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的自嘲

2017-03-05 01:00
杂文月刊 2017年23期
关键词:许寿裳陶潜魏晋

●鲁 人

鲁迅终其一生都是一位社会的批判者,批判者的命运注定不会风和日丽。所幸鲁迅的性格中有幽默的一面,善于自嘲。当被传患脑炎,需撂笔十年时,会作《报载患脑炎戏作》,称自己“无如臣脑故如冰”。当他的批判使他的生活阴云密布时,他便以“破帽遮颜”,“躲进小楼”不管“春夏和秋冬”的《自嘲》,化解胸中的悲愤,表明自己不屈服的态度。

有人说,鲁迅喜欢魏晋之风,也颇受影响,但在文章中写到魏晋文人时,却变成了对他们的讥讽。其实,看似讥讽,实则仍是自嘲。鲁迅认为魏晋时,那批文人是“将礼教当作宝贝看待”的,以为社会靠着循规蹈矩的礼教的约束便可以强盛发达。但那终究只是迂腐的愿望,他们只“明乎礼义而陋于知人心”。鲁迅看透了人性的弱点,然而看透了的鲁迅,面对黑暗的社会与魏晋文人一样感到无能为力,也就只能以讥讽魏晋文人而自嘲了。只是春秋之笔太深,时常令人难解而已。不论“建安七子”中的孔融,还是“竹林七贤”中的嵇康、阮籍,还是晋末的陶潜,鲁迅都是欣赏的,他的老友许寿裳说他“对于汉魏文章,素所爱诵,尤其称许孔融和嵇康的文章”。他花了许多功夫,校对十余次,整理出《嵇康集》便是佐证。鲁迅明白他们的放荡不羁是对黑暗社会的反抗,他们的隐逸是对统治者的愤怒的无奈。

不过魏晋文人,“至晋末,乱也看惯了,篡也看惯了,文章便更和平。”鲁迅则相反,笔墨更老辣了。他一生腥风血雨经历了个遍,应该也羡慕陶潜的悠然,曾说想积几个钱过自己的生活。但他内心始终无法放下那份对国家强盛、百姓获得尊严和幸福的渴望。

鲁迅写过小说《出关》,对老子颇显不尊。其实,鲁迅内心是欣赏老子的。只是一个充满美好愿望的人,处在一个黑暗的社会中,常常只能“徒作大言的空谈家”。鲁迅在小说中数次写老子“像一段呆木头”,其实是颇近于自嘲的。小说中老子与孔子的两次对话,鲁迅的褒贬一目了然,同情老子呆,反感孔子的世故和虚伪。但老子呆是大智若愚,因此,他要西出函谷关,隐逸出世。既不能济世,便只好独善自身。鲁迅在生活中其实也是一位很出世的人,对物质极少刻意要求,不修边幅,饮食随意,甚至发生过因着装视觉效果差,被电梯工逐出电梯,徒步爬楼的经历。但他在精神上却完全是入世的,明白老子的哲学只可以修身,用以治世必定无当。

鲁迅深谙中国传统文化,许寿裳的儿子1930年考入清华大学国文系,请他开列需读书目,他给开出一张书单,不但列出书名、朝代、编著者,还注明书局、何种印本,大部分书后还用三言两语,言简意赅地介绍了该书的内容、特点,其中带了自己的观点,可见他对中国古籍的熟烂。但他却一向认为青少年“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国书”。曾有人为此质疑鲁迅。正因为他读了大量古籍,加之后来对西方文化的认真了解和研究,使他深谙以当时中国之状况,不大力发展科学,仍沉浸于传统之中不解其危害,只一味自慰自欺,结果只会让国家多出一段段任人欺凌的呆木头。这也算是鲁迅自己博览古籍,却反对青少年读古籍的另类自嘲吧。

鲁迅的自嘲,是那个时代的悲哀。但鲁迅的自嘲并非逃避,不管遇到怎样的苦闷孤寂彷徨,他心渊处始终积蕴着一股无法磨灭的斗志和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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