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少煦
(深圳大学传播学院,广东 深圳 518060)
少数民族传统工艺的“文化基因”与“基因勘探”
田少煦
(深圳大学传播学院,广东 深圳 518060)
基因是生物具有遗传效应的DNA片段,它支配着生物体的一切生命信息,并通过基因复制把遗传信息传递给下一代。民间工艺非物质文化遗产同样存在可遗传(传承)的“文化基因”,它涉及纹样、色彩、形制、工具与技艺以及造物思维、工艺规范和文化形态、生计方式等,形成有形的“显性基因”结构和无形的“隐性基因”结构。但是国内对“文化基因”多偏向抽象的、模糊的泛泛而论,难以支撑深入研究。与生物“基因”一样,人们不但可以提取传统工艺文化的基因要素,还可以绘制它的“基因图谱”,破解其中的遗传密码,寻找基因之间的关联,为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探索一条新路径。
少数民族;传统工艺;文化基因;非物质文化遗产
“中国元素”是本世纪初开始流行的一个词汇,它并不是一个学术概念,特指那些被大多数中国人和海外华人认同的、凝结着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精神,并体现国家尊严和民族利益的形象、风俗习惯等。2004年,上海梅高创意咨询有限公司董事长高峻在一次广告业内的聚会中,首次提出“中国元素”的概念。2005年第12届中国广告节,“中国元素”被确认为2006年第13届广告节的主题内容。得到中国广告协会的鼎力支持,并将“中国元素国际创意大赛”的想法付诸行动。
此后,“中国元素”在中国现代设计中的应用逐渐升温,深圳平面设计师陈绍华的申奥标志将“中国元素”的设计推向了高潮,它表现了“打太极拳的五环人”并在图形中隐藏了“56”二字,意为中国的56个民族。整个标志图形简洁明了,动感中突显中国太极韵味,达到了图形设计的极高境界。随后的2008年北京奥林匹克运动会会徽“中国印”虽延续了“申奥标志”的中国风,但只是在传统的印章里表现了一个向前奔跑、舞动着迎接胜利的运动人形“京”字,寓意“舞动的北京”,并没有在形式感上更好地置入当代元素,也未能体现出既富含中国文化和体育精神、又具有鲜明时代特点的设计理念。
近几年来,我国优秀传统文化的复兴受到关注。党的十八届五中全会提出“构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体系,加强文化遗产保护,振兴传统工艺”。从2015年开始,文化部开展了“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群研修研习培训计划”,每年有几十所高等学校和相关机构对全国高、中、低三个层次的传统工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群进行学院式培训。2017年3月,国务院办公厅关于转发文化部等部门《中国传统工艺振兴计划》,为振兴传统工艺,传承与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提出了具体要求。2017年1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联合印发《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提出“坚守中华文化立场、传承中华文化基因”。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中华文化基因”成了中国传统工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和研究绕不过去的一个重要问题。
“基因”是生物学的一个概念,它起初称为“遗传因子”,是生物体具有遗传效应的DNA(脱氧核糖核酸)片段。它位于细胞核内的染色体上,并在染色体上呈线性排列。基因支持着生命的基本构造和性能,储存着生命的种族、血型、孕育、生长、凋亡等过程的全部信息。生物体的生、长、衰、病、老、死等一切生命现象都与基因有关。基因不仅可以通过复制把遗传信息传递给下一代,还可以使遗传信息得到表达。因此,基因具有物质性(存在方式)和信息性(根本属性)双重属性。如果遗传基因遭到破坏,或基因在遗传过程中发生程序紊乱,遗传就会中断或物种发生变异,甚至导致生命体坍塌。
关于文化基因,我国学术界、新闻界有较多探索和论述。这些探索大致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是用质化(定性)分析的方法,从形而上的视角探讨文化基因。仲呈祥认为“中华诗词的灿烂星空耀眼夺目,坚守着中华民族的文化立场,传承着中华民族优秀的文化基因”[3],王立群认为,中国汉字“它不仅有形、有声,还有意,它是形声意三位一体的符号,这在世界上的文字中是极其罕见的,可以说,每一个汉字都传承着中华文化基因”[4]。“既有哲学学者如刘长林等,以文化基因探讨社会文化进化论;也有文化史学者如刘植惠等,从文化传承的角度来讨论文化基因的意义;还有民族学者、文化人类学者如徐杰舜等,通过文化基因研究人类文化结构中存在的本性因素等等”[5]。毕文波对“文化基因”所下的定义,代表了国内大多数学者的观点:“内在于各种文化现象中,并且具有在时间和空间上得以传承和展开能力的基本理念或基本精神,以及具有这种能力的文化表达或表现形式的基本风格,叫做‘文化基因’”[6]。近年来,“越来越多的文学、哲学、史学、法学、政治学、伦理学、传播学、建筑学、医学、经济学、地理学等诸多学科的学者,采用‘文化基因’这个概念来说明、解释其研究领域中存在的现象、问题”[7]。大大开拓了“文化基因”研究的空间。
另一类是用量化(定量)分析的方法来研究文化基因,其代表是邵培仁的《中华文化基因抽取与特征建模探索》,他认为要应用三个系统工程来解决中华文化基因的抽取与特征建模:“借鉴和运用文化组学的量化方法构建中华文化基因库;利用以实证考察为基础的民间文化、考古文化与历史文献(古史传说)三者结合相互印证的方法,发掘中华文化核心DNA;构建以连续搜索-导航机制(continuous search-and-navigation)为基础的“文化遗产在线”(Cultural Heritage Online)传播机制”[8]。但是,他对文化基因的认知与大多数学者一样,认为“主要表现为信念、习惯、价值观等”[9],始终没有超出精神文化的形而上范围。
国内的“文化基因”研究虽然表现出较高的热情,但是也存在一些不足。“文化基因”既然是一个民族文化中具有特色的、可用以遗传(传承)的文化因子,它就不仅仅涉及信念、习惯、价值观等精神文化,必然涉及民族文化中的物质文化层面。在学界普遍认同的广义“文化”定义中,“文化”不仅包括了精神文化,同时还包括物质文化,是指人类创造的精神文化和物质文化的总和。
传统工艺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基本样态,几乎所有的传统工艺都承载着民族历时发展的记忆痕迹,成为彰显和编织民族独特文化质素的话语符号体系,并在某种程度上反映民族“文化基因”的传承表达特征。虽然一些学者对传统工艺中包括历史文化记忆、思维及审美观念等在内的“文化基因”进行过一些探索,但大都停留在民族性格、传统道德等精神体现的角度来阐述其重要性及文化现象等,忽略了民族传统工艺“文化基因”在物质形式与精神内涵上的渗透呈现,以及传统工艺“文化基因”传承与表达之间的内在逻辑性和关联性。
文化部2005年开始推动非物质文化遗产数字化保护,2015年编制了《非物质文化遗产数字化保护数字资源采集方案编制规范》(草案)的国家行业标准(简称“行标”),但这个“行标”未能较好适应信息化新兴媒介,对民间工艺颜色这些最基本的项目采集也捉襟见肘。例如,行标中“实施·第8部分:传统美术”的“4 本门类专业采集要求”中规定了对传统美术的色彩采集的要求:“用文字描述本非遗项目的形式特色”和“反映形式特色内容的图片资料”。实际上用这种方式采集的“传统美术”色彩数字资源,呈现不出采集对象的色彩值和色彩关系,不具备资源意义上的基本价值。
迄今为止,我国虽建立了庞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数据库,但是它仍处在数字化立档保存的初级阶段,品质较低、共享性差且呈现方式滞后,难以支撑公众传播需求与纵深研究,非物质文化遗产数字化保护的方法措施亟待理念引导和体系性提升。
“数字勘探”也称“数字化勘探”,它是应用数字化思维、方法、工具和特定工作程序对被研究对象进行全方位采集、测量、分析、存储、评估等全过程的研究活动,是信息时代传统工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一种有效的研究方法。数字勘探能发挥量化研究的优势,帮助研究者深入探究传统工艺的形态特征、色彩构成、技艺和行动规范、民族渊源、文化网络关系、空间层次等,勘探出传统文化及艺术的DNA。
少数民族传统工艺的“数字勘探”涉及文化人类学、工艺美术、计算机图形学、计算机视觉、模式识别、机器学习等理论和图形图像特征库构建、纹样与形态识别、色彩捕捉、数据挖掘等方法。这是一个破译传统工艺非物质文化遗产文化基因的崭新过程,这个过程会产生一系列巨大问题,是以前的研究视角根本发现不了的,它以新的眼光对民族工艺文化的一次重新评估和重组,使传统工艺文化获得再生。
对民族传统工艺的“数字勘探”,首先要面对“图形”和“色彩”这一组传统工艺显著的外在形式。近几年,一些研究者借用西方“图像学”的理论,把绘画和工艺美术作品作为视觉“图像”拿来研究,似乎一切视觉艺术都可以归为“图像学”的范围。但是我们研究发现,艺术领域里的“图形”和“图像”具有明显的区别。图形,倾向设计意匠,它横跨物质文化与精神文化领域,以物质文化(造物)为主,是生产力的组成部分。图形包含了工艺美术的图案、艺术设计和工学的设计图,还涉及木版年画、壁画、雕塑等。在信息时代,图形被赋予新的含义,这就是以“矢量”方式存在的图式,英文为 graph、figure。图像,倾向视觉艺术,偏向精神文化,它是意识形态的重要组成部分。图像涵盖了绘画、雕塑、摄影、电影电视等,是相对“文本”而言提出的一个概念。在信息时代,图像被赋予新的含义,这就是以“点阵”方式存在的图式,英文为 image、picture[10]。
我们认为,图形艺术概括起来有三个主要特征:第一,图形是按照人的主观意愿“描绘”的图式,它重在“表现自然”,而不是“再现自然”;第二,图形以矢量的视觉元素为主,它构成物体的结构、轮廓、形状等;第三,图形一般具有明显的“实用”功能,它往往与造物联系在一起,是造物的前期方案或预想图。这就很容易把“图形”与民族传统工艺的“基因”联系起来。因为在计算机技术对民族传统工艺数字勘探的前期,必须由设计师把传统工艺纹样和形态的矢量图抽象出来,用于计算机建库和机器学习。人工的视觉特征描绘与计算机技术的有机结合,才能促成民族传统手工艺“显性基因”的诞生。
与生物基因一样,传统工艺非物质文化遗产同样存在可遗传(传承)的文化基因,它涉及纹样、色彩、形制、工具与技艺以及造物思维、工艺规范和文化形态、生计方式等。我们可以把传统工艺文化的基因要素延伸至有形的物质实践和无形的价值呈现两方面,通过量化研究(特别是数字勘探)和质化研究相结合的研究方法,建立起基本的研究框架,提取传统工艺文化中有形的“显性基因”和无形的“隐性基因”。
传统工艺“基因”从结构上可分为“显性基因”和“隐性基因”两大部分。“显性基因”涉及传统工艺的器物形制、图案纹样、色彩搭配、材料及工具等,它对应物质文化;“隐性基因”则涉及传统工艺的造物思维、工匠精神、技艺规范和价值信念等,它对应精神文化。“显性基因”和“隐性基因”共同构成一组相互关联的范畴和一个趋向中心的符号集合。
目前我国对“文化基因”的研究是以质化研究为基础,还处于比较抽象、空泛的模糊描述。如对民间工艺研究时常会出现栩栩如生、巧夺天工、色彩斑斓等同质化描述,难以把握不同地区、不同民族、不同类别传统工艺的本质特征。
“文化基因”的量化研究,主要通过包括传统设计学、数字媒体艺术、模式识别、图像分割、非负矩阵分解等艺术设计与数字媒体结合的方法和手段,研发出传统工艺中的形态基因;借助跨媒介色彩的理论与方法,结合光学色度学、计算机颜色科学的方法,获取少数民族传统工艺的精确色彩数据和色彩关系,挖掘蕴含在传统工艺之中的色彩基因。在质化研究方面,综合运用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的相关理论和方法,从非物质和精神层面总结出传统工艺的“隐性基因”要素和结构。把“文化基因”从形而上的、空泛的抽象研究,聚焦到相对具体的传统工艺“显性基因”和“隐性基因”上。最终形成适用于数字展示传播、正规与非正规教育、创意设计应用的少数民族传统工艺知识体系。
民族传统工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文化基因”研究跨越艺术学、民族学、计算机科学技术、传播学、历史学、考古学等学科领域,是一个综合性的创新课题,它拆除了横亘在不同学科之间的围墙。少数民族传统工艺“显性基因”和“隐形基因”的框架构建,与传统工艺知识体系的结构基本重合,它将摆脱传统工艺近半个世纪的同质化研究,开辟一条“艺术——科技——人文”的跨学科交叉研究新路径。
[1] 中国元素.[DB/OL],百度百科,http://baike.baidu.com,2016-9-30.
[2] 中国元素.[DB/OL],百度百科,http://baike.baidu.com,2017-7-30.
[3] 仲呈祥.传承中华文化基因的成功举措[N].文艺报,2017-2-15(1).
[4] 杨海龙.每个字都传承着中华文化基因——专访著名学者王立群[N].中国纪检监察报-文化周刊,2017-5-5(5).
[5] [7] 耿识博.习近平“文化基因”论的内涵探析[J].中共中央党校学报,2016,(6).
[6] 毕文波.当代中国新文化基因若干问题思考提纲[J].南京政治学院学报,2001,(2).
[8] [9] 邵培仁.中华文化基因抽取与特征建模探索[J].徐州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2).
[10] 田少煦.中国民间图形艺术[DB/OL],爱课程网-中国大学视频公开课,http://www.icourses.cn,2013-10-25.
广东省高校特色创新项目(编号:2015GXJK129),“广东特支计划”领军人才类工程专项。
田少煦(1957-),男,深圳大学传播学院教授、数字媒体与视觉文化研究所所长。E-mail:tshaoxu@126.com
2017-08-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