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阳
高三那年秋天,我抽烟被教导主任抓了包,我妈知道这件事后好像偷偷地哭了。老杨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班主任,他向着自己的学生,跟我说,你回家把你妈接来,咱们一起去教导处把这件事解决了。
我回家接我妈,嫌她穿得太寒酸,让她穿上那件我认为很时髦的风衣,我妈不乐意,她觉得我太愛慕虚荣。我骑着摩托车,我妈坐在我身后紧紧地抓住我,我妈说过,自己骑摩托再快也不害怕,别人带着她她就害怕。我总是在骑摩托的时候跟我妈说很多话,而那一天,我什么都没说,因为我有太多想说的……
到了学校,老杨和我妈聊得很欢,我都快烦死了。老杨说我在学校不好好吃饭,瘦得像根香菜,我妈说我打小就不是个能吃的。后来两个人达成共识,下次我回家就给我带上一捆大煎饼,随时饿随时吃。老杨说,高三太辛苦了,玩手机一玩就是一天,还得熬夜写作业。
我恨死了教导处那帮主任,他们没收了我给自己买的第一件生日礼物——那是我用稿费买的一个漂亮的打火机。还没焐热乎,就被没收了。
我妈是一个特别矛盾的人,有时话多,有时一个字也不跟你说,活生生能把你气死。事情办妥,我把我妈送下山,延边三中被甩在秋天黄昏的身后,我们几乎一言不发。
之所以想起这件事,是因为这几天,我妈给几千里之外的我寄大煎饼。煎饼是在市场买的,大米原料,微甜。煎饼到了,迫不及待地造了好几张。我妈问我好不好吃,我说还是你烙的好吃,自己家种的苞米当原料,怎么吃都香,不卷东西都香。你烙的好吃,从小到大,我的胃习惯了你烙的煎饼。
妈,在我的世界,是这样的一些角色:千里迢迢给我寄炒瓜子和大煎饼的老妈;教我做辣椒炒肉的厨娘;在我犟嘴的时候用大柴火棒子削我的恶人;在我还不识几个字的时候给我读《自读课本》的老师;教我画盛开的菊花的大姐姐;收留下我先斩后奏从外头抱回来的小猫的好朋友……
我妈说过的让我最记忆犹新的话就是:从穷的时候走过来,我顿顿吃大煎饼,不买米面,不欠人家一分钱。也是如此,我最瞧不起的人就是欠钱不还的人。
虽然我妈教了我不少道理,但是有些道理她也是不懂的。她不知道,我让她穿得好一些去学校,不是因为我虚荣,而是因为我觉得我们没有必要在别人面前展现出自己的一丝卑微,我们都是人,我们都是高傲的。她不知道,抽烟根本不代表什么,只有堕落才是最可怕的,没有坏的烟酒,只有不懂得克制的人。所以她没有必要哭。
如果时光可以倒转,我希望可以回到五岁,和她去山里采蘑菇,她喊我的小名,我不留余力地应上一声。或许我们还可以一起去采山菜,把从山里寻来的野味,包成饺子,冻在冰箱里,留着姐姐回家的时候吃。
那时候,高中时代就快要结束了,我妈来市里看我,给我带了我最喜欢吃的辣椒炒肉、葱花油饼和西红柿。我拿到班级,和兔子一起吃,兔子在课上吃得开心,被老杨臭骂一顿,老杨让她去走廊里吃。兔子说,分明就是老杨受不了那香味儿,眼睁睁地看着却又吃不到,有小情绪了。兔子还说,咱妈做的辣椒炒肉和饼实在是香死个人。正是因为我妈,兔子才觉得,做我的老婆一定是一件贼幸福的事儿。
今年暑假和老妈一起去旅行,娘俩都是头一次坐飞机,说实话飞机起飞的时候我吓得想小解,不过我还是紧紧攥住我妈的手说:别怕,有儿子在。
多么矫情的一句话,却是这些年,除了和老妈急头白脸的对峙之外,我说过的,最走心的话。
编辑/广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