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木岛屿
我猜宋岩接到警局电话的时候已经可以用像谈论天气一样平常的语气回答一句“好的,知道了”,然后慢条斯理地换好衣服赶过来。
所以半个小时后他出现在大厅也只是默默看了一眼正在和警员抬杠的我便直接进了办公室。
从警局出来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
“阿笙。”
“嗯?”
八月份的夜空总是有种深邃的美,遥远的星光映在少年眸底如同铺上一层细细碎碎的钻石,这么多年来我依然控制不住心脏的剧烈跳动。
怀里的小猫也开始不安分地挣扎。
“这次打架,”他顿了顿:“是因为它?”
我点了点头,换个姿势抱着猫好腾出一只手来替它整理凌乱的毛,却不想被锋利的爪子抓出一道长长的口子,伤口不深但也慢慢开始有血迹渗出。
他的嘴角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拿出纸巾。
一路无言,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之间少有的沉默竟有一日也会如此尴尬。
“如果我不走了,你以后能不能不再打架?”宋岩这句话出口的时候,刚刚把钥匙插进锁孔的我立马僵在了原地。
许是意识到马上要进屋的缘故,怀里的猫挣扎地愈发厉害,我深深吸一口气,两三步折回楼梯口解开猫咪被毛衣缠住的爪子然后甩手。
尽管并没有用力,但也因为突然没了支撑猫咪硬生生从楼梯摔了下去,发出喵呜一声哀嚎迅速逃走。
宋岩的脸色变了又变:“阿笙,你真狠。”
“宋岩,你知道吗?我养了它三年,自它走丢到现在总共四十六天,今天我在唐欢手里看到它,二话不说冲上去打了一架就为带它回家,可你看看,”我伸出手臂,那条伤口太过显眼:“这是它送我的礼物。”
对于给你伤害的人,不必心存善意。
这不是你教给我的吗?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看见宋岩垂下眼眸。
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可我说出口的这番话放在我们之间便有了含沙射影的意味。
十二年前也是這样的夜晚,点点街灯与满天星辰相互呼应,空气里弥漫着独属于盛夏的特殊气味,我跟着mp3里循环播放的老歌一路哼唱。
直到停放在巷口的小轿车上下来的中年男子拦住我的去路:“是笙歌吗?”
我一脸警惕也不敢多说,却看见他的嘴角轻抿,眉头死死地皱在了一起,很多年后我才知道那是宋家人独有的愧疚与怜悯交加的表情。
这都是后话。
我像失了魂般在车上颠簸了半个小时之后,看到躺在病床上那个苍白如纸的女人,她屏着最后一口气费力地朝我笑了笑:“阿笙,心存善意,好好生……”
话还没有说完,紧攥着我的那只手失了力气,以往她总喜欢把我的小拳头包裹在她的手掌心然后反复攥着,可如今我重复着把手放在她手里却再也得不到半点回应。
胸口钝痛,但怎么也没有眼泪流下来。
好像有人跟我说母亲是为了救宋家的小少爷,但在我努力想要听得更清楚的时候恍恍惚惚失去了意识。
梦里有清冷的怀抱将我带走,然后我听见同样清冷的声音:不出国,让她留下来。
梦境反反复复有很多很多的人影浮现,可我唯独找不见母亲的脸,只是侧身不断干呕,我想我一定是生了一场大病。
我终于清醒过来,梦游般爬上阳台看着空空旷旷的世界,忽然就想要跳下去。
身后有蛮横的力道一把拽过我:“你现在死了,外人会怎么看我们宋家?”
我并不知晓将母亲困于其中的那场火势有多猛,可与那温度形成鲜明对比的宋岩的冰冷模样在我心底一刻多年。
那是第一次见宋岩,他只有一米五六的样子,身形挑然,有着与年龄极其不符的冷静,站在我身后神色漠然如同古代高傲的小贝勒,眼神扫过我时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我被他的行为瞬间惹怒,却因顾及母亲临终前嘱咐硬生生将抬起的手收回。
他却像是突然看到了好笑的事情,不自觉勾起嘴角,看似不经意的表情里分明写满了的嘲讽与不屑。
我不明白仅仅在宋家做保姆的母亲为何会舍弃性命救下这样一个人。善良究竟有什么好,她一生处处留善,可她深爱之人抛弃她一走多年从未回头,如今竟因了同样的善,不惜留下亲生女儿寄人篱下长活于世间,真是好笑。
我抬眼报以眼前人更深的笑意,然后甩手一巴掌,几乎用尽我全身的力气。
他只有短暂的惊诧,瞬间又恢复平静,离开之前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对于伤害你的人从来不必心存善意。”
他并不否认自己害我失去母亲。
我像疯了一样把房间所有拿得起来的东西通通砸向他的背影,然后以主人的姿态趾高气昂地朝宋家阿姨大吼,要她把房间里的东西全部烧掉。
天快要亮的时候我崩溃般躺在光秃秃的床上大哭起来。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能够痛哭一场原来是这么幸福的事情。
听人说眼泪流出来的时候,伤口就会开始慢慢愈合。
我以养女的身份入住宋家,却愈发暴戾,宋父看着我的无理取闹只是摇着头叹气,倒是宋岩事事不肯罢休,时常一副凶狠的样子巴不得将我至于死地。
在我第无数次冲着宋家新到的阿姨大吼的时候,他从房间冲出来冷着脸提着我衣服后领子将我推到窗户边:“顾笙歌你不是想死吗?要死快点,别活着害人。”
夏天的风夹杂着炽热立马涌进来,我转身抱着他的胳膊就咬:“我偏要活着让你不痛快。”
他倒吸一口气皱紧了眉头却丝毫没有要甩开我的意思,直到有殷殷血迹渗出来,我终于肯松口装作很潇洒的样子抹了抹嘴唇转身就走,身后是他淡淡的冷笑:“顾笙歌,你也不过如此。”
我背过身不争气地又开始掉眼泪。
好像每一次我试图对宋岩造成的伤害到最后都变成了自伤。
在我们无休止的争吵中,时光把岁月拉得悠长,如同漫长的镜头,身处其中的我们以各自的方式悄悄成长,悲喜却逐渐不能被轻易表露于日益精致的脸庞。
我和宋岩之间的关系依旧令人担忧,似乎下一秒就能以最夸张的方式两败俱伤甚至同归于尽,可是这样的下一秒从来没有真正到来,在这样冰冷的表面下生长出来的是一种无法言明的微妙默契。
其实我已经慢慢明白,像我这样在过去数年里把戾气压抑在最底处的阴暗生命,在有一日突然爆发之时才是真正的骇人,或许那一日的爆发会是戾气与我的共同终结,而宋岩才是真正明了这些的人,这些年来他处处针对于我也不过是为了让我借之发泄,等有一日打心底里变得和善。
那是母亲的期盼。
看着眼前眉目清朗的少年,我原本早已麻木的心脏有细微的甜意氤氲,我不知道这种感觉作何称谓,但可以肯定的是只有与这个人有关的小小心事才能让我感觉到快乐。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清楚宋岩的用心后便总能借之恰到好处地控制他。
A大广为流传的两大趣闻都以宋岩为主角,一是我与宋岩不明原因的不共戴天,另一个则是女魔头卫黎对宋岩的疯狂追求。
古人言爱屋及乌,其实反之亦然,所以与宋岩不共戴天的我自然也与他的疯狂粉丝卫黎势不两立,总之,如同所有人看到的一样,我活着的意义仿佛就是为了给宋岩找麻烦。
传闻里卫黎将试图打压她的老师从医院送进了警局,我愈发想要挑衅这个自以为是的愚蠢家伙,可偏偏她似乎铁了心不与我计较,无论是我扔了她的课本还是刻意打翻她的早餐,她始终淡笑着走开。
后来我索性单枪匹马将她堵在了学校侧门,每每我与她出现在同一画框中总有爱极了看热闹的人群将我们围成天然斗兽场。
我不相信向来威风的卫黎在这样兴师动众的场合里会依然无动于衷,果然她蹙着眉头靠近我,顾笙歌你有意思吗?
有啊,当然有意思。我报以狂妄的笑,冲过去一拳。
从一开始她的不屑到后来被我彻底激怒下了狠手,我们的战争愈演愈烈,大有至死方休的架势,在我暗暗思量体力还能支撑多久的时候她突然收手,我知道有人出现在了我身后,一物降一物,卫黎必败。
我攥紧了拳头朝她脸上甩过去。
不知道是牙齿还是嘴唇出了血,她的嘴角有隐隐红色,看起来壮烈得像是古代战场里的女将军。
宋岩什么话也没有说,依旧是一副冷冷的样子拎着我的衣领将我拖走,看起来狼狈至极但是我知道我的目的已经达到,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可是余光里瞥见卫黎满脸的讥讽。
我不知道面对连她看都没看一眼的宋岩,究竟还有什么值得她这般骄傲的姿态,但突然又觉得有心事被看穿的心虚。
那日之后,卫黎对宋岩的追求之势骤减,所有人都在议论女魔头是不是终于要撒手了,也有人议论宋岩对顾笙歌动了心思。
宋岩一定去找卫黎说了什么,但不管怎么样,我终于满意。
聪慧如他,定然不会忽略我得意的神色,或者一早就已经看得出我的拙劣手段,只是从来假装着不予挑明。
我总觉得在他心底有着不一样的情愫,与我。
至少,是不同于甲乙丙丁以及卫黎的存在。
我愈发嚣张,整日滋事,丢掉宋岩的书,摔掉他的电脑,这些事情都不足以惹恼他,我又拿了他的手机以他的口气向第十八个女生告白。
苏南意按照短信里的约定站在湖边的小路上的时候,我像个十足的流氓跑过去拽住她的手臂:“你喜欢宋岩啊?”
“对。”是出乎我意料的镇定与坦诚。
一时间我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没有安全感的人对感情才有着近乎偏执的洁癖,”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漂亮的不像话:“你不愿意任何人分享宋岩的感情,但是……”她侧了侧头似乎在考虑我是否能够接受她这番措辞,“宋岩有自己的路要走……”
“啪”地一巴掌,我的掌心是火辣辣的疼,我不允许她用这样的口吻跟我讲话,这样像极了宋岩的口吻。
但其实我知道,更多是因为,有一个词语叫恼羞成怒。
末了她说:“笙歌,你什么时候才能懂事一点?”
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来压抑住冲上去的冲动,或者说是打心底里出现的绝望。
我第一次轻易放走惹恼我的女生,却在她转身后仰着头躺进身后的湖水里,那一刻我好像看见一片清蓝的大海,海水一点一点没过我的头顶,我全身冰凉却又有前所未有的安心,我又好像看见一片干净的蓝天,突然觉得根本分不清蓝天和大海。
眼皮慢慢沉重,残存的意识里是匆匆赶来的宋岩,他一把抱起我,满脸愤怒地朝我吼什么,却在看向苏南意的时候一脸温和,眼神里有柔软的愧疚。
那是我这么多年费尽心思也没能得来的宋岩的深情。
落水并没有发生严重的状况,只是我不知道要怎么睁开眼睛,所以装病一赖数日,百般唆使宋岩。
“宋岩,我要吃学校后边的皮蛋瘦肉粥。”
“你在哪卖的这个,味道不对。”
“宋岩我要喝橙汁。”
“太酸了我要喝水。”
“太烫了加点凉的。”
“……”
摆明了故意找事,可他倒一反常态地不再恼怒,只是默默地去做,这明明是我一直以来所期望的,为什么我看着他进进出出的身影有一种风雨欲来的不安。
我多害怕,这样态度的转变完全是因为另一个人,出于愧疚和弥补。
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A大说大不大,关于宋岩与苏南意要双双出国的事情我也不是毫不知晓,只是大抵潜意识里当作了谣言。
若不是亲眼目睹我定然也不肯相信。
那天我原本是去办公室递检讨,不想刚走到门口便听见主任骄傲里略带讨好的声音:“以后学成归来别忘了回来看看老师,你跟南意可是我最得意的学……”
虚掩的房门被我一脚踹开,原本热闹的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宋岩下意识地將手中的档案袋往后挪了挪。
主任看到我之后,脸色立马变得像是被冰冻过:“顾笙歌……”
“这是检讨。”
转身的时候,手腕被苏南意拽住过一秒钟,我怕如果不狠狠甩开就会忍不住动手,然后我逃一般飞速离开。
路过纹身店的时候,我进去在胸口纹了一个字母“S”和一串没人看得懂的字符,针头刺进我皮肤的时候我告诉自己,你要是哭了你就是王八蛋。
可是最后一刻还是有眼泪重重地砸下来。
胖胖的老板瞥了我一眼:“小姑娘忍一下就好了。”
忍一下就会好吗?忍一下宋岩就不会跟别的女生出国了吗?忍一下事情就会是我想要的样子了吗?
是不是生命里所有的不快忍一下就会过去?可是,如果忍不下去呢?
我一个人在街上到处晃荡,不敢回宋家,更不敢见宋岩,我怕他亲口跟我说他要去一个再也不会回来的国家。
我索性搬了出来,更是肆无忌惮地到处惹是生非,三番五次被送到警局,而每一次都由宋岩来接我,我不得不承认,这样挽留的手段确实有些卑鄙。
我总想着,这样他便不能放心离开了吧。
到底是如了愿,他皱着眉头跟我说,“如果我不走了,你以后能不能不再打架?”
我重新回到了宋家,所有人都惊诧于我与宋岩关系的逆转,我依旧像从前那般跋扈,但宋岩再没了针锋相对,似乎一夜之间被施了蛊,对我百般宠溺。
流言总能轻易散开,有人说,这姑娘阴狠,一早打好了算盘要宋小少爷还她母亲一命。
甚至有人说,当年火灾也是人为一手设计,这姑娘算好了要攀着宋少进宋家。
我都不在意。
真正影响这一切的只有苏南意三个字。
就像我答应宋岩那样,虽然跋扈但再也不会到处惹事,就在我以为这样下去便是完美的时候,他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神情肃穆又犹豫,然后缓缓把手上的东西递过来。
是一份明尼苏达人格测试。
其实早在我时常痛苦地想要结束生命的时候就已经做过无数次。
我看了一眼,对着宋岩笑得温和:“不用了,结果就是你想的那样。”
大概是没有意料到我这般坦然,他的眼底有一闪而过的不可置信,瞬间便恢复了平静,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突然就开口:“就这样了,我不会跟你去医院,有什么事情你说吧,我没什么接受不了的。”
他一怔,很久才点燃了一支烟,在我的印象里宋岩从来不能归属于吸烟人群,我清楚地感觉到我的心脏随着明明灭灭的烟蒂在慢慢痉挛。
他说,“阿笙,对不起。”
“我原本也以为我可以替你母亲陪你一路,即使之前看似处处针对于你……”
“我明白。”我笑着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很努力尝试肩负起这份责任陪你走过余生,甚至已经做好婚姻的准备。”
我懂。
他计划好了一切,唯独没有预料到苏南意的出现。
“阿笙,我曾经以为,自己可以给你一个家……”很久很久的沉默之后,他说,“对不起,我好像做不到,我要放弃了。”
他的眼睛里再没有往日的骄傲,我的宋岩被愧疚与那些原本不属于他的乱七八糟的情绪所淹没。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深深疲惫,然后我就笑了,笑得怎么也停不下来:“其实我想明白了,你走吧,不是我的东西我也不敢要啊。”
说这话的时候我笑得几乎要岔过气去,可是明明心里难过的要死,却除了笑再也做不出任何表情。
真是残忍,可是人生就是这样,你最害怕别人说破的话最后反倒是自己亲口点破。但也还好,就像电视剧里那样,所有落败的人最后都只求自裁,亲手结束总比别人动手要好受得多。
我不知道他信了几分。
但终于还是离开。
在那些我们针锋相对的年岁中,我一度以为我跟他才是一类人,可我现在才明白,同类,从来只有相残,能勉强将我与他捆在一起的,只有责任二字,可越是捆绑,我们之间越是只剩伤害。
所以,宋岩,无论你的未来与谁有关都没有关系,只要是你想要的生活就足够。
我丢掉了所有的打火机,摘下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耳钉,洗掉了纹身。
我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卫黎的出现也确确实实证明了这一点。
我很清楚地记得在宋岩出国前一天晚上,有朋友吵着为宋岩饯行,我没等到他回来却等到卫黎突然来找我,我不知道她到底为了什么事情,但还是趿着拖鞋出了门。
她像是喝了酒,看起来很兴奋的样子。
“顾笙歌,我来向你告别。”她一脸得胜者的骄傲太过逼真,这样的神情从心理上已经给我一击,所以我才会轻信她后面所言。
“你不知道吧,”她神秘地一笑,“不过现在告诉你已经没关系了吧。”
“明天我和宋岩就要走了,哥伦比亚,下午三点的飞机。”
我整个人像被钝物击中。
“我知道你不相信。宋岩跟你说的是苏南意吧?”她摇摇晃晃,“你真是蠢啊,不愧是精神病患者,还记得之前你处处找我事吧?我只是不想跟你计较,毕竟你母亲救过宋岩,之后用苏南意当靶子也只是想分散你的注意力,宋岩不想让你再在我这里闹。”
“真是不好意思啊,临走之前我还是忍不住来跟你炫耀,看你可怜,忍不住想让你更可怜一点。”
“别哭啊,”她从包里拿出来两张机票,还有,身份证。
卫黎,宋岩。
“我们的聚会刚刚散,他还在人工湖那边等我,人工湖你知道吧?就是你自杀未遂的地……”
不等她说下去,我已经冲了过去。
我只是想要一个明了的解释。
夜里的风很凉,湖边的路灯昏暗,我跑过去的时候也终于得到了解释。
躺在那里的蘇南意被血染红了半边身体。
我一下子知道卫黎手里的机票和证件是怎么回事。
我真是愚蠢。
闪烁着灯光的救护车呼啸着带走她,我突然冷静下来。
其实卫黎装醉的话里有太多的漏洞,所谓关心则乱,我一直以为自己捏着卫黎的软肋,却不曾想她才是真正掐准了我的七寸,之前不屑,不屑于把我当作对手,因为我不配,她有十足的把握宋岩不会跟我在一起,所以我连被当作情敌的资格都没有。
但苏南意不一样。
这个从一开始就让我不安的女生自然早就成了卫黎的眼中钉,这才是她的对手。
这场战争,终究是卫黎棋高一着。
我在湖边的台阶上坐下来,有风似乎轻飘飘穿过我的身体,我感觉自己像一缕幽魂般放空,原来这个世界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劫,所谓幸福永远都有一尺之遥,每每你觉得触手可及的时候它便会一再后退,我总幻想自己松手便能成全一个圆满的结局,却不想这从来不是某一个人的事情。已经发生的和即将要发生的,都是命中注定。
我不懂医生说的那些专业术语,但我听明白了的是,伤口累及心脏,苏南意尚有生命危险。
宋岩的眼底一片通红,看向我的时候几乎要喷出火来,但是不管他怎么想,我都没有做解释的打算,事已至此,多说无用。
他没有当众对我动手让我处于被怀疑的尴尬之境遇,我已抱以十二分感激。
我侧过头看着颓然的宋岩,他的刘海跌入眼睛,以往月光般清冷的眼神如今像是打碎的冰块,阴冷又刺人。
我心下一片清明,我付与宋岩的感情,只是他世界里小小的一部分,甚至不曾让他快乐,而以后每每提及,便也只会有无尽的悲哀与厌恶,他的未来太长了,无论会遇上怎样的姑娘怎样的爱情,都不该是我可以插手的事情。
我走过去拽拽他的衣角,第一次以如此卑微的姿态求他跟我出去。
路灯从他的身后照下来,站在我眼前的少年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芒,他难过的表情让我至死难忘,不等我开口,他说,“阿笙,这些年你在宋家快乐吗?”
我没有说话。
他兀自笑了,眼底一片凄凉:“且不说快乐与否,阿笙,我待你不算太坏吧?”
我不明所以抬眼看他。
他自顾自说了下去:“可是阿笙,你为什么从来不肯放过我?”
这是我曾经拼了命也想要一起走下去的人,他现在站在我面前质问我为何不肯放过他,多好笑。
我吃吃地笑了出来:“我们很快就不欠对方什么了。”
转过身咬紧牙也还是有眼泪大颗大颗掉落,我撥通卫黎的电话迅速消失在除夕夜的最后几分钟里。
2013年底,一场烟火爆炸事故轰动全国。
我在倒下去之前,用尽全身力气做了最后一件事。
把卫黎死死压住。
我原本是想找到卫黎以牙还牙,可是总是难逃意外,我们俩拉扯争执不下的时候谁都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烟火仓库有引线嘶嘶作响。
也罢,恶人自有恶人治,像我这样无药可救的女生,即使侥幸一再逃脱,也终究会有上天来惩治。这一点我早已深知。
如今,我已失无可失,自然无所畏惧,可宋岩不一样,他和苏南意还有熠熠生辉的前途,所幸,纵使我灰头土脸,满手泥泞,这颗心尚且干净完好,大火里我一边用力按住卫黎,一边死命捂着胸口,这一次,我赔她一颗心脏好了。
我说过,我的松手并不能完全成全一对幸福,但若我尽我之力清除掉你们路途中其他的所有羁绊,那样便能圆满了吧。
所以,宋岩你看,现在我们终于互不相欠了。
那晚的烟花绝美,一簇一簇争相在漆黑的夜空中绽放,漂亮得如同穿梭在天空的彩色旋涡,最后一朵烟花飞上去的时候我闭上了眼睛。
我看见少年清朗的样子,他眉眼间有温暖的笑意,声音温柔如冬日里被晒得柔软的温水:“阿笙,我会给你一个家。”
细细缠绕的声线如同幼蚕吐丝,轻轻柔柔长久萦绕在我的耳畔,慢慢织成一大片绝望的思念。
后来啊,那声音与模样慢慢散尽,无数星辰与漫天的烟火一齐陨灭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