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亮宽 ,吴鲁锋
(聊城大学 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山东 聊城 252059)
张自忠与宋哲元关系述论
——以抗日战争时期为个案的探讨
马亮宽 ,吴鲁锋
(聊城大学 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山东 聊城 252059)
1931年,日本侵略者发动“九•一八事变”,占领东三省,开始向华北地区渗透。宋哲元、张自忠作为华北地区的军政领导人,一直战斗在抗日救国的最前线。他们率领第二十九军将士,既有腥风血雨的拼杀,也有妥协与周旋的斗智斗勇,他们二人团结奋斗,或台前或幕后,妥密应付。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他们在不同的战场与日本侵略者奋战,在战争中互相关心,相互勉励,直至1940年先后殉国。被后人尊为民族英雄。他们二人忠心爱国,为挽救民族危亡而团结奋斗的行为彪炳千秋、永垂不朽。
张自忠;宋哲元;第二十九军;抗日救国
1937年卢沟桥事变(七七事变)爆发,全国抗日战争开始,揭开了中国人民抗日救国的新篇章,成为中华民族复兴的起点,至今年已80周年。当时主持华北前线军政事务的两位领导人宋哲元、张自忠与日本侵略者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斗争,两人关系也经受了战火的历练。抗战全面爆发后,两人在不同的战场与日军拼杀,其间相互关心,相互勉励。1940年,两人为抗日救国而先后献身,至今已77年,但因对相关历史资料和史实评断有误,至今对二人不能定论,特撰写此文就两人关系及相关史实进行述论,敬请方家批评。
张自忠与宋哲元都是冯玉祥所领导的西北军的骨干成员,但在早期,两人隶属不同,地位稍有差别,关系谈不上密切,直到1930年西北军在“中原大战”中失败,余部重组成二十九军时两人关系才密切起来。
张自忠是山东临清人,自幼接受了系统的传统教育,青年时期就学于天津法政专门学校,1914年投笔从戎,长期追随冯玉祥,转战南北,成为西北军重要将领。
宋哲元出生于山东省乐陵县城西北赵洪都村的一个乡绅家庭。幼年接受了传统教育,1905年,正式入伍,由于文化基础好,不久被选入武备学堂学习。毕业后一直在北洋军陆建章处任职。在此期间与冯玉祥相识,因两人有姻亲关系。冯玉祥独立成军后,一直把宋哲元当作左膀右臂,是西北军五虎将之一。
1930年6月,冯玉祥统率的西北军与蒋介石嫡系中央军之间爆发了“中原大战”。双方混战半年多,以西北军失败而告终,控制的西北数省地盘尽数丧失,主要领导人除冯玉祥宣布下野隐居外,其部属或下野或投降,另寻出路,只有宋哲元、张自忠等少数将领继续留在西部军残部内。
“中原大战”后期,宋哲元率部分军队由洛阳向西突围,经十余日苦战抵达潼关,蒋介石一方面严令顾祝同、陈诚、杨虎城等部正面向潼关进击,一方面接连派飞机投函招降,空投的委任状任命宋哲元为第二十四路军总指挥,宋哲元不为所动,计议再三,最后决定北渡黄河到山西南部驻守。
“中原大战”第一阶段,西北军由宋哲元出任代总司令,任命当时被闲置的张自忠为十一军副军长兼第二十二师师长。张自忠对宋哲元心存感激。在中原大战结束时,张自忠统率的部队尚存五千多人,是西北军残部中最完整的部队之一。张自忠在败退的路上也接到蒋介石用飞机空投的第二十二路军总指挥的委任状,在蒋介石心目中他与宋哲元具有同等地位,张自忠接到委任状后曾召集全师军官会议,讨论去从问题。最后决定,追随冯玉祥,渡黄河北上,进驻山西晋城,后移住曲沃。张自忠率部进驻晋南前后,宋哲元、刘汝明、庞炳勋、孙良城等各率其残部入晋。当时各部军队总数尚有数万人,但互不统属,粮饷装备都就地筹集,处境困难。其中孙良城、宋哲元在西北军中地位较高,都有意收拾残局,统帅西北军余部。
1930年11月12日,国民党在南京召开了三届四中全会,新任陆海空军副总司令张学良出席了会议。关于北方军事善后问题,蒋介石决意将晋军及西北军改编为边防军,由张学良负责改编,并归其节制。张学良决定把西北军编为一个军,张自忠为军长,派人征求张自忠的意见。张自忠经过慎重考虑又征求了老长官石敬亭等人的意见,决定推荐宋哲元任军长。不久张学良召见张自忠,当面征询让其出任军长的意见,张自忠诚恳地说:“我的资望浅,德不足以服人,才不足以驭众,宋先生是我们的老长官,资深望重,是位忠厚长者,我们都愿归宋先生领导。”①全国政协文史和学习委员会编:《回忆张自忠》,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15年,第38页。张学良深受感动,接受了张自忠的请求。
1931年6月,南京政府整编全国陆军,宋哲元部为第二十九军。军长宋哲元,副军长秦德纯、刘汝明、吕秀文,参谋长张维藩,总参议肖振瀛,第三十七师师长冯治安,第三十八师师长张自忠。第二十九军全军共两万余人。第二十九军组建后,诸将领共同议定,永远以宋哲元为首领,张自忠居次,以下依次为冯治安、赵登禹、刘汝明,日后如有发展,也照此次序,依次擢升。军政事务,由宋、张、冯、赵、刘和秦德纯、肖振瀛、张维藩8人共议,谋定而动。②李萱华、陈嘉祥:《梅花上将张自忠传奇》,重庆:重庆出版社,2006年,第99页。
“九·一八事变”后,第二十九军进驻冀察地区,与日军对峙,成为抗日战争中与日本侵略者斗争最长的中国军队之一。在长期的抗日救国战争中,张自忠与宋哲元等人团结奋斗,直至牺牲,谱写了一曲壮烈的英雄史诗。
“七七”卢沟桥事变爆发后,日军开始了全面的侵华战争,二十九军战斗于最前线,首先陷入了中日战争的漩涡,成为中国各界甚至世界各国关注的对象,做为二十九军和地方行政的决策集团首脑的宋哲元、张自忠等人更是首当其冲。宋哲元与张自忠两人的关系此时也充分显示,后人有关二人关系的评价及平津弃守两人谁负主要责任的争论也长期激烈的进行。有些研究者甚至宣扬张自忠“逼宫”,赶走宋哲元,自己代理冀察委员长,与日人谈判妥协,应负平津不战弃守的责任,是当时的亲日派代表。
我们根据“七七事变”以后时间的推移,追溯宋哲元与张自忠等人是如何相互配合与日本人斗志斗勇的。
七七事变是日军蓄谋已久的行动,而当时宋哲元不在北平。1937年5月,宋哲元为摆脱日人的纠缠,避居山东乐陵老家,在北平主持军政事务的主要是秦德纯、张自忠及佟麟阁等人,张自忠时任第二十九军三十八师长兼天津市长,主要负责天津政务和军事,也参与了事变后双方战争和谈判事宜。时任天津市政府秘书长的马彦翀记述说:
七七事变发生,将军正在北平患痢甚重。宋委员长则尚在山东。将军扶病,与河北冯主席治安,北平秦市长德纯,共当交涉之冲。事甫爆发,即电令我及津市公安局长李文田代向日在津驻屯军参谋长桥本交涉。因此时日司令田代有病,由桥本代行。往返谈一日夜,总算谈判成立,仍不外双方停战,宛平县改由我保安队驻守,各惩办肇事者等等。待至7月12日,宋委员长由原籍到津,双方又改在天津谈判。于是今日谈,明日谈,直到7月20日,宋先生回平,翌日将军也因公去平。我曾告诉将军:“日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且近日不断运兵,中日大战,恐终不可避免!”将军说:“此层我亦明白。究竟中央预备到如何程度,此间尚不尽知;我们军队,尚散驻各处,我刻赴平,将请宋先生即派大员,赴中央请示。(结果宋先生派张樾亭参谋长于7月23 日由平赴京)并一面集中队伍,以备万一。不过兹事重大,小之糜烂地方,大之关系国家民族之存亡,一切秉承中央指示,审慎从事,断不能以个人愤激,轻启衅端,贻误国策。”此将军主持慎重之意也。……27日敌又占我丰台。宋委员长及将军以下各将领,均已忍无可忍。时平津交通断绝,将军即奉命在北平任城防总司令。将军抱城存与存,城亡与亡之决心,一面以遗嘱电天津家属,嘱托家事,一面电我及公安局长李文田,略谓:“我们都受了国家豢养多年,到此紧要关头,务各尽职责,方对得起国家,刻我任北平城防重任,津市府事务令彦翀负责,驻津附近各军,由李文田就近指挥。(李兼三十八师副师长)我以身许国,顷已预嘱家事,盼兄等共体余意,把握时机。……”宋先生认我们在北平军力太单,方一接触,赵师长登禹,佟副军长麟阁即殉难,且不愿以北平作战场,……致糜烂故都的人民与地方,故下令将军暂代政务委员会委员长,负责维持。宋即亲赴保定,调动部队,呈报中央,速派大军。将军忍痛受命,并均约以一星期为期。①张自忠档案:(台)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未刊),档案号:V:104—115。
马彦翀的记述有两点值得重视:一是张自忠、宋哲元等人与国民党政府联系的渠道畅通,对日本发动战争的严峻局势有清醒的认识。二是张自忠奉命就任北平城防总司令。
7月28日,宋哲元召集第二十九军高级将领,讨论北平防务重要事宜,其内容及决议事项主要参会者是宋哲元、张自忠、秦德纯等人。他们的记述更应该具有权威性,其中秦德纯记述的比较详细。秦德纯是第二十九军副军长,北平市市长,亲身经历了“七七事变”发生后处理中日在平津地区交涉和第二十九军内部的重要事务,并多次代表宋哲元与南京国民党政府交流。他在回忆文章中两次以亲历者的身份述及会议现场及决议情况,在《七七卢沟桥事变经过》一文中记述说:
是日下午宋将军、张自忠师长及作者等,在铁狮子胡同进德社商讨南苑战事。……宋将军即同我们商量尔后的行动方针。决定了两个方案:(一)留四个团防守北平,由作者负责指挥。(二)留张自忠师长率所部在平津与日人周旋,宋将军、冯师长同作者到永定河南岸布防。正在研究采取何一方案尚未决定时,适奉蒋委员长电令,命宋将军移驻保定,坐镇指挥。宋将军遂决定将平津防务、政务交张自忠负责,而于二十八日晚九点,率同冯师长及德纯等由北平西直门经三家店至长辛店,转赴保定。
秦德纯在回忆录《我与张自忠》一文中回忆当时情景说:“北平市长由张自忠代理。一面电呈中央核备。立即决定当晚九时由武衣库宋宅出发。临行张将军含泪告我曰:‘你同宋先生成了民族英雄,我怕成了汉奸了。’其悲痛情形已达极点。我却郑重向其劝勉说:‘这是战争的开端,来日方长,必须盖棺才能定论,只要你誓死救国,必有全国讲解的一日,请你好自为之。’逐黯然握手作别。”②秦德纯:《秦德纯回忆录》,台北:传记文学出版社,1981年,第21页。
如果是张自忠逼迫宋哲元下此三个手令,而不是出于顾全大局,临危受命,他怎能“悲痛情形已达极点”。所以说代宋哲元受过,逼宋哲元交权都是不顾历史真实,将宋哲元、张自忠为国家民族不顾个人利益,权衡内外形势,勇于担当的英雄心结简单化,完全是以后人之心度前辈英雄之腹的浅陋之见,极大地贬低了张自忠、宋哲元两位民族英雄的胸襟和情怀。
7月28日,宋哲元等人会商北平防务时,接到的蒋介石电令,全文是:“北平。宋主任明轩兄:希速离北平,到保定指挥。勿误,如何,盼立复。中正手令。③李惠兰、王勇、明道广主编:《七七事变探秘》,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2013年,第199页。”,正是在这种情势下宋哲元与张自忠在北平分别,宋哲元赴保定、张自忠留守,对此宋哲元、张自忠两位当事人都有记述和回忆。宋哲元、秦德纯等人当天晚9点离开北平,凌晨三点左右到达保定,宋哲元一面致电南京国民党政府,电文内容是:“分送各省市、各绥靖、各总司令、总指挥、各军师长,各院部会钧鉴:哲元奉令移保,所有北平军政事宜统由张师长自忠负责处理。特奉电文,诸祈鉴察。”①秦孝仪:《卢沟桥事变史料》(上册),台北:台湾中央文物供应社,1986年,第193页(原件现存重庆档案馆,作者2009年曾复印)。
根据当时中日对峙的形势,宋哲元遵令撤出北平,转移到保定指挥,是合情合理的事情,撤退前必须对北平防卫进行安排,这就出现前面开会讨论由谁留下主持善后的情形。合适人选只有张自忠、秦德纯。秦德纯不敢应命,重任只有交付张自忠。张自忠深知留守责任危重,所以分别时与秦德纯的对话应在情理中。
宋哲元撤离北平转移到保定,对北平防守和张自忠处境十分关心,并且一生都没有“受张自忠逼宫,被迫离平”只言片语的表示。直到他去世前遗言中仍坚持说:“是月二十八日,奉电令赴保定指挥,旋命移师津浦,扼守沧州,保定陷落,回师平汉,转战冀豫,亘时将年。②吕伟俊:《宋哲元》,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1989年,第323页。”可以说宋一生坚持这种说法,并无二说。
另一个当事人自然是张自忠,他曾不止一次论述临危受命,留守北平的因由和过程。其部属曾回忆说:“张师长说,七月中旬,他接到北平冀察政务委员会委员长宋哲元密电,叫他秘密去北平,商谈华北抗日局势。到京后,他们进行了多次谈话。宋哲元说:‘西北军是冯玉祥先生的一生心血建的,留下的这点底子(指二十九军),我们得给他保留着。这个事非你不能做到。’……张先不愿意,宋再三说服,最后宋说:‘我命令你在北平任这些职务,好把部队保留下来!’两人痛哭。宋又给张写了证明,委任了职务。然后宋说:‘我今晚就走,明天你就和日本人接触,你来维持这个局面。我一定向蒋介石说明这些情况。’”③李致远:《和张自忠的一次谈话》,载于《将军忠勇震瀛寰——纪念张自忠殉国50周年》,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94-95页。
张自忠在赴南京汇报留守北平情况后接受记者访问,谈及留守北平缘由时说:“吾系军人,卫国守土,是其天职,从未敢自后于人,自宛事起,当即积极布防,旋宋委员长于七月二十八日夜晚赴保定,令余留守北平,代理冀察军政事宜,奉令之下深自惶悚,诚恐才具弗胜,贻误大局,一再坚辞,终不得已,只好涕泣受命。”④张上将自忠传记编纂委员会编:《张上将自忠纪念集》(卷十九),上海:艺文书局印刷厂,1948年,第1页。
关于7月28日,宋哲元离北平赴保定,让张自忠留守北平这项重大决策还有一个见证人,即刘建群。刘建群是蒋介石派往北平,督促宋哲元赴保定坐镇的使者,他的记述可以视为直接资料。刘健群对此事有详细的记述:
“有一天大约是七月中旬,蒋先生约见我。要我和宋的驻京办事处处长戈定远先生一同飞北平,劝宋即刻到保定,不必留在平津与日本人纠缠。……和宋见面时,好像只有秦绍文和张自忠两人在座。宋对我说:“蒋先生要我去保定,不和日本人谈判,是不是已经准备和日本人打仗?为什么中央不派军队来?”言下对中央的准备作战是充分表示怀疑的。看宋公馆内的情形,和宋的脸色,都充分表示有些凌乱和绝对的不安祥。我于是单刀直入的向宋说:“蒋先生要你去保定,不是单纯的要和日本人决裂打仗,但也不是不打仗……蒋先生要你去保定,作出不畏战的姿势,也许由中央应付,还有一线的希望。……宋很兴奋的说:“健群兄,你今天来说的,才是合乎人情的真话。……我在三天之内,尽量和日本人敷衍,一面迅调三团兵入驻北平,交张自忠负责主持。我便照中央意旨到保定去。”我此行的任务算是达成了。但宋回顾了秦绍文和张自忠一眼之后,又向我说:“健群兄,照目前情况,恐怕日本入不容许我们延宕。战事也许不可避免。我也不留你,此刻便请你们离平回去。如果幸而无事,三天之后我必到保定,若果不幸,已发生战事,请你通知孙仿鲁兄即刻过河援我,再报告蒋先生。”⑤刘健群:《银河忆往》,北京:中华书局,2016年,第144-148页。
刘健群的记述有两点值得重视:其一,刘健群和戈定远乘飞机到北平,他回忆见面时情景,“和宋见面时好像只有秦绍文和张自忠两人见座”。由此可说明,张自忠在7月28日突然闯进宋哲元办公室进行逼宫的记载不符合事实,也不符合情理。
其二,宋哲元对刘健群的最后保证“我在三天之内,尽量和日本人敷衍,一面迅调三团兵入驻北平,交张自忠负责主持,我便照中央意旨到保定去。”由此可以说明宋哲元留张自忠守北平,不是宋哲元离开北平前临时仓促的决定,而是充分考虑和协商的结果。这样宋哲元临时拉张自忠代己受过,或张自忠出乎宋哲元意料,突然现身宋哲元办公室进行逼宫的说法都不能成立。刘健群在此篇文章的最后结语中有两段发自内心的表白,直到今天仍可想象他对此行终生难忘。一是对宋哲元,张自忠抗日态度有深刻认识:“宋哲元、张自忠的用心和忠诚,我是彻始彻终知道的。若果我不说不写,不能不说是在我内心上有着无比的缺憾。”①刘健群:《银河忆往》,北京:中华书局,2016年,第148页,第148页。二是对“七七事变”后的此次奉命北上在其心目中有重要地位,文章最后说:“只有‘七七’这一次的北行,我勉强记得起。可是时间虽模糊,事实却无有一点不真实。”②刘健群:《银河忆往》,北京:中华书局,2016年,第148页,第148页。
由此可以证明,宋哲元与张自忠在北平弃守问题都没有私心,更不可能为亲日、讨好日本人而争夺留守北平的权力。
张自忠在北平代行冀察政务委员长等职务八天,8月6日,张自忠在北平《晨报》发表声明,宣布辞去所有代理职务。随即和副官廖宝贞、周宝衡等人为躲避日本人的纠缠和迫害,藏身于东郊民巷德国医院。
8月8日,日军入北平城,张自忠开始策划逃离北平。9月3日潜离北平到天津短暂停留,对家事略作安排,即搭乘英国商船“海口号”南下经烟台去济南。张自忠到达济南后,经韩复榘安排暂住下来,张自忠此时给宋哲元打电话,宋哲元闻知张自忠脱险到达济南,立即派秦德纯赴济迎接并要求其陪张自忠到南京见蒋。
宋哲元转移到保定后不久,接到南京国民党政府电令,要求第二十九军将平汉线的防务移交给孙连仲、万福麟等部接替,转移到津浦线冯官屯、马厂一带集结,配合天津退出的第三十八师等部担任津浦线的防务,宋哲元带领军部人员由保定移驻河间。宋哲元所部接防华北津浦线不久,经申请并获蒋介石批准,第二十九军扩编为第一集团军,宋哲元为总司令,冯治安为副总司令,秦德纯为总参议。下辖五十九、六十七、七十七三个军,其中五十九军由原张自忠任师长的第三十八师扩编而成,宋哲元兼任军长,实际由原第三十八师参谋长李文田代理,军长一职留给张自忠归来担任。
10月7日,张自忠在秦德纯和张钺的陪同下,动身南下。此时,宋哲元因病正在泰山修养。张自忠路过泰安时,遵嘱上山与宋晤面。北平一别恍如隔世。俩人相见,唏嘘寒暄,不胜感慨。张自忠在泰山住了两天,与宋哲元几次长谈,互诉衷肠,认真检讨了在处理卢沟桥事变中的失误与教训,对于误信和平、贻误战机都感到沉痛和内疚。③郭自友:《军人之魂——纪念抗日名将张自忠将军》,宜城:湖北宜城张自忠纪念馆,2003年,第52页。
张自忠在泰安停留两天,10月9日临行时,宋哲元写信给蒋介石,介绍张自忠情况:“张自忠抵济,曾经电陈,谅蒙钧览。张自忠此次转道南来,外间对之多抱怀疑态度,兹特令其晋京觐谒钧前,面陈经过,职对其平日之为人,知之甚切,决不至如外间之所传,以负国家数十年培养之厚也。兹并派秦德纯与之偕行,报告此间近况,伏乞钧座赐予指示,是所至祷”。④李惠兰、王勇、明道广主编:《七七事变探秘》,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2013年,第274页。
张自忠在秦德纯和张钺的陪伴下自泰安出发,乘火车去了南京,就在张自忠赴南京的路上,国民党政府下达命令,以张自忠“放弃责任,迭失平津守地”①郭自友:《军人之魂——纪念抗日名将张自忠将军》,宜城:湖北宜城张自忠纪念馆,2003年,第53页。将其撤职查办。这意味着张自忠以失职戴罪身份去了南京。
10月9日傍晚,张自忠一行到达南京,当晚,秦德纯以电话联系蒋介石侍从室,定于翌时下午见蒋。第二天,张自忠等人见蒋时将留平报告和宋哲元信函呈交蒋介石。蒋介石没有过分责备张自忠,反而主动承担了张自忠在北方与日军斗争,失掉北平的责任,对张自忠等人说:“你在北方的一切情形,我均明了,我是全国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一切统由我负责,你要安心保养身体,避免与外人往来,稍迟再约你详谈。”②中华民国二十六年十月七、八日国民政府公报二四七九号,第273页。10月12日,张自忠等人再次见蒋。最后蒋同意张自忠在南京修养一段时间再做安排,实际上是将张自忠投置于闲散之地。
宋哲元对张自忠羁留南京一事一直很关心,积极争取让张自忠返回部队,张自忠羁留南京不久,宋哲元专门致电蒋介石,要求其准予张自忠归队。然后又通过程潜、李宗仁、冯玉祥等军界元老向蒋介石进言,请求张自忠回转旧部带兵。经过宋哲元等人的多方努力,蒋介石同意张自忠回第五十九军,以军政部中将部附名义代理第五十九军军长。12月7日,张自忠回到河南省道口李源屯五十九军部。据记载:宋哲元亲自迎接张自忠归队,并陪同张自忠到五十九军各部队驻地巡视,训话。宋哲元多次向所属官兵说明:“张自忠留平是我的主张,是为掩护部队安全撤退。五十九军军长未派他人,就是给他留着,现在他回来了,就叫他当军长。”③张自忠档案:(台)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未刊),档案号:V:102∶19。
1938年1月初,张自忠统率的第五十九军调离第一战区,脱离了宋哲元的第一集团军,归属李宗仁任司令长官的第五战区,参加台儿庄战役。宋哲元对张自忠及其部属仍然十分关注。张自忠在征战中无论多么繁忙紧张,坚持函电问候宋哲元并及时报告有关信息,一直保持着密切联系。3月初,张自忠奉李宗仁之命,率军驰援临沂,协助庞炳勋阻击日军第五师团西进,与日军激战十余日,歼灭日军精锐数千人,粉碎了日军的进攻。战后张自忠致信宋哲元,通报了临沂的战况,宋哲元接函后十分兴奋,回电中对张自忠大加赞赏和勉励。其中说:“顷接来函,具悉种切,吾弟率部东进,迭树勋劳,每闻捷报,弥用欣慰。河北各役,因敌我众寡悬殊,损失颇巨。现各部在南山地中,一面整顿一面展开游击战。兄于日内辞去总司令职,就任副司令长官处理一切,总司令一职,即行取消。昨奉程公电,促赴郑面商一切。现在国难正殷,我辈军人,以身许国,应本向来主张,扶持正气,铲除邪气,于牺牲中求生路,开辟光明途径,以伸报国之夙愿,以达救国之目的。尚望吾弟督率所部,再接再厉,以奏肤功也。”④张自忠档案:(台)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未刊),档案号:V:102∶19。3月下旬,张自忠在山东与日军激战中时刻挂念着宋哲元,特地让部属携带信函礼物去郑州看望宋哲元。3月24日,宋哲元特别致信张自忠表示感谢,信中说:“顷显堂弟来郑携到手函并详谈种种,藉悉。吾弟奋勇杀敌,歼灭过当,岂徒为国建功,实足为本军之光也。兄现正就任副司令长官,仍当与多年袍泽共甘苦,远荷注念殷殷,至弥纫篆,抗战之途程甚长,吾弟之勋业亦正方兴未艾,务望督励官兵,扫荡顽寇,精神愈发挥愈振奋,经验愈富阅历愈深沉,卫霍勋名,匪异人任也。”⑤张自忠档案:(台)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未刊),档案号:V:102∶19。其对张自忠的勉励、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自1938年初开始,宋哲元由于长期转战华北地区,艰苦支撑,忧劳成疾,于是请假赴汉口治疗,先后移居湖南衡山、广西阳朔等地疗养。宋哲元在病中仍关心着抗日救国大业,念念不忘在前线奋战的战友和部属,特别是张自忠统率的原第二十九军基本队伍。1938年12月,宋写信给张自忠、冯治安及第三十三集团军官兵,要求张自忠等人上下一心,团结奋斗,“勇往直前,努力杀贼”,“抱着我作牺牲者,人作成功者的决心,向前迈进,宁死不当亡国奴”⑥吕伟俊:《宋哲元》,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1989年,第318页。。
张自忠与宋哲元分离后,不时函电往返,互相通报分别后情况,对宋哲元病情更是挂念不已。1940年4月,宋哲元去世,张自忠带领三十三集团军部分将领赶赴绵阳奔丧,在宋哲元灵前痛哭流涕,数十年共同奋斗之情谊充分显现。张自忠等人敬献挽联:“率全军哭我公虽死犹生敢继执干戈卫社稷之志,感知己报祖国此身尚在决不苟富贵惜性命而存”①吕伟俊:《宋哲元》,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1989年,第326页。。从中可以认识张自忠等人继承宋哲元遗志,为抗日救国而不惜牺牲一切的决心。张自忠的挽联很快成为自身实践,仅仅一个多月,张自忠战死疆场,以身殉国。
1931年,宋哲元、张自忠两人结缘成为第二十九军首脑,直至1940年先后殉国,他们的主要志业就是在华北前线与日本侵略者斗争,既有武力拼杀的血雨腥风,也有斗智斗勇的政治搏击,两人最后都在与日本侵略者的斗争中壮烈殉国。认真考察张自忠、宋哲元两人关系的历程,可以增进人们对两人民族特性和个人特点的认识。
其一,张自忠、宋哲元都是民族英雄。张自忠、宋哲元自第二十九军整编完成就驻扎在华北地区,其主要任务是与日本侵略者斗争。1932年8月,宋哲元被任命为察哈尔省主席,率部移防张家口,开始与日军对峙,成为在华北地区与日本军队斗争时间最长的中国军队。这期间,宋哲元、张自忠等人与日军既进行过激烈的武装斗争,如1933年进行的长城、喜峰口抗战;也进行过多次斗智斗勇的抗争,尽管为执行国民党政府“尽量延缓全面抗战时日”的指令,进行委屈求和的屈辱,其具体正如宋哲元多次表达的“忍辱负重,委屈因应,以不丧权、不辱国自矢,以不说硬话、不做软事自信”,在近十年的时间内,经历了许多次的血风腥雨考验,虽然有些事件处理的不够妥当,对日军诡诈奸计、汉奸亲日派阴谋举措判断处理失当,但总体上保持了民族尊严和国家的严正立场。“七七事变”以后,中日全面开战的形势将宋哲元、张自忠为首的第二十九军推上抗日战争的风口浪尖。他们在日本侵略者威逼和恫吓下,在全国人民批评指责的声浪中,在战不利,和不能的严峻形势下忍辱负重,团结合作,最大限度的保全了国家民族利益,为以后的抗日救国保存了有生力量,在全面抗战的最艰苦的前三年中,宋哲元、张自忠等在抗日最前线,东拼西杀,宋哲元在抗击强敌艰难运筹中身罹顽疾而去世,张自忠则在战场拼杀而以身殉国。他们在与日寇的战争中奋不顾身,生前所考虑的是抗日救国,所以他们生为救国,死也是为报效国家,为挽救民族危亡而献身,因此他们是中国人民永远值得纪念和尊敬的民族英雄。
其二,张自忠、宋哲元都是忠义之士,这是对他们人格和社会属性的评价。张自忠、宋哲元都是山东人,自幼受齐鲁文化尤其是儒家文化的孕育,深受儒家忠孝节义等思想观念的影响,他们从军的愿望首先是报国和救国,他们都长期追随冯玉祥,成为西北军高级将领。在辛亥革命后中国长期的军阀混战中,冯玉祥创立和领导西北军有其自身的特点,在军队的教育和管理方面既注重严明军纪,又注重人性化的教育,强调忠信仁义的传统道德理念的训导,官兵之间如父子兄弟,同时在军官的上下级之间既有严格的等级,又利用结义等方式加强感情方面的联络。第二十九军建立后,这种传统得以保存延续,张自忠、宋哲元作为第二十九军的主要领导人在这方面表现得特别突出。宋哲元是第二十九军军长,也是这个军事集团的大家长,拥有相当高的权威,张自忠是二号人物,也是宋哲元最得力的副手。在许多问题上,宋哲元对张自忠既有指令的权利,同时又有为其负责,承担责任的义务。张自忠对宋哲元既拥戴,又要服从其指令,这些从第二十九军组成后所经历的重大事件中两人的行为可以证明。
其三,张自忠、宋哲元都是具有强烈团队精神的领导人。两人团队一体化的精诚关系应引起足够的重视。两人自第二十九军组建,直至1940年二人先后离世,十年间共同奋斗,所经历的全是抗日救国最艰难的岁月,他们与日本侵略者腥风血雨的拼杀,和各种敌对势力的曲折复杂的斗争,在不同时期遭受的批评、指责的舆论压力等等,他们在共负时艰的岁月中相互照顾,相互体谅而结成了患难与共、生死相依的情谊。“七七事变”后,宋哲元、张自忠等人在平津共撑危局。宋哲元将张自忠秘密召到北平,多次密谈,宋哲元根据第二十九军当时的处境,要求张自忠留守北平,自己到保定集合队伍,与日寇长期作战。他曾说:“西北军是冯玉祥先生的一生心血建的,留下的这点底子(指二十九军),我们得给他保留着,这个事情非你不能做到。①李致远:《和张自忠的一次谈话》,载于《将军忠勇震瀛寰——纪念张自忠殉国50周年》,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94页。”要求张自忠忍辱负重,为团体做出牺牲,张自忠深知留守任务艰危,最后在艰难中受命,两人确实具备了为国家民族,为第二十九军团队牺牲个人的精神。1940年,当宋哲元忧劳成疾,且病体日趋沉重时,在抗战前线与日军拼杀的张自忠对宋哲元的病情时刻挂念。4月初,他与部属谈到宋哲元病况,十分沉痛地说:“近接电报,(宋哲元)病势沉重,倘有不测,我更不愿再生。”②张上将自忠传记编纂委员会编:《张上将自忠纪念集》(卷十八),上海:艺文书局印刷厂,1948年,第72页。一语成谶,不到一个月,宋哲元病逝,张自忠等赴绵阳奔丧,返回前线仅一个多月,以身殉国。张自忠在殉国前最后一次致信冯治安,其中说:“佟赵死于南苑,宋又死于四川,只余你、我与刘、石数人矣。我等不知几时也要永别。我等应即下决心,趁未死之先,决为国家、民族尽最大努力,不死不已!如此就是死后遇于冥途,亦必欢欣鼓舞,毫无憾怍。③李萱华、陈嘉祥:《梅花上将张自忠传奇》,重庆:重庆出版社,2006年,第417页。”他们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所表现出的情谊,证明两人长期团结奋斗的一体化,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的。
张自忠、宋哲元等人在抗日战争中一直奋斗在最前线,他们是民族英雄,国家功臣。只是由于他们一度执行蒋介石“攘外先安内”的方针,与日本周旋、妥协,尽力延缓与日本侵略者全面战争的时间,被不明真相的人们批评和非议,指斥他们有亲日倾向和行为。后人根据当时非议以讹传讹,在某种程度上玷污了他们的形象。大量历史事实证明,张自忠和宋哲元在抗日救国的实践中团结奋斗,尽责尽力,为挽救国家、民族危难做出了贡献。我们后人的责任就是澄清历史事实,辨明真伪,还原其清白,使他们的英雄业绩和形象彪炳青史、永垂不朽。
Abstract: In the year 1931,the Japanese aggressors launched the“September 18th incident”,they occupied Manchuria and infiltrate into North China.Zhang Zizhong and Song Zheyuan always in the battlefront of the Anti-Japanese War as military and political leaders in North China.They lead the Twenty-ninth Army fight against the enemy.During the war,they against the enemy bravely,but have to compromise and deal wits.They cooperated well on the stage and behind the scenes.After the outbreak of the Anti-Japanese War, they join all kinds of wars,they care for each other and encourage each other. They all sacrificed themselvse in 1940.Later generations revered them as national heroes,and their spirits will be forever remembered.
Key words: Zhang Zizhong; Song Zheyuan; Twenty-ninth Army; Anti Japanese salvation
[责任编辑 山阳]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Zhang Zizhong and Song Zheyuan——Based on a Case during the Anti-Japanese War (1937-1945)
MA Liang-kuan,WU Lu-feng
(School of Historical Culture and Tourism,Liaocheng University,Liaocheng 252059,China)
K265
A
1672-1217(2017)04-0001-08
2017-05-21
山东省社科项目(09CLSJ01):忠勇震瀛寰的爱国将军张自忠研究。
马亮宽(1959-),男,山东菏泽人,聊城大学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教授,历史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