迟安眼神慌张地看着飒飒,飒飒说,你为什么这么紧张?
迟安说,你告诉我你已经想通,我以为我们的糟糕的过去已经过去,难道你回来不是为了新的开始吗?
听到这句话飒飒几乎想哭出来,当然是为了新的开始啊,可是,你在哪里啊?现在的你不是你,现在的我们,不是我们,我们从哪里开始“重新开始呢”?
原来很多话不见面讲不出,见了面更加讲不出,只能说,他们被一场风浪卷走,纵然还可以看到对方,却无法泅渡中间的一片汪洋吧?好无力的感觉,忽然想抓住成苳,狠狠地抓住他的胳膊,给她一点点的支持,哪怕只是片刻的支持也好啊。
真是奇怪,在成苳的关系里,她一直在偷偷怀念迟安,如今在迟安的面前她又希望抓住成苳的稳定,这算什么呢?两个C先生,一前一后,而于飒飒,在每一段关系中都不专心,直到失去才会倍加纠结的你,到底要怎样呢?
就像谈判一样,迟安和于飒飒,就这样草率地决定不分手,可是不分手,又不能相爱,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呢?
于颯飒做了一件相当荒唐的事情。
其实也不是故意为之,在跟成苳吃饭的时候,迟安的电话来了,要见她。
成苳正在很无辜地陪她吃饭,带她吃很不错的香港菜,吃饭的时候还会不时地抬头看着她,两个人对视的时候又觉得尴尬,低头继续忙着吃饭,这样的约会。
她开不了口拒绝迟安,也开不了口驱赶成苳。一来而去,于飒飒忽然决定,让三个人坐在一起。
是的。
你并没有看错。
旧爱和新欢。旧爱还没彻底旧,新欢也还没落实,两个C先生,在同样的夜里,坐在同一个酒吧里,他们的旁边是不按理出牌也没人怀疑是否正常的于飒飒。
这天晚上讲了什么,于飒飒已经完全记不清,她只是没想到两个这样尴尬关系的男人竟然可以谈笑风生,在一个无聊的杂志上,飒飒看到一个女孩被男朋友帮助的故事,她由衷感叹:如果我遇到困难,可能没有人会帮我吧。
迟安没有说话。
成苳则脱口而出:我会帮你的啊,不管什么事,我都会帮你的。
一句话,让全场陷入尴尬。
这一刻,于飒飒好想拥抱一下成苳。
有时候,一些安慰的话,一些温存的回应,真的应该被奖励,不是吗?
那个男朋友,好笑的男朋友,除了打扮得油头粉面,甚至连一句口头上的承诺都接不住的“男朋友”,你到底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里,坐在两个正在萌发真正情感的人身边,做着蹩脚的肿瘤呢?
挖掉是痛,忍着也是痛,看着是痛,切除也是痛,是飒飒的散漫,培育出来的特型病毒,如今亲手捧回来,捧回来难道就不痛苦了吗?
分手的一个月,迟安到底做了什么?
飒飒觉得这个才是所有问题的关键。
对于迟安这种不喜欢发状态,不喜欢PO照片,不喜欢谈心事的人来说,分手的一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绝对是一个谜。
当然想都可以想出迟安的版本,什么“一直在忙”“各种头疼的琐事”“默默地待着”,然而,怎么可能。
这个谜,就在很快的时间被揭开。
这天夜里,汗流浃背,烦躁不堪,迟安跟飒飒去喝了酒,吃了宵夜,往回走的时候,迟安的手机忽然来了一个视频通话的邀请,这么深的夜,谁会要跟他视频呢?飒飒用很平静地语气问他这句话,迟安倒也没有隐瞒什么,说是前女友。
迟安的前女友,一个奇怪的女人,分手多日,却一直跟他保持联系。飒飒说,你可以接通视频,如果你们是清白的。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迟安接通了视频。
一双横躺的眼睛映入眼帘,迟安解释说,可能已经睡下,所以是这样的造型。
飒飒冷冷笑着,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前女友也很敏感,问迟安在哪里,跟谁在一起,迟安也没有隐瞒,如实地讲,跟于飒飒。
前女友听到这个消息,似乎也不吃惊,于飒飒倒是很奇异,为什么他们的关系,迟安会一五一十地讲给前女友?为什么他们会发展成这种令人不愉快的关系?
前女友听到这个消息丝毫不吃惊,立刻就变幻语气说:那么,当初你借我的钱也该还了吧?另外——你跟黄毛女孩的事,她也知道吗?
迟安挂断了电话。
飒飒直直地看着迟安——钱?女孩?
这些到底是什么?
于飒飒应该感谢老天,她一直非常不解的事情,它给了她答案。
在认识于飒飒之前,迟安跟前女友藕断丝连,也不能怪迟安,这个女孩劈腿成习惯,但是喜欢每个男人都拢在身边,说不好到底谁是新欢,谁是旧爱,或者大家干脆一起合家欢?谁有空就陪她视频,谁有空就陪她吃饭——飒飒心想,在很多时候,她是不是也有这样的贪婪,她不舍得迟安的有趣,又不愿意放弃成苳的稳定,她跟他前女友,到底有什么不同呢?
关于黄毛女孩,在他们分手的一个月内,他认识了一个短发的黄毛女孩,嬉皮吧妹,随便可以上任何男人的床,他也没有嫌弃,让她上了他的床,他的理由是,他以为于飒飒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他连一个悲伤的缓冲期都没有。
算算时间,他认识黄毛女孩的时间,是于飒飒离开的第三天。
他连一个假意伤感都没有。
原来如此。
难怪如此。
于飒飒应该感谢迟安的诚实,也应该感谢前女友的骚扰,若不是她,她可能永远不会知道真相,如果没有他的诚实,她可能永远都被欺骗,一切还是好的,她提醒,他承认,皆大欢喜。
哈哈哈哈。
曾经他对她来说多么珍贵,宛如珍宝,千载难寻,为了他们的相遇她甚至心存感激,再也没有一个人能让她如此感恩,感恩到哪怕知道了真相,哪怕了解了一切,她都没有一丝的恨意。
这到底是因为她已经升华,还是究根结底,她没那么爱他。
一段感情结束,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欢送方式最为得体呢?
是悲壮的控诉?是麻木的消沉?是无所谓的漠视?还是去他妈的爱谁谁?
于飒飒从来都不知道。
南柯一梦,不过如此。
大悲大喜,痛彻心扉,也就如斯。
还能怎么样?
她视为珍宝的情感,对方只不过觉得是个消遣。
她痛不欲生的怀念中,他早就投入到别人的怀抱。
于飒飒的手机相册中,有无数张形态各异的自拍,还有一张非常特别的照片,是那天当两个C先生同框的时候,她偷拍的,这样的时刻,这样的情景,可能毕生不会重演,她很庆幸自己拍摄了这张照片。
照片中的成苳,稳重而斯文,迟安则随意而轻松,他们在谈论什么,应该没有人会记得。
一个朋友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是这样评价的:右边这个男人,帅气、酷炫、狂拽、拉风,可惜我还是喜欢左边这个——多金。
听到这样的评价,于飒飒笑的前仰后合。
在分手的一个月里,她曾经看过迟安学生时代的记录,他挥舞着rock唱着饶舌站在舞台上接受臺下女生们弱智的呼喊,他荒腔走板衣着怪异行踪荒诞总是与众不同,可是,这一切,如何?现实中,他是个轻浮到可以随时随地把妹的男人,是个连一杯酒都买不起的撸瑟,是一个只有今天没有明天的人,他的有趣建立在不必负责任的毒舌评论中,现实里,当他谈论起任何话题,他该谈论什么?
真相揭晓的那天晚上,迟安抓着飒飒的手,一直在重复:我好喜欢你,我不想失去你,你是最聪明的,没人比你更好,你美得让我沉沦……
谁信呢?
还是先把前女友的钱还清楚吧。
这天晚上,成苳在另一个城市发了照片给飒飒,他的一个同学陷入情感危机中,飒飒很毒舌地帮他浇灭火焰。这段时间,在彻底跟迟安划清界限后,成苳和于飒飒的相处模式也基本建立,他们24小时都在向彼此报备行踪,他在开会,他在吃饭,她在睡觉,她做了什么梦,两个人再也没有尴尬的话题,再也没有浓重的距离,迟安的出现和结束就像一个谜,飒飒很明白聪明如成苳不可能不知道事有蹊跷,可是他没有问,一如既然地对她好。好到她忘记了自己曾经多么可怕地游离过。
成苳说,我永远忘不了你喝醉的那天,月光下看着我的眼睛,那么深情,我不知道因为喝醉还是什么,那一刻我真的愿意为你去死。
这才是最珍贵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