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云亭
(上海体育学院 体育、媒介与文化研究中心,上海 200438)
中国国家体育总局的仪式化威权功能
路云亭
(上海体育学院 体育、媒介与文化研究中心,上海 200438)
中国是遭受过战争创伤的国家,且在近代有一系列战败的历史。竞技体育在中国只能成为一种建立在医治战争创伤基础之上的治疗仪式。在仪式治疗的市场需求原则的支配下,中国的国家体育总局依然是一种具有实用性的主体性国家管理机构。现代社会更像一种成人社会,国家体育总局则是中国式成人仪式的主导者。国家体育总局还承担着现代社会中驱魔仪式主体职能,其外在的表征则是胜利仪式。中国体育所制造出来的高度幻想化的乐观主义精神源于更为实用的巫术传统。国家体育总局在文化学的高度上看更具有存在的合理性。国家体育总局作为一种新时代的社会机构,依然会发挥其无法替代的文化功能。
国家体育总局;战争形态;成人仪式;新礼乐文化;偶像制度
中国国家体育总局(以下简称“国家体总”)的存在感极强。受特殊国情的制约,国家体总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是中国体育秩序的主导者、体育活动的策划者和体育赛事的组织者。在仪式永恒、疗伤有理的朴素道理支配下,国家体总存在的合理性依然无以消失。国家体总并非一种游离于共和制国家制度之外的异类,而是一种具有实用性的主体性管理机构。从仪式治疗的意味上考量,它是特殊年代遗留下来的制度性产物,具有象征性矫正中国人屈辱记忆的主体性功能。国家体总的价值显然已经超越了体育的范畴,进入到了精神治疗之境地。
从人类学的高度看,残酷性可能是人类社会和动物社会共有的一种本质。残酷性还是成年人和成年的兽类共同遭受的一种生存境遇。世界上各民族的成人仪式都不同程度地带有残酷性特征。仪式学家曾经描述过世界各国的残酷仪式,它构成了成人礼的核心内容,秘鲁有跳悬崖的成人礼,澳大利亚的适龄人要锯断牙齿,坦桑尼亚则有割礼,加拿大洛基地区的印第安人生吞活蜥蜴,这些残酷的成人礼涵盖了某种特殊能力和技巧,也充斥有关于坚韧意志之类的内容[1]。成人礼的残酷性与民族的进化程度有关。人类早期的成人礼大多以捕杀猎物或击杀敌人为标志。一般而言,生存环境越恶劣的民族,其成人礼就越显血腥化。澳洲土著的成人仪式须要把年轻男人的门牙打断,受礼者须在成年人制造的种种恐怖音响面前表现得镇静自若,同时还要接受三名成年男性的挑战,且以血洒脚面坚持到底为成年人的标志。刚果的一些部落族长会在成人礼上用挫刀将受礼者的门牙挫成尖刀状,以便于与野兽搏斗,其中包括活活咬死野兽和其他敌人[2]。在非洲的津巴布韦西南部地区居住的宛亚部落的成人仪式更为残忍,该部落的成年人为了证明自己是成年男子,须擒来一名其他部落的男子,将其杀掉并毁掉其性器官[3]。由于历史过于悠久、王朝更迭频繁,中华民族的成人仪式已经多次变异,人们目前感受最为深刻的则是新中国的成人仪式。新中国成人仪式也具有一定程度的残酷性,主要体现在战争方面。中国的中学课本中一度大力宣扬过董存瑞舍身炸碉堡之事迹,而关于红军长征历经千难万险始获成功之历史依旧广为流行,八路军和新四军参与的抗战故事仍旧是现代中国影视的主流题材。新时期以来《大决战》《激情燃烧的岁月》《亮剑》等优秀的战争题材电视剧无不体现出中国人对战争残酷性的一种体认。显然,新中国的战争题材影视剧具有教育年轻一代走向具有固定意义的成人社会的仪式化作用。美国社会学家格瑞恩认为:“战争一度是被男人接受了的互相沟通暴力的一种形式。战争能够‘使男人站在同一条线上’,‘能够让他们在对付敌人的过程中得到沟通’。”[4]可见,战争的残酷性和成人仪式的残酷性具有同质的关联度和缘起的共一性。人类学家潘忠党曾经阐释过文化学意义上的战争问题:“作为人类历史中最古老的,也是最有影响的社会活动,战争自然也成为人类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更重要的是表现在我们在习以为常的思维和话语(discourse)中将战争作为一种隐喻(metaphor)的运用,并以此构筑成了一套社会生活中内部十分统一的意义和表述系统。”[5]中国当代社会的战争思维依然十分明显,在体育界尤其如此。胡锦涛于2008年9月29日在北京奥运会及残奥会的总结表彰大会上讲话完毕后,体育人立即回应到:“胡锦涛同志的讲话是体育事业一个又好又快发展的动员令,吹响了新时期我国体育工作的进军号,在体育界产生了强烈的反响。”[6]体育人在描述中国式体育训练也习惯于使用军事语汇:“日本高中的体育专业班每周的训练时间也不超过18小时。‘时间战’和‘消耗战’致使正处在生长发育阶段的青少年运动员群体出现较高的运动损伤率。”[7]从“动员令”“进军号”“时间战”“消耗战”等语汇中可以看出,中国体育人偏爱使用战争术语,让人感受到浓厚的战争气息。体育界人士所写的文章中也有大量的战争元素。田雨普曾说:“在建设体育强国的征程中,群众体育是难点,也应当成为重点。”[8]将建设体育强国看成是一种带有战争元素的“征程”。战争思维对巩固国家权力具有积极作用,但中国人的战争思维是一种群体思维,也是中国社会中固有的集中力量办大事思想的源泉。在当下和平年代,中国人意识中的战争思维可以看作是国人对记忆中的危机状态的一种延伸性应急反应。
仍须认识到,战争思维只适用于战争,不适用于和平时代,因为这种思维是以削弱个人的随机性、自然性和创造性为前提的一种暂时性的社会应急思维,处于和平时期的国家更需要一种理性化、细致化、精微化的管理方略,而国家管理者应该属于一种高度专业化的集团,这些集团人员需要受到终生的培训与教育才可以胜任其职务,由此可见,和平时期的维护性思维与战争年代的攻击性思维几乎是背道而驰的两种思维征象,一味按照战争时期的治国策略来对应和平时期的社会状况,就会产生极大的社会偏差。换言之,战争和非战争的文化氛围截然不同。战争时期要求民众具有高度极端化的思维和单纯的荷尔蒙水平,而和平时期则要求民众无限度地延展人的自然欲望维度,其中包括享乐的需求。这里不妨比较一下大陆和台湾的文化特征:台湾地区更富有音乐性,所以那里可以缔造出一流的音乐;大陆更富于体育性,因此这里盛产大量的优秀运动员。时下中央人民政府早已提出了构建和谐社会的理想,但战争思维的惯性依然强大,大量战争影视剧、舞台剧依旧有广阔的市场。一个经受了太长时间战争岁月磨难的民族在遗忘战争的道路上可能要走更长远的路。
表面上看,战争思维是新中国人的一种普泛的思维,其实,它的来源有两方面:其一,中国近代战争历史的积淀和传播;其二,教育下一代青年的成人仪式。国家体总作为一种仪式治疗机构,同样发挥了治疗战争创伤的积极作用,而且在体育逐渐成为战争替代品的和平年代,也在主导着青年人的成人仪式。
还应回到战争的领域。从中国人的民族本位的立场看,在中国人百余年来所讲述过的战争故事中,抗美援朝战事最值得人们反思与回味。从新中国国民的精神成长史的意义上看,抗美援朝战争俨然是中国新国民的成长仪式,那场战争所缔造出来的各种精神产品都因此获得了仪式性价值。中国有很多的抗战英雄,他们都值得人们纪念,但笔者认为,抗美援朝时期涌现出来的英雄更有特殊的意义。黄继光可能是抗美援朝战争中无数中国英雄中的一员,却为中华民族书写出一种里程碑式的英雄谱系。
抗美援朝战事是中国自鸦片战争以来取得的第一场高品质胜利的对外战争。中国当时面对的敌人是以美国为首的16个国家的联合国军。韩国当时虽然不是联合国成员国,但1950年7月中旬以后,韩国军队也归联合国军指挥[9]。对新中国而言,抗美援朝战争是中国近代对外百年战事的转折点。这场战争具有独特的价值,它是中国军人第一次在本土以外的地域取得胜利的战争,而且主要对手是美国,那是一个刚刚参加完第二次世界大战且取得绝对胜利的世界头号军事强国。抗美援朝战争在中国近代战争史上享有崇高地位,它至少在残酷仪式的场域矫正了中国人在国际社会中的心态,也在局部扭转了中国在世界历史舞台上的被动地位,并清算了中国百年受辱历史中的部分积债,因此,抗美援朝战争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且在仪式学的场域产生了良性的后续效应。
毛泽东所发动的抗美援朝战争,不乏保家卫国的意味,也兼具宣泄本民族百年压抑的考量。然而,历史也在和中国开玩笑,中国以完整的备战姿态几乎彻底击毁了世界上最大的战争机器,而对手却非曾经严重伤害过中国人的日本,而是几成中国复仇代理者的美国。中国人对日本的态度中就掺杂有更为复杂的情感因素,中国人在失去了复仇日本的机会后,给自己留下了看似无法弥补的精神缺憾。在此意义上衡量抗美援朝战争显然具有更大的意义。真实的情况也是如此。抗美援朝战争的确为中国赢得了荣誉。“后来的历史证明,‘支那’一词得以在日语中消失,关键在于新中国成立后取得的抗美援朝战争的胜利。”[10]32-33从战后日本人对抗美援朝战争中中国军人的敬意中可以看出,那场战争的确在更高层面上战胜了敌人。美国征服过日本,而中国则在一定程度上征服了美国,也便在自然逻辑上战胜了日本。质言之,抗美援朝战争对日本的震撼力并不比对美国人的震撼小。“不仅在日本本土如此,当抗美援朝战争胜利的捷报传到东北的日本战犯管理所中时,那些从苏联递解过来而一向表示不服的战犯们,也都低下了脑袋表示服罪并愿意接受改造。这时他们仔细反思过去的历史,不能不重新认识到自己老对手的强大力量。”[10]33日本人不可能感受不到当年中国人坚强的战争意志和精神能量。
体育可以看作是战争的游戏形态,回归到体育的领域可以更好地认识战争的本质。中国人在体育领域中很难回避“东亚病夫”的概念,这样的字眼在描述中国的战争史的文献中也经常出现。现代推崇毛泽东思想的教科书这样阐释:“众所周知,当时的世界上没有谁瞧得起中国人,‘东亚病夫’和‘华人与狗不得入内’成为中国人深切的耻辱和隐痛。正是毛泽东使中国站起来了,朝鲜战争使全世界都对中国刮目相看,从此中国人扬眉吐气。中国成为举世公认的世界军事强国。”[11]可见,抗美援朝战争至少在国家仪式的层面具有压倒一切的价值,它使得中国人成为一种成人仪式的隐喻主体。竞技体育和战争有相似的地方。两者都蕴含有一种互相伤害的元素。两者都可以不同程度的伤害对方,同样也可以驱除自身的受伤害感。竞技体育和战争的伤害感都源于暴力行为,而受到伤害者排解屈辱的方法仍然是暴力行为或暴力游戏。德国人类学家范·根纳普曾经对此作出过释例性解读:“仪式相对于言语来说更容易进入人格的潜意识里,因此仪式提供了强效的手段,便于我们达到重申事实、运用原型的能量,顺利度过转型阶段而获得新的角色。”[12]游戏使得战争和体育的边界模糊了。两者尽管存在着根本的差异,但在人类自然心理的层面,却体现出极为相近的一面。虽然说用遗忘、忏悔、祈祷等手段摆脱屈辱性的历史记忆也是一种精神自救之道,但儒教国家的国民更愿意利用独特的仪式来完成拯救本民族精神之任务。因此,与其说新中国一直致力于新文化的建设,不如说在不遗余力地构建一种新型的国家仪式。
新时期以来的国家仪式多种多样,大致可以概括为两种类型。其一,春晚。春晚表达与塑造的是一种国家权威。其带有表演性的宏大仪式并非国家的政治手段,而是国家的目标,甚至就是国家本身[13]。时至今日,人们对春晚的认知越来越清晰,对其仪式属性的甄别也极为精准。“春晚只是一场隐蔽的国家仪式而非民间仪式,春晚搞得轰轰烈烈、经久不衰,是国家仪式扩张的胜利,而非民俗的胜利。”[14]春晚的国家仪式作用堪称巨大,它其实替代的是旧时代的戏曲表演体系,而那个体系一度是古代中国国家仪式的主体内容,作为新型的国家表演体系的春晚重新确立了其至高无上的地位。其二,人偶制度。人偶制度指的是由社会中的人递进或演化为偶像或榜样之类的现象。新中国成立以来,随着旧有神衹的废黜,新型的偶像开始出现,它大致分为四种类型,一是“战神”的替代品,如杨震宇、杨根思、邱少云、黄继光、狼牙山五壮士之类;二是道德类偶像,如雷锋、焦裕禄、张思德,来自西方的白求恩也位列其中;三是技能类偶像,如张秉贵、包起帆等;四是体育明星,如李宁、郎平、姚明、刘翔等。上述四种类型的偶像带有世俗性,但是经过了媒体的过滤后,已然具有了神圣内质,这是一种中国古已有之的礼乐文化的另类延伸形态。
如果说春晚是中国带有季节流转内蕴的固化类仪式的话,那么人偶主导的仪式则散见于各类宣传媒介中,具有一定的世俗性、随机性和主观性。相对而言,人偶类型中最为稳定的是后起的体育明星,体育明星有时候也加入春晚,成为固化的季节类仪式和非季节类仪式的双料偶像主体。
中国古代礼乐文化构建的核心是国家的神圣意念,而新中国构建的仪式体系则是国家至上主义和绝对的爱国主义。一些在世界顶级赛事中取得金牌的体育人也不知或不觉地成为中国国家仪式建设的中坚力量。仪式是一种带有神圣感的行为,一旦有人冒犯到中国体育人的国家仪式主导者地位时,一定会引发中国体育人的激烈反应。抗拒过全盘西化主义的体育人一直在捍卫中国传统体育的既有价值[15]。中国的体育人秉承忠孝节义的武士信仰,很少抨击政治事件中的人,而体育人的深度涉政现象在传统的武士文化的氛围中或许可以理解为一种僭越行为,但在仪式学的场域内,其所作所为则是一种权力自卫现象。中国的偶像类运动员也在做着和其他行当的偶像相同的事情。任何一位中国的金牌获得者面对国旗或国歌,都会自然而然地萌发出一种国家正义的思想。国家正义思想和国家神圣观念大体相同,都体现出一种以国家为归属的理念。美国哲学家詹姆斯·克里斯蒂安曾说:“罗马帝国时期,罗马万神殿的众神服务于国家仪式,得到皇帝和其他政要的祭拜。它们变得离普通人如此遥远,以至于农民和商人早已忘记了它们。”[16]从众神的消亡到国家神圣观念的萌生,从国家正义思想到现代社会中的职业偶像系列,任何一种政治形态的国家都无法忽略对神衹与偶像的掌控。从人类学的角度看,国家神衹或许可以暂时性消亡,而国家神圣观念、国家正义理想、国家偶像群体都是无法或缺的。
仪式是一种伴随着人类社会出现而不断演化的群体性行为。“自从有了政治,仪式就非常重要。”[17]中国古代的仪式活动基于种族认同、神衹共享以及宗脉同源,而现代中国的仪式则基于同族信仰、共同偶像和家国祭祀等内涵。胡伊青加曾阐述过游戏的神圣性:“仪式行为具有我们在前面所枚举的游戏的所有形式特征与本质特征,就其能把参与者带入另一世界而言,尤其如此。”[18]新中国的仪式构建一直受到特定的意识形态理念的限定,国家仪式未被提到标准的精神学的高度来认识,但是新中国的国家神圣内涵始终未曾消亡,且具有高度的灵活性和可操作性。从国家机构功能转化的角度看,中国的国家体育总局、教育部、文化部、文联、作协等高层机构恰是明清时期礼部的承续性机构,一直在完成一种构建国家神圣理念的任务,借以用新的社会主义的国家仪式代替旧有的儒学国家仪式,其中国家体总构建的是武神类系列。具体而言,新时期以来,国家体总一直担当着为中国全社会缔造国家英雄类偶像的任务。为此,中国政府不惜成本地打造一些具有明星效应的王牌项目[19]。与世界历史上其他任何一个具有帝国传统的大国一样,现代中国的国家传播媒介集团及其所具备的造星功能堪称巨大。1981年中国足球队击败科威特足球队,同年中国女排击败日本女排首获世界杯冠军,其所以引发的举国狂欢现象完全得力于传媒的作用。体育人和传播业的联合为当年的中国人带来了一种狂欢性、娱乐性与神圣性的体验。
质言之,偶像制度在任何国家都无法消亡。随着技术的进步,新中国的媒体在缔造新型偶像方面的效率日渐提高,中国的偶像群体中已经出现了非牺牲类的偶像。新时代的李宁、姚明、刘翔、朱婷代替了过往的战争英雄,新崛起的偶像不仅具备了人间气息,还带有时尚的品格。姚国华曾于2006年解读过中国的金牌战略生成的文化缘由。“体育牵系着国人的自尊,因而也上升为政治,体育明星被视为国家英雄。世界上由政府组织体育运动,并且完全由国家财政支持竞技体育的,主要是中国和原苏联体系的国家。有人统计,中国财政投入体育的绝大部分经费,都是为了在国际比赛中争夺金牌。每获得一枚奥运金牌,相对应的四年间国家投入的成本,是七亿元,这个比例是俄罗斯的二十八倍。”[20]姚国华显然并未关注到中国体育的仪式功能,而仅仅将其看作是一种世俗性文化。其实,中国的体育无法成为世俗性、身体性和非精神性的运动,国家体总所掌控的所有的权威构件都在制造国家形象,其中不乏体育偶像之元素。偶像只能奉献给信奉偶像的群体,而无以成为全民族的崇拜物。姚国华认为只有失去信仰的民族才会需要这东西来支撑自己的内心世界[20],此类观点不仅萌生于西方中心论的立场,也脱离了中国的历史实情。无以否认,在主流宗教或缺的国家,人们无法抹杀包括体育偶像在内的诸多偶像的文化功用。换言之,在没有主流宗教干预的情况下,中国只能用竞技体育来缔造英雄类偶像,并在对偶像的解读性信息中注入爱国主义、集体主义、国家主义之类的符号。
进入21世纪以来,中国体育及其铸造出来的体育偶像也在悄然发生变化。然而,中国的明星制造工厂并非毫无节制,而是一种冠以意识形态或国家意志标签的人物品类。新华社在2016年10月12日发表声明,禁止对文艺界人士使用“影帝”“影后”“巨星”“ 天王”之类的词语,但仍可使用“文艺界人士”或“著名演员”“著名艺术家”之类。它再度高调阐明了中国的媒体主管部门对国家偶像的垄断性控制力。国家仪式和民间仪式不同,特殊时期,民间人士会对原先的国家仪式施行解构[21]。从国家权力学的层面出发,中国的体育和文艺政策都带有一定的来自西方且具有宗教学意味的神学理念。在理念至上主义信条的统摄下,体育与文艺政策服从于意识形态,意识形态服从于更为抽象的神圣理念。在国家神圣理念和意志的统摄下,任何一位中国人的体育思想都处于一种同一性的框架之中。
新时期以来,国家体总开启了一段在奥运会等大型国际赛事中夺取金牌的漫长征程,国家体总为此还专门制定了奥运争光战略、体育大国和体育强国战略。但在许多体育人的心目中,现行的体育策略仍有其积极的现实意义[22]。为此,国家体总显示出更为强大的野心。关公、岳飞、孙悟空退出了仪式主角的舞台后,邱少云、黄继光、杨根思等新型战神类国家意志代言人跃然而出,大批竞技体育明星的纷纷登场给新时期的中国带来了新型的战斗类神圣形象。中国体育明星的出场犹如古希腊诸多战神出世,新时期中国体育的出色成绩帮助国家完成了如同古希腊诸神复活一样的重大使命。
中国现行的国家运行秩序依赖的是全体国民的向心力,而国民向心力的培育与建构既需要一种宣传、劝诫与说教力量,也需要一种表演性、炫目性和娱乐性的寓教于乐的文化品类。新中国在告别了老大帝国时代步入现代社会的过程中,处处显得不够成熟。换言之,中国既是一个古典社会的耄耋老人,也是一位现代社会的新生婴儿。中国在现代社会里尚未能进入青春时节,还需要更为成熟的现代人为自己建构一种成人仪式。社会形态的转变其实仅仅是一个仪式形态的转变,而社会的进步也关系到仪式之进步,这便是国家体总存在的合理性。在既有的社会化规则未曾变化的前提下,国家体总仍将是中国人步入现代社会的主导性仪式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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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Ritual Authoritarian Function of General Administration of Sport of China
LU Yun-ting
(Center of Sports, Media and Culture, Shanghai University of Sport, Shanghai 200438,China)
China is a country traumatized by war, and has a series of defeated history in modern times. Competitive sports in China can only be a healing ritual based on the healing of war trauma. Dominated by the principle of market demand for ritual treatment, General Administration of Sport of China(GASC) is still a kind of state management institution with practical subjectivity. Modern society resembles an adult society, and GASC is the dominater of Chinese-style adult rituals. GASC also bears principal functions of exorcism ritual in the modern society, and its external characterization is the victory ritual. The highly illusory optimism created by Chinese sports stems from a more practical witchcraft tradition. GASC has more existence rationality from the height of culture, and as a social institution in the new era, it will still play an irreplaceable cultural function.
General Administration of Sport of China; war formation; adult ritual; new culture of rite and music; idol system
2017-01-12
路云亭(1967—),男,山西长治人,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为体育传播。
G80-054
A
1008-3596(2017)03-000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