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湘林
鼎州市东郊乡赵家村的赵梅生和媳妇翠喜有个女儿叫赵碧玉。赵碧玉不仅长得俊俏,还能吹一管好箫。她吹的曲儿能喜能忧,还能学鸟鸣、鸡叫、流水声、风声,太神奇了。
赵梅生年轻时是村里卫生所的医生,后来离开村卫生所在家里当起了“土郎中”。由于他有初中文化底子,肯钻研,又有好几年风里来雨里去的临诊经验,来他家求医问药的人络绎不绝,而且大都药到病除。“土郎中”的大名因此传遍了四里八乡。
春去秋来,赵碧玉高考这年差几分没过录取线而名落孙山,爹想让她复读一年后再考,可赵碧玉不愿意,说舍不得离开爹娘,想跟爹学医。当爹的犟不过女儿,只得依了她。
赵碧玉白天跟爹学医,晚饭后在闺房里吹箫。爹有一管紫竹箫,音色极好,可爹忙生活很少吹过。她打小就爱这管扁形的萧,摸起来手感特好。读初中时她跟会吹箫的音乐老师学吹箫,只一学期就学会了,能吹好多曲子。上高中这几年她在城里当住读生,没事了就吹箫,而且越吹越好。
夜晚,赵碧玉临窗对月,品箫遣怀:时而《满江红》慷慨激昂,时而《昭君出塞》如泣如诉……
家里有了这么个可人儿,上门提亲的踏破了门槛,这让赵梅生为难了。有门当户对的他也想把女儿嫁出去,可女儿不答应,说自己还小,再说她也舍不得离开父母,想招个上门女婿,说罢脸一红就低下了头。对于女儿的这份孝心,赵梅生夫妇很感动,但要找个女儿满意的上门女婿又谈何容易?看上赵家殷实的家底想当上门女婿的不知来过多少,不是长得过不去就是文化太低;不是年岁不相当就是一身坏毛病。总之,赵碧玉一个也没看上,当爹妈的也不满意。
日升月落,一晃赵碧玉就过了22岁生日,可那合格的上门女婿仍像大海捞针般看不到希望。
这天晚上,寂寞的赵碧玉坐在窗前,望着窗外迷人的月色,她又开始吹箫了,吹的是一首《高山流水》……吹着吹着她忽然一惊,不知从哪里飘来了《高山流水》的笛声,而且是和着她的箫声吹的。她以为是自己吹箫引起耳鸣的错觉,就停止了吹箫,想证实一下自己的判断,可笛子还在吹。不一会儿,对方见箫声停了也不吹笛了。她觉得有趣,是谁在逗乐呀?于是她又接着吹,才吹一小节,对方马上就接上了……就这样她吹时对方和着吹,她停下不吹时对方也不吹了……从笛声中赵碧玉感觉到,那个吹笛人无论是吹、吐、颤、滑,还是运气时的轻、重、缓、急,都恰到好处。
这晚,赵碧玉失眠了。她在家乡生活了22年,乡亲中虽然也有会打锣鼓、吹唢呐、拉二胡的,但只在婚丧嫁娶时这些人才露一手,没听过有吹笛子的呀……想着想着,赵碧玉进入了梦乡,梦见个风度翩翩的白马王子拿管笛子微笑着朝她走来……
第二天一大早,赵碧玉在门前屋后散步,她打量了四周和她家毗邻的农舍,近的十来米、二三十米,远点的七八十米,再远点的一二百米。从笛声传来的方向上判断,吹笛人的位置应该是处在她闺房对面的岭子上。可岭子上她曾去采过野花,那里没人家呀!只长了些灌木丛和凤尾竹,草丛中偶尔能见着几处无主坟。岭子下的那一边是韩家村。看来,那个梦中人一定是韩家村的了。奇怪的是,一管笛吹得這么好的人,咋就没听说过?
“玉儿,”赵梅生见女儿直朝对面的岭子上观望,就问,“看啥呢?”
“没,没看啥……”赵碧玉嗫嚅着说。
“別瞒我了,”赵梅生说,“你夜里吹箫谁听不见?昨晚,有一管笛声和你的箫声合奏我就觉得奇怪,出门听了听,那管笛声来自对面的岭子上。”
“爹,”心事给老爹看穿了,赵碧玉红着脸说,“深更半夜的岭子上哪会有人呀?只怕是个鬼……”赵梅生一笑:“是个鬼我也要把他捉住,你只管吹箫就是了,但白天不行。”
赵碧玉一想爹的话对呀,我这里吹箫逗他,他若用笛声和我合奏,爹不就能悄悄地去看个究竟了吗?白天里声音嘈杂,箫声、笛声传不远,而且老爹去看人时又容易被发现,只能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行。
盼到了月上东山,四野一片宁静,赵碧玉在窗前吹了一曲《今夜无眠》。果然,一曲吹完想再反复吹一次时,笛声响了,赵碧玉的心不禁狂跳起来……
接下来,赵碧玉不再吹奏经典名曲了,而是口随心、心随情地让情感在纤纤玉指上自然流露:时而悠扬婉转,鸟鸣幽谷;时而秋风细雨,如慕如怨。可令她惊愕的是,她吹奏的这些“随想曲”,对方虽然无法和她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合奏,但却随着她情感的变化居然也能她喜则喜、她忧亦忧地和着,就像是“二重奏”……一激动,她起身就去找爹,爹就站在她身后,她不禁嗔怪地叫了一声:“爹——”爹笑了笑要她继续吹,他这就去“捉鬼”。谁知,她的箫声响了好一会儿,那边的笛声没有回应了……莫非真的有鬼!刚才爹说的话让那个鬼听见了?果然不久,爹就失望地回来了……
半个月过去了,赵碧玉每晚都在窗前吹箫,可她得到的除了失望还是失望,对面的笛声再也没有响过。
赵碧玉病了,茶不思饭不想。翠喜急坏了,拉了赵梅生要去给女儿瞧瞧,赵梅生拉住翠喜说女儿害的是相思病,心里想着那个吹笛人。心病还得心药治,他这郎中如何治得了?翠喜说:“那就去找夜里吹笛子的人呗!如果他有了家室,女儿一死心,病不就好了?”赵梅生说:“这些日子,女儿吹箫时没有了笛声回应,那人没来。”不料翠喜来气了:“蠢木头!他不来就不能去找?那边韩家村能有多大?哪个人能大老远地到岭子上黑灯瞎火地吹笛子?一定是住在岭子下不远处的哪个屋子里呢!”
“是呀!”赵梅生觉得有道理,马上就去了韩家村里找人。谁知一连找了几十家,几乎问遍了全村,都说家里没有会吹笛子的人,也没听说村子里谁会吹笛子。只有住在离岭子不远的几户村民说,有两个晚上,他们听见岭子上有人在吹笛子,有时吹得呜呜咽咽地像人在哭,都说是那几个没主的野鬼在哭……啊!赵梅生暗吃一惊,难道世上真的有鬼?
回家路上,当赵梅生爬到岭子上回头望时,岭子下柳溪河绕韩家村而过,韩公渡口静悄悄……岭子上的几座坟里埋的是往年发大水时飘到渡口的几具无主尸。回到家里,当赵梅生把找人的情况告诉翠喜时, 把她给吓得毛骨悚然。
日升月落,一转眼就入了秋。
中秋节这天晚上,天上一轮满月,人间万里清晖。害过相思病的赵碧玉已恢复过来,脸上又绽放出了笑容。面对良辰美景,她又拿出了心爱的紫竹萧,正要把箫管移到嘴边时,她愣住了!她隐隐约约听见从岭子上传来了笛声,一首“弱起、慢板”的《阳关三叠》飘了过来。“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是那个“鬼”想“故人”了,慌乱之中她叫了声“爹”。赵梅生也听到了笛声,过女儿房里来时翠喜也跟来了。赵梅生要女儿快用箫声回应对方,他去捉那个“鬼”,好歹也要弄个明白。
赵梅生走后才一袋烟工夫,岭子上的笛声戛然而止……不一会儿就传来了赵梅生的喊声:“玉儿!捉到了!捉到了!”
“啊!捉到了?”翠喜大吃一惊,“是人还是鬼?”她这一惊一乍把闻声赶来的赵碧玉吓得直哆嗦……
“鬼来了!”随着一声喊,赵梅生抓着个“鬼”出现在了院门外。赵碧玉的心狂跳起来。灯光下,只见这“鬼”二十五六岁,相貌堂堂,手里拿着一管竹笛。虽然肤色有点黑,穿着也很土气,但却掩盖不了他的一身灵气。翠喜愣愣地看了“鬼”一会儿,又摸了摸他的手,说:“啊!手是热的,是人,不是鬼!”一句话把赵碧玉逗笑了。这时,左邻右舍的乡亲也赶来看热闹……
经过询问,小伙子叫吴小根,自幼父母双亡,是好心的药材商收养了他,長大后他就跟着药材商跑生意了。两个月前的一个傍晚,当药材商的船停在柳溪河边的韩公渡口过夜时,无聊的他就在月光下爬上了一座岭子。他刚坐下小憩,迎面就飘来了一曲箫声,他听了觉得不同凡响,就拿出笛子和对方共谱心曲,对方没拒绝他,使他感到非常欣慰。从箫声中,他感觉到对方在情感上寂寞、忧愁多于欢乐。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因为白天他要收购药材,所以第二天晚上他又上了岭子。这一次,他从对方自述幽思的心曲中感悟到了:对方是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可惜的是,他不能和对方“对话”了,药材商的船天一亮就要开走,所以他就下岭睡觉去了。
赵碧玉听了偷偷一笑,难怪老爹那一次没有抓到“鬼”呢。
这次,当药材商的船再次停在韩公渡口过夜时,晚饭后吴小根就悄悄地上了岭子。坐了一会儿,他没有听到箫声,失落中就抽出笛子吹了起来,万万没想到对方的箫声马上就飘了过来,似乎是在等他……
话没说完,赵梅生哈哈大笑起来:“小根呀!你偷去了我女儿的心,我这才把你捉拿归案。说!愿不愿意和我女儿箫笛和鸣、偕老百年?”吴小根大喜,马上跪在了两位老人跟前:“岳父岳母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好!”人们齐声叫好,羞得赵碧玉一头扎进了闺房里……
(发稿编辑/黄素萍)