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楠,杨夫腾
(西安交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陕西 西安 710049)
·思想政治工作研究
当代中国社会转型时期下青年学生精神生活的几点思考
——从大学校园的“空心病”现象谈起
张 楠,杨夫腾
(西安交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陕西 西安 710049)
在拥有相对成熟的心理咨询配置、完善的校园生活保障、良好的学习资源,优越的物质条件和成长环境的条件下,部分青年学生却出现了与上述客观环境不相匹配的一些现象。他们在日常生活容易产生空虚感,缺乏对生活意义追求的能力与动力,易在挫折感与成就动机之间反复摇摆而最终导致内心资源的耗竭,并影响其正常的学习与生活,这是一种被称之为当今大学校园“空心病”现象,它倾向被界定为由于价值观缺陷所致的群体心理障碍。该现象的发生并非偶然,对它的理解,也不能局限于某个个体偶发的行为和成长困惑,而是要以社会为现实图景并给予分析。因为,一个群体所展现出的精神风貌,不仅是那些可被客观描述出的内容,它还暗含着一个与社会环境和外在世界不断互动下所构建的结果,并牵连出各种复杂、微妙的社会运行逻辑和势态。这需要回望该群体所身处的时代,以当代中国社会转型的理论为载体,将该现象内嵌在社会变迁的现实环境中,在全球性文化危机和中国文化现状的框架下,从与现实社会的互动中解析他们的精神生活,解答“空心病”现象的发生原因,警醒今天教育的缺失。
当代中国社会转型;青年学生;空心病;精神生活
在拥有相对良好的学习资源、较好的物质条件和成长环境、相对成熟的社会支持系统,例如心理咨询机构的配置,完善的校园生活保障等条件下,部分身处大学校园的青年学生却呈现出如此的生命状态:他们在日常生活容易产生空虚感,内心缺乏对生活意义感的追求,随之缺少了构建亲密关系和链接情感的有效能力,易在挫折感和成就动机之间出现摇摆从而导致内心资源的耗竭,并最终在学业、生活等显著行为指标上表现不佳。值得关注的是,这些呈现出的生命状态具有与抑郁症等身心类疾病相近的“样貌”,例如持续的情绪低落、对生活缺乏兴趣和动力,感觉生活没有意义等。但是,它又因为缺乏十足且明确的诊断结果和量表佐证,并不能给予确诊的证明。同时,它也容易与青年人成长阶段的特殊性混淆,所以,这种现象常常被人忽视或者简单化地解读。即便是那些被确诊为身心障碍的学生,也很难从他们身上寻找到十分清晰地发病诱因。
更加重要的是,由于缺乏显著的“因果关系”逻辑,即行为结果和行为诱因的明显对应关系,心理危机和显著应激事件等各因素的因果解释关系,使得相关的管理部门和人员在解决问题时,难以清晰地辨别和寻找原因,加大了应对措施与资源的难度。特别是,对于从事高校心理健康教育工作或者是思想政治教育工作的教师而言,他们认为良好的心理咨询技术和配置,较好的从业人员素质,制度化、科学化的工作方式等日常积累本应该发挥出积极的结果和效应,而这样的情形的出现显然与这种预期存在差异。
因此,这有待人们思考为何青年学生在拥有良好的外部环境和条件下,会出现巨大的内心缺口和匮乏、空虚与无意义呢?青年人的精神生活的困境和境遇到底意味着什么?事实上,当一个现象或者问题可以被共性的语言描述出来时,或者当一个现象出现巨大的张力时,就已然在提醒着人们应当主动探寻其背后的原因,拓宽对“问题”和“现象”的解读视角,寻求此现象背后更为深层次的结构与背景。它需要超越表面的现象描述,学会从其背后反推出是什么机制和原因构建出了这些结果。人们应当将“现象和问题”纳入在一个论证过程中,或是视其为某种行为、事物、背景的“结果”和“产物”。
(一)价值观与心理:大学校园“空心病”现象中的两个命题。
在诸多关于大学校园“空心病”的讨论中,北京大学的徐凯文对其界定的影响力度最大。他认为“空心病”指的是“因为价值观缺陷所致的心理障碍”。[1]意在强调两点,其一,这种心理障碍不是典型意义上,具备可量化诊断标准的心理疾病。同时,由于暂时缺少能够精准定义该现象和心理现状的标准,缺少可被实验化、数据化、科学化的评估方式,所以姑且选择了这样一种较为直观的语言表述模式给予界定;其二,在一般的心理障碍和心理疾病的分析、咨询与治疗机制下,较少将其发生原因与“价值缺陷”相关联。而在“空心病”的界定中,徐凯文将“价值体系”列为其中的原因并给予重视。它说明这种现象不仅超越了个体的行为和经验,而且阐述了一种心理亚健康的状态,并且,它是与价值观紧密相关。
进一步分析,“空心病”现象所涉及的群体,容易倾向表现为下述的特征:在强大的成就动机与巨大的内心缺口之间存有巨大的张力,学业成绩等那些能够被量化的指标,难以再发挥如同在中学阶段那样强大的效用和成长助力了,张力的背后是焦灼感和难以填满的自我认可;人与人的高效链接显得隐隐如若,亲密关系在构建过程中则变得困难重重。人际交往被狭窄地定义为“交友广泛,识人较多”,却缺少了人与人之间真正的情感互通和关系互动;缺乏对生活意义感的探寻能力,特别是当高考、成绩、排名等具体的目标被逐一实现后,内心则因巨大的匮乏,而难以确认什么才是真正促使自身进步与成长的精神来源。尽管在一定阶段内,上述这些情形并不会直接导致某些严重的后果,甚至部分学生会呈现出“良好的成绩表现”“不错的家庭环境”“较为顺遂的成长过程”等各类显性指标,但是,一旦当学生累积过多的身心负荷或是出现某个严重挫折时,就会如同扳机,诱发出一连串的问题。
当然,以“价值观与心理”二者关系为研究出发点,徐凯文并非是首例。西方心理学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就对二者的内在机制进行过研究。那么,今天人们对“空心病”现象进行探讨的意义又体现在哪里呢?如果从该现象的核心概念出发或许可以得到一些启示。在不同的学科对“价值观”的解读中,尽管解析视角各有不同,但是基本存有两大维度。其一,从个体的层面对“价值观”进行分析。“价值观是个体对外在世界感知和反应的倾向”,[2](p84-85)将“个体自身特征因素作为主要研究对象”;[3](p58)其二,从社会层面对价值观进行探讨。从该层面出发,是在肯定个体心理与价值观二者之间关系的基础上,拓展了对价值观形成背景和整体性的思考。从社会层面的研究,其宗旨在于“反映一种时代变迁,一种体制、政策及自然环境变革所导致的价值观变化”[3](p58)从概念可以看出,“空心病”现象的提出,将超出对个人的关注,它关注的是一种整体追问,是对个体心理所赖以生存的社会历史基础的整体性反思,并且,强调价值和群体心理所交叉的问题域。
(二)已有的研究经验:大学校园“空心病”现象的观点启发。
自19世纪中叶之始,社会理论家就开始围绕人与社会的关系进行了广泛的探讨,以此完成对人们精神生活的描述和解读。无论是舍勒所提出的“人心之需”的现代性问题,还是表面与其反向,实则有着惊人相似之处提法的弗洛伊德,他所构建出的一套反省与解决“现代性心理病态”问题的精神分析理论,解读了现代社会个体心理压抑的机制,并引向了对西方文明的批判。抑或是马克思从政治经济学的唯物史观出发,从经济劳动的价值分配的视角,论证人之异化的问题,又或者是西美尔,其笔下所雕刻的市民的情感与心灵世界,以及对文化核心观念缺失的警醒。他们无不积极地回应了一个主题,即人们的精神生活之根基是现实的社会实践,当传统的欧洲精神被资本主义瓦解后,生活在欧洲世俗社会的人们应当如何在道德世界,价值标准和精神世界寻求归宿的问题。这样一种将群体精神生活与社会环境的互动关系的探讨经验一直在延续。埃里希·费洛姆曾经提出人在“物欲”的支配和驱使下的精神心理的异化现象,他用“社会交换型”的社会性格一词,表达出“异化”在20世纪演化成了一个表面拥有科技理性、但实则缺乏灵魂依托的现实际遇。20世纪50年代,心理学家马丁·赛里格曼在《认识自己,接纳自己——达成自我完善的经典心理指南》中贡献出了重要的一句话,即“每个时代都有其特定的情绪”,[4](p81)揭示了一个主题,即在变迁的时代中,人类的精神世界将会呈现与之呼应的面貌,或者成为社会存在的一种反射。
对大学校园“空心病”现象的分析和认识,亦是可以借鉴这样的思路,探究该现象的存在背景和发生机制,信任“人与社会”二者之间的互动机制,以此更好地认识青年的精神生活。因为,一个群体所展现出的精神风貌,不仅是那些可被客观描述出的语言,它应当暗含着一个与社会环境不断互动的结果,牵连出各种复杂、微妙的社会运行逻辑和势态,也应当是一个被外在世界构建的结果。这就需要回望该群体所身处的时代,从社会变迁中寻求人们的精神世界,心理水平和现实社会的互动机制。如费孝通所言,“我回顾一生的学术思想,迂回曲折,而进入了现在的认识,这种认识是做最近强调社区研究必须提高一步,不仅需要看到社会结构还要看到人,也就是我指的心态的研究”。[5](p108-119)
(三)社会转型和大学校园“空心病”现象。
西方社会功能结构学派将“社会转型”作为考察和评估社会结构变迁的重要理论依据,国内的李培林认为“社会转型是一种整体性发展,是一种特殊的结构性变动,而这种特殊的社会结构变动有三层含义:一是它意味着经济结构的转换,同时也意味着其他社会结构层面的转换,是一种全面的结构性过渡;二是指它是持续发展中的一种阶段性特征,是在持续的结构性变动中从一种状态过渡到另一种状态;三是指它是一个数量关系的分析概念,是又一组结构变化的参数来说明的,而不仅仅是一般的宏观描述的抽象分析。”[6](p40-42)
同时,社会转型不仅仅关系到政治、经济体制的改变,以及伴随触发的社会结构、社会分层和社会流动的变化,它还包括隐藏在更深一层,流淌在转型结构之下,社会民众的情感体验,内心的自觉、自发式的生命体验。当代中国的社会转型的变迁过程亦是如此,除了制度、结构、机制及措施的变革之外,还要认真对待变迁中的中国人的心理图谱,分析时代雕刻在全体社会成员心灵身处的烙印与痕迹是什么。
马克思认为“一切社会变迁和政治变革的终极原因,不应当到人们的头脑中,到人们对永恒的真理和争议的日益增进的认识中去寻找,而应当到生产方式和交换方式的变更中去寻找;不应到有关时代的哲学中去寻找,而应当到有关时代的经济中去寻找。”[7](p617-618)各个社会发展阶段均可以清晰地看到不同的社会环境和时代对青年学生心理的雕塑与影响,时代在每个阶段都以其特殊的眼光打量着青年群体的成长。青年人正是在这切实的社会生活过程中,形成了不同时代阶段下的心理图景。
因此,基于如此对“社会转型”概念的理解,它本身就具有了解构和重塑的两种功能,一方面,在此过程中,青年学生面临到了诸多的精神困境,另一方面,“社会转型”恰恰为他们的精神世界和心灵家园的重塑、调整和超越提供了现实可能。它提醒着人们应当对青年学生如今的精神风貌和心灵世界给予关注,对他们的价值归属和建设给予充分的引导和帮扶。更加重要的是,需要对他们身处的历史阶段和社会环境给予理性的认知。这需要自觉地在社会的宏观背景审视包括该现象在内的各类行为表现,谋求在系统的社会结构中去思考青年学生群体和群体心理,从而寻找到现象背后的原因、特点和趋势。
“所谓青年问题不再是社会眼中的青年问题,而是青年眼中的社会问题。”[8](p50)人们的精神生活是实践生活的反映,青年人所呈现出的诸多问题和现象应当从社会生活中寻找答案。汤因比曾经把人类文明推陈出新的过程中出现的精神危机称之为“灵魂的断裂”,社会环境的巨变造成了人们在精神世界上的焦虑、空虚、匮乏等情绪指向。与西方市场经济较长发展过程相比较,我国的社会转型是一种以最短暂的时间压缩了西方百年发展的进程,也构成了包括青年人在内的中国人的精神生活背景。特别是,急剧变迁的社会环境由于“传统—现代”、“旧与新”、“继承—发扬”等张力所带来的心理烙印和行为结果,它们不断地引起人们内心价值与心态的碰撞,引发出若干关于价值、心灵的思考。
(一)“社会—心理”的中国转型变革影响下的青年精神生活。
当代中国社会转型不单是经济体制的改革和转型,还有政治、社会和文化的改造,以及人们价值观念层面的变迁,是一场从“社会—心理”层面的深刻变革过程,是一场时空压缩。可以预见的是,在此巨变过程中,一方面会产生富有现代性的精神成果;另一方面,传统的生活模式、价值链接和精神体系仍然发挥着作用。但是,这二者之间也常常产生矛盾,即传统的因素无法充分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精神文化生活需要,而现代性的价值体系也无法牢固地发挥其引导作用的时候,就会产生精神生活的困境。那些在“空心病”现象中所呈现出的生命状态,恰恰就是青年人在这样的矛盾和张力之间的迷茫与困顿。
1.角色的重置和身份的流动:关系的断裂所带来的负面产物。
对当代中国社会转型而言,它除了具备一般社会转型的动力——市场这样一个推动因素之外,还有来自于政府力量的推动,这影响到了30几年来,中国民众如何看待自我、他人、集体以及社会的心态。换言之,在处理个人、他人和社会三者关系的时候应当坚持的价值引导发生了改变。
我们自然无法忽视的是,转型过程极大程度地改变了中国人习惯的工作和生活模式,给予了个体一个可以根据自主意志选择离开的可能性。它提供给一部分人生活的权力,从改变生活和工作模式开始,到社会地位和社会阶层的全面更新,这无疑是跨越式的提升,超越了传统的生活范畴。在社会生活空间上,社会空间得到了扩展,个人可以自主选择生活方式,在极大程度地松动了原有固定多年的社会空间,给予了人们选择个人生活的机会,个人的身份和角色不再单纯地依附于某个单位和集体之中,而是具备了个人选择意志的雏形。人们超越了传统的生活方式和空间,心理和依附人格在逐渐淡化,自我意识、主体意识和个人主义逐渐强化。对出生并成长在这个阶段的青年学生来说,他们会在这样的制度变迁下,不断地提升主体意识并彰显个人风采,以及强调主体的平等性,这是一个前进中的现代国家所必不可少的个人素质。
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同样应当看到“个人与集体”,“自我与群体”等关系及相应的价值被削弱甚至抛弃。同时,社会,家庭、学校和群体自身都在不同程度上缺少有力的应对措施,弱化了集体和社会对“人”在心理、价值观的积极引导价值和作用,出现了以自我为中心,以小我为轴心的心态和风气;弱化了个人在与他人、社会交往的过程中获得的关系链接,失去了在关系中构建人格的能力,失去了“人的全面发展”的参与。因此,所谓的“孤独、寂寞和空虚”的出现恰恰表明了个体失去了与他人建立社会关系,变成了一个只为满足自我本能的狭隘结果。中国传统文化中注重人与他人,人与社会之间和谐相处的传统精髓,以及上一代人在集体主义影响下所具有的家国情怀面临着巨大的挑战。“空心病”现象中的主体无目标,无价值认同和引领,看不到“大我”和集体的身影正是这样情形下的负面产物。
2.流动和重置:身份归属的不确定性所带来的失衡。
在这场至今仍旧持续进行的社会变迁进程中,产业结构不断调整,社会资源不断重新配置,行业的更迭速度加快,它们都共同呈现出瞬息万变的特征,甚至呈现了非周期性、非规律性的变化态势。尽管这是任何一个经济快速增长进程中的必然产物,但是这无疑加大了民众对于当下复杂的经济领域和社会生活的预判难度。不确定性、怀疑性等心态也随之增加,并会反向地刺激民众务必要以“更快、最快”的时间做出一个选择,以“更短,最短”的时间完成一个个目标,其初衷都是规避未来可能带来的风险和负面结果。这不仅表现在个人的行为决定与选择层面,而且在机构、企业等群体性的组织中亦有呈现。
与此同时,随着社会结构和利益重置,个人社会身份发生了较大的流动。但是,现代社会中个人身份、社会地位和资源、财富和物质条件等变化太快了,人们困惑于不断更迭的速度,很难以一个客观、理性、全面的态度看待在复杂多元的社会环境中的“自己”,其中包括“自己”究竟应该扮演何种角色,承担何种责任,并信任某种价值和观点。而所谓的“浮躁、喧嚣、忽悠、炒作、炫富、装穷、暴戾、冷漠”[9](p48-50)等情绪随之出现。
同时,青年群体本身就处于成长的快速阶段,青年学生的精神世界始终处于一种应接不暇的状态,内心无法全面而理性地消化一轮变迁带来的变化,就要马上投入到新一轮的前进历程中去。学校教育若一味地强调分数和成绩,则会不断地刺激他们应当获取更高的分数,占据更多的资源,实现更高的目标才能够完成成长进程,这种进程是一种单一化、狭窄并且单维度的成长准则,失去了青年人成长与教育的丰富性和弹性,容易演变成“焦虑—化解焦虑—占有更多和得到更多—暂时性焦虑消除—新一轮焦虑产生”的循环系统。表面上看,成功、顶尖、杰出和成就等指标成为人们所推崇并用来解决内心“空心化”和焦虑的法宝,殊不知,工具理性的桎梏恰在于此,它在建构现代性的同时,也给人类的精神世界系上了一个心灵世界的枷锁。人们的精神世界难以在那些可被量化的体系中得到真正的安抚与慰藉,如果不能及时地反省和高度地反思,只会在成功与焦虑中来回摇摆。牟钟鉴曾提及“现在搞市场经济,面临着过度的物质主义和实用主义吞没理想主义和真诚信仰的危机……最可怕的是没有任何信仰而只信仰金钱,法律和道德将因此而受到冲击”。[10](p13-15)可以想象的是,在没有具备足够心理资源和社会资源的青年学生群体中,这样的心态的袭来,是一个较大的挑战。如果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也没有给予足够的阻挡、保护或者是引导,全社会缺乏对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这样具有共识性的价值引导体系的高度认同的话,这样的负面心态将会愈发严重。
(二)文化和价值层面影响下的青年精神生活处境。
1.文化与精神资源的供给欠缺。
在关于“空心病”现象的语言表述中,出现了诸如“无聊”“没有意义和归属感”“不知道什么是自己想要的”“缺乏真正的满足感和成就感”等描述性语言。在这样的描述中,个人心灵的世界似乎像一个巨大的空洞难以得到满足,无论是通过物质手段还是接踵而来的成就实现,都难以填补这个“空缺”。许又新在《神经症》一书中探讨了物质社会下人群的精神空虚问题,并指出“若无有效的社会文化预防措施,将来达到小康以后恐怕会多起来”。[11](p162-164)同时,在本书中,他引用了麦迪关于“无聊神经症”的定义,即这种病症认为生活没有什么真正意义,空虚感。最重要的是,这种人作为社会成员表现得不错,对人宽容,社会义务一般能够完成,但是无法在深层体验别人为何活得那么起劲和心满意足。
这两种认识恰好与今天大学校园“空心病”现象有相似之处。更加有意义的是,他不仅看到了这种类型“神经症”的罹患原因与社会环境之间的关系,而且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社会文化对群体心理的重大影响。文化对人们心理、价值、态度和行为的影响意义是不容置疑的,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的心理发展有所差异,不同历史阶段的人的心理发展也有诸多的不同表现;反之,民众的心理水平也会制约着文化的变迁和社会现代化的进程。
从全球视域出发,人们预期丰富多元的文化和文明因素应当为人们的精神生活提供一个富有弹性,生命力的栖居之地。然而,世界格局和国际秩序周期性变化,“冷战—后冷战—9·11—恐怖主义”,国际失序的格局趋势明显。那些被寄托了诸多希望的手段和理念,并未带来预期的美好而和谐的生活。与之相反,无论是传统意义上,那些具有权威影响的宗教与政府,还是在深层次影响民众的价值体系和信仰,它们都变得不再那么笃定甚至严重缺席。现代人难以确定心灵和身份将要归属何方,文化的认同感变得困难和微妙起来。民众到底可以真正依靠和信赖什么,可以从哪里获取文化上的认同和心灵上的归属,这都成为困扰全球性的民众的精神危机,那些留存在个体心灵深处的恐慌、不安等负面情绪,则以另一种形态诱发了人们处理和“干预”这些情绪的发生。例如,人们试图通过拥有更多的物质与财富,看似更加丰富的网络社交、以及不断提出更高的人生目标等,而这些目标往往是以职位和薪水等可被量化的数字狭隘地界定,甚至拥有得越多,越会造成了人们精神生活的困境。与此同时,大众文化借由推陈出新的传播工具,一次次地完成了对大众娱乐消遣方面的取悦,而丧失了对生活现实的深刻文化探讨,消解了伦理价值空间,也消解了精神所具有的巨大效应。在这样一个现实的背景与格局之下,并不有利于人们在心灵与价值体系中形成稳固且具有广泛意义的准则,造成了终极意义和绝对价值的消解,使得成长中的青年人在道德上失去引导,在价值塑造中失去前进的方向。一个人“根基性”的内容与载体被弱化,心灵的障碍则会随之而出。在这个意义上,所谓的“空心病”,显得并不是中国独有的问题和现象了,而是一个全人类需要共同面对的时代心理障碍了。
从我国传统文化和精神资源的供给来看。中国传统文化对现代社会最大的启发之一即是提供给我们一种如何思考并适应现代社会生活的思想源泉和智慧。它也应当是人们获取对生活和世界认识的精神来源。然而,麻烦的是,我们始终需要面临着如何与西方文化“相处”的重大问题,这似乎成了我们在精神资源的提供方面的一个困境。例如,中国当代社会转型带给民众心态极大的挑战,人们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快速处理大量冲突、矛盾与断裂等心态和危机,为了面对这些失衡心理,人们力图转向从传统文化中大力挖掘求得慰藉和弥补。因此,近十年间,中国传统文化的自觉建设之路的确正如火如荼地展开。然而,该过程中也出现了一些封建、守旧、落后的身影,形成了所谓的“原教旨主义式地回归或复古”,[12](p63)这里面包括了世俗主义、极端功利主义和庸俗实用主义等观念和行为,却严重地忽视了传统文化中科学与民主的精神,造成了群体心态的徘徊,也难以从根本上缓解民众在文化和价值中的焦虑与不安。究其原因,这也是中国社会转型所必须经历的一个阶段,即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变迁的过程中,传统的生活方式、价值链接体系和精神资源并不能充分满足人们日益增长的精神生活需要。同时,崭新的、现代的社会价值体系也没有十分牢固地建构起来,二者之间的张力造成了若干传统文化在转型过程的“乱象”和“窘境”。
同时,互联网技术等信息技术的强势推动,西方价值的密切渗入,“文化自信”成了更大的问题。那么,社会成员应该从哪里寻找到强有力的、持续性的文化依托呢?心态的彷徨与摇摆也随之映射在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传统文化的数次断裂,不仅造成了主义之争和道路之争的频发,而且对传统文化脉络的传承打了折扣,对全球化和时代性的认识不清晰。更需要关注的是,传统文化所意味的中国人的情怀与心灵源泉被不断打破,始终未得到最为充分地伸展。这也造成了孙志文所言“传统文化所构建的意义世界结题,面对瞬息万变及复杂多样的现代生活,不少青年人逐渐丧失了支撑其生命活动的价值资源和意义归宿,从而陷入了一种存在性危机,处于深刻的和自然梳理,和社会梳理,和人自身梳理的困境焦虑之中。”[13](p82-83)
(2)价值理性的膨胀和工具理性的消解。
西方马克思主义提出了三个主题的危机:“技术理性异化、大众文化异化和生存异化等导致的文化危机”,以借此描述全球现代化过程中人类的精神共性危机。而形成于20世纪60年代,兴盛于80年代的后现代主义,也“以其不确定性、破碎性、非我性、内在性”[14](p40-66)的特征,将那些传统意义的价值引导和审美体系逐一敲破,其目标“在于消除传统权威的合法性”。[15](p9)它“蔑视乌托邦理想主义,失去了自我奋斗的精神而沉迷于享乐,想方设法地寻找刺激来安抚浮躁的心灵”,改变了“人与技术环境,与自然的竞争,而变成了人与人的竞争。”[16](p111)
不可否认,包括互联网技术在内的各种技术推动了人类世界迈入了一个高度发达的层面,然而,科技对日常生活的全面占有让人既十分习惯它们的出现,又造成了对技术的盲目崇拜甚至滥用,科技理性逐渐衍变成为一种“异化”的存在。人们对生活的全部理解狭隘化地界定在以“技术”为唯一审美的状态中,人们不自觉地受到了工具理性和技术理性的控制,缺少了与“人”的关系的开展,而转向“人—物”的关系中。更不要说,处在对新鲜技术具有强烈好奇心的青年人了,他们展现出对技术所带来的生活实践的追逐正在逐渐地改变他们对他人、社会与世界的认知。同时,青年的精神生活受到了来自于物质主义、消费主义的强烈冲击,用商品定义“我是谁”,用消费解读回答身份的认同成了一种倾向。物质的包围使得“人与人”的关系被“人与物”所替代,导致人们对物质生活的无限追逐而忘却了人的本质应当始终要建构在社会关系之中,关系的遗忘和断裂则最终导致如同“空心病”现象所描述的空虚、无意义感和匮乏等出现,即价值虚无化的产生。
青年群体心理状态的健康、理性、和谐与否直接关系着未来能否担当历史的重任。对大学校园“空心病”现象的理解,应当将其看作是一个讯号,深入分析现象背后所揭示的重要意义,理性反思该现象背后所阐述出来关于现代性和人之间的关系,注重人与人格的全面发展,把握好当代青年学生群体心理的规律和特点,这不仅是对一个国家未来发展趋势的把握,保障了这个国家政治大局的稳定和社会制度的长治久安,更加重要的是,我们要清醒地认识到当一个社会的物质、经济等发生了重大的变化时,处在深层次的精神生活水平需要经历一个相对漫长的时间进行转变,甚至往往呈现出滞后的势态,它能否形成与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和民主政治建设相匹配,相适应的关系是值得密切关注的。特别是,面向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梦和“两个一百”的奋斗目标,作为未来社会建设者和参与者的青年人,他们在青年成长阶段内所构建的精神世界和心灵家园都将在未来反馈和运用于国家的建设和社会的进程中。因此,如何引导和培育青年人的精神生活,则成为考验我们智慧的关键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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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913.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477(2017)10-0171-07
张楠(1983—),女,西安交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大学生思想教育与实践研究中心副主任,副教授;杨夫腾(1990—),男,西安交通大学崇实书院讲师。
2017年西安交通大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当代中国社会转型时期下青年学生政治心理研究”阶段性成果。
责任编辑 张 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