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猫城记》中的双面镜像

2017-03-09 19:53田思雨
韩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7年4期
关键词:公使老舍小说

田思雨

(信阳师范学院 文学院,河南 信阳 464000)

老舍《猫城记》中的双面镜像

田思雨

(信阳师范学院 文学院,河南 信阳 464000)

有关老舍《猫城记》的研究,褒贬两方相差悬殊,受政治倾向“错误”的限制,批判方对小说艺术技巧视而不见。通过分析小说中的人物,将小说中“我”的形象从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拉回现实的泥沼,打破以往将《猫城记》视为单面镜像、冷嘲革命政党的观点,认为小说中的“我”不是一个明哲保身的旁观者,而是痛苦挣扎的沦陷者。作品反映出老舍小说创作时愁肠百结的心境,包含了老舍对社会现实的深思和对国家的深爱。

老舍;《猫城记》;双面镜像;社会文化;知识权力

老舍被誉为人民艺术家,其作品影响深远,在国外多个国家被翻译出版。“在日本,中国现代作家中,除了鲁迅,就是老舍最受重视,研究也最多。”[1]日本曾一度掀起“老舍热”。老舍在语言方面也极有贡献,他认为汉语要借鉴欧化语言的严密、细腻以补救白话文的粗略和简单,强调口语的鲜活、灵动。他也注重语言的民族性,提倡“我们要多学习古典文学,通过学习,给文学的使用开辟一条新路,既得民族传统的微妙,又有我们自己的创造”。[2]但近年老舍研究陷入了低谷,老舍作品的政治倾向、思想问题争议不休,这些争论限制了对老舍的研究,其中对《猫城记》这部作品的限制尤为明显。

《猫城记》讲述的是“我”因飞船毁坏,被迫降落到火星,被火星的猫国人利用看护迷林,借护送迷叶的机会进入了猫国,见证了猫国的灭亡。针对老舍的这部作品,中外争议颇多,持批判评价的一方认为这部作品具有严重的政治错误。作品中提到“大家夫斯基”、“马祖主义”,将政党称为“哄”、货币称为“国魂”,用幽默的口吻讽刺当时社会局面、充斥无可救药的决绝和厌弃等等,被列举为老舍“政治倾向错误”的证据。老舍本人曾批评自己的这部作品,“猫城记是一本失败的作品,原因有二:一是不幽默,这在先已说过。二是没有积极的建议和主张,反对肮脏当然倡导清洁,抨击内斗当然是主张一致对外等等”、“我故意的禁止幽默,于是《猫城记》就一无可取了”。[3]除了老舍自我批评之外,五十年代的新文学史家几乎众口一词地称《猫城记》是一本“失败了的作品”,“有错误的作品”,内容“有害的”作品。[4]张慧珠所著的《老舍创作论》一书中,对《猫城记》持相当彻底的否定意见,认为《猫城记》这部失败的作品,失败的关键在于“作家思想感情方面有些不对头的东西”。[5]爱华德·W·萨义德所著的《东方主义》一书中表示,老舍以西方的眼光来观察中国的现实,虽然小说用汉语书写,但其话语的指向和评判的标准却是西方的,这样,老舍就被西方的“东方主义”裹挟了,迷失了自我。[6]另一方面,持褒扬评价的一方认为这是一部“足可与鲁迅先生的《阿Q正传》相媲美”[7]的作品,“是中国现代文学最好的讽刺作品之一”,“可以和世界上最好的讽刺文学相媲美”[8]。

认为《猫城记》具有政治倾向错误的一方的言辞大致可以概括为:第一,《猫城记》以戏谑的口吻、幽默的笔调书写社会的黑暗,抨击国民劣根性、“革命”得不彻底;第二,《猫城记》营造了一幅令人绝望的景象,让人陷入无药可医、无路可走的绝境,“革命”得不积极;第三,《猫城记》中含有“影射”(或攻击)革命政党和革命者的言辞。其中第一点和第二点的言辞相矛盾,不攻自破。另外持“影射革命政党和革命者”观点的人,则主要是出于将《猫城记》看成一个简单的单面镜像,认为老舍站在一个高高在上、客观冷漠的视角去看待他所厌弃的东西,对于革命政党的态度是“冷嘲”的,小说中“我”是老舍看待笔下的猫城、看待当时中国社会的视角,充满不近人情的“理性”。笔者认为这样的观点是对《猫城记》的误解,也是对老舍的误解,《猫城记》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单面镜像的小说,小说中的“我”不是一个明哲保身的旁观者,而是痛苦挣扎的沦陷者,《猫城记》中饱含了老舍对国家现状的深思和对国家的沉痛的爱。剖析猫城记中的人物形象,可证明这一点。

一、大蝎:贪婪的“进步”青年

大蝎是政客群体的代表,固执地遵守着渗入骨髓的旧体制、旧规章,每天沉醉在吸食迷叶后的迷幻世界中,但他年轻时也是个新青年,有前卫进步的想法,这一点在小说中借其儿子小蝎的话一笔带过了:“父亲是个新人物,至少是二十年前的新人物。二十年前他反对吃迷叶,现在他承袭了祖父的迷林。二十年前他提倡女权,现在他不许你进去,因为家中有妇女。”[9]323大蝎的形象便不仅代表政客群体,还代表着老去的上一代“新青年”,在利益冲天的物质社会的消磨下逐渐被同化成了现在这般被金钱利益驱使,奴役于皮肉物质的形象。

从大蝎一开始救下“我”这个外国人时,他便有所企图,之后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步步为盈”,他骗“我”吃迷叶,称这样可以去毒气,实则是计划用迷叶同化“我”,从而控制、奴役“我”;他骗大伙看“我”这个外国人洗澡,收取大家的国魂,趁机做起迷叶买卖。大蝎每次为己牟利时都要说上几句体面话来粉饰自己。比如他压榨“我”整夜看护迷林,不许“我”吃饭时,称不吃饭可以提高警惕;害怕“我”强抢财产,便把“家中有妇女,不便招待男客”拿出来当盾牌。沉溺在物欲世界里,在外国人打进来的危急时刻,以大蝎为代表的猫国政客们却只知在宴会上吃迷叶、玩妓女。

以物质为本的社会,“其弊果益昭,诸凡事物,无不质化,灵明日以亏蚀,旨趣流于平庸,人惟客观之物质世界是趋,而主观之内面精神,乃舍置不之一省。重其外,放其内,取其质,遗其神,林林众生,物欲来蔽,社会憔悴,进步以停,于是一切诈伪罪恶,蔑弗乘之而萌,使性灵之光,愈益就于黯淡”[10]。猫城将迷叶作为国粮,猫人吸食迷叶以获得一种虚幻漂浮的快感,迷叶需要货币购买,金钱的地位随之上升,种种事物,都以物质衡量,精神逐渐流亡于社会边界,人性冷漠,精神颓废,以致文明倒退,国家岌岌可危,追其本源,还是人性中的贪欲,使浮于表层的奢华麻醉人的精神。

如大蝎这般,猫国的政客被统称为“哄”,为什么叫“哄”?他们只会跟着外国的政策起哄,为了自己的利益起哄,嘴上喊着为国为民,实际却是为了官职和皇帝发的几个钱,本身没有多少学识,只会嚷嚷着国外传来的新字眼和新主义。大蝎作为政客群体的代表,除了盲从老一辈的规章、制度之外,为人更为阴险狡诈,一肚子的坏水。可偏是这样的一个可恶的形象却也活得可悲,作为老一辈的“进步”青年,年轻时再多的理想抱负,在社会洪流的冲刷下也消磨成如今这付老奸巨猾的模样,这使得读者不禁为现在这个时代的一批进步青年担忧,这些猫国未来希望的火苗最终会不会也被社会大流淹没?鲁迅先生曾借狂人的嘴道出担忧孩子们,他致力于通过写作唤醒顽固守旧麻木不仁、漠不关心国事、处于“大中国”的君臣封建中的四亿中国人,鲁迅先生敏锐的观察力使得他担忧的多于常人、远于常人,“担忧”恰好是唤醒国民性的第一步,他便将这些担忧的问题通过写作反映在纸上。老舍在这《猫城记》中,给万恶的政党代表描画一个隐约可见的年轻时进步的模样,进一步加深了人物的丰满度,同时也使得读者忧虑现时现世的进步青年,进而反思自身所作所为。

二、小蝎:冷血的“进步”青年

小蝎是“我”在猫国的朋友之一,是大蝎的儿子,猫国的青年代表,留过洋,口吻里带着外国味道,在小说中扮演为“我”解惑的一个角色。他知识广阔、思想深远,对猫国教育有二次犀利深刻的批评。一次发生在“我”询问新派的女子是否都受过新教育时,小蝎回答说:“猫国除了学校里‘没’教育,其余处处‘都是’教育!祖父的骂人,教育;父亲的卖迷叶,教育;公使太太的监管八个活的死母猫,教育;大街上的臭沟,教育;兵丁在人头上打鼓,教育;粉越擦越厚,女子教育;处处是教育……”小蝎的这番话中,几乎囊括了“我”在猫城见到的各种乌烟瘴气的现象,从个人、群体再到社会,整个猫城都充斥着“教育”,这种“教育”实际上更接近我们今天所说的文化氛围。我们所认知的社会中的“个人”,并非本质意义上独立的个体,而是文化与历史话语、权力建构下的特殊产物,简而言之,人是由文化符号建构的,人与人之间因社会文化、生长环境经历的不同而产生差异。回到《猫城记》中,无处不在的“教育”建构了一群外貌不同却同样冷漠、虚伪的猫人。

小蝎对教育的第二次批评是在我参观猫城学校之后。《猫城记》用一整章(第十八章)的篇幅罗列了小蝎对于教育制度、教学成果、教育经费、从教者、教学内容等等教育问题的辛辣剖析,从根本问题到外部原因,细致到每一个参与教育的人,剖析之深刻、视角之广阔,非一般人能及。小蝎看问题理性且目光深远,常言当局者迷,他却连自身也能理智冷静地剖析,“表面上我是我父亲的代表,主办文化事业,其实我只是个寄生虫。坏事我不屑于做,好事我做不了,敷衍——这两个宝贝字越用越油水”。这也是猫城大多官宦子弟的一个缩影。小蝎的理智在分析社会问题时锐利如刀,深入人心,但在感情世界的理智则显得自私冷血。他妥协于猫国封建家长的包办婚姻,十二岁时家里给他安排的妻子,他不曾碰过,扬言“只要迷”[9]343,对待迷这个女人,他似是有情有义,却也反衬他对家里妻子的无情无义,既是不喜欢家长包办的妻子,追求自由恋爱,大可反抗到底,但他依然默许这门婚姻的存在,不曾提出离婚,对待迷始终只是保持着情人的关系,生命中两个跟随小蝎的女人,一个有名无实、一个有实无名,这对两个女人都是一种伤害。将自己的感情完全建立在理性层面,而没有感性冲动的“爱情”,更像一笔精打细算的交易。在小说接近尾声的部分,小蝎和迷一起相约自杀了,看上去小蝎终于为了爱的永恒冲动了一把,但这一举动其实也是他在深思熟虑之后,作出的更合适的决策。在当时的情况下,被外国人抓到是死,被疯癫到自相残杀的猫兵找到也是死……思量到余下的所有道路都是通往死亡的小蝎,选择了用“我”的手枪死亡,这是猫国进步青年的代表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为自己争取的最后的权利,死亡的权利。

小蝎算得上是“我”在猫国唯一说得上话的朋友,但“我”却不是特别喜欢小蝎这个人,小说里除了多次提到小蝎是个“悲观者”,字里行间也充斥着对他的不屑,“我”不满他揣着明白却为了自保而归顺这个乌烟瘴气的黑暗社会的态度。

三、公使太太:虚伪的“进步”妇女

公使太太的出场章节并不多,但却将猫国女性的虚伪表现得淋漓尽致。“我”在猫城看尽了吃迷叶带来的坏处,决心找一个“不吃迷叶”的地方,在小蝎的建议下,“我”到公使家租房住下。公使早年死掉了,留下了公使太太和他的八个小妾,公使太太带着这八个小妾一起生活。

公使太太在婚姻里饰演一个可悲的女人,丈夫活着时,为了体现正房的大度,将自己的丈夫让给其他的女人、甚至是妓女;丈夫死后,为了“节烈可风”的牌匾,养着自己生前最厌恶的八个女人。但是公使太太却无法引起读者的同情,在她冬瓜一样青白的脸下,藏着一颗阴狠毒辣的黑心:她残酷地对待胆敢挑战她正房地位的小妾,将她捆在房上,叫雨淋着她;公使死后,唯恐这八个小妾逃跑,将她们“监禁”起来,先是给她们讲人生的大道理,后来索性日夜的管着她们。公使太太的可悲在于她从来都是与世浮沉,固守着男权社会给予女性的教条,比如谦柔卑下、守节等等,这些教条同时也成为了支撑公使太太遗留在社会的尊严,她小心翼翼、谨慎遵循男权社会对女性的约束,扮演着男权社会下的“好太太”,以此得到心理补偿和精神慰藉,来填补现实生活的痛苦和不堪。

公使太太的口头禅便是“我们不吃迷叶”,这话她每天至少说上百十次,仿佛成为了语气词,相关无关的话后面都要带上这句口头禅,甚至骂人时都要先说“我们不吃迷叶……”。但笔者认为这句“我们不吃迷叶”只是停留在了公使太太的嘴上,目的是维护自己的形象,背地里她是吃迷叶的。小说中有一段描写公使家房子,“房子呢,就是一层板,四面墙,也用不着搬桌弄椅的捣乱。只要我不无心中由窟窿掉下去,大概就算天下太平。板子上的泥至少有二寸多厚,泥里发出来的味道,一点也不像公使家里所应有的。”[9]328这段描写,直白地将公使家的脏、臭呈现了出来,而公使太太居然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结合小说中另一段描写“我”吃完迷叶后的感受,“饥饿全不觉得了;身上无须洗了,泥,汗,血,都舒舒服服的贴在肉上,一辈子不洗也是舒服的。”[9]280将两段放在一起来看,首先吃过迷叶后身上的秽物都不嫌脏,反而觉得泥土、汗水、血水贴合在身上都是舒服的,那么家里地板上的脏就更可以忍受了;除此之外,公使家里某个小妾有吃迷叶的旧习,不仅自己吃,她还引诱周围的人吃,但因为公使访问国外必须具备“不吃迷叶”的属性,所以公使太太白天监管着这位小妾,不叫她偷吃迷叶,可如今公使死掉了之后,公使家没有人需要去国外了,在这个小妾的引诱下,公使家会有多少人中招呢?

猫国的女人都是爱擦粉的,总觉得天生下来的脸不好,而必擦些白粉,顾住脸面,维持住面子上的纯洁、干净,公使太太也是猫国千万女人中的一个,为着面子上的好看,为着皇帝赐给自己一块牌匾的梦想,给自己设立一个“不吃迷叶”的对外形象,倒不是因为她的思想进步能凭借坚定的意志力抵制迷叶,而是源于她特别好面子罢了,私下里褪下厚重的白粉后又是怎样的,因为她态度强硬地禁止“我”窥探,也就无法得到“眼见为实”的证据,随着一场大雨冲塌了公使家的房子,压死了公使的小妾,一直支撑公使太太活在社会上的“好太太”形象也无从维持,在情绪爆发后她精神崩溃而亡,因此她是否背地里吃迷叶这件事,老舍也终是没留下确凿的笔墨。

四、“我”:深陷猫国的外国人

“我”因飞船毁坏,被迫降落到火星,被火星的猫国人利用看护迷林,借护送迷叶的机会进入了猫国,见证了猫国的灭亡。关于“我”的形象,有人认为“显示了一种新的生长空间:来自异域,有着新鲜的血液”。[11]有人认为“我”的塑造是不成功的,因为“开始‘我’是以旁观者冷静而又异样的眼光来观察猫国的,对猫国的情感态度也较为冷淡;之后的‘我’,已不是以旁观者的理性态度来看待猫国,而是毫不掩饰地将自己的感情投入到猫人身上。”[12]前者将“我”孤立于猫国之外,显然是没有看到“我”随着在猫城的遭遇而产生的性格变化;后者虽然看到了这种性格变化,却错误理解了这种变化,认为这种变化破坏了文本完整性。

小说中的“我”一开始是理性的旁观者,但这种洁身自好却没能终始如一,在观察猫国的过程中,看尽了猫国的腐朽,也在不自觉中深陷猫城这片泥潭之中。

“我”的形象相比前文提到的大蝎、小蝎和公使太太而言,还要复杂混沌得多。“我”既是故事的叙述人,又是故事中的人物之一,把握故事的全局发展,又受制于人物角色的固定视角之中。刚出场的“我”是冷漠的,对于飞船炸毁、飞船上朋友的逝世表现得非常平静,反而去关注灰色的天空,关注灰色的空气、阳光和风沙。到一个新的地方,首先去观察周围环境,是冷静、理性的判断,但放任着朋友的尸骨不管,以埋葬朋友也就要埋葬飞机,可飞机太大非“我”能做到为由,呆立在朋友的尸骨边无所作为,未免有些太冷血。随后,仗着随身携带的小手枪和外国人的身份,“我”在厌恶大蝎的同时,帮衬大蝎看护迷林,为虎作伥;在得知大蝎利用自己赚钱后,跑去勒索了大蝎五百国魂;帮大蝎护送迷林途中遇到其他外国人,顺势和外国人联合又敲诈了大蝎六包迷叶。如果说大蝎是明面上的坏蛋,“我”就是暗中推动这个坏的齿轮进入轮回的黑手。对待吃迷叶,“我”一开始是被迫吃下的,中途是被哄骗吃下的,最后变成自愿吃下的。“我”常常把不吃迷叶挂在嘴边,却又因为各种借口吃下迷叶。维持着明面上的一个理性、进步、不同于猫人的外国人形象,但实际上却是一个自我麻醉的伪君子。对待猫国,“我”一早便预见了这个国家的灭亡,在遇见猫国迷茫冷血的青年、贪婪腐败的政党、虚伪的女人之后,“我”更笃信了自己的预言,“看文明的灭亡是不易得的机会”,这成为“我”留在猫国的原因。所以纵使“我”会因为猫国的人或事而感到愤怒,也不会真正替他们设想解脱的方法,因为“我”一早就认定了故事的悲剧收尾。

小说里展现的“我”身上的性格,无论是冷血、阴险、利己、虚伪还是悲观……都能在猫城里遇到的那些猫人身上找到踪迹,“我”一个人几乎涵盖了整个猫国人的缺陷,“我”不是一个站在乱世之外,一尘不染的局外人,在“我”作为叙述者的视角观察猫国人的陋习和劣迹的同时,猫城中的人物也反射出“我”的形象,这就好似一面双面镜两头的人,互相交换着视角的落脚点,很难割裂看待,分不清文本投射的是“我”还是猫人。

拥有着种种劣性的猫人,最终因自相残杀灭亡了,那“我”这个同样有着劣根性的外国人,“我”所代表的文明、文化,最终会走向怎样一个结局?老舍在《猫城记》里设置了这样一个值得我们反思的深刻问题,小说运用结构性反讽的方式,即在对比中形成反讽,这种对比的构成因素处于动态之中,讽刺主体和讽刺对象不断地交换身份。《猫城记》在讽刺“我”所见的猫人同时,也在讽刺“我”自己,面对绝望的世界,人无法做到明哲保身,因是这世界的一份子,在挣扎的过程中,难免沾染彼此的恶习,“我们以为我们对世界知道些什么——我们用以思考世界的概念框架——行使着巨大的权力。”[13]这种权力渗透在各个角落,社会文化由它构成,甚至每个独立“个人”也是知识权力构建的特殊产物,它就象是一个跷跷板,两端分别是反抗和压迫,你无法对权力进行全盘反抗,因为在反抗的过程中,势必会造成权力另一端的压迫。但若是像《猫城记·序》里写到的二姨一样,抱着“这只是猫国,不是中国”的侥幸,[9]259而漠视这般的绝境,又未免太自欺欺人。读《猫城记》可以感受到老舍在创造小说时那种愁肠百结的心境,他难以平复所见所闻所产生的焦虑,因深陷这令人忧愁的社会,被环境左右,就像人掉入泥潭,挣扎着起身却更加陷身泥潭,成为另一个无差别的“泥人”,沦入无望。小说包含了老舍对国家沉重又哀痛的深爱,若是把小说看成简单的单面镜像,误解老舍的用意,给这部小说扣上政治倾向“错误”,而漠视这部作品文学艺术层面上的成就,那就是对老舍最浅薄的认知。

[1]曾广灿.老舍研究在日本和南洋[J].国外汉学研究,1996(6):187-196.

[2]老舍.写与读[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95.

[3]老舍.老舍文集:第15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88.

[4]汤晨光.老舍与革命和政治[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6(1):122-135.

[5]张慧珠.老舍创作论[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4:171-192.

[6][美]爱华德·W·萨义德.东方主义[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5:14.

[7]袁良骏.讽刺杰作《猫城记》[J].齐鲁学刊,1997(5):23-32.

[8][苏]A·安基波夫斯基.老舍的早期创作[M].莫斯科:科学出版社,1967:197.

[9]老舍.猫城记[M]//老舍作品经典.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1991.

[10]鲁迅.文化偏至论[M]//鲁迅著译编年全集:壹.人民出版社,2009:293.

[11]徐婷婷.从《猫城记》看老舍早期的文化批评观念[J].温州大学学报,2010(5):63-67.

[12]杨占富.文化悲观中的自我迷失——评老舍《猫城记》[J].现代语文(文学研究),2011(3):45-46.

[13][美]乔纳森·卡勒.文学理论入门[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3:8.

Double Mirrors in Lao She’sCat Country

TIAN Si-Yu
(School of Liberal Arts,Xinyang Normal University,Xinyang,Henan,464000)

There are two markedly differences in the study of Lao she’sCat country.The critics restricted by the“error”of political orientation turn a blind eye to the art of fiction.By analyzing the characters in the novel to bring the image of“I”in the novel back to the reality from a specta⁃tor.Different from the previous views thatCat Countryis single side mirror and taunt the revolution⁃ary party,the“I”is not a spectator but a sink man struggling in the world.The novel reflects Lao She’s great agonies of the mind in the process of his writing,his deep thinking of social reality,and his deep love for the country.

Lao She;Cat Country;double mirror;social culture;knowledge power

I 206.6

A

1007-6883(2017)04-0085-05

2016-10-09

田思雨(1993-),女,湖北武汉人,信阳师范学院文学院2015级硕士生。

责任编辑 温优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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