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是“电梯音乐”?

2017-03-11 14:57黑麦
三联生活周刊 2017年10期
关键词:肯尼爵士背景音乐

黑麦

从某天开始,音乐有了新的分类法:治愈音乐、致郁音乐、沙发音乐、电梯音乐、啪啪音乐……

电影《爱乐之城》(La La Land)里的音乐观点是分等级的。无意冒犯。导演对某些音乐类型痴迷,甚至偏爱,从2013年他编剧的《夺命钢琴》(Grand Piano)和上一部作品《爆裂鼓手》(Whiplash)不难看出,达米恩·查泽雷认为古典为上流,爵士是上流中的清流,其余皆下品。不过,主题曲《繁星之城》(City of Stars)是一首带着“辛纳屈”(Frank Sinatra)腔调的流行音乐作品,但是导演似乎并不这么认为,他认为这首曲子的钢琴独奏,会在一个有半数黑人的爵士乐俱乐部里得到掌声。这很可笑。当然,以音乐角度讨论备受好评的《爱乐之城》是“中二”的,作为一部充满励志情绪和悲伤爱情故事的电影,音乐只是其中的配角。

古典和爵士是率先一批被列入背景音乐范畴的,它们终结了早期默片电影的沉闷,成为某种观看情绪的带动。随着台词的出现,这些曾经被视为艺术的作品成为最早沦陷成背景音乐的声音。我们如今生活在音乐种类识别度逐渐弱化的年代,音乐分类常常会导致创作和收听的局限性,《小苹果》也可以被改编成他国夜店的Dub节拍,凤凰传奇、谢天笑也能跟交响乐合作,即便是郎朗也愿意为重金属插上一腿。或许查泽雷真的为爵士乐的生存现状感到不安,努力把爵士形容成濒危且神圣的音乐,虽是捍卫了传统爵士(Standard Jazz)的保守势力,却一时忘记了爵士早已演变成了新的音乐类型。

在电影里,女主角艾米调侃萨克斯手肯尼(Kenny G),说他玩的不过是“电梯音乐”,不是真爵士。“电梯音乐”的讲法似乎来自维基百科,它对肯尼的评价是,在中国,因吹奏关店曲《回家》(Go Home)而著名。也就是说,当这首曲子在中国的商场礼貌性地响起时,逛街的和柜台里的人会同时意识到,这是他们终止买卖行为的委婉之声,这比顺子唱的《回家》更要委婉。不过,这位唱片曾经畅销7000万张的音乐人从未声称自己是个正经爵士音乐人,他不过是吹了些流行歌曲和影视金曲中的旋律,偶尔借用些爵士的编曲手法。

肯尼和雅尼(Yanni)都拥有一副上世纪90年代音乐人的标准造型,他们长发飘逸,常常给人一种在风中演奏的错觉。他们表情常常夸张,又专注,也类似摇滚乐队演奏时的投入。他们标榜新古典和新经典,又说钢琴家理查德·克莱德曼代表着某种过去。我在90年代亲历过这种音乐的现场,四二拍、四四拍的交替出现,熟悉的音乐旋律,大功率的音响,乐手与现场的热情互动,让没有受过正统音乐教育的大多数人在瞬间达到了有限的疯狂。

肯尼最初也不是专门做“电梯音乐”的,随着播放量的增长,他的音乐逐渐成为公共空间的一部分。如果肯尼的音乐被人称为“坏音乐”的话,那么如今在“蓝色音符”(Blue Note)炙手可热的白人小号手克里斯·波提(Chris Botti)便是新时代的肯尼。他被誉为最性感的小号手,亦吹奏影视经典作品,他的音乐构成是流行爵士,然而在今天,却没有人质疑他的品味,甚至没有人怀疑他搞的是爵士音乐。至少在音乐上,人们总是习惯对被淘汰的补刀,以此表达品味上的进步,却忽略了一个现实,通俗的品味只是一个轮回,是挥之不去的重蹈覆辙。

当然,电梯音乐并不是特例,和众多“功能性”音乐一样,它是消费主义的产物。当越来越多的音乐作品不被人所知时,这些功能性播放成为它们最后的落脚点。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葛兰特·格林(Grant Green)的音乐为什么那么适合热带海边的度假酒店,法国的“新浪潮”(Nouvelle Vague)乐队翻唱“快乐小分队”(Joy Division)的《爱会把我们撕裂》(Love Will Tear Us Apart)为什么会成为设计酒店的迎宾曲目,爵士音乐家约翰·科川(John Coltrane)的《献给你》(Dedicated to You)为什么会被北半球的咖啡馆热播,且店员甚至不知道这个乐器叫次中音萨克斯。无印良品的音乐列表只提供那些偏门的城市名称,只有宜家家居似乎并不在意詹姆斯·布朗特(James Blunt)的网络名声,不厌其烦地播放那首脍炙人口的《你忒美了》。

酒店业曾在上世纪90年代带动了MTV和BBC纪录片的兴起,那些肤浅的猎奇氛围和新奇的视觉场面,恰好迎合了异地出行人的心理状态,与此同时,“沙发音乐”(Lounge Music)在听觉上逐渐成为一种主流,“好听”和“易听”成为一首乐曲是否流行的前提。

最早玩“功能音乐”的人大概是法国人艾瑞克·萨蒂(Erik Satie),据说他曾经在饭馆里吃饭被一支驻唱的管弦乐队搅乱了心情,因此他开始闭门创作一种能够调节尴尬氛围的音乐。于是,《裸体舞曲》《恼人高贵圆舞曲》《百年与一刹》《冷淡曲》,为一只汪而谱写的《舒缓前奏》《猫头鹰牙疼》《附庸风雅圆舞曲,一二三》,以及为对抗德彪西而作的《梨形音乐》,让这位音乐人过早地步入另一个境界。

萨蒂大概是听厌了巴赫,因此他善于写出不平衡的小调曲子,尽管他努力成为平凡的反精英音乐人,但是他的独特让他变得不那么平庸,甚至还能成为约翰·凯奇(John Cage)的灵感来源。在电影《走钢丝的人》(Man On Wire)中,那首著名的《裸体舞曲》终于从一系列背景音乐中脱颖而出,成为当年某些榜单上的热门曲。这或许和他舒缓但古怪的旋律有关。

萨蒂的作曲输出方式是朋克式的。几年前,英国利兹音乐中心上演“挑战《恼人》音乐会”,这个曲子是一首重复了840遍的钢琴作品,从早上7点半,14位乐手便开始了对《恼人》的马拉松式演绎,在20多个小时后,乐队在第611次反复时崩溃。

今天,几乎没有人创作音乐的动机是成为背景音乐大师,不过音乐正在变成“声音壁纸”。随身听的发明者安德列亚斯·帕韦(Andreas Pavel)似乎从未想过,自己的发明会改变某种行为,他曾经天真地认为:“口袋里的音乐会让听音乐的人做任何事都有背景音乐存在,会把生活过成电影。”然而他忽略了这种独享式音乐所产生的负面效应。

在2017年的格莱美颁奖典礼上,音箱品牌SONOS播出了一则广告,视频女主角将一部Play1音箱丢入寂静的客厅,这让很多人想起了苹果初代电脑麦金托什机1984年的“超级碗”广告。在此前,SONOS公司曾做过一次调研,讲的是全球都患上了一种仰赖电子屏幕的“新型疾病”,这个孤单的事实将音乐塞入口袋,用廉价的耳机导入耳朵,手指触碰屏幕的声音逐渐成为很多人生活中的仅有声响。

那则广告让很多人开始意识到公共音乐的消失,曾经作为收藏品的唱片已经淡出生活,此外,那些具有仪式感的音乐聆听方式正变得越来越随意,耳机取代了高保真音响,从某种程度上讲,播放媒介的改变,让音乐变得廉价。这与几年前科斯特拉(Tom de Castella)在BBC上撰写文章的口径相似,他认为长期用耳机收听音乐是一种反社交式的行为,而音乐收听方式的改变,使音乐在功能上发生了变化。法国新浪潮乐队成员马克·科林认为,“功能音乐”不能算是一种音乐上的分类,它更像是某种音乐或音乐产品的定位,在商业推广上,它像是在描述一些人的生活状态和瞬间,其中的褒贬也不再清晰。

在B站的音樂区,也有些功能性的分类,例如“作业向”和“催眠向”,分别是工作背景音乐和催眠音乐的二次元叫法,曾经的“α波”或“θ波”虽被证实无催眠事实依据,却也在Soundcould网站甚至大卫·林奇的网站上被认为是音乐的未来之声。ASMR是“自发性知觉经络反应”(Autonomous Sensory Meridian Response)的缩写,它也在成为收听的某种类型,它曾起源于注意力诱发头部高潮(Attention Induced Head Orgasm)以及注意力诱发愉悦感(Attention Induced Euphoria),之后成为具有某种不可描述性功能的声音题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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