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谷

2017-03-09 16:12林红宾
绿叶 2017年3期
关键词:眼儿石屋刺猬

◎林红宾

自然之声

翡翠谷

◎林红宾

翡翠谷的夜静得出奇,恍若隔世一般。

小鸥睡得好香好甜,一觉醒来,朝窗户一看,外面晨曦微露,这护林石屋依旧黑咕隆咚的。是的,有峰峦遮挡,有山林映掩,亮天就晚一些。

爷爷不知什么时候起来了,正披衣而坐,悄然无声地吸着旱烟,黄铜烟锅儿一明一暗的,宛若秋夜里飞行于柳林中的一粒流萤。爷爷吸罢一锅儿,朝坑沿瞌巴瞌巴烟灰,觉得不过瘾,又从烟荷包里搓揉出一锅儿,极惬意地衔住翡翠烟嘴儿,然后划火点燃。

这当儿,小鸥端详着爷爷的脸庞突发奇想:那稠密的皱纹和点点老年斑多像一根古人记事的绳,多像古人在岩壁上刻下的种种符号,记述着人生的坎坷和创业的艰辛!

约摸又过了一锅烟的工夫,外面就逐渐亮堂了。周围的山林中传来此起彼伏的鸟叫。黄雀的叫声细腻绵长,悠扬婉转,带有黄梅戏的味儿。云雀叫声高亢,热情奔放,堪称民歌高手。啄木鸟在欢快地拍打手鼓。腊子鸟在尽情地吹奏芦笙。尤其纺花车鸟叫声古怪,吱扭吱扭的,真像纺车儿发出的声音,引起山鸡阵阵喝彩……

小鸥细听鸟唱兴致大发,立刻起床,来到石屋下面的小石潭洗脸刷牙。他蹲在潭边一面捧水洗脸一面欣赏山谷清晨的景色。啊,翡翠谷,多么富有诗情画意的名字,你究竟从何处弄来这么多绿色,将峰峦、谷底浓浓地涂抹!爷爷常说,人让钱架着,鱼让水架着,山让树架着,如果都失去后者,将会是什么样子?这阵子,谷底有薄雾荡漾,翡翠谷更显得神秘莫测。石潭南面的跌水岩上传来清晰的水跳声,仿佛大山老人在絮絮叨叨地讲述以往的事情……

三十多年前,小鸥的爷爷担任一村之长,他推心置腹地对全村人讲:“上头号召多栽树,大家就是不重视。上山干活,歇憩时连个树荫凉也找不到。我们要立马追车把这个山谷绿化起来。上山头泥土薄,栽上刺槐树,下山坡泥土厚实,就栽榆树。大道理咱讲不出,权当为后人储备一些‘代食品’吧。你们小青年可能不知道什么叫‘代食品’,它就是上世纪三年困难时期老少爷们吃的树叶树皮啊!有的地方树叶树皮都吃光了,以至于发生了饿死人的现象。咱可不能好了疮疤忘了痛啊!”

大家一听就按捺不住一腔激情,在短短的几年里,就将一个空旷的山谷栽得满当当的。

造林要见林,必需护林人。爷爷自知自己年事渐高,就主动让贤,背起铺盖捆前来与大山长相厮守,为乡亲们辛勤看护着这满谷的绿色家业。

一白一黑是一天,一青一黄是一年。一晃眼七八个年头过去了,满谷长起了密匝匝的山林。有个巧嘴的后生就给这山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翡翠谷。爷爷瞅瞅手中的翡翠烟嘴儿,就明白了其中的含意,饱经风霜的脸庞就笑成了一朵金钩菊。

小鸥的爸爸在省林业厅工作,妈妈在省环保局工作。他俩几番几次想把父亲接到省城安享晚年,怎奈父亲舍不得离开翡翠谷,又说自己住不惯大城市,酷爱山里清静。他们见父亲对翡翠谷这等迷恋,对这绿色事业如此执着,只得作罢。逢年过节,他们带着小鸥来翡翠谷与老人团聚,见这儿山林蓊郁,环境幽美,便有了新的话题。爸爸说将在这一带建一处万亩丰产林区。妈妈说这儿离海边不远,索性在这儿建一处疗养院。爷爷美滋滋地听着,一颗心正沉醉在美好的憧憬之中。后来,小鸥在念完初中报考高中的当儿不知为什么神经受了刺激,一度精神失常,见了熙熙攘攘的人流,见了川流不息的车辆,听到机器轰鸣,就如孙悟空被唐僧念了紧箍咒,觉得心烦意乱,头颅欲裂。经一番治疗,虽有好转但未根除,万不得已,小鸥父母只得把他送回翡翠谷,让爷爷照料这个不幸的孙子。说来也是怪事,小鸥自打进了翡翠谷,就像找回了失落的记忆,不到半年工夫就康复如初了。或许是受了爷爷的感染,小鸥就深深爱上了这儿的山水草木。现在,他蹲在小石潭边上,心情愉悦地聆听,就像在欣赏一位才华卓绝的艺术大师的精彩表演。啊,大自然就是通过这些特殊的语言转达她对人类亲切的问候。这时,护林犬四眼儿颠儿颠儿地跑来,极亲昵地用脑袋在小主人身上蹭了蹭,蓬松的大尾巴频频摆动,两只眼睛宛若两颗熟透的山葡萄。它看看小主人再看看石屋,连连跳跃,急欲离开。小鸥自然明白,它是来叫他回家吃早饭的,就打一声亮亮的口哨,随四眼儿离开了小石潭。

爷爷见孙子回来了,就把热好的饭菜拾掇出来,分一些给四眼儿,便和小鸥吃起来。

爷儿俩吃罢饭开始上山,四眼儿在前面开路。来到半山腰,忽听得旁边的山洼里传来鸟儿尖厉的叫声,并有噗噗啦啦的声响,分明在与什么东西撕打。

“有情况!快过去看看!”爷爷说罢就带领小鸥跑了过去。

爷儿俩气喘吁吁地近前一看,哟,一条白带子蛇缠在下面的小松树上,大张着嘴,吐着红红的信子,招架老雀的还击。老雀振翅欲啄,蛇头灵巧地躲避。离蛇头不远的枝杈上有一窝雏鸟儿,它们吓得缩成一团在绝望地叫唤。另一只老雀受伤了,在窝里瑟瑟发抖。

“这个可恶的家伙!”爷爷怒骂了一声,拾起一块石头掷过去,准确无误地将白带子蛇打落在地。那蛇见有人来,钻进草丛逃之夭夭了。

小鸥说:“爷爷,这只老雀受伤了,要是白带子蛇再回来,这窝雀儿就糟了!不如把它们拢下来送回石屋养着,等小雀长全羽毛硬翅了,老雀的伤也好了,自然会飞回山林。”

“嗯,这主意不错。”爷爷点了点头,“你上去拢下来吧。”

小鸥小心翼翼地攀上小松树,冷不防将老雀捂住,连同窝儿一块拢了下来。

爷儿俩立即返回去,找出一个葫芦头,将原先留的口儿扩了扩,遂把雀窝放了进去,然后系上绳子,挂在石屋前面的榆树横枝上,这样就不怕风吹雨淋不怕野物伤害了。小鸥捉来几只蚂蚱放在里面。过了不大一会儿,雀儿的爸爸也尾随而来。爷儿俩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过了半个月,雀妈妈康复如初,雏鸟也羽毛丰满了。两只老雀在教孩子们飞行,先是从榆树上飞到石屋上,往返几次后又落在东面的山坡上。

这窝云雀好乖,索性在榆树上做了两个窝,住下来不走了。后来,又有一对黄雀和两对大尾莺迁来居住。一对山燕子见葫芦头空着,跟谁也不打招呼就住了进去。

当太阳落山百鸟唱晚的时候,榆树上成了鸟儿们的歌坛。是的,在翡翠谷里这儿委实是一个最安全的地方,有小鸥和爷爷的庇护,它们足可高枕无忧。

转眼到了晚秋,翡翠谷不像春末夏初时节那么充满激情,显得庄重、肃穆。隔山不时传来猎人的枪声,沉思中的翡翠谷会倏然打一个寒颤。

这天夜里,爷俩刚要入睡,突然门外传来两声嘭嘭的撞门声。

这个时候谁会来翡翠谷呢?

爷爷疑惑地开门一看,没有人儿,疑是听邪了耳朵,关好门上炕躺下。

嘭,嘭。又是两声,分明有人在推门。

怪事!四眼儿要是听见有人进谷准会狂吠不止,为何今晚一反常态闭口不语呢?

爷爷顿生疑窦:“小鸥你下去看看,到底谁在推门。”

小鸥披衣下坑,开门一看,依然阒无人迹。偏偏这当儿南崖上有只猫头鹰在狞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鸥听了毛骨悚然,旋即关上门,一个高儿跳上了炕。

“你看见了什么?”爷爷问。

小鸥说:“什么也没有,只是外面黢黑黢黑的,怪害怕的。”

爷爷安慰道:“大凡野物都怕人,别自己吓唬自己啦,睡吧,时候不早啦。”

嘭,嘭。又传来两下推门声。

情况有些不妙!

爷爷悄悄划火点灯,抄起擀面杖,递给小鸥一根木棍,冷不防拉开门。奇怪,外面连个人影儿也没有。毕竟四眼儿眼尖,呼地扑到门口,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南瓜似的黑影儿滚进屋里。爷儿俩定神一看,哟,原来是一只罕见的大刺猬,看形状,足有10斤重哩。四眼儿跟踪而来张嘴欲咬,大刺猬一蜷蜷,俨然一个大栗子。四眼儿让刺猬的尖刺扎了嘴,悻悻地退到一边,抬起前腿搓揉。

“这儿没有你的事,还不出去!”爷爷叱了四眼儿一句,四眼儿自讨没趣地溜了出去。

大刺猬见没有危险了,就直起身来,前爪一合拢,像行了一个江湖礼。它那锃亮的小眼睛闪烁着滢滢的泪光,尔后就藏在炕角旮旯里。

小鸥大惑不解:“爷爷,您不是说一般野物怕人嘛?它为什么偏往人前闯呢?”

爷爷想了一会儿说:“这是一只轻易找不到的老山货,有些年数了,也早懂悟性了。我揣摩着,准是不得已投奔我们来了,也该着我们有缘份,兆着这翡翠谷往后能兴旺,就让它与我们做伴吧。”

果然不出爷爷所料,第二天上午,有个50多岁的汉子带领四个后生,从后面的山峦走进翡翠谷。这是一支奇特的猎队,不打别的野物,专门捉刺猬。两个后生所抬的破渔网里装着十几只刺猬。为首的汉子目光犀利,眼珠子滴溜轱辘转,俨然一双鹰眼,许是他有特异功能,往周围一打量,鼻翼连连翕动,就断定此处有没有刺猬。他们爬山涉水口干舌燥,一时找不到泉水眼,只得朝石屋走来。

有山外客人造访,小鸥和爷爷甚是高兴,特地拿出翡翠谷的牛心茶冲给他们喝。谈话间,爷儿俩得知他们是西南乡镇的人,每到秋后便到山上捉刺猬。

爷爷好纳闷,就问:“刺猬入了蛰开始冬眠,它们藏在洞里,你怎么能看得见呢?”

“老人家,你这就外行了。”汉子有些炫耀地解释。

“嗯,干一行有一行的学问。”爷爷连连点头,稍停又问:“这些刺猬浑身是刺儿,叉叉巴巴的,抓这么多有什么用处?”

汉子大大咧咧地说:“老人家,你是守着宝山不识宝哇。就说刺猬吧,所说有抗癌特效,所以一些大宾馆为了招揽客源出高价收购,一只刺猬值30多块钱呢。”

爷爷看了看网中的刺猬,顿生怜悯之心,对汉子说:“这些野物不祸害人,抓几个过过瘾算了,千万别见钱眼开当成专业把它们抓断根了。”

汉子笑道:“老人家,我看出你心眼好,可是,这些东西留在山上对人又有什么益处呢?”

爷爷无言以对。

小鸥插言道:“大伯,俺爷爷不忍心伤害这些小动物,请你别在这儿捉啦。”

汉子朗声大笑,满口应允。

这伙猎人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翡翠谷。望着他们的背影,爷爷心里隐隐作痛。

转眼到了初冬。这一天傍晚,爷儿俩到北山上遛弯儿,四眼儿照常在前面开路。走了一程,就见四眼儿骤然有了精神,两只耳朵直竖竖,低吼了一声,嗖地扑向一丛黄檗旁边,狂吠不止。

小鸥知道有情况,赶忙跑上前一看,遂招呼爷爷:“爷爷,您快过来看哪,一只火狐狸被勒住了。”

爷爷气喘吁吁地走过来一看,果然是一只火狐狸。这可是这一带山中野物之精品哪,好多年没看见了,以为它被猎人打净了,万万没有想到翡翠谷还有这个极为罕见的品种。这只火狐狸被勒住了一条后腿,由于它竭力挣扎,腿被勒肿了。

爷爷对火狐狸说:“谁叫你长这么一身好毛皮呢,幸好让我们看见了,要是让下扣子的人看见了,你就没命了。来,小鸥你用棍子按住它的头,我给它解开。”

小鸥立即照办。

爷爷很麻利地松开了铁丝扣,火狐狸旋即逃脱,跑出约有20步开外,就坐在那里怔怔地望着爷儿俩。四眼儿不依不饶奋起欲追,怎奈被小鸥抱住不得脱身,急得汪汪直叫。

说来真是怪事,一连好几天,这只火狐狸老在石屋周围转悠,惹得四眼儿如临大敌般狂吠。这事让小鸥看出了奥妙,就对爷爷说:“准是这只火狐狸觉得山上不安全,想下来住在咱屋前的松柴垛里。”

“嗯,有这意思。”爷爷笑眯眯地赞成,走出门对四眼儿说:“别硬汪汪啦,让它下来吧。”

四眼儿听懂了老主人的话,频频摆动尾巴,随主人进屋了。它极通人性,即便后来见了火狐狸也再不吱声了。

果然不出小鸥所料,这只火狐狸就住在门前松柴垛里。它的颜色跟松柴草融为一体了,即便躺在草垛上,不仔细辨认是看不出它的。

两天后的头半晌,四眼儿站在屋前朝谷口直叫。爷儿俩出门一看,见邻村七八个打猎的扛着猎枪沿着弯弯山道鱼贯而来,他们是来打围的。爷爷一惊,急忙来到松柴垛的缝隙里一看,火狐狸不在,许是上山觅食了。哎呀,倘若让这伙打猎的围住可就糟啦!翡翠谷如果没有火狐狸那就大煞风景了!不行,绝对不能让他们破坏了这里祥和静谧的氛围!

等这伙打猎的走近了,爷爷迎上前搭讪:“你们是来赶伙打围吧?”

众人点头称是。

爷爷又问:“你们在这山谷里走一趟能打到野物么?”

为首的答道:“碰巧能打到一只野兔山鸡什么的,现时野物稀少,一时半会儿碰不上。”

“这么说我就付给你们一只野兔的钱吧,权当是你们打的让我买下了。”爷爷一本正经地说:“请你们到别处打吧,我不愿看到你们像鬼子拉大网似的在这儿大开杀戒。今后你们谁想来打猎换钱花的话,跟我要钱就是了。”

这伙打猎的跟爷爷熟悉,都很敬重他的为人,有碍于他的面子,就转向别的地方去了。

在这之后,很少有人进谷打猎,翡翠谷异常幽静,尤其石屋更富有诗情画意:许多鸟儿在榆树上、屋顶上、山林中尽情啼啭;火狐狸动辄像一朵绚丽的流霞在林莽中飘过;老刺猬依旧变着法儿博得小鸥和爷爷开怀大笑。

日子就这么不起风不掀浪地过着,然而小鸥多了心思:爷爷健在,这儿的飞禽走兽可以得到庇护,如果爷爷不在了呢?这些野物肯定又要遭殃。

于是,他写信给爸爸,让他建议林业部门尽快在这一带建一处万亩林场,将翡翠谷划为野生动物保护区,如果能这样,他就不回省城了,这辈子就待在翡翠谷。

他又把翡翠谷的所见所闻详细地告诉了一位作家叔叔,让他抽空写一写翡翠谷,让大家读到这篇作品后有所启迪。

希望全国乃至全世界能涌现出更多像爷爷这样的护林人。

希望全国乃至全球的荒山秃岭都能变成这充满童话色彩的万物和睦共存的翡翠谷。

(责任编辑 冷杉)

● 林红宾,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科学诗人协会理事,一级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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