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天不吃软叮当。”老百姓在家呆着,少吃一顿两顿还能凑合,但当兵打仗冲锋陷阵就不行了,吃不好怎么上阵呢?所以开国领袖毛泽东曾经讲过:“宁肯把战马杀了,也得让战士们吃回肉!”那当年参加中越边境自卫还击战的指战员都吃些什么呢?这是多年来一直困惑着记者的一个问题。终于,在孤胆英雄陈洪远的老战友任忠富班长的大力帮助下,记者在成都见到了炊事班长吴永航。
吴班长身材高挑、白白净净,不笑不说话。他讲自从当兵开始,就没再和做饭炒菜分过家。如今他正在巴中市帮儿子打理一个川菜馆,效益还行,但不如以前了。
老兵的光荣
我当兵是在1980年10月,那年我的实际年龄已经24岁,早就超过入伍的年龄。但我太想当兵了,于是老爸就托人把我出生年份从1956年改成1961年,于是我就当上了兵。这个秘密我一直就没讲过,直到前年参战老兵聚会,我们当时管后勤的一个副连长问我,我才说了实话,当时哄堂大笑。不过我发自内心地说,我这个“后门儿”兵干得很出色,下面我慢慢讲。
我一入伍就在118团1营1连当炊事兵。当时一连后勤方面共9个人,我们炊事班7个人。全连百十号人一天三顿饭都归我们做,另外两人是干部,负责采购。
早餐是面条、米线、米粥、馒头、包子轮着做,包子一个礼拜就一次。早餐的下饭菜主要就是咸菜和腌萝卜、大头菜和榨菜等。中午一荤一素,主食是米饭管够吃。晚餐和午餐差不多。那时我们的标准定量是每人每月45斤,但当时的新兵绝大部分都来自贫困的农村,在家乡时老是半饥半饱的日子,到了部队敞开肚皮一吃,45斤根本不够。于是要补充一部分陈米,挺不好吃的。刚才您讲过陈洪远他们班有吃不惯陈米跑回去的山东兵,我们有一个贵阳的战士也是因为这事儿偷着跑回去了。
不過,部队伙食在当时比普通老百姓吃的还是要好。每人每天伙食费6毛钱,买菜、肉都是批发价比较便宜,再加上部队自己搞副业,养鱼、养猪,所以吃得挺好。新兵肚子里有了“油水”,吃的少了,就不再吃陈米。但有的人刚吃了两天饱饭就“上烧”,把吃剩下的馒头扔到泔水桶里。有一次开全连大会,我们连副连长郑周勤,当着众人面从泔水桶里捞出馒头就吃了,从此就没有人再浪费粮食了。刚才我讲了,由于我比那些新兵多长了几岁,生活经历尤其是在农村受的苦也比他们多,所以加倍珍惜在部队的光荣,总想干出点名堂来。后来让我去养猪,我就干得很出色,全团十几个连队的猪谁也没有我养得好。我们连每月杀一头猪(当时杀猪不使刀,而是用56式半自动步枪上的三棱刺锥,这也真有部队特色。给饲养员的奖励是,每杀一头猪,猪肝归他),同志们打“牙祭”(改善伙食)。别的连都眼红的不得了,我也立了回三等功!
炊事班日常工作
当时吃饭平常极少喝酒,“八一”、“十一”、春节会餐喝啤酒和散白酒。那种白酒是用甘蔗酿的,劲儿挺大,比较苦,还爱上头(这是喝酒人一个专用词,意思是喝了某些劣质酒,容易使人头痛),有时也喝米酒。
当时炊事班洗菜、切菜、淘米、和面、做馒头、炒菜都是手工操作,很累的。50多斤面和好做成馒头、包子;50多斤米淘净捞好一大锅饭;炒菜用小铁锹那么大的铲子翻来倒去,没把子力气是绝对不行的。那时,无论春夏秋冬只要我们一开始做饭炒菜,个个都是汗流浃背。班里唯一的电器化工具就是一个小电动机带的鼓风机,给烧烟煤的大灶吹风。
当时没有冰箱、冰柜,买回来的生鱼、生肉当天就得做熟了,太多的就得腌起来。云南那边又湿又热,食物放得时间稍长一点就变质,全连人吃坏肚子可了不得!
炊事班的活儿既累又责任重大,好多人都不愿干,所以想“跳槽”的也大有人在。但我是干一行爱一行,所以一年多以后我就被提升为班长了。炊事班有一样好,那就是不用出早操跑步。但我们每天5∶00起床,开始忙活早饭,连队7∶30开饭,一分钟也不能耽误。早饭后,我们休息俩钟头,又得做中午饭。中饭完事,睡个午觉,再做晚餐,一年到头周而复始。
野营炊事
不过那时我们每年都有3~4次野营拉练,对我们这些“火头军”(旧时对炊事兵的称呼)是个考验。所有做饭家什都得背着挑着,尤其是那两口大行军锅。肉、菜、油、盐、米、面、菜刀、案板,连水都得挑着,后来有了盛水的胶囊,比铁桶方便些,但也得人背着。野营做饭是有时间规定的,35分钟及格(指在35分钟内把全连的主食、两个菜和一个汤做好),30分钟优秀。野营做饭第一步要挖3~4个无烟灶,分别烧水、做饭、炒菜。所谓无烟就是白天要看不见冒烟,晚上看不见明火。挖野营炊事灶的关键是每个灶要挖一条较长的烟道,上面要盖上草皮伪装好。做饭的烟经过烟道再从那边冒出来,就看不见烟了。规定10分钟必须挖好灶。挖灶既是个技术活儿,又是力气活儿,要选好灶址,看准风向等。如果是山地石头多土少,挖灶也得动十字镐。野营拉练规定是米、菜都要到野营地现洗、现切。但有时我们也“耍心眼儿”,在家就把米淘净,菜、肉洗好切好,上面再弄点“伪装”。做饭的柴火,有时是买的,有的在当地打柴,如果是下雨阴天,柴火是个很大问题。
平时野营拉练,我这个当班长的背一支56式冲锋枪,另配4个弹匣,不用背行军锅。其它的战士没有武器,不过打仗前,他们每人发5个手榴弹用于自卫。
备战的日子
我们是1983年10月份接到备战命令的,当时只说要打仗,没说打哪里。但连部有一个制作很准确的老山地区沙盘,每个人都可以看,所以我们的心里已经知道要打老山。这样做是吸取了1979年2月17日—3月5日第一次对越自卫还击战的教训。当时许多战士在战前对战场情况,尤其是对敌阵地情况,毫不知情,打起仗来,两眼一抹黑,很被动。
部队进入备战状态,家属限期离队,探亲的官兵限期归队。部队检查配齐发放武器弹药、应急医药、宣讲俘虏政策,教几句半生不熟用于战场喊话的越语,总之很忙。要真打仗了,每个人心里都既兴奋又紧张。兴奋的是打仗能立功,将来提干可以有城市户口,脱离当时很贫穷的农村。紧张的是战场上子弹不长眼,谁知自己还能不能活到战后!但国家“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怕也没有用!但不管怎么讲,我们都盼着打仗,好教训一下恩将仇报的越南鬼子。那些年,我们耳闻目睹他们欺负我国边民的事太多了……
我们炊事班也不例外,积极做着战前的准备。养的猪肥的全杀了,吃不了的腌上带着,剩下的没长肥的,交留守处统一养着。鱼塘里的鱼都捞出来做着吃了!当时我们不用网捞鱼,因为太慢,而是朝水里扔个手榴弹,把鱼震昏了,特好抓。从我们在昆明金殿庄科山118团的驻地,到老山前线有好几百里路,食材不能再挑着扛着了。我们全连共有5辆汽车,另外,炊事班单有一台拖车,车上有灶可以烧水、做饭、炒菜。当时我们班一次带全连可食用3~4天的粮食、蔬菜、肉、蛋、副食,做饭洗菜的水也够用这几天。当然,要节约,不能像在驻地那样浪费了,燃料还是无烟煤。
我们是1984年正月十六从驻地出发去开远,白天不行军,晚上行军。车队的头车,也不开大灯,只用两支手电照路。每辆车的后边都挂上一块白布,后面的车就能看见前面的车了。当然采取的各种保密措施,会使夜间行车速度较慢,但确实很好的隐蔽了我军大部队的行踪。听搞情报侦听的同志讲:4月28日,我们14军40师的部队都发起收复老山的战役了,而敌人还以为我们是云南省军区的边防部队呢。刚才讲我们炊事班带的食材是在开往战区的路上做饭用的,路上走了一个多月,每次用完了,就到团里的后勤处去领。等我们到了战前训练集结地南温河乡以后,就不再使用炊事车做饭了,而在当地找一老乡家修灶做饭,和在庄科山差不多,燃料都买老乡的柴火。
我们平时伙食费,每人每天6角,战时提高2毛钱,吃的也比较好了,一般都是5菜1汤,主要是肉多了。当时部队战前训练也挺苦的,我们也尽可能把饭菜做得好一些,让弟兄们吃得顺心一点。每天开饭时间,各个班就到我们这里把饭菜领回去吃。
临战前,还给参战的弟兄们每人发2斤生米,他们可以在阵地上用钢盔自己煮饭吃,另外还有压缩饼干、午餐肉罐头,每人还有一个重2斤的大蔬菜罐头。
这些应急的食品,弟兄们不舍得吃,都留着到最后的关键时才会用,但很多弟兄们没到那时,就牺牲了。
炊事班除了我有一支56式以外,其它的同志每人5个手榴弹,另外每人还有一把小军锹(全体战士都有小铁锹),可以挖工事,白刃格斗时,也挺管用的。机枪连的兵还配备十字镐。
4月28日凌晨5时55分,我軍开始炮火准备,那一刻我真感觉到了炮火连天地动山摇了。您已经采访过我的老战友陈洪远、赵明、任忠富他们,详情我不想再讲了。仗打得太苦了,我们伤亡很大,到那时你说不害怕是假的!但害怕也没有用,只有往前冲!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战斗开始,我们紧随攻击部队前进。由于越军的猛烈炮火和顽强抵抗,我们一营的部队遭到了很大损失,建制也都打乱了。我们班原来是分到各排,负责战勤工作抢救伤员的。后来与司务长他们也失去了联系。我和卫生员在一起,忙着抢救伤员。我们连指导员吴德仲是个山东大汉,他负了7处伤,有的伤都是贯通伤,好在没伤到要害处。我架着他,他拄着一根树枝,走了好几个钟头才到了包扎所,简单包扎后,晚上由军工把他抬下山去。那年我们老兵聚会时,他从山东来到成都,看见我感动地说:“如果你不架着我,我肯定就‘光荣了。”
送下指导员,我又东奔西跑地把炊事班的几个同志都集中带到连指那里。
清理战场
紧接着,我们开始战场清理工作。主要是到处寻找牺牲的同志们,先把他们抬到一起,把他们每人的枪最主要的是他们携带的还没有舍得吃的饼干、罐头集中到一起,留给活着的人吃,因为这时已根本没法送饭了。每当我从烈士遗体或背包中掏出那些带着血的压缩饼干和午餐肉罐头时,眼泪总是不由自主地流下来,这些食品都是他们不舍得吃的!
整理完烈士遗体,29号晚上,我们就开始往山下送。把烈士遗体用绳子系在竹杆上,两人抬一个,当时我是和杨宝臣一起抬的。这样做,对烈士实在是不够尊重,但战场严酷的环境就是这样,除此之外又有什么办法呢?
30号我们撤回船头(当地一个镇名),31号开始往山上扛钢板、水泥修工事,回来还得做饭。做完饭装进耐高温的塑料袋,外面再套上保温布袋。那时就是菜饭混和了,米饭里放上青菜、肉末、火腿丁什么的,分成一包一包的,送上阵地一人一包捧着吃。送饭的路,要经过一片敌人的炮火封锁区,我们6个人一齐去,有背饭的,有背水的,一来一去得两三个钟头。就这样一直干到8月5号。后来归建撤到马街时,当地的各族群众欢迎我们很热烈,我们很感动。但想起那些牺牲的战友,心里也很难受。回到昆明庄科山,上级让我留队,我没同意。我荣立了2等功,但最终提干未果,没转为城市户口。不过现在这已经无所谓了,我在巴中市里也买了商品楼,每天都能和参战的老哥们,像任忠富班长他们见面聊天。我们的主题总是当年老山前线的事情,那些日子虽然很短,但却是我们终生难忘的。
现在,我仍很关注咱们部队上的事。如今小日本儿,还有南海周边那些别有用心的国家老想寻出点事来,蚕食我们的领土和海洋权益,我们必须针锋相对,不能让他们阴谋得逞。
我常看电视上的军事新闻,我军后勤装备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的野战炊事车已经完全机械化、电器化。繁重的体力劳动减少了许多,饭菜花样太多了,还能烤面包、做蛋糕,这是过去我们做梦都想不到的。那些速食野战食品,不仅好吃、营养丰富,还能自动加热。弟兄们吃得好,打仗就有劲儿。我相信,今后无论敌人来自何方,我们会让他们失败得更惨!
打仗时,我们炊事班没有大伤亡。我的耳朵让炮声震得有些失聪了,别人要大声说我才听得见,但比起那些牺牲的弟兄们我万分知足!
吴永航班长讲得很平静,但记者知道此时此刻他的心早飞到几十年前的老山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