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江明
2017年2月13日,一名朝鲜籍男子在吉隆坡死亡。马来西亚副总理扎希德说,死亡男子为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之兄金正男。朝鲜方面表示驻马使馆除死者护照上所写“金哲”之外并不知道其他任何名字,朝方不信任马方的调查。
据悉,这名朝鲜籍男子本来准备2月13日从马尼拉飞往中国澳门,在机场准备登机时突然被两名女子用一块湿布捂脸,并且喷射了一些液体在其脸上。他随后向机场保安求助,但在送往医院的路上中毒身亡。
事件发生,立即成为世界关注焦点,现场细节和具体执行者的照片也在网络上流传。“暗杀”之说纷起。此次事件是否系暗杀暂无定论,在此我们想探讨的是:历史上暗杀行动是否存在一定的规律?一般此类行动又是如何实施的呢?
马来西亚称死者为金正男,朝鲜方面表示除死者护照上所写“金哲”之外并不知道其他任何名字。图为金正男旧照。
冷战结束后,政治性暗杀已不再被视为可普遍采取的秘密行动手段,美国总统卡特更在1976年颁布禁令,禁止中情局策划境外暗杀行动。因此大国之间已经很少使用暗杀手段来解决政治或外交问题,毕竟暗杀并不能真正解决政治分歧,并且會严重影响国家形象。然而暗杀这种手段并未完全退出历史舞台,一些国家仍旧将暗杀视为必要的秘密行动手段。
此次马来西亚警方公布的调查情况显示,该男子被杀的过程不仅充满了戏剧性,其运作模式也是前所未有的。
其中一名现场执行的女刺客供认自己是一名越南网红,当时以100美元被雇佣来搞“恶作剧”,并不知道死者的身份。甚至在结束行动后,这位“女杀手”都并未意识到自己可能在刺杀一个大人物,真正的四名主谋则迅速逃离马来西亚。
这种雇佣“外行杀手”的手段,是一种非常罕见的刺杀模式。然而,从近年公开的几次经典暗杀行动来看,杀手们的运作模式经常是出人意料的。
以色列是现在世界上少数仍旧坚持实施暗杀行动的发达国家。2010年伊朗一名核专家马吉德·撒哈拉瑞因汽车爆炸身亡,他驾驶的私家车车顶被炸得粉碎,冲击波和玻璃碎片犹如定向爆破一般将驾驶座上的死者撕了个粉碎。
一般汽车炸弹多数安放在车底或者发动机的位置,有目击证人看到,当时一辆摩托车在爆炸车辆后方紧随,摩托车骑手将一个物体贴在了死者后侧挡风玻璃上。伊朗情报机构最终证实,当时骑手贴的是一个非常精巧的定向炸弹,能够准确炸死乘客和司机,但不会波及路上其他车辆。
这枚如此精密的炸弹正是以色列摩萨德的kidon暗杀小组设计和制造的。以色列刺客的创意不仅限于汽车炸弹,1996年,以色列情报机构得知哈马斯领导人叶哈亚·阿亚什自己不用手机,但是喜欢临时借用亲信(他的侄子)的手机来和手下通话,这样可以避免被以色列技术锁定位置。于是,暗杀小组通过内线将侄子的手机替换成装有炸药的暗杀工具,当监听部门确认阿亚什在线通话时立刻引爆炸弹。
从技术上来说,要暗杀一个目标人物有千百种方法,但是美国却喜欢用最简单粗暴的一种。中情局现在喜欢用无人机把目标人物炸成碎片,这听起来未免有些索然无味,却符合美国情报界的文化。
美国政府高层喜欢把暗杀变成一个计划性很强的科技项目,目标的选择必须反复经过技术确认,司令部甚至白宫也能通过卫星或侦察机实时围观这场杀人游戏。
情报界不仅需要制定一个可执行的方案,还需要研发各种高科技装备来配合,行动过程也犹如机械钟表一样环环相扣运行流畅。中情局自反恐战争爆发以来,已经运用携带导弹的长航时无人机猎杀了上千名恐怖分子,其中包括伊拉克基地组织的创始人扎卡维。
美国人更愿意将空中猎杀变成一种可以不断复制的暗杀技术,并且在官方文件中使用更为中性和技术化的描述,例如:消除威胁、解决问题或者有效处置情况等等,这能让实施者和策划者背负更少的罪恶感和潜在的法律风险。以技术为依托的暗杀模式,背后是整个国家的军事力量和科技实力的支持。
以以色列摩萨德为代表的小型专业暗杀团队,则缺乏美国这样的全球情报、通信和空中支援。
在1972年慕尼黑事件后,摩萨德为了报复法塔赫组织而建立的kidon暗杀小组,是一种以独立形式存在的敌后秘密机构,更接近二战中英国秘密行动处在德占区的行动方式。每个小组只有不到十名成员,自行获取情报和暗杀武器。这样不仅可以避免国内高层过多的干预,同时高层也可以通过反复比对不同小组之间的情报印证时间进度和情报准确性。
马尼拉机场监控录像显示,遇袭男子(中)在向机场保安求助
这种小型的暗杀小组模式,对于个人素质的要求非常高,例如电影《慕尼黑》中阿夫纳小组就真实存在,组员由文件伪造专家、爆破专家和狙击手等专业人士组成。换句话说,这样的暗杀小组从搜集情报到执行任务,都需要自行决定方案并且要自己想好退路。因此,凡是采取独立暗杀小组运作模式,行动细节往往都是充满创意且动用资源极少的。
尽管以色列的暗杀艺术在当代登峰造极,然而并不意味着以色列模式完美无瑕。摩萨德的杀手小组也经常在行动中失败,甚至被警方抓了现行。
例如在报复慕尼黑惨案的行动中,六名摩萨德特工试图在挪威暗杀一名黑九月组织的联络员卡麦尔·本纳姆,却错误地杀害了一名外貌相似的餐厅侍应,随后被挪威警方发现行踪成功拦截。参与行动的六名特工全部被捕,承认自己受到以色列政府指示。
这并非以色列刺客第一次失败,类似的情况经常出现。1998年,摩萨德的暗杀小组试图在约旦毒杀哈马斯组织的高官哈立德·迈沙阿勒,尽管成功下毒,两名刺客却因为伪造的加拿大护照被海关揭发而失手被擒,另有两名特工躲入以色列大使馆求救。在约旦政府的强力外交压力下,以色列不仅被迫交出哈立德中毒的解药,并且向约旦道歉,摩萨德局长丹尼·亚托姆被迫辞职。
类似的敌后暗杀行动,在任何一个环节出现纰漏都可能导致失败。2010年以色列特工在迪拜暗杀哈马斯高官马哈茂德·马巴胡赫时,出现了无法撬开其房门的问题,幸运的是当时酒店警卫并未发现。此后,参与暗杀的28名特工迅速分散撤离,同样采取了经过多国跳转的方式来躲避追踪。
近年来此类秘密行动中出现的纰漏,往往都是由于伪造护照被看破或者撬门失败等问题,导致人员失手被抓。
就在暗杀哈茂德的同一年,一名持有伪造西班牙护照的以色列特工在阿尔及利亚被海关人员认出。大部分国家都对护照的防伪技术进行了升级,甚至加入了生物特征识别技术以及建立全球联网的资料库,特工利用假护照渗透进入、更换护照撤离的传统招数已经存在很大风险。
从本次马尼拉事件的四名主犯仍持有朝鲜护照,并且采用多次跳转的飞行方式躲避国际刑警拦截可以看出,实施者实际上并未使用第三国护照掩饰身份。
除了护照之外,密布的监控摄像头和各种监控设备,也同样让刺客变成昂贵的耗材。由于现代人脸识别技术的进步,特工们的暗杀行为一旦被摄像头记录,则很可能变成一次性耗材。
即便经过化妆,人脸识别系统仍旧有着非常高的识别度,在第三世界国家这种技术的普及速度也快得惊人。社交媒体的普及,同样导致本应低调的杀手迅速变成网红,增加了未来暴露的风险。在新技术的推动下,高价培养的刺客越来越难以重复使用。
无论是以色列模式还是发生不久的马尼拉模式,暗杀的目标普遍缺乏有效的安保措施。
以色列kidon小组在慕尼黑事件后的报复行动,暗杀的多为黑九月的文职人员和对外联络人员。这些暗杀目标在欧洲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没有专业的安保团队保护。
而在对黑九月三名高层核心的暗杀中,由于对方身处贝鲁特的核心区域,且有武装人员警卫,暗杀行动成为一场军事突击行动,以色列国防军出动了伞兵和总参侦察营等精锐,直接采取长途奔袭的方式强攻对方据点。
从行动过程来看,和海豹六队突袭本拉登藏身的别墅毫无区别,都是一场标准的军事突击行动,出动了海陆空力量配合。
2010年,伊朗核专家马吉德·撒哈拉瑞被刺客用精密的定向炸弹炸死
这种需要多个部门协调的军事行动,实际上艺术和创意已经变得无足轻重,需要的是非常精密的配合和各种战术上的计算。这与中情局现在热衷的无人机暗杀,从技术上来看并无本质区别。
由此可见,任何防护强大的硬目标,都不再是刺客能解决的问题。过去只需要单枪匹马就能暗杀美国总统和奥匈帝国王位继承人,现在则需要一整支军队才能攻破大国领导人外围的警戒。
技术和强大军事实力,才是暗杀行动的最坚实基础。至于那些缺乏防护的“软目标”,交给外包刺客也许是个更好的主意,毕竟他们不需要太专业的培训,也可以随时在行动中被消耗掉。尽管使用这种兼职刺客,暗杀的成功率可能会降低,成本却也同樣大幅度降低。
由此看来,暗杀行动未来会越来越分化成技术和外包团队运作的项目,而专业的刺客和杀手也许会非常罕见。
无论如何,杀手作为这个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的职业,尽管一直隐藏在黑暗之中,却从未消失过。模式上的变化,并不影响这种行为本身的发展。
或许未来有一天你会发现,职业杀手已经被各种高科技的机器人取代,那时候暗杀行动恐怕会变得更为普遍和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