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潇雨 蔺建旭 王艺
(河北传媒学院,河北石家庄 051430)
中国现代乡土小说主题发展的脉络
——兼议《边城》的乡土之美
孙潇雨 蔺建旭 王艺
(河北传媒学院,河北石家庄 051430)
中国乡土小说是在五四新文化启蒙背景下发展起来的。按照主题发展脉络,可分为五四启蒙时期的启蒙主题、社会变革背景下的乡土诉说、40年代解放区乡土小说主题的新面貌三个阶段。通过对现代乡土小说主题的发展脉络梳理和重温《边城》的乡土之美,从而展示现代乡土小说鲜明的时代意义。
乡土小说;主题;发展脉络;《边城》
乡土小说是在五四新文化启蒙背景下发展起来的,虽然经历现代文学30年的流变,但是其乡土性一直是最核心的东西。从鲁迅、茅盾对乡土文学的基本界定,到大批乡土小说作家的涌现,到乡土小说在不同时空下的发展变化,乡土小说作为文学的一大流脉从来没有离开人们的视野。说起乡土,令人首先想到的是农村,是炊烟袅袅、风吹麦浪。随着城市化进程的推进,乡土面积越来越少,乡土面貌和风俗也在发生深刻的变化,或许某一天,乡土只是作为一个遥远的符号存在于人们的记忆中、精神里。对于乡土小说发展脉络的研究有代表性成果的有陈继会编著的《中国乡土小说史》(安徽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作者试图通过乡土小说史的梳理发掘其中丰富的文学性和文化价值;丁帆编著的《中国乡土小说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在乡土小说发展历史的基础上以现代性为中心对重要流派和作家进行了全面而具体的论述。在对乡土文学的界定方面,鲁迅、茅盾也多强调了乡土的地域色彩和民俗文化。时代的变革必然会影响乡土小说主题的变化,主题的发展演变也必然折射时代的风貌。笔者尝试从乡土小说主题发展脉络的角度切入梳理,以此反映社会变革,展现乡土小说鲜明的时代意义。当然,笔者也会再次带领读者领略乡土文学之美。
乡土文学的定义至今也没形成一个定论,又因为小说最能代表文学的最高成绩,所以研究者在给乡土小说进行界定的时候,仍然沿用关于乡土文学的界定。研究者一般都以鲁迅先生的《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序》中的阐述和茅盾《关于乡土文学》的观点为基础。1935年,鲁迅先生在《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导言》中写道:“蹇先艾叙述过贵州,裴文中关心着榆关,凡在北京用笔写出他的胸臆来的人们,无论他自称主观或客观,其实往往是乡土文学。”[1]这是对乡土文学作出的较为具体的界定。
1936年,茅盾在《关于乡土文学》中进一步指出:“特殊的风土人情的描写,只不过像看一幅异域的图画,虽然引起我们的惊异,然而给我们的只是好奇心的餍足。因此,在特殊的风土人情而外,应当还有普遍性的与我们共同的对于命运的挣扎。”[2]在这里,茅盾又将社会意义作为乡土小说的一个要素。一些作家融合自己的理解和研究,积极地对乡土文学进行阐释,认为特殊的自然景色、民俗文化集中展示了乡土小说的独特魅力和价值,乡土小说所包含的民族性也显示了中国乡土文学在世界文学中的独特姿态。
中国现代乡土小说出现于20世纪20年代社会动荡转型时期,当然也是在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启蒙背景下出现的。首先勾起人们对乡土的认识和思恋的当属鲁迅先生,他的小说《故乡》《社戏》《祝福》等作品,蕴含了鲁迅先生对于故土和童年的喜乐哀愁。作为乡土文学的发起者和倡导者,他引导了当时乃至后来很多的文学作家开始关注和记录乡土,现代乡土小说就这样声势浩大地发展起来。这期间虽有变化和不同,但是乡土小说俨然已经成为现代文学一个重要的部分。20世纪30年代那场声势浩大的关于京派与海派的论争,使乡土小说得到了一次有益而深入的阐释。
乡土小说的主题是紧紧跟随时代社会主题的变化发展的。从整个现代文学发展看,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依次是启蒙文学、革命文学、抗战文学。乡土小说从上世纪20年代启蒙立场下的乡土小说,到30年代更具现实批判色彩的乡土小说,再到40年代解放区天空下的乡土小说,是跟随着社会变革和文学大潮流的变化经历了同样的历史发展阶段,也是按照中国现代文学30年的发展脉络而演变的,保持了步调上的一致性。下面做一个简要的梳理。
五四新文化运动忽如一夜春风来一般把西方文明吹到中国,使长期闭塞的中国人一下子开了眼界,尤其是一些知识分子自觉地审视中国几千年来的封建传统封建文化的残破与丑陋,从而在经过一番对照之后开始举起了启蒙的大旗。他们一方面让人们认识到封建传统思想文化的愚昧落后、戕害人性,一方面给人们介绍和展示西方文明思想和科技。尤其是在鲁迅一系列乡土小说成功地展示和批判了乡土家园的封建、落后、愚昧之后,一大批青年作家踊跃地对自己家乡进行了带有批判性的抒写。鲁迅的《阿Q正传》《祝福》《孔乙己》《明天》等名篇都从人物的生活境遇揭示人物的悲剧命运,当然鲁迅先生也以此探索中国传统文化的劣根性在农民身上的体现。其他一些年轻作家虽然没有达到鲁迅先生的思想深度,但也一定程度上显示了乡土文学独有的特点。
启蒙立场为主导背景之下的乡土文学体现了很强的启蒙精神,其主题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首先,是对乡村文化的批判,主要是鞭挞封建文化对人性的戕害。富于启蒙精神的知识分子,试图从封建文化对人精神的戕害来揭示封建文化的丑恶和凶残,从而唤起民众的觉醒意识。比如《阿Q正传》。长期封建文化戕害之下的阿Q身上存在着保守无知、自欺欺人、妄自尊大、欺软怕硬等缺点。通过这个被残害的形象让人们反观自己、审视自己,从而觉醒。还有《祝福》里提到的祥林嫂捐门槛,既是封建迷信对人生命和精神的戕害,又暴露出了人与人之间的冷漠。其次,是对女性命运的关注。鲁迅在《灯下漫笔》中谈道:“……中国自从有文明以来,一直排着大小无数的人肉筵宴,人们就在这会场中吃人,被吃,以凶人愚妄的欢呼,将悲惨的揉着和呼号遮掩,更不消说女人和小儿。”[3]“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纲常名教”“三从四德”更是将女性的精神世界箍得死死的,直至令其窒息而死。所以对作为底层中的底层女性的关注也更好地体现了启蒙精神和更易达到启蒙效果。再次,就是对封建制度的批判。在启蒙思想的指导下,这些受过西方先进文明沐浴的知识分子更深刻地看到了封建文化的罪恶,努力在探索一条反封建文化的道路。这其中不可避免地就包含了批判和推翻封建制度。比如鲁迅先生的《风波》,围绕皇帝是否坐上龙庭的传说,七斤嫂一家被搅得心神不宁、诚惶诚恐,显示了封建政权和制度给普通百姓带来的沉重压力和随意的欺压。由于长期封建制度的管制,使得老百姓已经形成了无意识的奴性,变得懦弱和愚昧,从而更加奴性十足、胆小怕事。
基于启蒙背景和启蒙立场,乡土文学家一方面不遗余力地对乡土尤其是自己的乡村故土进行了一场“扫盲”和洗礼,同时作为那个贫穷落后愚昧的乡村走出来的知识分子,在批其破败、恨其不争的同时,那份幽幽的思乡之情又是难以压抑和掩饰的,因为毕竟那是生养自己的故乡,虽然贫瘠但毕竟有着血脉之情。
20世纪30年代的乡土小说处于一个比较复杂的环境之下。首先是社会革命。中华民族在启蒙运动中逐步觉醒与反抗,尤其是30年代农村经济大衰败,农民生活艰难而不断起来反抗。茅盾先生的作品“农村三部曲”就反映了这一时代背景。其次是社会的黑暗腐败,使得从城市到农村没有一处不艰难、没有一处不血泪。比如周文的《雪地》《退却》《山坡上》《山坡下》《茶包》等都具有鲜明的地域指向性和作家对社会深刻的思考。再次就是张扬强悍的生命力。30年代的中国不仅是内忧,还有外患。从1931年日本就开始了对中国明目张胆的侵略,由北向南步步推进,中国大片土地和广大人民在日本侵略军的铁蹄之下惨遭践踏蹂躏。沦陷区的青年作家不得不逃亡他处,但是那处于水深火热中的故土和故土上生死挣扎的人民,令他们寝食难安。血泪和悲愤、控诉和反抗,战火炙烤的大地,民族生死的大义等都在此时的乡土文学中体现出来,表现出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健壮有力的风格,表现出的人物形象更具有张扬的生命力量,如进步青年作家萧红、萧军、端木蕻良、骆宾基、李辉英等和他们笔下那些屈辱和坚强的人们。
随着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新政权的逐步确立,从解放区走来的乡土小说代表了当时的乡土小说,也更加成熟和稳健。随着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发展和胜利,民族解放和阶级解放成为这一时期乡土小说的主题。中国共产党根据当时的国情,制定了减租减息、土地改革和劳动生产等一系列政策。新政策的对象是农民,宗旨是要维护和满足广大农民的根本利益。这种全新的变化为解放区的乡土小说家提供了新的创作题材,指明了新的创作道路,其中赵树理取得了较高的艺术成就。他妙笔生花地真实勾画出解放区农民形象、生活状态和精神面貌,比如小二黑、小芹、李有才、孟祥英、小宝、金桂等一系列颇具个性特点农民形象。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作家比如孙犁也生动塑造了白洋淀水乡人民朴素坚强的形象。
从乡土文学的奠基者鲁迅,到乡土文学的集大成者之一的沈从文,再到解放区的孙犁,乡土对于作家而言,无论其美丽抑或丑陋,都是他们的乡土,都是他们精神的一个小小家园,一个小小的后院。乡土小说的主题紧紧跟随时代的发展变化,宏大又具体地体现着时代的风云变幻,具有鲜明的时代特点和时代意义。如果抛开故乡的丑陋愚昧只谈故乡之美好,许多人会想到沈从文的《边城》,虽然这个地方也许并不是每个读者的故乡,但像《边城》这样的地方可以成为每个人的梦中故乡、心灵家园,堪称乡土小说中最美的故土家园,乡土中的天堂之境。
《边城》中描写湘西的水:“三丈五丈的深潭皆清澈见底。底潭为白日所映照,河底小小白石子,有花纹的玛瑙石子,全看得明明白白。水中游鱼来去,全如浮在空气里......近水人家多在桃杏花里,春天时只需注意,凡有桃花处必有人家,凡有人家处必可沽酒。夏天晾晒在日光下耀目的紫花布衣裤们可以作为人家所在的旗帜。”[4]130这其中大有柳宗元《小石潭记》的意蕴。在书中这样的描写比比皆是、俯首可拾。湘西凤凰县位于湖南西部接近云贵,虽然环境闭塞但是风光秀丽,令人陶醉忘返。
《边城》除了自然的景美之外,人物之美给它带来了灵气。比如主人公翠翠。“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人又那么乖,如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4]9翠翠的皮肤黑黑的,触目的青山绿水也净化了她的眼睛,使其清明如水晶。天真活泼俨如一只小兽物可爱,又如一只小兽物般乖巧单纯;她是澄明透彻的,如门前的那条清澈缓慢流动的溪水一样悠然静好。翠翠无疑是沈从文心中湘西文化的女神,同时也是所要表现的健康、美好人性的代表。翠翠是大自然和淳朴民风孕育出的孩子,她有着水晶一样透明的心。和爷爷撑渡船度日,闲时听爷爷唱歌吹曲。十五六岁的少女对爱情又有着朦胧的感知和向往,不同的是她的爱情是那么单纯,仿佛是在真空里不与现实相联系。围着出嫁新娘的轿子仔细好奇地看了又看,对和她同龄的女孩子的衣着饰物也充满好奇,但也仅此而已。让人感觉翠翠觉得自己离这些很远,只是幽幽的一缕情丝但并不迫切,可能转过天她就忘了,过些日子偶然又想起来了。对于大佬二佬的追求是有感知的,但是又朦胧得无法明确、无法言表,当然对于翠翠来说也不知道如何表达,就像天空一朵悠悠的云。当大佬最后要走马路的那天晚上,翠翠梦到“灵魂为一种美妙的歌声浮起来,仿佛轻轻地各处飘着,上了白塔、下了菜园、到了船上,又飞穿过悬崖半腰——去做什么呢?摘虎耳草!”摘了虎耳草送给谁呢,又不知道。就是这样的美好而朦胧。直到有一天她的祖父去世,二佬出走,杨总兵告诉了她之前并不知道的许多具体的事情,她的情感才与现实搭上线。但是除了等待还能做什么呢?单纯、透明、美好之外,读者感到了一层薄薄的哀愁。除了翠翠,当然还有其他几个重要的人物,比如说爷爷、大佬和二佬。
这里的人们生活得自给自足,各种营生也是一应俱全。这里也有贫富之分,但是人情人性却是善良和气的。且不说翠翠和爷爷之间的亲情浓厚,天保、傩送兄弟两个的手足情深,即便是这里的邻里关系也是那么和谐温存。船总顺顺在镇上是富家大户,但是有了好酒不忘邀上老船夫到家里尝一尝,临走还带上一些。镇上有热闹的时候,船总顺顺就会派人来接替爷爷撑渡船让他带翠翠去看热闹,但是爷爷一会就跑回来替人家,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谦让一边聊天。老船夫过节时到镇买肉,要么商家不要钱,要么要了钱就割最好的肉。老船夫在端午节还会收到别人送的粽子。在这里,商人重利也重义,讲究邻里友善、亲切互助。浓浓的乡情使这里的每个人都能感受到温暖和被尊重,虽不是什么侠骨柔肠,却体现着人性的善良和美好。
在这里,且不去深思沈从文通过翠翠形象想说明什么,翠翠是否能代表湘西文化、她的悲剧是否唱出了沈从文心中的挽歌,也无需质疑这样的圣境在现实中存不存在,或许我们只需分享沈从文记忆中这个纯净的人间天堂,让湘西凤凰成为每个读过《边城》的人心里的一个天堂。它甚至也成了外国人眼中中国最美的地方。其实在1933年沈从文再次回湘西的时候,发现这里的一切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虽然这个地方早就不是书中描述的境况,但是谁又能阻挡读过它的人把它曾经最美好的样子安放在心上永不变样?这就是沈从文的《边城》永恒的魅力。提到乡土文学就会想到湘西凤凰,然后深情相望继而会心一笑。乡土文学是现代文学长河中流淌的一个支流,一条优美纯净的小河。《边城》永远是这小河中难忘的浪花。
[1]鲁迅.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导言[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3:255.
[2]茅盾.茅盾论中国现代作家作品[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0:241.
[3]鲁迅.鲁迅全集·坟[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67.
[4]沈从文.沈从文文集(第六卷)[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3:130.
(责任编辑:邢香菊)
2017-06-24
孙潇雨,河北传媒学院影视艺术学院副教授,硕士,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蔺建旭,河北传媒学院影视艺术学院助教,硕士,研究方向:戏剧舞台设计;王艺,河北传媒学院影视艺术学院助教,本科,研究方向:戏剧影视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