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的智慧,修辞的修辞
——臧棣诗歌修辞诗学

2017-03-07 20:08姬玉侠
关键词:词语诗人诗歌

姬玉侠

(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语言的智慧,修辞的修辞
——臧棣诗歌修辞诗学

姬玉侠

(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当代代表性诗人与重要评论家身份的重叠,使臧棣的诗歌独具风格,具有很强的互文性。臧棣的诗歌写作语词运用自由、意象微观化、内容与日常生活与其诗歌评论产生互文效果。出其不意的材料选择,对细节的分解和运用规避常识又具有强烈的暗示性,但无损于音乐性的结构形状。整个诗歌富有神秘的仪式感和叙事性,但肃穆中的戏剧化运用又产生神奇的震惊效果。

臧棣诗歌;隐喻;互文;叙事性;主题性

臧棣是八十年代诗歌精神的坚守者和实践者,臧棣的诗歌创作可以说是一种“发明”,发明新的诗歌可能性、发明读者,寻找当代诗歌的位置;同样也是一种诗歌的“冒险”,因其诗歌语言的狂欢、修辞技巧的强调以及系列诗、诗歌创作与诗歌评论的有意无意结合使诗歌的被接受、评论解读都呈现不同层次的难度。臧棣一直保持着诗歌写作与探索的热情和激情,至今仍坚持几天一首的诗歌写作。宏观把握臧棣的诗歌不难发现,他是个多产的诗人也是个有诗歌写作意识和目的的诗人。其诗歌在2002年《新鲜的荆棘》出版之后的作品多呈现一种系列诗趋势并一直延续至今,如从“丛书”系列、“协会”系列,到至今的“入门”系列。参照臧棣个人的说法,系列诗写作的起源是对长诗写作的暧昧感情以及规避长诗使读者产生的审美疲劳的弊端,一开始写作时并没有特别的想法,“而是写着写着就形成了强大的冲动,这种冲动又在写作中形成了内在的惯性。”[1]但从他的这一系列诗歌及诗歌的命名上不难发现,臧棣是一个有很大野心的诗人。他的诗歌一方面突破了诗歌传统和诗歌经典的桎梏,打破诗歌美学的现有疆界,找到了一个独属于自己的诗歌道路,可以说走了一条不同寻常的道路;另一方面“丛书”“协会”“入门”等一系列的命名极具包容性和吞吐量,没有什么不可以为诗,也没有什么不可以被囊括其中,就如臧棣曾与友人的玩笑话,我喜欢吃的水果都写成了诗,其中最喜欢的是芒果,而《芒果入门》就属于“入门”系列中,其中还包括他触手可及的事物或者经历过的事情、节日以及去过的地方,如2016年6月新作《人在丽水,或淬火入门》,足可见其包罗万象的吞吐量以及与当代生活的紧密程度,拉近诗歌与生活的距离而又不失诗歌的自我本质。但至今批评家对其诗歌的关注很显然是不够的,其为数不多的评论文章中少见对具体篇目的分析;本文将对臧棣诗歌的修辞技巧做一个系统的解析,并选取其众多诗歌中比较有代表性的诗歌印证。以臧棣笔名变换为划分依据的三个时期的诗歌还是有很多不同,其风格、转折点及意义都值得分析;臧棣对诗歌精神的坚守,坚守背后的责任与意识,以及诗歌修辞技巧的解读仍然有着宽广的研究空间和深度。

一、语言的狂欢,隐喻的效果

“90年代的诗歌主题有两个:历史的个人化和语言的狂欢”这也是臧棣的“名言”。而在这两方面臧棣的诗歌给予了很好的阐释,臧棣在《墓志铭》中说“用了力,语言能留下的,无非是一种高贵的疯狂。”他将这种疯狂深深融进每首诗歌的创作,并引发许多新的意蕴。臧棣运用词语疯狂而怪异,但这些词语不是盲目拾取而是精挑细选的,这种现象中有一个庞大的隐喻系统在运行。如臧棣的诗托物言意,或者重新定义物,因为诗是要有诗意的,言志可以有诗意,但是诗意不可以只言志。臧棣的诗是对自然事物的运用不是以表现自然的秘密和惯常的意象为目的,更不是依托事物的相似性来表现诗意,与此相反他更多的是依靠语言本身并通过把握意象的修辞、距离、词语等来产生诗意。如《芹菜的琴丛书》中“我把芹菜做了一把琴,它也许是世界上最瘦的琴。”“芹”与“琴”谐音,紧接一句“世界上最瘦的琴”芹菜与琴的意象就生动而奇异的联系起来。在臧棣的诗歌中,比喻中的本体和喻体本该为性质不同的两类事物,之间必须要有相似之处。但臧棣的语言运用明显不遵循这种常识,因为“诗不是常识”,他有意拉大本体与喻体之间的距离,是一种分解式的隐喻。就如耿占春老师说的“他的比喻也经常不是使词与物重叠,而是构成语义的偏离,似乎诗意就几乎是存在于词与物的这种距离之中。”[2]如“鲜明的菠菜是最脆弱的政治”把菠菜比作绿衬衣可以想象,菠菜与政治便有些距离感,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随之本体的隐藏含义也随之显现。除此还有《菩萨蛮》中“样子像两只筷子,掉在婚礼最硬的部位、给解脱换上凉拖、面积小于格言”。[3]“将对方的身体像禁书一样翻来翻去”《铭文的底稿》这些比喻新奇,本体与喻体之间多是相异性,有时甚至是一个词语。这种修辞技巧给人陌生化的新奇感,诗意也由此产生。而在这个悬置的距离空间中并含有批评、辩论的成分,或者可以说是不正式性的语言风格。如《齐腰深处》中“乱押着老白干的韵”,前文“烘干、烤干、晒干、风干”节奏流畅,很有逻辑后面出现一句“老白干”有诙谐幽默、有反思省察,还有“晶莹使我像继父般工作”使晶莹这个词语有了人的能动性,在这个层面也可以理解为不是诗人指挥词语“建构”成诗,而是词语的自我能动力量使诗成为诗。所以臧棣的诗歌里随处都有一种无法预见的效果,有种语言的游戏性力量,是对诗歌传统的挑衅性拆解。在访谈中被问到当代诗歌的“新因素”会是什么时,臧棣的回答是诗歌的“戏剧性以及诗歌写作中个人的语言决定权,在诗与散文的关联中,以往的文学模式多半靠文学规约磨合诗的个人性,但在当代诗的写作中诗人可以凭借个人的天赋和写作意志来处理诗与散文之间的丰富关系。”[4]臧棣的诗歌写作就是这种语言狂欢的实践,按照赵毅衡在《文学符号学》中的说法,当隐喻的喻指是一些特定的精神内容时,隐喻系统构成一个象征的世界。

二、诗歌的仪式和互文性

“诗既是个人的仪式,也是文化的仪式。”——臧棣。耿占春老师说“臧棣迷恋于诗歌神秘的语言仪式”。这种仪式性追求出现了人们所批评的格式化现象,也就是重复感。但臧棣不规避这种重复性,并将之作为一种风格,他认为“风格的连续性才会形成一种力量”。这也可以看成一种稳定性,这种稳定性是一种写作的自觉和技术以及自觉精神的自觉。但其风格是多变的,甚至是“异变”,不仅仅体现在一首诗中的变化,还贯穿于其诗歌的整体脉络。从整体性上,“丛书”、“协会”、“入门”的命名指向性很强有神秘的肃穆仪式感,但具体到每一首诗歌如《性史协会》、《就这么牛丛书》,生活的细节与宏大的现代性结合一起,加之直率的表达产生了一种反讽的效果。具体到一首诗歌该如何开头?臧棣说过“在触及诗和直觉的关系的时候,如果可能,我宁愿使用角度,也不愿动用观念。”[5]臧棣使用的角度,一般是从一首诗的标题开始的,标题本身即句法形式以及定义的性质,但不是像传统诗歌一样是提纲挈领的作用,有时诗歌的标题并不是诗歌的内容,尤其是他的系列诗。诗歌的开头也很有意思,有的就像耿占春老师说的就是“报道和说明”,如《银杏树》、《月亮》。臧棣使用角度去细观体察,这个观察的视点落于事物常被忽略的部位,如《咏物诗》中松塔的摆放位置及颜色的深浅。但是这种工整的诗歌创作很容步入危险的地界,因为忽略内容从修辞上看就是一首诗。诗歌的互文性,一方面表现在诗歌写作与诗歌评论的互文;一方面表现在诗歌与日常生活经验的互文;以及诗歌与自我成长史的互文。评论家与诗人身份的重合也铸就了其诗歌的另一个特点就是评论性的诗歌写作风格,诗歌评论与写作观念相互融合、补充,使其诗歌富有穿透力度和清醒的理智哲思,富有思辨色彩。“每个人都应学会捕捉韵律,这样,诗,就会发生在你去过的任何地方。”(《诗歌现场丛书》)诗歌语言对经验的转化和表达沿着生活的脚印,是生活的记录和再现。在诗歌中能找到臧棣的生活痕迹和行走的足迹,如近期的丽江之行“入门”系列组诗;在生活中也能找到诗歌中的哲思,如菠菜之余政治“鲜明的菠菜,是最脆弱的政治”。一方面表现平凡的日常生活,又精巧得影射体制。“诗歌是我们用语言追忆到的人类的自我之歌。”[6]臧棣有自觉的对诗歌与历史的反思与关注,通过臧棣诗歌高频词汇解读,如“月亮”、“未名湖”等构成的系列诗歌风景,这种系列诗歌的构成隐藏着诗歌自我、历史和现实之间的对话问题。高频词语的出现在某种程度上就是诗人自身的情感隐秘,另一方面也构成了其诗歌创作的成长史。

三、诗歌的叙事性和主题性

“九十年代诗歌的叙事性是一种具体包容矛盾复杂的现代意识、感觉、趣味的诗歌美学实践,一种从手段上自觉限制大而无当主题和空泛感情,让诗歌获得开放和统一的平衡,获得情境的稳定感的艺术努力。”[7]臧棣诗歌强调技巧和对诗歌的探索,这造成了许多评论者对臧棣诗歌无叙事性和抒情性的诟病,他的诗歌的确主题性很强,但细读也会发现诗歌的开头也很像小说具有叙事性。“当夜色像包装纸一样缓缓打开”也打开了一个故事讲述的阀门。像这样的开头有很多,《新物种起源丛书》“天使们不适合这工作,于是,这只乌被选中。在密林和田野之间还生活有很多其他的鸟类——”[8]这种开头古怪新奇能吸引人的眼球,与之相对应的叙述情节也是情节反常、修辞离奇,由此可见臧棣是一个很善于用诗讲故事的人,如《月亮》,这是一首向月亮的书写史致敬的诗歌,讲述了一个神奇的世界。从开头诗干着活,到这结果这月亮不是一幅画、不是藏着珍宝的洞到中间思维跳跃到猫、老鼠和老虎,再至完美的金币、图腾的力量,修辞的排列、想象的奇特、句式的闪电切换另整首诗曲折、神秘,像一座迷宫,他的另类混搭风格将事物重新定位。所以臧棣的诗歌除了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还给人一种眩晕感,这阻碍了诗歌情感的表达,不能说臧棣的诗歌没有抒情,只是这种抒情很节制。诗歌技巧和思辨压制了读者会诗歌情感的体会。从某种程度上讲臧棣是一个传统的诗人,我们能从他的一些诗歌中看出属于古代诗人言志、状物、幽思的元素,以及传统诗歌中以细节的丰富性来打开无穷的生命通道的方法。如《菩萨蛮》《蝶恋花》的仿标题,《月亮》中“在秋天金色的丰收中它也不是一个简单的果实。在半夜,有大水卷走我们无法控制的生活”。但不同的是他用现代的方式重回传统,用传统的方式建立属于自己的现代,为自己寻找了一种坐标。臧棣强调诗歌是写作而不是创作出来的,诗人像一个导演指挥着词语演绎出一部关于诗的话剧,诗中有一个雄辩的诗人也在探讨诗歌。“雨不是雨的主角。”“但是晶莹是晶莹的主题。”诗是诗的主题。“对‘传统’和‘资源’的规避、借用、转化与自我超越,将诗歌建构成一种关于人类生存状况的特殊知识,其实,就包含通过写作对诗歌历史的建构或曰‘发现’”。[9]臧棣用知识而并非常识来写作诗歌,开发未知的元领域,有超高的工艺性和叙事性;他的诗是一种重新发明:重新发明诗人、重新发明传统、重新发明诗歌诗意、重新发明读者、重新发明写作,也就是“元诗意识”。“每颗松塔都有自己的来历,不过,其中也有一小部分属于来历不明。诗,也是如此。”[10]诗歌的写作有诗人所窥见的词语意义的一部分,也有未被诗人发觉的词语本身所生发的意义。诗歌就是由明与不明而产生无限诗意,所有都明了的是常识,不是诗。诗被人格化,自身也要求“回到红松的树颠”去寻找原始的意义。“而我正写着的诗,暗恋上松塔那层次分明的结构”,在这里诗的写作如塔的结构层层递进,非常有代表性的表现了臧棣对诗歌形式和诗歌写作意义的追求。臧棣的很多诗都有“元诗意识”,在诗中寻找诗、讨论诗,寻找意义之于意义,用诗寻找生命的秘密。《新诗协会》很明显就是关于传统诗歌带着镣铐跳舞的新辩,是关于诗的诗。诗人不否认镣铐的存在意义,但拒绝戴上镣铐,而是为之寻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便是“柜子顶端”。耿占春老师的分析是诗人拒绝束缚的形式但保留形式动机,但将这个镣铐安置在一个能够俯视的位置也是值得深究的,就像《咏物诗》中回到红松之巅的俯视位置。同样《齐腰深处》更是非常精彩的关于诗歌的讨论,是一首关于写作的寓言。这首诗歌很难读懂,诗歌的叙述手法、修辞技巧是来回转弯,但通观他的诗歌这是一个很大的特色,诡谲的修辞最终都会回到日常生活本身。用日常生活的意象去人格化词语的意义,讨论诗歌的写作,这种方法也拉进了读者与苦涩理论的距离。这首以雨为主体而产生对“湿”以及“晶莹”的寓言,正是人与诗与意义的对照。诗的谐音“湿”,雨的存在使“湿”普遍,就如人或自然主体的存在使“诗”也普遍。“表面上,它是一个被用烂了的词,从未找到过自己语言上的父亲。晶莹使我像继父般工作,使湿有了一个属于它自己的湖。”[10]以家庭关系隐喻雨的世界中雨、湿、晶莹的关系,这也是形式、诗与诗意的关系显性展现。总体来说,臧棣诗歌的叙事性有两个特点,一是用场景、事件、细节为想象的依托展开诗歌;另一方面是语言修辞意识的高度张扬。他的诗集《燕园纪事》就是运用时间或场景,感觉化的细节这两种因素最多,并用诗来纪事的诗集。

在九十年代的诗歌论证中,臧棣力主站在 “知识分子写作”的立场,强调诗歌技艺的重要性,追求诗歌内容的文化含量和超越性,“为新诗的发展提供了诸多的可能性”,因为这种可能性的实验也带来一些评论家的诟病。臧棣诗歌整体的结构框架以及对微观事物的分解式运用很容易处于危险的边界。但很显然臧棣能够有效控制,娴熟运用,让诗歌获得了开放与统一的平衡感。“诗不是人生的秘密,但一定是生命的秘密。”臧棣诗歌写作一直追寻从“小”事物窥见大的秘密。对臧棣诗歌互文性和叙事性的解读更有利于我们了解臧棣诗歌的纵深内涵,体会当代诗人建构完整的生命的意识和理想意识,以及对诗歌史建构的焦虑。

[1]臧棣,胡少卿.建立中国新诗的认证机制——臧棣访谈[J].汉语写作与世界,2013.

[2]耿占春.失去象征的世界:诗歌、经验与修辞[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4):241.

[3]臧棣.新鲜的荆棘[M],新世界出版社,2002.

[4]臧棣访谈——诗本身就是出路[J].你们,2016.

[5]赵卡.反禁忌的禁忌:臧棣诗歌的非正式性[J].元知,2016.

[6]臧棣.假如我们真的不知道我们在写些什么——答诗人西渡的书面采访[J].从最小的可能性开始[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296.

[7]赵树勤,李运抟.中国当代文学史[M].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325.

[8]臧棣.慧根丛书[M].重庆大学出版社,2010.

[9]张立群.技艺、智慧与理想——减棣论[J].诗歌批评与细读学术研讨会论文集,2012.10.

[10]臧棣.新鲜的荆棘[M].新世界出版社,2002.

姬玉侠(1989-)女,河南永城人,河南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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