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说到电影：《云图》的叙事结构与电影改编

王家东

（安阳师范学院，河南安阳 455000）

从小说到电影：《云图》的叙事结构与电影改编

王家东

（安阳师范学院，河南安阳 455000）

套层结构作为一种重要叙事模式，为诸多叙事艺术作品所借鉴，以此为基准建立结构框架。小说《云图》在一个文本中讲述6个故事，其讲叙方法具有传统套层模式的特征，却采用了完全相反的讲述顺序，可称之为非常规套层结构。电影《云图》根据小说改编而来，在叙事上除了采用和小说一样的非常规套层结构外，电影叙事结构创新的非常规的平行叙事本身也被广泛使用，从而将多种叙事方式综合运用在同一电影文本当中。这种改编与创新，其背后的原因是与文学不相一致的电影艺术自身的独特性。

《云图》；改编；叙事结构；套层结构；平行叙事

出版于2004年的小说 《云图》（Cloud Atlas）是英国作家大卫·米切尔的作品。出生于1969年的大卫·米切尔曾被《时代》周刊列为“世界100个最具影响力的人物”之一。其作品具有非常高的独创性，尤其是其讲故事的技巧更是为评论家所称赞。《云图》可谓大卫·米切尔的代表作，用他自己的话说，“《云图》可能永远是我最出名的书”[1]。书中讲述了6个不同的故事，作者一改常规的线性写作方式，对传统套层结构进行创新，自成风格形成了非常规的套层写作手法，使6个故事各自独立又环环相扣，赢得读者的一片好评。2010年，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了该书的中文版，从此这个故事进入了中国读者的视野。

2012年根据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云图》上映。影片由好莱坞著名导演沃卓斯基姐弟与汤姆·提克威联合执导，影片自上映以来受到热议，其中焦点话题便是电影所用的叙事手法。由于电影改编自小说，所以电影的叙事模式也部分地采用了小说《云图》的叙事模式——非常规套层模式，并在此基础上综合运用了其他电影化的叙事手法。对这部电影的评价两极分化比较严重，对于改编算不算成功的问题也是颇有争议，但总的说来，“算是一部合格的改编作品”[2]。从改编的角度对小说和电影的主要叙事模式——套层结构的审视有利于理解文学文本到电影文本的继承与发展。笔者将以《云图》在小说与电影两个文本中叙事结构的不同为关注对象，审视文学作品的电影改编艺术。

一、套层与多层套层结构

叙事学中，套层结构又称为“戏中戏”结构，主要呈现为文本的结构内部还包含有另一个文本。它可以是小说中有小说，如三毛的作品《滚滚红尘》中，女主人公韶华写作了一部小说《白玉兰》；它可以是戏剧中有戏剧，如皮兰德娄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品《六个寻找剧作家的角色》；它也可以是电影中有电影，如费里尼导演的《八部半》中，电影导演吉多正在拍摄一部表现人类末日的电影。艺术家在文本中使用套层结构时，往往会建立起强大的隐喻系统，“套层结构是文本内部的能指游戏，或者是相互镜映的潜文本”[3]。套层的两个文本之间往往在相互解释、相互说明、相互镜映。

套层结构运用在电影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便是《法国中尉的女人》。这部影片采取了典型的套层结构，通过戏里戏外两条情节线讲述男女主角在维多利亚古代时空和现代时空两个爱情故事。现代时空的演员安娜和迈克为古代时空萨拉和查尔斯的扮演者为电影的契合点，将两个时空的故事交织展现，相互分离又相互对比、呼应。两个时空形成一种强烈的对比，这种对比不仅可以使整部影片的主题变得含而不露，引发观众对爱情、婚姻和人性问题进行深层次的思考，而且套层结构的使用也使整部影片的艺术性得以提高。

随着套层结构的发展，两个时空的交织展现已经很难满足艺术家以及观众的口味，于是更多的时空在叙述文本中开始交织展现，这也使得套层结构的应用结构变得更加复杂，理解起来也更加具有难度。具体到叙述作品中，如果作者要用套层结构来讲述6个不同的故事，那么这6个故事中有一个故事是最内层的，而有一个故事是最外层的。作者通常的做法是从最外层的故事讲起，逐层讲入到最内层故事；然后再由最内层故事讲起，逐层讲出到最外层的故事。在具体的讲述中，一般需要注意三点。第一，在层层切入讲述故事时，作者只是将除最内层故事以外的其余故事讲述了一半，所以在层层切出时，每个故事讲述的便是剩余的另一半。第二，最内层故事是一次性讲述完毕的，而其余故事的讲述均采取讲述一半的做法，这是因处在最内层部位的故事，位于层层切入讲述故事的结尾部分，又是层层切出讲述故事的起始部分。第三，当6个故事都讲述完毕后，这些故事各自均是一个完整的故事，但是相邻两个故事之间并不是毫无关联，在相邻的两个故事之间必然存在契合点，这个契合点是引出下一个故事的线索，作者利用这个契合点便可以合理地、自然地从当前讲述的故事切入到下一个想要讲述的故事中。

二、小说《云图》及其非常规套层

在小说与电影中，利用多套层结构讲故事比较多见的，是上文中所言切入与切出故事的叙事模式。但是对于小说《云图》来说则是个例外。《云图》的故事具有上文所言模式的所有特征，但是其讲述方式则完全相反。抛开《云图》小说本身不谈，单看其故事与契合点的选择，通常会认为这是一个常规的多套层结构的文本。小说中一共包含了6个故事：一是1850年前后，美国公证人亚当·尤因搭乘“女预言者号”从南太平洋查塔姆群岛返回旧金山航行途中的故事；二是1931年，英国年轻作曲家罗伯特·弗罗比舍创作音乐作品《云图六重奏》的故事；三是1975年，小报记者路易莎·雷冒生命危险调查海滨公司的核电站工程中秘密的故事；四是21世纪初，出版人卡文迪什“飞越老人院”的故事；五是反乌托邦时代的未来，克隆人服务员星美-451觉醒，加入反抗组织，反抗失败的故事；六是后末日未来的夏威夷，少年扎克里逃脱了科纳人的追杀，逃离了大岛的故事。

这6个故事各自独立，却又丝丝相扣，之间的关系非常明确，除了共同的主题架构外，其各自故事的契合点也很明确：故事六中扎克里所信奉的“神”是故事五中的星美。星美在逃离宋记后观看了完整版的电影《卡文迪什》，正是第四个故事。卡文迪什在养老院阅读了一份手稿，正是第三个故事《半衰期：路易莎·雷的第一个谜》。路易莎·雷在调查的过程中获得了思科史密斯和费罗比舍的通信，这些书信正是第二个故事。费罗比舍在埃尔斯的家中读到了尤因的《太平洋日记》，《太平洋日记》正是第一个故事。简而言之，故事六中包含故事五，故事五中包含故事四，故事四中包含故事三，故事三中包含故事二，故事二中包含故事一。其中故事六是最外层，故事一是最内层，由此构成了故事在逻辑上的套层与相关性。

正如上文所言，传统的多层套层结构讲述故事的顺序是从最外层的故事讲起，逐层讲入直到最内层的故事，将最内层的故事讲述完整后，再逐层讲出直到最外层的故事。按照上述常规的多层套层结构讲述方式，小说《云图》应该是从故事六开始讲起，一直讲到故事一；然后从故事一讲出，一直讲到故事六。但是实际上，大卫·米切尔的小说《云图》虽然建立了这种传统套层的逻辑，但讲述的方法则完全不遵此例。叙事学中强调故事与情节的不同，毫无疑问，6个故事构成了故事，而作者讲述的方法则构成了情节：小说《云图》一反常规从最内层的故事一讲起，每个故事讲述一半即切出，一直讲述到最外层的故事六，也就是先讲了一半的亚当·尤因的故事，然后切入，直至讲到扎克里的故事，然后再切出，最后讲述亚当·尤因的后一半故事。

作者之所以采用这种变形的多层套层结构并不是一种简单的随性而为，通常认为这与6个故事的独特时间关系以及契合点的巧妙设计有关。从时间关系方面来看，这几个故事发生的时间分别是：故事一在1850年前后，故事二发生在1931年，故事三发生在1975年，故事四发生在21世纪初，故事五发生在反乌托邦时代的未来，故事六发生在后末日未来。这样看来，作者从故事一讲起完全是按照事件发生的先后顺序进行写作的，这种线性写作不仅符合时间上的逻辑顺序，也符合读者的日常思维习惯和阅读习惯。

从另一方面来看，只有故事一发生了，才有可能让故事二中的人物知道，依此类推。并且故事讲述的中断与继续都在小说中以故事契合点的方式给了合理的解释。作者首先讲述了尤因的故事，讲述了一半转而讲述费罗比舍的故事，是因为费罗比舍只读到了一半的《尤因的太平洋日记》。在费罗比舍的故事讲述到一半的时候转而讲述雷的故事，是因为雷只看到部分的书信。在雷的故事讲述一半时转而讲述卡文迪什的故事，是因为卡文迪什只看到一半《半衰期》的手稿。在卡文迪什故事讲述到一半时转而讲述星美的故事，是因为播放器坏了，无法观看完整的电影《卡文迪什》。在星美的故事讲述到一半时转而讲述扎克里的故事，是因为记录星美故事的记录仪坏掉了。在将扎克里的故事讲述完整后，由于高科技文明幸存者将记录仪修好，星美的故事得以完整讲述。在星美的故事里，张海柱将播放器修好，星美观看了完整的电影《卡文迪什》。在卡文迪什的故事里，卡文迪什在后来阅读到了手稿《半衰期》的剩余部分，雷的故事得以讲述。在雷的故事里，雷最后收到了剩余的信件得以读到了费罗比舍和思科史密斯之间所有的信件，费罗比舍的故事得以完整讲述。在费罗比舍的故事里，费罗比舍最后找到了剩余的半本《太平洋日记》，尤因的故事得以完整讲述。

综合看来，虽然小说在整体上使用了变形的套层结构将每个故事分成两部分讲述，但是故事板块之间的分割相对比较明显，加之存在的这种隐藏逻辑，每个故事在整体上依旧保持着完整性，读者可以在阅读的过程中整合信息找到逻辑，从而读懂故事、理解故事、品味故事。这种写作手法虽然颠覆了传统却并没有使故事变的杂乱无章，让读者在阅读中充分发挥想象力和思考力，是继承中的创新，可谓是自成风格的经典之作。

三、电影《云图》与其故事套层的讲叙模式

电影《云图》根据同名小说改编而来，二者都表达了共同的主题：任何人的命运都在不断地轮回，这种命运轨迹相融相通，没有任何区分。人的天性是贪婪的，又喜好奴役他人。时代在变化，人物在变化，奴役的形式在变化，但是奴役的本质从来没改变。同样，只要是有奴役，也便有了反抗。无论在哪个年代，也无论男女，人们都会站起来反抗奴役，争取自由。基于这个主题，电影在故事层面上沿用小说中的故事，所讲述的6个故事与小说中一致。

影片对6个故事的讲述也是遵循非常经典的好莱坞叙事模式。在电影开始的5分钟，让各个故事的主要人物简单出场。在接下来的50分钟左右的时间里，对每个故事的主要人物以及背景进行介绍，让观众了解每个故事是在讲述什么、主人公是谁，同时也展现各个故事主人公所遇到的问题以及各个故事之间的关系。在第60分钟到100分钟左右的时间里，电影讲述了各个故事主人公遇到的问题不断被激化，最终促使主人公采取行动解决问题。在第100分钟到156分钟电影结束这段时间里，电影讲述了主人公不断采取行动直到问题得到解决，各个故事走向结局。戏剧式结构的剧作，一般都是以戏剧冲突作为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线索，造成一种步步紧逼的气势，迫使冲突激化，采取行动，最终冲突得以解决。该电影中开端、发展、高潮、结局各要素齐全，在这方面完全符合电影的戏剧式结构。

在故事内容上，6个故事各自独立，却阐述着共同的主题。在结构上，这6个故事又有着上文所说的套层的关联。在影像叙事的独特表现力之下，沃卓斯基姐弟与汤姆·提克威创造了一个独特却又与电影艺术特性相关的结构方式。

由于电影改编自小说，电影的叙事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小说的反常规套层结构叙事的影响。小说《云图》中，作者颠覆了传统的套层结构由外向内再由内向外逐层讲述故事的模式，自成风格地将故事的讲述模式变成了由内向外再由外向内逐层讲述。电影在套层模式的应用上部分沿用了小说的模式，也采用由内向外逐层讲述故事，继而再由外向内逐层讲述故事的顺序。但是电影不同于小说，由于视听语言和蒙太奇的使用，电影在故事之间的切换相对于小说来说可以更加随意，频率可以更加频繁，叙事的表达手法上也可以更加丰富。这样一来，电影在叙事上就出现了和小说不一样的地方。在小说中，叙事上仅仅采用了非常规的套层结构，电影中却综合运用了非常规的套层结构和平行叙事。

非常规套层此处就不再赘言，而电影《云图》中的平行叙事也是一种非常规的平行叙事。平行叙事是电影的基本法则，两组镜头虽然在叙事时间上是先后呈现的，但是在内容时间上却是同时发生的，则构成所谓平行叙事。这种平行叙事比较像文学中的描述话语“与此同时”，来表现同一时间在两个地点所发生的不同事件。《云图》中的6个故事，有其发生的先后顺序，按理说并不适合这种表达同时发生的平行叙事的法则。沃卓斯基姐弟与汤姆·提克威则是创作了一种反常规的平行叙事，将本来线性的6个故事，在电影的文本中用平行叙事的方法讲述出来，这就形成了一种套层和平行叙事相结合的模式。

在小说中应用套层模式，故事板块化相对明显，各个故事依旧保持着完整性，故事性也比较流畅。电影则广泛使用视听语言，电影与小说相比最大的区别实际上是故事之间的相互切换更为随意，板块的界限就没有那么明显，叙事也就显得不是那么流畅。因而在电影共性的基础之上，如何用套层模式来讲述故事便成为影片最大亮点和难点。在小说中两个故事间的契合点通常只有一两个，所以这个契合点相对来说比较容易选择。但是对于电影来说，尤其是对于《云图》这部电影，套层结构和平行叙事的综合使用，故事间切换的频率相当之大，故事间也就需要更多的契合点。如何利用情节安排本身来有效地叙述和关联6个故事，达成共同解释主题的目的就成了影片所面临的主要问题。

影片对于契合点的选择，大致有以下几类。一是原小说契合点的扩大使用。在小说中，书、信、日记只是出现一两次，而电影中却可以反复出现，并成为故事之间的契合点。二是新的细节的补充。比如，各个故事主人公身上如同彗星的胎记。这个胎记的出现意味着几个故事之间的人物具有相关性。又如，同一演员在不同的故事以不同的身份出现，这样故事之间就形成了一种循环。三是基于视听语言的桥段与转场。以动作进行转接，以对白进行切换，以相关物件进行贯穿，以空镜头进行转场。在影片中这样的例子有很多。星美和张海柱在被追杀时，张海柱在两个楼之间建造了一个“独木桥”，打斗的过程中张海柱从桥上坠下，镜头这时转到了黑人奥拓华从桅杆上一跃而下。两个相同的动作，从星美的故事转到了尤因的故事。

电影虽然改编自小说，但其拍摄完成之后，其独立性就已经彰显，电影和小说各自作为独立的文本而存在。其不同的产生大概有以下三方面。一方面，小说不受文字字数的限制，可以充分地讲述故事情节，每个故事都是丰满的。但是作为电影，受到视听语言、画面造型、蒙太奇剪辑、影片长度等多因素的限制，必须对小说的内容进行相应的改编和压缩。另一方面，在小说中6个故事分别采用了6种不同的写作手法，在影片中这种不同的写作手法是无法展现出来的。但是导演却将各个故事拍成了不同风格的小影片，每个故事都自成风格。尤因的故事是传记片，雷的故事表现成了侦探悬疑片，卡文迪什的故事是轻喜剧，星美的故事是部科幻片，扎克里的故事是灾难片。第三方面，电影可以使用蒙太奇剪辑，因此不同的故事能够采用不一样的讲述顺序，这也就不像小说那样大多采用线性叙事，也就极大地突破了小说的叙述限制。

小说《云图》的反常规套层结构，使得小说被誉为“有史以来最挑战观众想象力”的作品。从小说到电影，《云图》的故事模式遵循传统套层模式的架构，但其情节，却采用了完全相反的讲述顺序，同时又借鉴了电影叙事中的反常规的平行叙事方法，使其文本多意、晦涩，又独具吸引力引导着观众进行了一次智力和想象力的赛跑，牢牢地吸引了观众的目光。同时，6个故事的相互关联，6种人生模式的讲述，激发了人们对人生意义、生死轮回和因果循环的思考。毫不夸张地说，《云图》从小说到电影对套层结构的惊艳运用，电影的改编，突破了小说作为文学的限制，切实地让观众经历了一场视觉上和心灵上的盛宴。

[1]赵妍.大卫·米切尔：建造乌托邦世界的梦想家[EB/OL].http://www.time-weekly.com/story/2012-08-23/126226.html,2012-08-23/2016-07-01

[2]张涛.让灵魂飞——论《云图》改编的得失成败[J].当代电影,2013（9）：106.

[3]苏珊·海沃德.电影研究关键词[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4）：306.

（责任编辑：邢香菊）

2017-04-12

王家东，安阳师范学院传媒学院教师，硕士，研究方向：戏剧与影视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