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浩
(安徽工业大学 工商学院,安徽 马鞍山 243002)
1895-1900年间章太炎之社会进化思想研究
朱浩
(安徽工业大学 工商学院,安徽 马鞍山 243002)
1895-1900年间是近代中国社会发生剧烈动荡的时期。维新与革命、义和团运动此起彼伏。在这多事之秋,章太炎走出书斋投入救亡图存的时代大潮之中,实现了由单纯的旧式学者向新式政治家的身份转变。这个时期章太炎主张维新救国,他从传统的荀子学与“公羊三世”说入手,结合西方近代以来的社会达尔文理论,形成了富有个性的社会发展思想。章太炎肯定了社会发展必然性的一面,反对“剧变”和“拒变”两种政治倾向,提出中国社会的发展应当有全盘的考量,对于制度层面的变革需要采取缓和的态度,而当务之急乃是尽快开通风气,在全社会范围内树立求变的新风尚,促进变法时机的成熟。他的论点和论证颇有合理之处,但是在晚清社会积弊已深的情形下,除了革命外已无他法,于是1900年后章太炎毅然决然地投身于革命之中。
章太炎;社会达尔文理论;荀学;公羊学;新法家
社会进化理论自晚清传入中国后,在当时国内知识界产生了强烈的震荡。一方面,这个理论以“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为中心,突出了人类社会进化的必然性和迫切性;另一方面,社会进化论对正确分析晚清中国社会发展提供了一条方法论上的选择。因此,尽管该论存在过于机械性等不足,但对于当时诸多思想家如严复、康有为、梁启超、章太炎等人都产生了持久的影响。
就章太炎而言,其思想发展充满了变数,贯穿于其中的则是对近代以来国家的发展、民族的振兴、文化的吐故纳新的深刻思考。而对其思想发展产生持久作用的则是“诸子学”、“佛学”、“儒学”、“西学”。1895—1900年间是章太炎思想发生重要转变的一个时期。这期间他逐步由一个笃信“汉学”的学者,转而投入到了近代中国风起云涌的政治大潮中,开始关注救亡图存之道。当时国家衰微日甚一日,马关之约的签订,致使瓜分大祸迫在眉睫。中国社会出路何在?此时的章太炎开始关注西学,尤其是当时盛行一时的社会达尔文理论,并且将之与中国的本土文化相结合,力求勾画出一条中国社会近代化发展的全新道路。这个时期可以被称为章太炎政治哲学发展的初期,虽然理论中存在诸多不足,但他敢于吸纳西学,敢于对舶来思想观念进行本土化的改造,未尝不是一种创举,对于其日后的思想发展产生了非常深远的影响。
中国文化发展源远流长,从文化发展史角度考察,谈及社会发展理论者不在少数,《尚书》中的《洪范》,《礼记》中的《礼运》等,皆不乏此类内容。所以从闻道先后考虑,章太炎对于社会发展的最初认知当源自于本土的政治学说。除此外,虽然他属于“古文经学派”,但并不拘泥于“古文”,更不排斥“今文”,这正是受到其师俞樾的影响。1893年~1895年间,章太炎在杭州诂经精舍研习“汉学”,据他日后回忆:“在课艺中,(俞樾)对今文经说尚未排斥,有时且加援用,认为《左氏》而通于《公羊》,他对何休《公羊解诂》提出批评,也没有迳反公羊。”[1](p19)除了经学之外,俞樾沿袭了清代学者治学不局限于经学一隅的传统,广泛深入研究诸子学著作,现流传于世的《诸子平议》正是他钻研子学的重要成就,这给章太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其为俞樾写传记的时候,评价其师:“为学无常师,左右采获”。[2](p211)身处在这样一种相对宽松的治学环境之中,使得章太炎在义理、词章、考据等多个领域都得到了很好的养成,所以终成一代有学问的革命家。
近代以来,“荀”、“孟”之争成为当时学界争议的焦点,这场争论对于章太炎早期社会进化思想的产生,具有比较深刻的影响。荀子的地位在儒学发展史中比较特殊,荀子传“经”,故儒家学说得以存留至今;同时,荀子倡导“道问学”的治学程式,更对后世孔学发展产生了久远的影响。但时至1898年变法前后,维新派以变法相鼓舞,全面否定了荀子的地位,认为由荀子所传之经断非孔子的真经,正如1896年维新派健将谭嗣同在《仁学》中所说:“孔岁当据乱之世,而黜古学,改今制,托词寄义于太平、升平,未尝不三致意焉。”又认为:“孔子之说,由曾子传子思而至孟子,孟故畅达宣民主之理以竟孔之志。”但不幸思孟之学不传,于是“荀乃乘间冒孔之名以败孔之道,曰法后王、尊君统,以倾孔学也:曰有治人,无治法,阴防后人之变其法也。”[3](p68)如此不难看出,以谭嗣同为代表的维新派中的激进派将荀子视为抗拒变法、抗拒社会变革的反派思想家,其论中突出了孔子的改革家的形象,衬托出子思、孟子接续孔子的地位,这种方式在当时的思想界刮起一股强劲的飓风。
以康梁为首的经今文家的上述说辞,对于身处其间的章太炎而言,不能不有所触动。在师从俞樾期间,他便览了先秦典籍,在乾嘉学派的治学方法指引下对于先秦诸子之书进行了缜密的钻研,但是从目前可见的保存其早年治学论著的《膏兰室札记》中研究《荀子》的文字仅仅只有区区几篇,且多是考据性的论述,远远逊色于章氏对于《管子》《韩非》的研究。但是到了1895年之后,论究荀子的文字突然变多,这是为什么呢?这个问题的解答,必须直接联系到他甲午战后的经历。1897年,“章氏参加了强学会,编撰《时务报》,以为中国宜‘发愤图强’,不能‘惟旧章之守’,并以‘革政挽革命’为‘今之亟务’,知章氏这时政治上是基本赞成康梁变法。”[1](p41)虽然此时他对于维新派的政治见解产生了某些支持与赞同,但是却并不完全赞同他们贬低荀子的言论,于是在“戊戌变政”期间章太炎的尊荀言论一方面是出于维护学统;另一方面更是为了从“法后王”中探寻社会发展的大道。
有学者认为章太炎在戊戌期间,在孟、荀之辩中表明了尊荀的态度,其目的是为了论证荀子阐述“法后王”的观点时,突显其在传承历史中推动社会变革的要求。持此论者如王玉华先生在其著作中认为:1900年刊出的《訄书》,以《尊荀》为首篇,突出“道古”是荀子思想中的首要特色,由此王先生断言章太炎之所以要这样安排,乃是从“民族思想出发,主张‘返旧物’、‘保国学’”,“主张将变法大业奠定在本国历史发展的内在逻辑之上”。[4](p179)但笔者认为不尽然,《訄书》初刻本的《尊荀》篇最终强调的结论是:“故荀子所谓后王者,则素王是;所谓法后王者,则法‘春秋’是。”此处章太炎将“后王”定位于“素王”即孔子,在这句话之前,他论曰:“荀子之道古:声,则凡非雅声者,举废;色,则凡非旧文者举息;械用,则凡非旧器者举毁,以是不过三代,不二后王。”[5](p7)章太炎认为荀子所谓的“法后王”,更是力图恢复“三代”之法,但是“三代”之法已然无迹可考,于是孔子制作典章制度,故孔子以“素封”承袭了三代之法,被尊称为“后王”。从这个层面言之,章太炎突出了荀学中言“变”的一面;更肯定了孔子身为改革家的身份特征。章氏发此论的目的不仅是为了给维新制造理论依据,以附和康梁的变法;同时也是从弥合学术门派矛盾的角度出发妥善处理了“孟”、“荀”间存在的分歧,这无疑是一种明智之举。同时,章氏对于荀子观点的释读,在其接触西方社会进化论之初,对于诸多社会发展问题的回答确实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荀子对于社会发展的论述,起步于“性恶”之论。以此为前提,认为社会的发展应当“隆礼重法”,以“化性起伪”为目的,最终引导人类社会走向“至善”。荀子说:“儒者,法先王隆礼义”,同时认为:“礼者,法之大分,类之纲纪也。”[6](p7)是故,荀子所说的“礼”、“法”,被视为推动社会发展的重要制度保障,“社会何以能成立?在有分际”。人类因为有了强大的社会组织,“故能强有力以制服自然”。荀子的这套社会发展范式,侧重于圣王之制和“礼”、“法”等社会制度的安排在推动社会发展中的重要作用,这对于早期章太炎的社会进化思想发挥的影响是深刻和持久的。
《荀子》以《劝学》为基,从改造单个的人入手,推动社会整体的进化,此为章氏所认可。1897年间,章太炎在与维新党人办《实务报》时,多次提出“兴教”与社会进化之间的关系,表示认可“鬻庙兴学”的政策,他说:“我齐州之土,自水精制治,七十子后学,羸粮奔走,任师道于四方”,但至近世教育已然沦落为:“词章贴括,绝流为害”,而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西国学部之盛,中华企望而有怖心。”[1](p9-10)所以,他提出:“令行省皆设中西学堂,以救学官之穷,”[1](p11)以期“以教卫民,以民卫国”,同时认为“变郊号,柴社稷,谓之革命”,“礼秀民,聚俊才,谓之革政。今之亟务,曰:以革政挽革命”。[1](p13)此处,章太炎主张弘扬七十子之教,通过兴教育,育人才,革弊端等温和的方式实现社会的发展,这代表了章氏戊戌时期基本的政治倾向,而此亦与当时维新派的策略相符,他们主张通过兴办学会、办报纸等方式,打开国民禁锢已久的精神世界,以西学输入其脑髓,以实现变成法和行新政的政治抱负。但是,反观同时期的其他维新思想家,以荀学为发端,述说“教”与“变”的道理者唯有章氏一人。康有为在这期间鼓吹的是“儒教”,实则将孔子神佛化,将儒学圣经化,他在《孔子改制考》中说:“皆知孔子为儒教之主,皆知儒为孔子所创。”[7](p164)从上述引文中可知在“兴教”的问题上,章太炎继承了荀学重视教化的观点,并且将之延伸到中西之学并重的轨道,而康有为则从“宗教化”的角度强调孔夫子“托古改制”的教宗地位,双方旨趣差距甚远。
作为近代“新法家”的领军人物之一,章太炎的理论源头是荀学,他通过梳理荀学中的德治与法治的理论,进而将研究的视野拓展至先秦和秦汉之后的法家思想。王汎森先生指出:“章太炎的新法家思想是建立在其人性理论上的”。[8](p153)人性“恶”的立论点直接影响了章太炎的“人性观”,并且引发其开始反思社会进化之苦与社会进化之乐的双重效应。这在1900年代初表现得十分明显,他认为:“中国自宋以后,有退化而无进化,善亦愈退,恶亦愈退。”[9](p391)社会的发展为何如是呢?章氏借用佛语认为人之生有种种恶欲,欲之不得,必将为恶。所以章太炎提出用具有强制约束力的法律规范人们的行为,以引导社会向良善的方向跃进,他说:“年十七,浏览周、秦、汉氏之书,于深山乔木间,冥志覃思,然后学有途径,一以荀子、太史公、刘子政为权度。”“盖三子以后,得四人焉,曰盖次公、诸葛孔明、羊叔子、董太冲之四人者,事业不同,名声各异,然大要知君民之分际,与亲仁善邻之所以文,而不肯以残夷割剥,凌轹元元者,则数逾千祀”,[10](p53)这是1898年2月章太炎上书李鸿章时所言,章氏早年将其治学的路径定位于荀子,并且认为晚清社会依然败坏,若欲振衰起敝当略效仿日后的法家,通过政权的强制力量,推动社会进步的加快。
从章太炎初期的学术思想发展脉络可以发现,荀学在阐释社会进化发展的一般规律和解析社会发展动力等诸多问题的时候,确实发挥了醍醐灌顶的功效。他发挥了荀子学说中的“性恶”论,提倡从改造国民性入手,通过“法治”以整顿社会发展的积弊,促进社会发展步入近代的轨道。但是这个时期章氏的尊荀已然不仅仅局限于传统学术的话语体系了,而是更加突出其对于近代社会发展要求的回应。
1896年章氏愤激于甲午战争中国战败,毅然走出书斋参与维新变法运动,并且邮寄16块银圆加入了强学会,至1897年他因与维新派骨干力量的政见分歧过大,而结束了短暂的政治合作。关于这段历史,章太炎日后回忆道:“康党诸大贤,以长素为教皇,又目为南海圣人,又谓不及十年,当有符命,其人目光炯炯,如岩下电,此病如狂语”,[11](p14)虽说合作时间有限,但康党对于章太炎的影响不可谓无,经过这段时间的交往,章太炎的言论明显沾染了不少今文家的风气,这更体现在这个时期关于社会进化的诸多文献中。
公羊哲学自魏晋后逐渐式微,但是到了近代,公羊学再次发扬光大,其根源来自于其自身带有的浓厚的社会变易之说,如“张三世”,至近代很快被用来阐释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用以附会西方社会进化理论。1896年,康有为发表的《春秋董氏学》是当时对于经今文学研究的一部集大成之作,这部著作以董仲舒的《春秋繁露》为依托,演绎出了一套三世进化论,康氏认为:“诗有三颂:周颂、鲁颂、商颂,孔子亲周,故宋,王鲁之义”。同时“三世为孔子非常大义,讬之春秋以明之。所传闻世为据乱,所闻世讬升平,所见世讬太平。乱世者,文教未明也;升平者,渐由文教小康也;太平者,大同之世,远近大小如一。”[12](p28-29)这套理论虽然机械,而又僵化,但至少代表了那个年代的知识精英对于国家、社会发展问题的一种深层次思考,康有为代表的经今文学派勾勒出了社会发展由野蛮而日趋于文明;由人类社会的分裂,而渐趋于大同。所以他的论断对于处在迷惘中的国人而言,未尝不是给出了一丝黎明的曙光。
由于共同的政治志向是救亡图存,所以章太炎与以今文经学派为主的维新党人保持了短期的合作关系,这种合作暂时搁置了学派之间的隔阂。这时期章太炎对于社会进化的思考也出现了不少全新的特色。最显著者是他在这段时间开始为康氏的今文经言论进行辩解。在1899年10月间成作的《翼教丛编书后》中,他指出:“今之言君权者,则痛诋康氏之张民权;言妇道无成者,则痛诋康氏之男女平等”,须知“今康氏经说诸书,诚往往有误,其误则等于杨涟尔。”同时,“且中国学者疑经,亦不始康氏也。”[13](p96-97)由引文中可知,章太炎认可了康有为经说的不足与牵强附会处,但是肯定了康氏经说的目的是以“素王”之口呼吁变法维新,以图自强。更认为质疑经典的做法,非启自康氏一人,刘歆、刘向、二程、朱熹都曾经有过质疑儒家典籍的言论,没有必要因为康有为的经说稍稍有些不中规矩而对之口诛笔伐。
公羊学之所以在晚清社会引起士人阶层思想大震荡,究其根源是这套社会进化之说折射出的朴素辩证法思想大致可以解释吾人社会发展的一般图式,而这正是章太炎投入政治斗争之初关切之所在。陈其泰先生在其《晚清公羊学》中强调:“晚清公羊学对于促使维新变法的推动,推动万马齐喑的局面,推动社会前进所起的积极作用是主要的”。[14(p259)[1](p55)足见这时,章太炎受今文经学说影响之深。但是他并未尽仿康梁等人,此为其难能可贵之处,尤其体现在他反对康党以孔子为教主,尊奉孔子为社会改革宗师的说教;反之,章太炎认为世运的变化与发展自有其动因,绝非谶纬之谬说。民众的意志和社会历史发展的客观必然性正是其中最主要的动力源泉。因此,他在思考发展问题的初期,即以一种客观缜密的态度对待充斥了神秘主义的公羊学说,始终与维新派保持了一定距离。
在孔子编订《春秋》后的几千年中,关于《春秋》的解读素来引起学人强烈的争议,今文经学派认为孔子在这部经书中以“微言大义”的笔法寄托了政治理想,但孔子于其中究竟寄托了什么,至近代依旧成为不同学说派系之间争论的焦点,例如“三科九旨”、“二科九旨”之说等。约言之,这种争执产生的根源皆是对于《春秋》寄寓的政治哲学的一种解读方式的不同。维新变法时期关于公羊哲学的争论则集中在《春秋》包含的“托古改制”大义的释读和对于现实政治的指导价值。晚清公羊学学者廖平提出:“四代皆乱世,尧、舜、汤、武之治皆无其事”[15](p109)的观点,全面否定了孔子“祖述尧舜,宪章文武”的传统论断,廖平之发此论是为了树立孔子为后世制法的贡献,刻意突出孔子改制的真实性与可信性。他的观点看似新颖,实则不然,本质言之他只是继承了清代公羊学关于这个问题的研究成果,刘逢禄在《春秋公羊经何氏例》中有言:“异辞者,见思有厚薄,义有浅深。时恩衰义缺,将以理人伦,序人类,因制治乱之法。”[16](p5)此论的内涵乃是指明孔子改制,以传布己志,在公羊家看来司空见惯的事情,但是在古文家看来却不尽然。
章太炎对于廖平的观点持否定态度,但是从古文家的立场出发对于今文经中的社会进化观点予以了独特的阐释。在1899年12月25日,《亚东时报》刊出的《今古文辨义》中,他首先强调:“孔子特为述者之明,恶得加于尧舜之上哉。”旋即提出:“孔子之所以超越千古者,必不在制作可知也。”因“尧、舜、周公适在前,而孔子适承其后,则不得不因其已成之学”。况且“明亡以来,与春秋年数相当,历数成案,戕官之事,何止弑君三十六乎?”究其根源,孔子所要表达的是:社会的进步“在法令修明与否,而不专在教化,春秋时法令不如汉、唐、宋、明修明,故有此渎乱事耳。”[15](p109-111)章太炎承认孔子身为史家,编纂《春秋》,自然是一部信史,既不是“微言大义”,也不是简单的罗列史料,而是道出了社会治乱兴衰的一般规律。人类社会的发展势必会经历一个由原始走向文明;由野蛮步入开化的过程。孔子在春秋中不存在“一字定褒贬”,而是通过如实的史实记录,呈现出一条人类社会进步和发展的阶梯。章太炎的思想中对于公羊三世说的解读,更可以归纳为人类社会顺次发展的三个阶段,此与孔子制作无关,这种社会进化的次序是一种客观必然性。
1895—1900年间,章太炎对于公羊学说的吸纳并非简单的“拿来主义”。反之,他对于这套较为陈旧的学说进行了一番改造和创新,这种对于传统经说的一种全新的注释,突出了社会发展之说在儒家思想体系中的重要地位,为维新主张的提出和发扬光大造了势。
近代中国社会对于以斯宾塞和拉马克为代表的社会进化论理论的热衷绝非偶然,而是在迫切的社会、政治发展中的一种应急的反应。清末严复将西方的社会进化论引入国内,起立意为“将生物意义上的物种选择理论应用到人类社会的发展变化上”。这与章太炎投身政治早期的理论演变正好相得益彰。“章太炎将进化论的主导与根本放在人自身的能力与意识上,而严复则将进化思想放在世界格局之上的强者与弱者之间的差异较量。”[17](p47)这种观点从学理层面上论证了严复与章太炎之间观点的互补性。当然,也应当注意到,在章太炎早期接触到社会进化论的时候,即以比较审慎的态度对待这套西洋理论,并且尝试着对之进行本土化,以更加适合于中国社会历史发展的独特性。
近代在中国知识分子群体中,长期探讨的一个重要议题是“传统化”与“近代化”。“当此之时,主于守旧者,深闭固距,尊己而抑人,事变既来,茫昧昏蒙,束手无策”;而“主于维新者,不深察中国之人情与国家创制显庸之本意,又既张皇震讶,欲一切舍己而从之。”[18](p6)这两种政治态度,一派代表了“传统派”,顽固坚持“天不变,道亦不变”的观念,谨守祖宗成法,而不敢越雷池半步,他们从传统的意识形态出发否定西方近代以来社会发展的先进性,以一种夜郎自大的态度直面近代化的到来;而另一派则是西化派,主张全盘否定历史与传统,而走上西方式的社会发展道路,该派理论主张基本上承袭了严复引入的社会进化论,严复认为:“凡人生保身保种,合群进化之事,凡所当为,皆有其自然者。”[19](p1335)严复观点之最明显的不足之处是否定了历史、文化发展在各个地区、国家间的差异性特征,而力求获得任何国家、民族整齐划一的步入西方式的发展轨迹,而这本身就是一种削足适履之举。
但是从目前学界对此问题的研究却倾向于认为章太炎早期几乎全盘接纳了严复的社会进化学说,并以此作为思想斗争的武器,阐明中国社会发展的必然性与发展趋势的不可逆性。持此论者认定:“人能够战胜动物,一个民族能够不被别的民族灭亡,保存和发展自己,就在于合群与团结。”“人类使用工具、武器,进行竞争,这是人类的特点”。由此得出的结论是:“章太炎早期极力推荐和广泛宣传以革命为基调的进化论思想,坚信进化能够使人类社会持续走向文明进步,并最终达到至善醇美的境地。”[20](p86-88)对于这种论断笔者认为其未能正确地从学理和思想史角度全面剖析章太炎在1895—1900年间的思想发展的全面性与独特性,并对之予以全方位的重新考证。
从目前可见的章太炎对于社会进化论的最直接的了解材料是维新变法期间,由曾广铨译,章太炎笔述的《斯宾塞尔文集》,这篇作品陆续刊载于1898年出版的《昌言报》上,虽然是笔述,并非原作,但其中他不可避免的将个人对于社会进化的些许观点融入其中。他在笔述之先即大谈“进境”之理,从生物界的进化开始,认为大凡生物者,莫不经历了一个由简到繁,由低级到高级的进化历程,由此他认为:“夫地球之成果、众生之成果、交际之成果、政治之成果、贸易之成果,语言、文学、工艺之成果,皆始于一,其后愈推至于无尽。”[21](p2)由生物界推演至人类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是“进境”,此无疑肯定了人类社会愈是向前发展,则愈发进步的观点。但是进化之力何在呢?答案是多种合力作用共同推动了社会政治的发展,谓:“一力之进,其因变必不止于一端;一力之退,其因变亦然。然则知因变之繁者,正赖是耳。”[21](p144)此论无疑承认了引发社会变革的动因是多元的,而同时章氏笔述时亦联系时势曰:“各种制人之法,皆有权力者而设,且以民愚而易制,迁移稍长,以至于今。”而随着社会变迁:“人之知识愈开,则旧律自废,今世人情渐变,后日必有大变。”[21](p450)他强调了变法非尽由外力作用驱迫之,而是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后的必然趋势,诚如滔滔江水不可阻碍。所以作为先知先觉倡导变法的人“必遭仇怨”,但“若因此退缩,则非但法不可变,即我心亦不可变矣。”[21](p452)谓变法势在必行,倡导变法者虽受到顽固派与守旧派的攻击,但不可因此自暴自弃,而要坚定理想与信念,认清社会变化和发展的大势,推动变法事业的发展。上述言论,正是在维新变法步入艰难的时刻所发,当时维新党内部也发生了分裂:“汪康年正与梁启超为争夺《实务报》报馆进行着笔战”;而同时“他(指章太炎)固然在许多问题上同康、梁有分歧,特别是在对清朝政府的态度上有分歧”,但在变法维新的观点上具有一致性,而章氏“不愿意把他与康、梁的分歧公开暴露出来。”[22](p54)章太炎在笔述过程中肯定了维新运动必然性的同时,否定了单股政治力量决定社会命运的“英雄史观”,虽然没有全面反驳社会历史变迁的单一路径,但隐约提出了各个不同地域、民族发展模式的多样性特色。
如果说1898年笔述《斯宾塞尔集》是章氏对西方社会学说的直接触及的话,那么从1899—1900年间,则不妨视为章氏用西方社会进化论学说结合中国国情,以厘清中国社会发展脉络的一种尝试了。社会进化论只是强调了社会发展的一般趋势,这是从西方社会发展的经验中总结而获得的,东、西方社会发展虽然也经历了较长历史周期,但终究表现出了强烈的差异性,梁漱溟先生在对比中国、印度、西欧社会发展后,不由得指出:“对于西方文化是全盘承受,而根本改过,就是对其态度要改一改”,“批评的把中国原来态度重新拿出来”。[23](p204)他的观点更是在经历了辛亥革命、新文化运动、五四运动之后发出的肺腑之言。其目的是为了提示吾人抵御西方的近代化模式必须持批判借鉴的态度,断不可以有照单全收的心理,毫无保留的运用。1840年后,从中国近代思想史生成言之,早期的洋务派只是从器物层面主张全盘西化。到了19世纪60年代以后,早期的维新派和稍后康梁为代表的维新党人,甚或辛亥革命党人均陆续的认可了在意识形态层面靠拢西方的必然性,似乎只有西方的道路才是未来中国唯一的出路。
但章太炎在接触社会进化论之初,亦有过类似想法,但是他的观点很快发生了逆转。他思考问题的起点是人类何以有文野之别?在回答这个问题时,章氏首先将答案归之于自然环境的差异是引导人类社会变革的最基本动力。众所周知,社会是由单个的人组成,而人又必然依托于一定的自然环境方能存活,所以自然环境是影响人类文明进程的最直接动力,“吾尝谓文明之民,其初生番也,一曰皆为台隶,浸被逼遁逃入山,食异而血气攻,衣异而行仪殊,则未有不反其故。”[24](p136)这是1899年章太炎在《清议报》发表的论议,笔锋一转章氏从文明进化的角度提出外部自然环境的“天择”虽然成就了适者生存的结果,但这并不意味着人类自身在这种自然“优选”的作用下毫无作为,只能被动的采取逆来顺受的态度,反之“太古豨韦之民,犷猂贪暴,以水火毒药相亏害,夫人而有此性也。自先觉者教化之,至于文明之世,则相亏相害者,固不能绝,而具此性者稍少。”[24](p138)谓人类社会在生存竞争的同时,存在着自身社会组织结构的变迁,以顺应自然,但绝不是盲从于自然,反之人类在这种自身完善的过程中逐步摒弃人类社会粗野的秉性,向着理性与文明的方向迈进。而在早期章氏的思维世界,这种摒恶从善的原理适用于包括人类社会在内的客观世界的发展,这明显呈现出了社会达尔文理论与荀学理论的杂糅。这个历史时期章太炎对于社会发展理论的思索相较于1906—1908年间关于同样问题的解答尚存一定差距,这也反映出他的思想发展的渐进性特色。
自社会进化论传入我国后,晚清知识阶层对于这套理论的态度是复杂的。如维新派中的激进派突出其中社会变革的绝对性观点,他们机械的套用生物界“用进废退”的观点,解释一切社会现象,如“谭嗣同把孔子的仁、佛教的性海、基督教的灵魂,归附成近代物理学所说的‘以太’,写成《仁学》一书”,章太炎对之的评价是“杂糅”。[1](p84)而同一时期的革命派则更加直接地运用“西化”与“非西化”论证近代中国社会积贫、积弱的原因,陈天华在1903年的《猛回头》中说:“恨呀!恨呀!恨呀!恨只是满洲政府不早变法,你看洋人这么样强,这么样富,难道生来就是这样么?他们都是从近二百年来做出来的。”[25](p42)而日本在我之东,近世师法西方,很快成为亚洲第一个站立起来的国家。从甲午战后,到庚子之变这段历史时期,无论是革命,还是维新,在回答社会进化问题的时候,无一例外地都走向了“西化”路线,而身处同时代的章太炎并没有全然附和这种声调,他一方面肯定了社会进化论中的合理成分;另一方面,亦从传统与近代化之中寻求一种平衡,即民族性的维持与近代化的发展,这正是章太炎早期社会进化思想表现出的重要特色。
在从事中国近代史时,现代化理论是探讨众多历史问题时不可回避的一个领域。但事实是由于长期以来受到马克思主义阶级斗争理论的束缚,导致吾人对于该问题的理解出现了严重的偏差。例如作为马克思主义研究近代中国思想史的开端著作《中国近代哲学史》一书,在谈及章太炎的社会进化思想时,赞成了章太炎批判社会进化论的不足时说:他不能阐明复杂的社会历史现象,也不能科学地说明人们思维的产生和发展,但是又从革命史观角度批判章氏“看不到被压迫民族的人民‘穷则思变’,蕴藏着无穷的革命精力。”[26](p344-345)此论有其合理之处,但过多地强调革命在推动社会发展中的“火车头”地位。事实上,我们对于章太炎思想发展路径的研究需要从历史阶段性等方面的因素详细考察。1895—1900年间是中国社会发生剧烈变革的五年,在内忧外患不断加剧,救国主张层出不穷的同时,如何才能正确地厘清当时中国社会的前进与变化是身处其中的各派政治思想家不得不严肃思考的重要问题。
“急变”与“缓变”。这是章太炎社会发展理论中考虑最多的一个问题。近代士人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无论是维新、保皇,还是革命都必然会回答这个问题,持有“急变”态度者认为既有的一切旧物件都应当统统扔进历史的垃圾堆,梁启超在戊戌维新期间写作的《变法通议》开篇即说:“吾今为一言以蔽之曰:‘变法之本,在育人才;人才之兴,在开学校;学校之立,在变科举;而一切要求大成,在变官制”。[27](p10)在梁启超的政治眼光中,“变法”是社会进步的助推器,变旧法愈尽,则社会发展速度愈快,这种“急变”的变革倾向,无疑忽视了中国历史发展的独特性与社会进化的阶段性特点。
与梁启超代表的维新派左翼不同,章太炎在“急变”与“缓变”的较量中持有比较务实的态度。近代吾人喜用日本维新后,进步之快,论证变法愈快、愈尽的必要性和紧迫性,以之强调我国社会进化之慢和不彻底性。针对这种观点,章太炎指出日本“政法一革,进若飘风,帝后遂断发落黱,以为民倡。吾终守故,宁智不若?诚不逮邪?地大而人庶,则其心离;其心离,则其志贼;其志贼,则其言牻掠,其行前却。”[28](p64-65)这种社会发展速度的快慢乃是历史积习铸就者,日人历史发展非如中土,彼等自历史上素来与强者为伍,不吝惜于变革成法;而我则不然,但数千年的文明史,铸就了强烈的文明自豪感,而近代化的本质则是向昔日被认为是蛮夷的国度学习,其阻力自然可想而知。
基于这种考量,章太炎意识到中国社会的近代化必须从“变”字入手。他认为制度层面的改革务必从缓,以保证政治稳定。但是“缓变”并不意味着不变,更不意味着固守“祖宗之法”,而是在变化过程中兼顾历史、文化传统与近代化之间的衔接。晚清兴民权、行宪政之议是制度层面求“急变”的突出体现。但是事实证明。在近代中国,光鲜的西方民主制度却无法发挥应有的作用,反之这些冠冕堂皇的民权机构和制度反倒成了社会动荡的根源,这是为什么呢?章太炎将问题的根源归咎于中国的“政俗”,历经数千年专制王权的统治,封建意识形态已经根深蒂固,国民对于民权、宪政短时期内无法接纳。所以康梁等人描绘的维新变法无论如何宣传:“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而且都有自主之权,不再受到政治、社会,乃至传统道德观念的束缚和压抑”[29](p338)的构想,完全是一种乌托邦式的幻想。与急进派的康梁不同,1895—1900年这段时间里章太炎主张力行一套“威权政治”模式的体制安排,实现社会政治渐进式发展。关于这个问题已经有太多的论述了,值得一提的是:“章太炎所创制的‘五权’,我们可以看出,他将参与国家管理权的国家公民实际上只限定在国家公民中的精英阶层,只有精英阶层才是主权者,而广大普通国民则被排除在国家的政治生活之外。”[4](p355)正如章太炎自云:“叔季陵迟。非整齐严肃无以起废。今西人之异于商君者,惟轻刑一事,其整齐严肃则一也。”[30](p82)所以章太炎反对在国内仓促间施行西方代议制民主,而强调集权模式符合中国政治发展的传统,这在后来发表的《代议然否论》中有更加详细的论述。
应当“急变”者,当为“风气”。“风气”可以理解为社会风尚,大凡一个社会必然有其主导的社会价值观追求。太史公叙《史记》,评价商鞅变法后的秦国时说:“行之十年,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自足。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乡邑大治。”(《史记·商君列传》)此足见社会风气会随着社会发展而发生转机,历史上的商鞅在春秋末年的秦国行法治,扭转了秦国地处西戎而沾染的散漫游牧民族风气。章太炎则从另一个角度提出了“速变”、“尽变”社会风气,以促成社会发展的重要性,考之国史:“夫中夏者,尘为郡县,而国祚数斩,民无恒职。平时善揉之夫,犹能踰超资次,以取卿相。”至清代,“当戎狄为主,降俘相蹑,朝为穿窬,而夕建麾葆者”,更是比比皆是。久而久之,“人民习见其然,即自以勤业为阔迂。”而“习是稍久,长吏以为常道。是岂宪政能革邪?”[31](p598)所以变法的成败不在于华丽的辞藻包装,也不在于严密的科条公文。而亟亟者,乃是树立一种务实、勤奋、奉公的全新社会风尚,如章氏言:“变法者,非口说也,必躬自行之;躬自行之。而不可济,必赴汤白刃以行之。”[32](p19)只有全新的社会风尚被确立,社会进步方有希望。
不仅要“速变”、“急变”风气,还要尽快地“开通”风气。明、清时代长达三百年的海禁,在给中国带来若干个盛世的同时,也将中国与世界发展的大势相隔绝,东、西方之间风气不得汇通,阻碍了中国社会近代化的历程,同时也严重制约了民人思想观念的解放。但“鸦片战役以后,志士扼腕切齿。引为大辱奇戚,思所以自湔拔;经世致用观念之复活,炎不可抑。”[33](p72)但是这种风气的开通仅限于上流知识阶层,而下层的民众却依旧闭目塞听,章太炎说:“中国自通商以来,更岁五十而赢矣,召彼故老而询之开矿筑路,犹愀然以为伤地脉;其他曲制时举,有造于廿二行省,独不利于数千百人者,不可偻数之。”[32](p20)所以,风气不通已然成为阻碍社会进步发展的重大障碍。近代无论是维新,还是革命之所以不断遭受失败,根源于民人对于外洋引进的主义、观念无法领悟,对待开港通商之后的千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熟视无睹,此无疑极大的迟滞了中国社会近代化的历程。
社会进化的急和缓,还应充分考虑到社会变化的机遇。任何社会进化的发生是一个积累渐变的过程。很难想象任何一种社会形态会在朝夕之间发生剧烈变化,“夫难能可贵者,时也;稍纵即逝者,机也;可直而亦可曲者,理也;可得而不可生者,势也。”[18](p144)这是维新派中的温和人士关于社会进化时机的论述,其中突出强调维新、变革只有在各种条件稍稍具备的前提之下,才能取得胜利。戊戌变法的失败,最根本的失败原因是当变法的内外条件还远远不充分的时候,维新党人就贸然发动到了维新,最终的结果必然遭到守旧势力的绞杀。章太炎在1899年10月发表的《藩镇论》中认为:“化有进退,时有险易,其世既去,而犹奉其法之弊而守之,则楚戌之所以讥城郢,而治罗马学者之所以讥寡人政体。”[34](p99)此更是提示我们社会发展的螺旋上升特点,任何企图“毕其功于一役”的策略都没有充分考虑到社会发展的复杂性与长期性。这就不难理解在1900年后,章太炎陆续发表的《俱分进化论》《齐物论释》《五无论》《国家论》等一连串争论性文章中他从分析国民性入手,重新解释社会进化等一系列概念的原因了。
从章太炎思想发展的始末言之,1895—1900年这段时间,他表现出对中国社会发展的深刻,同时也是最初的思考。他所关注者,集中体现在中国社会发展的路径和动力两个方面。章太炎否定了全盘西化、全盘传统化,其所追求的是一条符合中国历史、现实、未来三方面需要的近代化模式,这与维新党和革命党的政见存在天壤之别,他企图最小化社会发展带来的震荡,以实现近代中国社会的转型。
在政治、社会的发展中,改良与革命是两种最常见的方式。改良的成本付出最小,他用渐变的方式实现社会发展与进步,但是这种温和的自上而下的社会演变,不可避免地具有不彻底性,戊戌维新康梁等人变法主张,远较于其变法之初的宣传与鼓动要逊色得多,所以1900年8月在对维新党人表示失望后,章太炎发表了《解辫发》:“共和二千七百四十一年秋七月,余年三十三矣,是时满洲政府不道,戕虐朝士。横挑强邻,戮使强贾,四维交攻,愤东胡无状,”[35](p148)毅然断发易装,走上了革命的道路,视革命为一剂除旧布新,社会发展的良药。
章太炎早期对于中国社会发展的思考,对于我们思索中国社会发展问题也具有相当的启发价值。其中最值得反思之处可以归纳为,近代中国社会的发展模式与西方国家相比差异处胜过相似处,这种差异体现在对于传统习俗的固守和对于近代公民社会理念知悉的空白,所以中国社会的每一步发展总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我们要做的是在具体的进化过程中从制度层面入手,在尊重历史和传统,而不是全盘放弃它的前提之下,推动社会的变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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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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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8477(2017)09-0116-09
朱浩(1984—),男,安徽工业大学工商学院讲师。
责任编辑 唐 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