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排湾族占卜道具箱的设计智慧探究

钱静

[摘要]排湾族作为我国台湾地区原住民中器物艺术最为发达的族群之一，创造的排湾族占卜道具箱独具艺术魅力，充分表现出排湾族人在虔诚原始信仰的驱动下，结合自身生存的环境而选择的造物设计智慧。对排湾占卜道具箱的独特造型与纹饰、制作材料及工艺流程、设计思想等方面展开分析与研究，总结排湾族占卜道具箱所传达的族群文化信息及器物设计的巧妙。

[关键词]排湾族；占卜道具箱；设计智慧

[Abstract]Paiwan tribe is one of themost developed group in creating ob-jects of art among the Taiwan's indigenous communities .The design and manufacture of paiwan tribe's divination props box shows the unique artistic charm and paiwans' pious primitive belief， they have been showing their wisdom of combined their own survival environment with the choice of the creation design. In this paper， the writer analysised and studied the modelling of paiwan's divination props box and it's decorative design， production materials and process， design connotation and other aspects， to summarize the Paiwan's divination props box's ethnic cul-tural information and the clever way of handling implements' design.

[Key words]Paiwan tribe；Divination props box；Product design

[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项目“中国锡器工艺文化及其艺术活态化传承研究”（项目编号：2014CG03413）阶段性成果。

排湾族居住在台湾地区中央山脉南段的台东县大麻里乡及屏东县南部山区，是台湾原住民族群中的第三大族。在排湾族，占卜是族人生活中非常普遍的活动，且不同形式的占卜过程中所使用的道具也不同，而无论是哪一种形式的占卜，都缺不了用于放置各种占卜道具的箱子。排灣族的占卜道具箱是排湾族女巫的专用器物，不仅具有独特的外在造型与装饰，而且选材考究、工艺奇巧，无论是其造型、装饰的选择，还是其独特的分工制作，其间都蕴含着特定的社会内涵。

一、排湾族占卜道具箱的造型与装饰特征

据《番族惯习调查报告书》记载，排湾族多巫而少觋1，可见排湾族的占卜道具箱多为女巫所用。女巫在问卜或作法时，从占卜道具箱中取出预先放入的馔品，念咒文以供奉神灵。排湾族女巫用的占卜道具箱不仅具有独特的造型，附于其上的装饰纹样也给人们带来独特与神秘的视觉感受。

排湾族的占卜道具箱是排湾族的女巫用以贮蔵占卜道具的容器，其整体造型由一个方形的箱部和编织袋或布袋组成，箱部一般

是用木头制成，称“Kanepochi”或“Anepodii”，用以贮蔵小刀、豚骨、豚脂、木栾子实、相思树叶和珠子等物；编织袋或布袋位于木箱之上，用麻线编织而成，与箱体的连接方式一般是在箱体的口部钻一圈小孔，用结实的铅丝将其缠紧，有些在网口还会缝缀籐编小环，环上穿绳以用作扎系。从整体造型来看，排湾族的占卜道具箱既不是一只单纯的木盒，也不仅仅是一个网袋，而是两者的结合（图1）。

除了特殊的造型之外，排湾族占卜道具箱的箱体上一般还刻有特殊纹样、髹漆和镶嵌（贝壳、螺钿、金属等）作为装饰，表现出独特的艺术特色。如台湾顺益原住民博物馆收藏的几件占卜道具箱，在其中一件的箱体上，用线浅刻人头形纹样，箱体上还镶嵌有铜镑和白色三角形螺钿，并在箱体上遍涂红褐色漆（图2、3）；还有一件占卜道具箱是由木箱与布袋构成，在箱体上刻有人形纹与蛇纹的复合纹样，并在箱体上涂以红褐色漆，在人形纹的颈部和腹部、蛇纹的蜷曲交接处还分别镶嵌有白底蓝花瓷片，与箱体相连的布袋则是用蓝色与橙色相间的织布制成；除了以上在箱体上浅刻纹样的装饰手法之外，还有一种是在箱体上以浮雕的方式凸出纹样的装饰手法，图4的占卜道具箱就是在箱体上做浮雕蛇纹、人形纹及人头纹等。

二、制作的材料与工艺流程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对于经典的传统工艺而言，如果没有优良的材料作为前提条件，任何器物的设计与制作都将大打折扣，正如我国古代典籍《考工记》所言：“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可以为良。”2可见，先人们早已总结出，除了天时地利的条件之外，“材美”与“工巧”

是优秀传统工艺的必备条件，在排湾族的占卜道具箱的设计中便可窥见一斑。

（一）材料的选择

排湾诸族，因地区不同，或因占卜治病等种类相异，在制作占卜道具箱时，所使用的材料并不是完全固定的。整体而言，占卜道具箱虽然也有以纯编器制作的，但大部分都是运用木头材质制作其箱体部分，主要木材有茄冬木、榉木、楮木、柚木等。连接在箱体上的网袋或布袋所用的材质，基本是排湾族人经常用于纺织的植物性原料苎麻、構树和长叶苧麻。

排湾族在设计制作占卜道具箱的选材考量上，是在对周边生存环境充分认识的基础上作出的选择，我们上文所提到的相关木材与苎麻材料在地处热带和亚热带、气候温暖、雨量充沛的台湾属于常见的植物性材料。对于木材的选择，排湾族人认为好木材首先是要木质硬、结实；其次，好木材的标准是性能好、用途广；此外，一些较难获得的珍贵木材在原住民族群的心目中也是好材料的标准之一，这些标准也都因台湾岛内的林木品种丰富而能够得以作出最佳选择。木盒上方的网袋或布袋所选用的苎麻材料，也是台湾各地区均适合栽种的苎麻。可见排湾族祖先对相关材料的选择，是在对其生长、制作等知识充分认识的前提下，才选择这些材料作为制作原料的，仅此一点我们便可见其间的智慧。

（二）使用的工具及工艺流程

1.使用的工具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在排湾族占卜道具箱木箱部分的制作过程中主要使用工具有斧头、Abats、钻、柳叶形小刀等，每种工具都有特定的用途。斧头的主要功用是砍伐树木；称为“Abats ”的工具没有汉语名称，其形状像农田工具小锹，主要功能是挖木头；钻是钻洞所用的工具，和我们今天所用的形式完全一样，其结构主要有钻身、木盘、横板等；柳叶形小刀是排湾族在木雕工艺中使用的工具，这种工具极为简单，长约5、6寸，宽约2寸，这种小刀也因使用的实际需要而分不同的類型，有的尖部细长而锐利，有的稍带宽平而略钝，并配有木质圆形的握柄，这种用于雕刻的小刀，多数由村中的铁匠打制而成，部分雕刻师也有自制这种工具的能力。

排湾占卜道具箱上部的网袋或布袋的制作则需要用到钩针、“水平背带机”、整经架等。钩针主要用于织网袋，制作布袋则需要先织布，而在织布的过程中最常使用到的工具是“水平背带机”，也称为“腰式水平织机”或“水平背带机”，因使用这种织布机时织女用力的部位全在腰部之下而得名。排湾族使用水平背带织布机的零件，主要有经轴、固定带、织轴、打纬板、综縨棒、绞杆（开口棒、补助开口棒）、梭子等。

2.工艺流程

排湾族占卜道具箱的制作有其特定的流程，这个工作主要是由男性族人完成。首先选定好木材，在木材上量取适当长度后砍断，用斧头将木头劈成两面略成弧形的长方体，用工作刀削平长方体的表面，然后用“Abats”工具刳空中心部分，刳空是为了方便施工，由顶端一侧进行，逐步形成无盖方形木箱，完成后在木箱的口缘部和箱体左右两侧偏下的部分各钻几个孔，用砂纸磨光箱体的外表，然后在箱体外侧用铅笔画出所需雕刻图案的草稿，再用雕刻刀雕刻好图案。这样占卜道具箱的箱体便基本制作完成，后面如果还需要添加装饰的，再髹漆或镶嵌其他材料。

占卜道具箱上侧的网袋或布袋则一般由女性制作。制作网袋主要是运用钩针，比较容易。相对比较复杂的是织布，首先到野外采麻，回家剥去表皮，将苎麻丝放在屋外曝晒，直到干透，再将麻纤维拿到海中浸洗，以除去胶质，再晒干纤维，就可以开始下面的搓线、纺线、框纱、洗净、绕线球等纺织的准备工作，这些准备工作都做完之后才能正式开始织布。

妇女进行织布的步骤均相仿，就是面对经轴而坐，两腿平伸，两脚抵住经轴，将固定带置于背后，两端绑带移至前面，系于近

腰部的织轴两端缺口，使经轴与织轴这段距离间的经线呈紧张状态；然后抽出一支综縨棒，放入两支绞杆于原来隔棒的两边，就可以开始织布。先使经线松弛，左手提起综縨棒，则偶线（或奇线）便随着被提起显现出梭口，右手将打纬刀穿进梭口后，使经线呈紧张状态，以打纬刀先将纬线打紧，再将梭口支起以便投梭，纬线由右方向左方穿过，再以打纬刀打紧纬线，两手推送综縨棒及绞杆，使其向经轴的方向移动，然后再拉回原处，如此显现出纹路，再以打纬刀打紧纬线。这四个步骤完成后，再反复从第一个步骤开始，只有到第三步，纬线是由左方向右方穿过，如此周而复始的织，直到线织完为止（图5）。

三、排湾族占卜道具箱的设计思想分析

占卜在排湾族人的社会生活中占据着非常重要的地位，因为在其社会生活的各种仪礼中，都需要进行各种不同形式的占卜。而排湾族的占卜道具箱便是由占卜活动衍生的器物。

（一）造型与制作上的分工所体现的巧妙处理

由上文所知，排湾族的占卜道具箱由一个木箱作为底部，然后在木箱的上方开口处连接一个无底的网袋或布袋组合而成。如果仅从实用角度来看，要满足携带各类祭仪道具的实用功能的话，无论是单独的木盒、亦或是网袋都可以完成，但是为什么一定要是做成这样的综合物件呢？我们由巫师箱的制作规定、制作过程进而了解排湾族的两性分工规范，就会发现，在排湾族社会中，木器制造是男性的工作，而编织网袋是女性的工作。因此排湾族的占卜道具箱实际上是男女两性的合作，制成供女巫执行祭仪使用的用具。更进一步，我们还可以发现，在排湾族社会中，女巫在社会的认知之中，是性别中立的，在族群中，主要的祭仪工作都是由女性巫师负责。女巫在学习期间还有一些严苛的规定，诸如未婚者不能在此期间结婚、不能与男性发生性行为、初学者要和资深女巫师傅同住，建立起一种类似夫妻的同居共食的生活等等。学成之后的女巫，虽然在日常生活中并不丧失妇女的身份，但以女巫为首的家户，通常独立性很高，不太需要贵族头目的监护。女巫在执行祭仪时，更可以自由进出通常为妇女禁忌的神圣场所，或可以碰触男性才能使用的用品。由这个角度切入，我们就不难了解，排湾族占卜道具箱的设计制作由两部分组成，不同部分的制作过程分别由男女分工协作，实际上正是通过造物行为来突显女巫在排湾族的特殊身份地位，甚至是其超自然力量来源的表征。也只有由这个角度切入，我们才能对于人与物，即女巫与巫师箱两者之内涵，得到深层次的理解。

排湾族的占卜道具箱正是藉着特殊的造型及制作方式，向族群成员宣示某种超越现世的神圣性质，他们用自己的理解与独特的制作方式传达着族群内在的信仰。

（二）蕴含独特信仰内涵的装饰纹样

排湾族占卜道具箱的木箱上通常刻有精美纹样，这些纹样并非制作者的异想天开，而是蕴含着特定的内涵。我们在排湾族的占卜道具箱上所见到的人头纹、人形纹、蛇纹以及由这几个纹样组合而成的复合纹样都是源自排湾族的祖灵信仰，他们认为其氏族起源于百步蛇，相信其部族与百步蛇之间有着密切的血缘关系，并直接承认其为部族的祖先；而人头纹和人形纹也是他们用以表达祖灵信仰的图腾，他们认为这些图腾纹样都具有保护氏族的功用。这或许是他们在科技落后的状态下，发现生活中的部分事物是其无力解决的，于是就认为这些无力解决的问题是由一种无形的、不可知的力量支配着的，如生老病死、天灾、飞来横祸等，于是他们开始尝试建立某种秩序，试图将这些未知领域尽量分配于恰当的位置，以寻求解释以及精神的慰藉，他们找到了借助于器物来将生活中的秩序与规律分配到恰当的位置。3也因此，我们就不难理解在排湾族占卜道具箱上极尽所能地运用这些图腾纹饰，且所雕刻的图腾纹样雕工尤为仔细，是在传达一种虔诚的态度。

在排湾族的族人们看来，如何对待和使用器物，将直接关系到个人或集体的幸福、生死，于是在他们的造物艺术中便会始终围绕一个中心，即如何在超自然力的庇护下活得更好，于是他们便将生活中的事物与神秘或不可知的力量相联系，占卜道具箱上的装饰纹样的运用便是典型的例子。

结语

排湾族占卜道具箱是排湾族众多器物中较具特色的设计典型，它不仅具有实用性，且其选材与制作是排湾族在长期的生产生活中形成一格的，是对周遭环境的认知、利用、思考之后逐渐形成的一套应用的知识与技术。无论是其造型、纹饰，还是从其分工制作等方面来看，排湾族占卜道具箱在其设计之初便蕴藏着排湾族群先人们的设计智慧，我们更可从中见到原始信仰及宗教思想在早期排湾族群的生活中所占据的举足轻重的地位。排湾族的占卜道具箱作为排湾族宗教文化的载体，对其制作所涉及到的木工、织布等传统技艺从选材的考量到具体分工协作的了解、传承及研究，仍然是当下值得关注的课题。

注释：

1台湾总督府临时台湾旧惯调查会.番族惯习调查报告书第五卷[M].台北：临时台湾旧惯调查会，1920：30.

2闻人军译注.考工记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117.

3曾琶瑟.台湾原住民的图像艺术之研究[D].台北：中国文化大学硕士学位论文，1996.

参考文献：

[1]闻人军译注.考工记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

[2]岑家梧.图腾艺术史[M].台湾：骆驼出版社，1987.

[3]台湾总督府临时台湾旧惯调查会.番族惯习调查报告书第五卷[M].台北：临时台湾旧惯调查会，1920.

[4]陈奇禄.台湾排湾群诸族木雕标本图录[D].台北：台湾大学，1978.

[5]曾琶瑟.台湾原住民的图像艺术之研究[D].台北：中国文化大学硕士学位论文，1996.

[6]何传坤，廖紫均.不褪的光泽：台湾原住民服饰图录[M].台中：台湾自然科学博物馆，2009.

[7]王蜀桂.台湾原住民族传统织布[M].台中：晨星出版公司，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