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之
胡兰成说过,贵族都有排他性。李沧东的电影《诗》里,年迈而清贫的杨美子为了抵抗生活的黑暗并维护心中美的秩序,她用心地学诗写诗,并在故事的结尾,在诗歌与美景中永恒地失忆了。此刻的她是幸福的,因为她的精神进入了天堂。角色的风烛残年为她的失忆赋予合理性,但对于依然在人生道路上且吟且行的壮年精神贵族,维护内心的秩序是一项任重而道远的工程。
作为一名资深玻璃心文青,对于排他性我还是有些发言权的。和从小因为美貌而万千宠爱在一身的杨美子一样,把我滋养成玻璃心精神贵族的,也有一片特有的土壤。我父母的学历比他们的同龄人普遍要高,而我从小的阅读量也比同龄人大,这让我从学龄前到接近成年这段时间,尽管成绩偏科,却总觉得自己有知识上的特权。
让排他心理变本加厉的,则是刚上高中那会儿。重点高中的学生多少都带点优越感,而英语老师的格外关照,则让我膨胀到极点。不但被选作英语课代表,更重要的是,她的脱俗美貌很能滿足我幼稚的虚荣心——她长得很像《流星花园》里的藤堂静,自带女神光环,喜欢在课堂上介绍雪莱的诗、凡高的画、费里尼的电影,还会在圣诞节专门发手机短信给我,上面是用各国语言说的“圣诞快乐”。她是我通向另一个美好世界的窗口。
她只教了我一个学期,文理分科后新换的英语老师是截然不同的画风。那是个矮小瘦弱的中年男人,东北人,尽管从外形来看并不符合南方人心目中对东北汉子的刻板印象,但却掩不住他骨子里令人发指的直爽与彪悍。他剖析语法题用的是数学课上那套抽丝剥茧的方法,针砭时事则直指人性的黑暗。我再也听不到关于雪莱与凡高的种种,把对他的不满都用倦怠与不屑表现出来。尽管在全班同学眼里,他是条真性情的汉子,但我不喜欢他——在他的课上我失去了做梦的理由。我的英语成绩依然彪悍,却从此在同学口中落下了“傲慢”的微词。
留学时所遇到的“精神贵族”多数是教徒,其专横的表现是对于世间的任何事物都能用“神的旨意”加以解释,久了便觉得上纲上线。一次和一位教徒中国留学生一起逛礼品店时,她开始滔滔不绝地感慨:“每次看到这些印有‘中国制造的木制品,我都觉得好心痛,破坏的是中国的环境,赚钱的却都是外国人……”我不否认在生活上曾经受到她的照顾,但是和她逛街真的是一种折磨,面对她的种种“心痛”,我总是束手无策。她为了强调新教的包容多次大力批判其他宗教的禁欲主义,我主张多元价值,对于无法和我一样主张多元价值的人,我也会格外不包容。这听起来有点悖论,但生活中的精神贵族不但玻璃心还常常双重标准,也难怪宗教会成为精神鸦片,对于把信仰作为救命稻草的人来说,这根救命稻草将他们的排他性合理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