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烟熏火燎的日子

2017-03-07 11:33李贵超
躬耕 2016年12期
关键词:岑寂麦粒红薯

李贵超

岁月永远流逝,那渐行渐远消失在记忆尽头斑斑驳驳的印痕,总是在灵魂的深处,片片断断、模模糊糊地搅扰在半睡半醒的梦中……

在那苦涩的年代,爹娘披星戴月地在土里刨食,总是挣不够一家人的口粮,总是填不饱一个个孩子那深不见底的肚皮。更别说有什么零钱给孩子们买来精美的零食,让孩子们解解馋。虽然有东家的枣,西家的梨,南院的柿子,北院的杏,却总也周济不了各家各院孩子那肚子里的馋虫。

然而,孩子们自有孩子们的乐趣,在记忆中,那苦涩的日子中还是有那么多的乐趣在温暖着我的童年。

烧燎麦是那时候我们最美的美味。麦子黄稍,麦粒灌浆饱满,还没有变硬的时候,是烧燎麦最佳的时机。时候过早,麦粒没有灌浆饱满,烧出的麦子不仅肉粒干巴,而且不香,时候过晚,麦粒变硬,烧出的麦子坚硬苦涩。这时候,我们就在放学的路上,偷偷地拽上一把麦穗,匆匆地缠在一起,猫在地头的小沟里,引燃一堆枯草,把麦穗放在浓烟飘散的火苗中烧烤,一阵吱吱啦啦的响声过后,麦芒烧焦了,麦穗变黑了,一股浓香飘入鼻孔。我们就顾不得一双被烟熏火燎的小手有多么肮脏,抓起麦穗,在手中用力的揉搓,麦粒就散落在手心,用嘴轻轻地一吹,麦糠就飞出手心,也不看看麦糠是否全部脱离,也不顾手上还有烟熏的灰尘,就扬起手,张开嘴巴,把麦粒全部吞进肚子里。吃过之后,匆匆地打扫战场,以免留下痕迹。然而,总是在我们的嘴唇留下一圈圈的黑色印痕,大人们看到我们黑黑的嘴唇,总是在心疼麦子的同时,对我们又无可奈何!那种咀嚼的香味,至今还在记忆中时常回味,那种刺激还在梦中追忆。

秋天,是孩子们最快乐的日子。在金色的秋天,天高云淡。我们这一群男孩子不仅仅能在小河里捉鱼,更重要的是,广阔的田野里,能让我们无拘无束地撒野。玉米灌浆饱满的时候,我们跑到田野里,趁大人不注意,在玉米地里掰几棒玉米,躲在小河堤旁的一座破窑洞里,再找来一些树枝枯草,点燃一堆火,把玉米穗剥开,硕大的棒子就露出娇嫩的玉米籽,放在火焰上烤,一会儿,玉米的清香就飘起来,我们贪恋地嗅着香味,用玉米外壳草草地擦拭一下棒子外面的烟灰,就大口大口地嚼了起来。在我们的牙齿上和嘴边就留下了黑黑的印记。在黄豆苍黄落叶的时候,我们会在黄豆地里偷偷地薅几把黄豆,躲在破窑洞里,捡些枯枝干草,升起一堆火,我们就把黄豆放在火上烧,这叫烧毛豆。等到毛豆烧好后,我们就用脚把火跺灭,脱下布衫,用力地扇,把灰烬扇出去,在火堆里就露出了黄灿灿的豆子。我们顾不得烧手,争相地在火堆里扒拉着自己的胜利果实,最终总是有的孩子多,有的孩子少,不免要发生一些争执。吃过毛豆之后,我们都会脱下裤子,在那火堆上浇上一泡热尿,以此来销毁罪证。然而,一个个贪吃的孩子,在脸上和手上都留下做贼的印痕,大家相互地看着小花脸,都在手上吐一口吐沫,在对方的小花脸上使劲地抹来抹去,想消除由于贪吃而带来的印记,然而脸越抹越花,如同针刺一样的印痕,在心中久久地不能忘怀,也久久地温暖着我的童年。

烤红薯是童年中最温馨的记忆,那是深秋初冬的时候最为快乐的事情。曾记得,那时候我们小孩子通常会被父母吆喝着去遛红薯,我们都拿着小耙子,挎着小篮子,在已经收过红薯的地里寻找遗留下来没有被挖走的红薯。一晌下来,幸运的话,会收获一篮子红薯。大多时候,我们在一路的寻找中,歇晌的时候,会在田间地头,寻找一个背风的地方,凑着地势,挖一个地锅,就地捡拾一些芝麻茬或者枯树枝,在地锅里燃起火,把红薯放在地锅里烧烤,等到火焰消失,灰烬正旺的时候,我们把地锅封起来,把红薯埋在地锅里焖。等到我们在地里忙活一阵之后,我们就扒开地锅,一股烤红薯的香味就扑鼻而来,惹得我们口水直流。我们都狼吞虎咽地把烤红薯消灭殆尽。历经流年过后,吃过了很多烤箱里烤出来的红薯,却怎么也找不到吃地锅红薯的那种感觉。直到现在,童年烤红薯那浓郁的香味还时常在我的梦中不止一次地让我垂涎三尺!

在冬季,村庄是岑寂的,是萧瑟的,没有多少生机。但是,对于贪玩的孩子们来说,乐趣永远无处不在。空旷的田野里一片萧瑟,田间地头枯草杂乱,低嚎的寒风吹过,田野就显得格外凄冷。这时候,在傍晚,我们这群孩子就闲不住了,成群结队的跑出去,带着从家里偷来的火柴,在田间地头或小河沟里放荒,看着熊熊的烈火在寒风中飘逸,给萧瑟的田野带来一片欢腾,带来一片火热,更给我们这群孩子带来了火红的希望。我们会对着漂移不定的火苗,大声道背诵:“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片烟火,给冬季带来温暖,也给我们带来了希望。

在那困苦的年代,牛房也是孩子们的乐园。记忆的最深处,是生产队遗留下来的一排土坯墙茅草顶的牛房,那里有我儿时最温馨的印记。牛房坐落在村子西边的晒场北边,在牛房的西边就是一条小河沟。在晒场上玩耍,不仅能看到草驴打滚,骡马撒欢,偶尔还能骑一骑马;更幸运的话,有时候会赶上坐一坐牛车。

特别是在冬季,牛房更是孩子们最向往的地方,一群孩子时常聚集在晒场里玩耍,总是爱趴在茅草房低矮残破的窗台,透过凌乱的窗棂,向牛房里探望,看着牛房里的牛把式给牛、马、骡、驴添草加料,特别是在傍晚,有时候还能看到牛把式抓出一把草料中的豆粕,放在马勺里,就着火盆烧烤,不一会儿,一股诱人的香味就从窗户缝隙里钻出来,直惹得我们都流口水。这时候,就会听到牛把式招呼我们进屋,每人分上一点点,那种香味至今还留在记忆中。吃过喷香的豆粕之后,就是围在火盆旁烤火,听着牛把式讲古经。特别是晚饭过后,外面飘着雪花,牛房内火盆里燃着熊熊的烈火,白天沉寂的牛房,热闹起来了。人们聚集在牛房里,围坐在火盆旁,边烤火,边唠着家常,村中的大事小情就在牛房的火盆旁议定下来。我们这群小孩子,也夹杂在牛房里,听着大人们唠着家常,躲在烟熏火燎的牛房里渡过了一个又一个冬季寒冷的夜晚。

岑寂的村庄,在薄雾蔼蔼中,萧条冷寂。然而,每当傍晚的时候,总是从各家各户的烟囱中,升起了袅袅的炊烟,给岑寂的村庄带来了活力。灶膛里柴草燃烧的火苗贪婪地舔着漆黑的铁锅底,灶台上早已落上了厚厚的一层黑烟尘,厨房的屋顶也早已被烟熏火燎成一片漆黑,总是扫也扫不净。大铁锅里沸腾着金黄的玉米糁,小铁锅里翻腾着萝卜白菜,玉米糁的香甜掺和着萝卜白菜的清香,晚饭就准备好了,爹妈就站在破落的院墙外,冲着薄雾蔼蔼的夜色中,扯着喉咙吆喝着自己的儿女回家喝汤。

一晃经年,如今的村庄,已经不再萧条。再也见不到村子西边的那排茅草房,再也聽不到草驴的嚎叫,再也看不到草驴和骡马打滚撒欢了。晒场也失去了历史使命,早已栽上了速生杨,一大片的杨树林,成了村庄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村子里再也找不到土坯墙茅草房了,红砖青瓦已经落后了,大多数村民都盖起了二层小洋楼。很多年轻人已经不事农耕,纷纷走出岑寂的村庄,到大都市里闯荡天下。

一晃经年,如今的村庄,在夕阳西下,薄雾蔼蔼中,再也看不到村庄中袅袅升起的炊烟,再也看不到家家户户的烟囱在哪里,更找不到堆砌在门前的柴禾垛。村中也没有了杂草丛生,粪便满地的肮脏了。厨房中地板上铺着大理石,装上了整体橱柜,已经不再使用秸秆树叶作燃料了,做饭用上了清洁的能源,厨房里再也找不到柴草燃烧后留下烟尘的痕迹,只有抽油烟机在不知疲倦地转动。

如今的孩子物质生活是多么丰富,再也不愿意接受从烟熏火燎中带来的刺激和欢乐,他们的肚子再也不用贪恋那份烟熏火燎带来的美味。

如今的孩子,再也不用为了冷热而发愁,房间里夏有空调,冬有暖气,床上还有电热毯,留给他们的是五彩缤纷的童年。

然而,夕阳西下,薄雾蔼蔼中,再也看不见岑寂的村庄中炊烟袅袅升起,再也听不到爹娘扯着破锣般的喉咙呼儿唤女回家吃饭。那种烟熏火燎的日子,总是在灵魂深处游曳,那种苦涩记忆中的温馨,飘渺悠远,恍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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