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珊珊
(上海理工大学 社会科学学院,上海 200093)
肆心的西西里远征
吴珊珊
(上海理工大学 社会科学学院,上海 200093)
修昔底德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叙述了发生在雅典人和斯巴达人之间的伯罗奔尼撒战争,以及雅典人和拉栖岱蒙人之间的矛盾发展过程。修昔底德开宗明义地指出,他相信这是一场意义重大的战争,比过去任何战争都更加值得记述。文章通过对《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的解读,旨在探究雅典从霸国时期走向帝国时期,雅典人的心性的转变,以及这种狂热心性下发起的西西里远征。
修昔底德;西西里远征;伯里克利;阿尔喀比亚德
修昔底德写作《伯罗奔尼撒战争史》①(以下简称《战争史》)旨在寻找隐匿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之下的真理。[1]修昔底德曾指出,他之所以记录伯罗奔尼撒战争,是因为伯罗奔尼撒战争是当时最为高端的希腊战争。修昔底德一方面强调了这场战争持续的时间之长,另一方面他着重强调伯罗奔尼撒战争比波斯战争更为重要,并且对希腊的影响也更加深远。值得一提的是,修昔底德为强调自己著作的重要性,甚至刻意的贬低了波斯战争的规模和时间。[2]
无可否认的是,西西里远征是伯罗奔尼撒战争中犯下的致命错误。那么,为何雅典城邦会狂热的支持这次远征;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不断走向毁灭的高潮的时候,雅典人又如何看待战争的正义性与否;当西西里远征成为定局,这次远征的将军又是如何表现的呢?下文将就此展开论述。
修昔底德在《战争史》第一卷中叙述了从公元前497年到公元前431年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在这一卷中,修昔底德追述了雅典取得希波战争的胜利,拥有强大力量的原因。波斯战败之后希腊同盟本听命于拉栖岱蒙人,但波桑尼阿斯的行为让同盟们感到失望,由此雅典获得了支持,并且在这段时间里雅典人不断修筑城墙,从希腊的霸国变成了帝国。修昔底德在第一卷中描述了雅典从霸国变成帝国的这一过程,他叙述了从远古时代到伯罗奔尼撒战争开始的希腊国家的状态,[3]进而描述了雅典公开表明战争爆发的原因,包括爱皮丹努斯事件、波提狄亚事件、拉栖岱蒙的伯罗奔尼撒同盟大会。[1]饶有意味的是,修昔底德描述了波斯战争结束到伯罗奔尼撒战争开始这段时间里雅典的变化,他认为,正是在这段时间里雅典从霸国发展到帝国状态,而拉栖岱蒙的第二次同盟大会正是这种状态的延续。[3]
修昔底德在第一卷中表明伯罗奔尼撒战争的爆发有两个原因,而他也从雅典公开表明的原因一直叙述到他认为的真实的原因。修昔底德认为,雅典经历了霸国时期和帝国时期。[3]那么,按照修昔底德的叙事方式,他显然更加倾向于后者,也就是说帝国时期的雅典更加渴望引发这场战争。[4]
我们需要分析这两个时期雅典人截然不同的秉性。霸国时期的雅典人形象可以以伯里克利为代表。在战争爆发前和战争初期的伯里克利更加在乎城邦神圣的使命,而不是城邦个人自然的欲望,伯里克利在葬礼上的演说词描绘了这个时期雅典和雅典人的形象:“一言以蔽之,我们的城邦是全希腊的学校。我认为世界上没有人像雅典人这样,在个人生活的许多方面如此独立自主、温文尔雅而又多才多艺。在现有的国家中,只有雅典在遇到考验时,被证明是比他的名声更加伟大。只有雅典,入侵的敌人不以战败为耻辱,他的臣民不因统治者不够资格而抱怨。”[3]
不难看出,伯里克利在城邦与城邦公民之间,心中的天平更加倾向于前者,他对自己的母邦充满了溢美之词,雅典人“温文尔雅而又多才多艺”,并且雅典在其口中是“被证明是比他的名声更加伟大”。在这场葬礼演说词中,伯里克利进而指出“雅典是由多数人而非少数人的统治地”,“我们的制度之所以被称之为民主制度,是因为政权在全体公民手中,而不是在少数人手中”。[3]如果考虑到当时伯里克利在政治上的独特影响力,也不难发现,伯里克利的民主制虽具有第一公民统治的精英主义色彩,[4]但伯里克利的言辞表明他注重的是城邦安危的神圣使命而非自己自然的追求荣誉的欲望。
在伯里克利之后走入帝国时期的雅典统治者是充满野心的克里昂、阿尔喀比亚德等人。修昔底德表明,他们并无伯里克利审慎和节制的品性,相比较神圣的城邦准则,他们更加注重城邦能够给予他们的荣誉,在后伯里克利时期也就是伯罗奔尼撒战争期间,整个雅典城邦处于不节制的狂热之中。这种不节制的个人形象集中表现为阿尔喀比亚德的奢靡形象,修昔底德写道:“为了保持在公众心目中的崇高地位,他沉湎于驯养赛马和其他消费,他的奢侈生活已经超过了他的财产所能供给的,这与后来雅典国家的崩溃是有很大关系的。”[3]阿尔喀比亚德是一个非常典型的自然式人物,他肆心并且热望,遵循强者统治的原则。帝国时期的雅典公民正是以阿尔喀比亚德为代表,不再节制并且寻求更加奢靡的生活和个人荣誉。修昔底德是这样叙述由阿尔喀比亚德领导的西西里远征的豪华征战队伍:“这支第一次起锚出征西西里的军队是迄今为止由单个城邦派出的花钱最多、花钱最华丽的希腊军队。但就舰船和重装步兵的数量而论,它不比伯里克利指挥下进攻爱皮道鲁斯的军队更多些。”[3]
修昔底德指出,西西里远征花钱最多,但舰船和重兵数量却并非最多。这支远征军队的将军阿尔喀比亚德与伯里克利的对比也折射出在帝国时期和霸国时期雅典人的不同秉性,在城邦与个人的问题上,前者的天平倾向自己,后者则倾向城邦;前者追求自然的欲望,追求来自于城邦对自己荣誉的认可,后者则表现得更加节制并强调城邦的神圣。
霸国时期的雅典人和帝国时期的雅典人又是如何理解战争的呢?修昔底德在《战争史》中不加掩饰地叙述了以阿尔喀比亚德为表征的整个雅典帝国表现出来的对于不加节制的远征的渴望以及对强权的欲望,而伯罗奔尼撒战争正是雅典无节制的需求的产物。
帝国时期的雅典人的欲求使得他们破坏了原来的三十年休战条约,根据条约,雅典人不能卷入科基拉和科林斯人的战争中去,而雅典人的介入导致了科林斯人与拉栖岱蒙人结盟,雅典人与科基拉人结盟。“这些备战的消息引起了科基拉人的恐慌,因为他们在希腊一个盟邦也没有。他们既没有加入雅典同盟,也没有加入拉栖岱蒙同盟。于是他们决定投向雅典,加入雅典同盟,争取从雅典那里获得支持。”[3]那么这场战争的开始,雅典与科基拉的同盟就是不正义的,雅典的同盟就是一种破坏条约的行为,这在伯里克利时期是不可能的。
但是帝国时期的雅典人与霸国时期的雅典人就正义的定义显然不同,帝国时期的雅典人并不认为自己与科基拉人的结盟是不正义的。雅典人是这样说的:“你们在伯罗奔尼撒行使领导权之时,安排各邦的事务以符合你们的利益,你们也被迫在建立一个强有力的政府和使你们陷于危险这两者之间做出抉择。接下去我们的所作所为就不足以怪。如果我们确实接受了一个奉献给我们的帝国,而且不肯放弃它的话,那是由于三个最强有力的动机——恐惧、荣誉和强者。这一直就是一条普遍的法则。”[3]
也就是说,帝国时期的雅典人认为,如果一个城邦具有力量,那么城邦的行事也必然是按照符合城邦利益的原则,与科基拉的结盟是符合雅典帝国利益的行为。但是在这段演讲词中正义被忽略了,雅典人也未言明战争的非正义性,这个时期的雅典人更加关注的是利益。
最为著名的弥罗斯对话进一步深化了帝国时期的雅典人关乎正义和利益的看法,雅典使者和弥罗斯人的对话发生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中较短的和平时期内,弥罗斯是斯巴达城邦的殖民地,迫于雅典帝国的海上力量而保持中立。[1]但是帝国时期的雅典人的肆心使得他们渴望占有弥罗斯,因而雅典派遣使者与弥罗斯人对话。弥罗斯人认为自己占据正义,他们甚至试图用正义来决定战争的成败,并指出:“如果我们证明正义在我们一边,拒不向你们投降,那么结果就是战争;反之,如果我们听从你们的要求,我们就会沦为奴隶。”[3](P103)
帝国时期的雅典人再一次悬置正义并转向利益,雅典人强调弱者要服从于强者的利益,并说道:“希望,那不过是危难中的人们的自我安慰而已。但愿你们不要成为这种范例,你们是弱者,放在天平上,指针只会朝一个方向转动;当现实的希望完全丧失的时候,转而求助于虚无缥缈的、预言的、神箴的和其他的虚幻力量,这些虚幻的力量用希望来哄骗他们,导致了他们的灭亡。”[3](P103)
雅典使者指出了弱者只能依托于希望,神箴和正义不过是用以自我安慰。雅典人对弥罗斯的进攻就是否定了神的正义,而神法也没有禁止强者对于弱者的统治,因为强者是受了自然必然性去统治弱者。雅典帝国依据的便是强者的利益,雅典是强者,因而可以获取正义,利益也依托于强者。
在雅典人和弥罗斯人之间关于正义与利益的对话之后,修昔底德叙述了赫尔墨斯神像受污以及西西里远征事件。后伯里克利时期的雅典帝国造就的西西里远征可谓是雅典人最为野心勃勃为争夺更大的利益而发起的战争,这个时期的雅典领导人与之前伯里克利时期的领导人关注点显然不同,需要强调的是,伯里克利的葬礼演讲词中审慎地强调了城邦利益的重要性超越私人利益,而伯里克利本人就是一个能够将公共利益和私人利益结合的完美典型,但是后伯里克利时期的领导者们却再也无法将私人利益和公共利益完美结合,不论是尼基阿斯还是阿尔喀比亚德亦或是德摩斯提尼都更加关注私人利益而非公共利益。
阿尔喀比亚德便是过度关注私人利益而忽视集体利益的典型,他追求私人性质的至上的荣誉。[5]因而,他鼓动雅典公民进行远征并且指派他成为远征的将军,他讲道:“雅典人啊,我比别人更有权利出任指挥官,同时我相信我自己是无愧于指挥官这个职位的。至于那些指责我的事情,那是给我的祖先和我本人带来荣耀,也是使国家从中受益的光荣之举。”[3]
阿尔喀比亚德的讲话个人色彩极为浓厚,他强调自己的能力以及自己此举对于本人和祖先的荣耀。但是阿尔喀比亚德远征后,雅典城邦内赫尔墨斯神像却莫名受污,雅典人认为这是神启,试图召回阿尔喀比亚德。此时阿尔喀比亚德意识到自己如果回到母邦,很有可能会受到不公正的对待,因而选择逃到雅典的对手斯巴达人那里,并且帮助斯巴达人攻打自己的母邦——雅典。
阿尔喀比亚德在斯巴达的演讲中这样解释自己的背叛:“完成这些事情的热情和速度就全靠你们拉栖岱蒙人自己了,我完全相信这些事情是可以做到的,我认为我的判断是没有错误的。同时虽然过去我是一个热爱祖国的人,而现在我又积极加入到它的死敌一方来进攻它,但我还是希望你们中间不要有人因此而认为我是一个很坏的家伙。你们也不应该认为这只是流亡者的情感宣泄,因而怀疑我的论点。我被驱逐是因为驱逐我的那些人不公正,但是他们不能阻止我为你们效力。”[3](P92)
阿尔喀比亚强调自己帮助斯巴达攻打自己的母邦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并且强调自己此举是因为国家的错,国家不公正的对待了他。而这一次远征的另两位主要将军德摩斯提尼以及尼基阿斯表现的私人利益与公共利益的冲突也极为激烈,德摩斯提尼在远征地埃托利亚进行的战争由于领导者的错误而战败,而后并没有选择回雅典,他担心雅典人在得知自己的战绩之后会因此做出不公正的判断,因此希望能够在同一地区再次获胜,之后再回到雅典。[6]
尼基阿斯在西西里远征之前曾经表现出审慎的姿态,他对雅典人演讲道:“尽管这次公民大会的召开讨论远征西西里的准备工作,但我认为,我们对这个问题还需要慎重考虑,派遣舰船到西西里是不是十全十美之策,我们不应该对这个问题做如此仓促、肤浅的考虑,或者因为我们相信异邦人而使自己卷入一场与我们毫无关系的战争。”[3](P9)但尼基阿斯在战争中表现的远非优异,战争双方在叙拉古参战,由于战线时间太长,尼基阿斯败退,德摩斯提尼受命增援尼基阿斯,却也未能挽救雅典在叙拉古的战事。德摩斯提尼建议尼基阿斯撤退,然而此时的尼基阿斯却反对撤退,也拒绝回到雅典受民众的怜悯,虽然此时撤回能够保留更多的兵力,也符合城邦的利益,但是对尼基阿斯来说,此时他迫切希望的是能够在叙拉古获得胜利,以获得私人式的荣誉——在战场上死亡。最终尼基阿斯选择了私人式的荣誉,而非城邦公共利益。
作为历史学家,修昔底德意识到伯里克利时期的雅典不断壮大成为霸国,并在后伯里克利时期从霸国走向帝国,是因为帝国时期雅典人关注的是自然而非神圣、利益而非正义、私人利益而非城邦利益,整个城邦陷入强烈的热望中,帝国的领导者们狂热而又肆心,不再遵循旧制的正义观。他们强调强权获得利益,并在这种狂热中发起西西里远征,这场希腊史上最为豪华的远征军最终以极大的失败而告终。
注释:
①本文所用《伯罗奔尼撒战争史》文本英文本参见“Thucydides:The Peloponnesian War”,Translated by Richard Crawley,Published by Longmans,Green,&Co.in 1874。
[1]Leo Strauss.The City and Man[M].Chicago and London: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78.
[2]刘小枫,陈少明.经典与解释:修昔底德的春秋笔法[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7.
[3]〔古希腊〕修昔底德.徐松岩.伯罗奔尼撒战争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
[4]魏朝勇.自然与神圣[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
[5]〔美〕福特.未已,等.统治的热望:修昔底德笔下的阿尔喀比亚德和帝国政治[M].北京:华夏出版社,2010.
[6]G.B.Grundy.Thucydides and the History of His Age[M].Oxford:Blackwell,1948.
责任编辑:谷晓红
On Sicilian Expedition
WU Shan-shan
(University of Shanghai for Science and Technology,Shanghai 200093,China)
Thucydides’ “The Peloponnesian War” is about the war between Athenians and Spartans and also about the developing process of the conflicts between Athenians and Lacedaimons. Thucydides claims clearly that it is a war of great importance which is more worthy of recording than any other wars. By interpreting this book,the change of Athenians’ value,during the period from a lord kingdom to an empire,is explored. With such fanatic value,they launched Sicilian Expedition.
Thucydides;“The Sicilian Expedition”;Pericles;Alcibiades
2016-08-29
吴珊珊(1992-),女,广东东莞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政治哲学研究。
1004—5856(2017)08—0131—04
K125
A
10.3969/j.issn.1004-5856.2017.08.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