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发》作年和“楚太子”新考

2017-03-10 19:33曾祥旭
关键词:文帝汉文帝楚王

曾祥旭

(南阳师范学院 文史学院, 河南 南阳 473061)

《七发》作年和“楚太子”新考

曾祥旭

(南阳师范学院 文史学院, 河南 南阳 473061)

《七发》中的“楚太子”和“吴客”非虚拟人物而是实指,吴客是枚乘,楚太子是刘戊。公元前175年至前154年是吴王刘濞踌躇谋反的时期,这个时期以公元前164年为界分为前后两个十年,第二个十年间枚乘作两篇《谏吴王书》,第一个十年间枚乘作《七发》,根据排除法,可证出《七发》作于汉文帝十二年即前168年。

枚乘;《七发》;刘戊;汉文帝十二年

一、楚太子是谁?

《七发》全文首见于昭明《文选》,一般认为其中的吴客和楚太子均为虚指,其说主要来源于《六臣注文选》,如李善说《七发》“假立楚太子及吴客以为语端矣”。《文心雕龙·杂文》说:“盖七窍所发,发于嗜欲,始邪末正,所以戒膏梁之子也。”未言膏梁子是谁。赵逵夫先生认为:“文中的‘楚太子’‘吴客’云云并非向壁虚造,而是反映了汉初吴楚两国之事。枚乘青年时仕于吴王濞,高后之时楚元王之太子辟非有病,先于楚元王而卒,枚乘作为吴王的门客而受命探病,讲述广陵观涛等以娱其心,为《七发》创作之始。”[1]则说明《七发》中的“吴客”即枚乘,“楚太子”则为刘辟非。赵氏的考证颇具新意,但不准确,我们认为这个楚太子是刘戊而不是刘辟非。

汉初的楚国以刘氏宗亲封王,刘交是第一代楚王,史称楚元王。楚国有两位太子,一个是刘交儿子刘辟非,一个是孙子刘戊。《汉书·楚元王传》云:“元王立二十三年薨,太子辟非先卒,文帝乃以宗正上邳侯郢客嗣,是为夷王。申公为博士,失官,随郢客归,复以为中大夫。立四年薨,子戊嗣。”按:楚元王于高祖六年立,二十三年薨,薨年当在汉文帝前元元年,即前179年。《汉书·诸侯王表》说:“孝文二年,夷王郢客嗣,四年薨。”孝文二年即前178年,刘郢客继任楚国第二代王,四年之后,即前175年刘郢客死。《汉书·儒林传》云:“元王薨,郢客嗣立为楚王,令申公傅太子戊(刘戊)。”这说明刘郢客嗣立楚王时,刘戊为太子。为太子的时间在前178至前175年间。

楚国除了刘辟非和刘戊外有没有其他太子呢?回答是没有的。刘交有宠子7人,除刘辟非和上邳侯刘郢客外,尚有5人。《汉书·楚元王传》:“景帝即位,以亲亲封元王宠子五人:子礼为平陆侯,富为休侯,岁为沈犹侯,执为宛朐侯,调为棘乐侯。”查《汉书·王子侯表》:刘交的这5个儿子除了棘乐侯刘调于景帝三年八月封侯外,其他4人都于景帝元年即前156年始封为侯,《汉书·楚元王传》又云:“汉已平吴、楚,景帝乃立宗正平陆侯礼为楚王,奉元王后,是为文王。”楚文王在位3年,即前153年—前150年,未见其有太子名号。则说明史籍中明确标明楚国太子身份的只有两人:一个刘辟非,一个是刘戊。《七发》中说“楚太子方富于年”,“久耽安乐,日夜无极”,这种情形绝对不符合刘辟非的特征,因为《楚元王传》云:“元王好《诗》,诸子皆读《诗》。”“诸子”自然包括刘辟非。吕太后时,大儒浮丘伯在长安,元王遣次子“刘郢客与申公俱卒业”。说明楚王刘交对子辈要求十分严格,作为子辈的刘辟非断不敢如此胡闹,而作为孙子辈的刘戊符合上述特征。

《七发》因事譬喻吴王,其事由盖是不想看到楚王宫丰厚的文化传统在刘戊手里断绝。《汉书·楚元王传》言,楚王刘交“好书,多材艺。少时尝与鲁穆生、白生、申公俱受《诗》于浮丘伯。”又言:“元王既至楚,以穆生、白生、申公为中大夫。……文帝时,闻申公为《诗》最精,以为博士。元王好《诗》,诸子皆读《诗》,申公始为《诗》传,号《鲁诗》。元王亦次之《诗》传,号曰《元王诗》。”在元王的影响下,楚王宫里书卷飘香。可是,刘戊十分荒暴,即王位后就不再礼遇申公、穆生、白生等,结果申公被胥糜,穆生被迫离开,楚王府学问气象被扫荡殆尽。《汉书·荆燕吴传》又云:“景帝三年冬,楚王来朝,错(晁错)因言楚王戊往年为薄太后服,私奸服舍,请诛之。”这是刘戊的种种恶行,刘戊的行为和其祖、父差距甚远,所以枚乘以“要言妙道”归之。

刘戊“久耽安乐、日夜无极”的荒唐行为也引起了其他词臣的不满。韦孟《讽谏诗》云:“如何我王,不思守保?不惟履冰,以继祖考。邦事是废,逸游是娱。犬马悠悠。”进而指责刘戊“所弘匪德,所亲匪俊。惟囿是恢,惟谀是信”。(《汉书·韦孟传》)韦孟的劝谏同样证明刘戊的种种荒唐行为。

汉初诸王侯中,有的声色犬马,有的拊循百姓。如《史记·五宗世家》云:“中山靖王胜,以孝景前三年因皇子为中山王。十四年,孝景帝崩。胜为人乐酒好内,有子枝属百二十余人。常与兄赵王相非,曰:‘兄为王,专代吏治事。王者当日听音乐声色。’赵王亦非之,曰:‘中山王徒日淫,不佐天子拊循百姓,何以称为蕃臣。’”可见,纵情声色是以中山靖王刘胜为代表的一类诸侯王的生活方式,拊循百姓是赵王彭祖为代表的另一类诸侯王的生活方式,这两种生活方式都不为枚乘所喜,枚乘以“疗疾”为名,实际是为楚太子开启另外一种生活方式,即逍遥于学术文化。《七发》末尾云:“将为太子奏方术之士有资略者,若庄周、魏牟、杨朱、墨濯、便蜎、詹何之伦,使之论天下之精微,理万物之是非,孔、老览观,孟子持筹而算之,万不失一,此亦天下要言妙道也。”刘辟非本身就喜欢学术文化,枚乘不必如此劝谏,他规劝的对象非刘戊莫属。

因此,假如《七发》中楚太子非假立虚指而是膏梁之子的论断成立,那么我们认为这个膏梁子就是楚国的第三代刘戊而不是第二代刘辟非。

二、《七发》作年考

《七发》作于何时,古今未见考述。李善《文选注》认为:“乘恐梁孝王与吴王同反,故作《七发》以谏之。”似认为讽谏的是梁孝王刘武,这个说法已为学界所摈弃。如赵逵夫先生认为“《七发》之作,不可能是在梁之时。所以,宋代以来学者多以为《七发》为在吴王处所作。这样理解,也同《七发》中所谓‘吴客’之称相符合。如果是在吴楚之乱以后所作,当时曾经从吴王濞游者唯恐洗刷不尽同叛逆者的关系,尽管枚乘以谏吴王二书受到朝廷的嘉奖,恐亦不至于以作为吴王门客往问楚太子疾的事为题材而著为文章。”[1]刘跃进先生推测“枚乘在梁孝王死后归淮阴老家,《七发》约作于此后一段时间”[2],笔者认为不妥。因为:

第一,枚乘卒于前140年,梁孝王卒于前144年,这时枚乘年事已高,估计难有精力作出《七发》这样有气势的文字来。

第二,枚乘晚年生活状况难知,但家务缠身。他没有时间和精力作《七发》。《汉书·枚皋传》载:“皋字少孺,乘在梁时,取皋母为小妻。乘之东归也,皋母不肯随乘,乘怒,分皋数千钱,留与母居。”可见有些难缠家庭琐事。《汉书·枚乘传》载:“武帝自为太子闻乘名,及即位,乘年老,乃以安车蒲轮征乘,道死。”学者一般认为这标志着藩国游士活动的结束,但我认为枚乘是受家庭生活影响才征拜的,但不幸死于途中,《七发》写作绝不可能是这个时期。

那么《七发》作于什么时间呢?笔者认为可能作于前168年左右。

因为,前文我们已经考证出枚乘借楚太子刘戊事作《七发》,刘戊在太子位时间为前178—前175年,则说明枚乘在这四年的某个时期访问楚太子,楚国的文化景观和楚太子刘戊的荒唐行为给枚乘留下深刻印象,所以访楚归来回到吴国可能以此为事由写作《七发》劝谏吴王莫要谋反,吴王刘濞前154年率领七国叛乱,三个月被平定,则说明《七发》很可能作于前175—前154年之间,这20多年对于吴王刘濞来说可以分为前后两个十年,第一个十年(前175—前164)大致是吴王虽有反心但还算安定时期,第二个十年(前164—前154)是其反心日渐暴露时期,《史记·吴王刘濞列传》载刘濞煽动楚、淮南二国说:“楚元王子、淮南三王或不沐洗十余年,怨入骨髓,欲壹有所出之久矣。”“沐浴”:即“沐恩”,是说至少十年,朝廷对楚、淮南二国不恩泽。“淮南三王”(刘赐、刘勃、刘安)是由侯转封为王的时间是汉文帝十六年(前164),可见公元前164年是吴王刘濞由心反到行反的转折点。这后十年枚乘最可能做的文章是《谏吴王书》和《重谏吴王书》以见形势之危。《七发》的婉转讽喻正和吴王虽有反心但还算安定相适应。即《七发》应作于第一个十年时期。赵逵夫先生也认为“作于文帝前期”,他说:“当七国反后仆射邓公对景帝说:‘吴为反数十岁矣。’景帝在破吴之后的诏书中说:‘吴王濞背德反义,诱受天下亡命罪人,乱天下币,称疾不朝二十余年。有司数请濞罪,孝文皇帝宽之,欲其改行为善。’‘二十余年’,姑以21年计,由景帝三年上推21年,为文帝五年(前175)。则吴王濞初生怨恨之情谋为不轨,在文帝前期。但此时吴王濞只不过有所谋划,尚未至决心铤而走险的地步;所表现出来者,只是称疾不朝。我以为,《七发》之作就是在这个时期。枚乘以此前曾经有过的自己往楚国问候楚太子之事为由头,企图达到正面劝说开导吴王的目的。”[1]但具体哪一年,笔者认为是前168年。证据如下:

第一,汉文帝六年(前174)十一月,淮南王刘长谋反,后绝食而死,他的死在朝野造成一定影响,文帝为之悲痛,天下流传“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的谣言,直到文帝八年即前172年,封淮南王四子为侯,天下才稍微平息。依《汉书·文帝纪》,汉文帝九年天下大旱。十年,将军薄昭死。十一年,梁怀王堕马死,贾谊亦伤痛而亡。十四年(前166),匈奴老上单于寇边,以十四万骑入萧关,朝廷震动。所以这几年都不符合《七发》“今时天下安宁,四宇和平”的论断。

第二,汉文帝十二年(前168)朝廷忧喜参半。如《汉书·文帝纪》云:“春正月。赐诸侯王女邑各二千户。”“出孝惠皇帝后宫美人,令得嫁。”又,汉文帝两下诏书劝农。但忧的是“河决东郡”。特别是《汉书·五行志下》云:“文帝十二年(前168),吴地有马生角,在耳前,上向,右角长三寸,左角长二寸,皆大二寸。刘向以为马不当生角,犹吴不当举兵向上也,是时,吴王濞封有四郡五十余城,内怀骄恣,变见于外,天戒早矣。”综合起来,则见一方面形势符合“天下安宁,四宇和平”的论断,另一方面见吴反相已露,枚乘著《七发》劝谏。至于汉文帝的十四年十五年,朝廷似忙于郊祀之事无关其他。

由此可见,《七发》必作于汉文帝十二年即前168年。

[1] 赵逵夫.《七发》与枚乘生平新探[J].西北师范大学学报,1999(1).

[2] 刘跃进.秦汉文学编年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124.

责任编辑:刘海宁

I222.4

A

1007-8444(2017)03-0280-02

2016-08-20

国家社科规划项目“汉画像和汉赋比较研究”(14BZW040)。

曾祥旭,教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先秦两汉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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