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 卿
(武汉大学 哲学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72)
论马克思“劳动”的两种维度
——基于《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研究
喻 卿
(武汉大学 哲学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72)
马克思的劳动概念至关重要,其体现为两种维度:一是人类学意义上的生产劳动;二是政治经济学意义上的异化劳动。马克思的劳动概念是其历史唯物主义的基础,也具有重要的政治哲学意味。单纯的生产劳动和异化劳动都不能实现劳动的本质,这只有在共产主义社会才能实现。
生产劳动; 异化劳动; 自由
马克思的劳动概念在历史唯物主义中占据着基础性的地位。在马克思之前,黑格尔的劳动概念局限在其抽象的理性之中,讲的是抽象的精神劳动。马克思通过对黑格尔和费尔巴哈的哲学扬弃,创建了新唯物主义,从而将劳动转化为现实的能动活动。总的来说,马克思的劳动概念主要体现为两种维度:一是人类学意义上的生产劳动,这是满足人的生命需要的活动;二是政治经济学意义上的异化劳动,这显著体现于资本主义的生产劳动当中。
对于生产劳动,有人存在一些认识误区,认为生产劳动只是物质的生产劳动,“劳动是人用来增加自然产品的价值的唯一的东西,劳动是人的能动的财产”[1]12。也就是说,在自然界的基础上,人的生产劳动能获得满足其生活和生产的产品,从而维持其生命的延续和种的延续。但是在马克思看来,可用于生产劳动的工具和对象“一方面作为自然科学的对象,一方面作为艺术的对象,都是人的意识的一部分,是人的精神的无机界,是人必须实现进行加工以便享用和消化的精神食粮”[1]56。可见,生产劳动不仅包括物质的生产劳动,也指精神的生产劳动。
生产劳动使人与动物区分开来。虽然人和动物都生活在自然界,都以自然界为生活基础,但是它们从自然界获取资源的方式不同。这体现在三个方面:其一,获取方式不同。动物是直接获取,而人既可以直接也可以间接获取。其二,获取的标准不同。动物只能按照自身标准获取,而人可以按照任何标准获取,甚至可以从美学角度来构造。其三,获取的后果不同。动物获取的后果是满足自身,而人通过获取而再造自然界。
生产劳动不仅能为人类创造满足生命和生殖活动需要的物质资料,同时也在生产劳动的过程中创造了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关系。马克思指出,生产劳动必须通过人与人的交往得以进行,同时这种交往是随生产而发展起来的。因此可以说,生产劳动的过程就是社会交往关系形成的过程。
人类学意义上的生产劳动和政治经济学批判意义上的异化劳动在特定的人类发展时期是结合在一起的,这体现在资本主义的社会形态中。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人与人、人与物的关系表现为异化。在异化劳动的社会里,工人为了获得维持生存需要的东西,与资本家发生关系,被资本家雇佣为劳动力,替其劳动,从而获得不致饿死的生存资料;在资本主义发展的不同时期,工人与工人也会为了得到一份工作而发生竞争关系。在《手稿》中,马克思将异化劳动的内容分为四个层层递进的方面,他指出:“人同自己的劳动产品、自己的生命活动、自己的类本质相异化的直接结果就是人同人相异化。”[1]59同时,“人的异化,一般地说,人对自身的任何关系,只有通过人对他人的关系才得到实现和表现。”[1]59因此可以看出,在异化的生产劳动中,人同物、自身和类的关系,最终体现为人与人的关系,虽然这是一种异化的社会关系,但是只有通过这种社会关系,人才能够真正地挖掘和了解自身。
异化劳动是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研究的重要概念,也是马克思批判资本主义制度、资本主义下人的生存方式和人与人之间异化关系的重要切入口。异化劳动不完全等同于生产劳动。从两者的社会形态归属来说,生产劳动存在于每一种社会形态之中,因为不管在哪一种社会形态之中,人类为了生存和发展,必须能够进行生产劳动,这是人类社会发展永恒不变的主题。而异化劳动属于特定社会形态,在资本主义社会表现最甚。
正常化的劳动能够满足人的物质需要和精神需要,而且也是人的本质力量的体现。但是在异化劳动的状态下,这一切都转变了。对于人类来说,本应该是自己生产的越多,得到的就越多,满足自身需要的就越多;但是在异化状态下,情况正好相反。也就是说,在资本主义的异化状态下,人的生存和发展已经不能通过劳动去正常获得了。不仅工人不能通过劳动满足自身了,而且自己也成为越来越廉价和任人抛掷的商品。这说明曾经作为彰显人的本质力量的劳动,已经变成工人极力想摆脱的枷锁,但他们又不得不套上这副枷锁。马克思说劳动是人与动物之间的本质区别,但是在异化劳动之中,“结果是,人(工人)只有在运用自己的动物机能——吃、喝、生殖,至多还有居住、修饰等等——的时候,才觉得自己在自由活动,而在运用人的机能时,觉得自己只不过是动物。动物的东西成为人的东西,而人的东西成为动物的东西”[1]55。因此,人在异化状态下,人的动物机能是人的自由状态,人被迫把自己降低为动物。异化劳动把人和动物混同起来了。对于劳动,本应该是一种自我控制的自由状态;但是在异化状态下,劳动已经不受工人自己控制了,劳动已经与他发生了分离。也就是说,由于工人沦为商品,所以也就没有自己可支配的自由。但是为了维持自己的肉体的最基本需要,工人必须这么做。
马克思通过社会的异化分析,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下物与物关系掩盖下的人与人的关系,并且从四个方面说明了异化劳动:劳动者同他的产品之间的关系;劳动活动本身的异化;人自己类本质的异化;人与人之间的异化。由此马克思总结道:“以劳动为原则的国民经济学表面上承认人,毋宁说,不过是彻底实现对人的否定而已。”[1]74
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是与其政治哲学内在一致的。这可以从马克思的思想发展史来分析。马克思从小就胸怀人类解放的远大理想,在其中学时期所写的关于青年择业的论文中,马克思就指出,青年择业不能只顾生活安逸,必须把自己放在人类发展与解放的高度来考虑。马克思终其一生,都在这个高度思考问题,并且付诸实践。在撰写博士论文时,由于受到青年黑格尔派的影响,他考察了伊壁鸠鲁的原子论哲学,用以表达对封建宗教专制对人的自由的束缚的反抗。马克思认为,伊壁鸠鲁的“原子偏斜”学说是作为个体的原子对实体的天命的反叛,是自由对必然的反抗。他高度赞扬伊壁鸠鲁看到了在存在的必然性中的偶然性,具有重要的唯物主义因素。这是青年黑格尔派所没有的,他们主要是从自身主观上来考虑自由问题,这种主观主义把他们与人民分离开来,拒斥了人民群众对历史发展的作用。他们对自由的理解必然导致一种精英主义的权力统治。当然,马克思也指出了伊壁鸠鲁的缺陷,即他对专制权力的反抗不过是一种逃避,因此,这种自由是一种消极自由。而且逃离世俗的、原子的个人在现实中其实是不存在的,因为人总是需要处在社会关系之中。正如马克思后来所说:“被斯密和李嘉图当作出发点的单个的孤立的猎人和渔夫,属于18世纪的缺乏想象力的虚构。……这是假象,只是大大小小的鲁滨逊一类故事所造成的美学上的假象。”[2]1可见,马克思在这里既看到了个人的自由的问题,又看到人必然受制于社会关系。在之后的研究中,马克思始终都围绕如何调和个人自由和社会联合的关系问题。在《莱茵报》工作时期,马克思仍受到黑格尔的国家哲学影响,主张用人民理性通过国家和法律解决人的自由和平等问题。但后来遇到的关于现实利益问题,使马克思认识到国家所代表的不过是拥有财产和权力的人的私利性,因而在《德法年鉴》时期的《〈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和《论犹太人问题》中,对黑格尔和鲍威尔进行批判。马克思指出,代替宗教的国家哲学和法哲学仍然是一种神谕哲学,对宗教的批判只不过是获得人的政治解放,而不是最后的人类解放。在法律上规定的自由平等是作为政治主体的人,但是人还有作为社会主体的身份。由于黑格尔和青年黑格尔派都在唯心主义的思维里思考问题,因而即使看到了作为社会主体的人的分裂问题,也无法解决问题。费尔巴哈看到了法律上自由平等的虚假性,但由于其无法将感性直观和哲学直观真正联系起来,因而最终问题的解决落在了所谓的“爱的宗教”里。
经过对前人思想的继承和批判,马克思创立了历史唯物主义。它看到了要实现人的真正的自由平等,必须抓住历史的第一个前提,即具有自然属性的个人,他必须在满足自身需要的基础上才有可能找到自由。而要满足自身,就必须进行生产劳动。可见,生产劳动在全部人类历史中的基础性作用和制约作用。对人来说,劳动从一开始就是社会劳动。因而劳动既是自然性的劳动,也是社会性的劳动。人的现实需要要求人的劳动,从而受制于自然,而劳动必须是社会性的劳动,又使其受制于社会。因此,劳动制约着人的自由,只有劳动解放才使人获得真正自由。在这个意义上,劳动具有了政治哲学的意义。
在资本主义以前,劳动是受到排斥和厌恶的;而在资本主义之后,随着对经济活动的重视,劳动的地位也得到了提升,并且成为了国民经济学研究的对象。斯密在超越前人观点的基础上,提出了一般劳动,认为它是一切财富和源泉的唯一本质体现,另外,他还将劳动与人联系起来,彰显了人在劳动中的主体地位。但是正如马克思在《手稿》中指出:“劳动在国民经济学中仅仅以谋生活动的形式出现。”[1]14也就是说,劳动只是为了维持人的生存活动,而这种活动表现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就是异化劳动。在异化劳动中,劳动表现出的主体性变成了一种动物性,因此,“劳动体现人的本质力量”在这里已经消失殆尽了。
以往对劳动概念的研究都局限在经济学或者政治经济学的研究中,而真正将劳动这个概念引入哲学的是黑格尔。他将劳动与人的本质力量联系起来,并且认为人的本质力量是在劳动中不断生成的,它是在扬弃给定性的过程中而彰显自由的劳动。马克思高度赞扬了黑格尔对劳动的理解,认为他把人理解为自己劳动的结果,并且把劳动看作人的本质力量的自我确证和自我实现。但同时,马克思也看到了黑格尔的致命缺陷,即他把人的本质看作自我意识。也就是说,作为劳动主体的人,由于只是在黑格尔自己的哲学头脑中逻辑地活动着的人,因此不是现实的、进行实践的人,而是任自我意识摆布的人的概念而已。“他的劳动观就是通过对‘自我意识‘的阐明而思辨地表达的,他把劳动理解为意识的自我设定和意识对自己对象的克服,即意识或精神的展开。”[3]这样,人在现实中的异化变成了自我意识的异化,人就是自我意识。如此,黑格尔所说的劳动的自由成了观念的自由,而不是现实的自由。他要实现劳动的自由,只要通过他的概念的逻辑运动就能达到了。如此,就把劳动的解放变成了哲学家观念上的解放任务。
在继承与发展黑格尔的劳动观的基础上,马克思首先将劳动放在现实的层面上进行讨论,并且深刻把握了劳动的谋生目的和自由维度。劳动作为一种感性的和对象性的活动,是人的本质力量的现实化和对象化。而作为人的本质力量,它体现了主体的自为性,这种自为性是指向自身的,因而劳动必然是为了确证人自身而进行的追求自由的对象性活动。
马克思把劳动的本真意义规定为自由活动和自主活动,表现出与人的自由生命的一致性。在《手稿》中,通过动物生产和人的生产的不同而表现了人的劳动的自由维度。这体现在四个方面:其一,从需要来说,动物直接受自身肉体需要支配,而人可以不受其支配。其二,从产品支配来说,动物的生产是为自身,而人可以为任何其他人。其三,从生产后果来说,动物生产自身,而人可以生产整个自然界,把“自在自然”变成“人为自然”。其四,从生产尺度来说,动物只有自己的肉体尺度,人可以依照任何尺度。因此可以看出,人的生产是自由的生产,是人的本质力量的体现。另外人的美学尺度,进一步提升了人在劳动过程中的自由程度,因为美是艺术的范畴,在艺术的范畴里,人可以在现实的基础上任意地在自己的意识里创造出形象,然后再按照这个形象构造出来。因此可以说,按照美的规律进行生产,是人的劳动自由的更高体现,同时也是劳动的真正解放。因此,也是真与美的统一。
劳动自由是马克思劳动概念的最高旨趣,但是如果劳动仅仅作为谋生目的的生产劳动和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劳动,那是无法真正实现劳动的自由的。因此,马克思将这一自由的实现放在了共产主义社会。在共产主义社会里,人们仍然要从事一定的生产性劳动,但这种劳动不是强制性的,因为生产率的极大提高和机器生产的广泛应用节约了生产时间,社会财富的极大丰富不要求人的自然的职业分工。因此,人有了可供自身支配的、更多的自由活动时间,同时可以按照其自身意志和意愿,做有利于其自身全面发展的工作。劳动本身成了一种休闲活动,而不是受制性的工作。因而,这种劳动也是人的自我确证和人的本质力量的完全体现和自由表达,是手段和目的的真正同一。因此,劳动的自由和自主与手段性的、谋生性的生产劳动达到了真正的一致。
[1] 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2]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3] 侯继迎.劳动的双重意蕴:谋生目的与自由维度[J].东岳论丛,2012(10):112-116.
编辑:刘小明
2017-04-24
喻 卿(1989—),男,武汉大学哲学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